聚寶無雙 第十三章 放棄就輸了 作者 ︰ 千尋

廣場上BBQ的烤肉香,香氣彌漫,無雙幫著安排的迎賓舞、團康游戲,讓公子少爺們玩得不亦樂乎,游戲結束,大伙兒也熟悉了,便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聊起白天打獵的狀況,一個個興致高昂。

少女乃女乃、小姐們聚在臨時搭起的棚架里,一邊品嘗著難得的燒烤大餐,一面說笑。

原本無雙擔心高門大戶的女子不喜拋頭露面,會排斥BBQ這個活動,游客數不多時還好,就是自家人聚在一塊兒玩鬧一番,若游客多了,這項活動就得從清單上頭刪去。

沒想到後來發現,游客們非但不排斥BBQ,相反地除了百花宴之外,這活動竟是最受歡迎的項目。

幾經觀察之後,無雙才明白,對皇親國戚而言,平日里被拘慣了,有這麼個不拘禮的趣味活動,挺好的。

對普通的官宦之家而言,倘若運氣好的話,旅客中有位某某公主、某某王爺,還能藉此攀上交情,就值回票價了。

焦荷花听著廣場上傳來的熱鬧笑聲,恨恨扯下幾朵花,滿肚子怨怒。

自從給蔣孟雲下過幾次絆子,風言風語傳到伯父、伯母耳里後,凡和游客有關的活兒,伯父、伯母都不讓她踫,只肯讓她打掃家里、做做女紅,錦繡村上下人人忙得活絡,唯有她,閑得就算想找人磕牙,也沒人肯應酬她。

好端端的,她就被隔離了。連趙嬸嬸對她的態度也有些若即若離,而趙大哥更是看也不肯多看她一眼。

全是蔣孟雲害的,若不是那只狐狸精迷了大家的眼楮,她哪會這麼慘?

她窮極無聊地踢著地上的石頭,這個時候,哪還有客人進村?里正大哥根本是故意的,故意派她到這里守著,不讓她和貴人踫頭。

她才不稀罕貴人,也沒打算飛上枝頭當鳳凰,只是看著阿碧、大妞、喜春、阿芳……她們若不是干活掙了銀子,就是得到貴人的賞賜,每個人口袋飽飽的,私底下都在討論要請李文、李興兄弟幫忙從京城帶東西回來,只有她,窮得什麼也買不起。

說來說去,還是蔣孟雲害的!

為什麼就沒有人可以收拾那只狐狸精?!

兩匹快馬一前一後進入錦繡村,從看見林子外的九重葛路標開始,陳羿就忍不住雀躍,很快就可以見到無雙了。

韓深說,錦繡村的一切全是出自「雲姑娘」的手。

呵呵,雲姑娘?他沒看錯人,他的無雙果然是舉世無雙、才高藝絕的女子。

放慢馬速,陳羿招手,騎在後面的韓深策馬向前。

「你說,這個瓜棚也是無雙讓人弄出來的?」

「里正是這麼說的,村人叫它迎賓棚。」

迎賓棚?她知不知道今天會迎來他這個貴賓?他迫不及待想去嘗嘗那個百花宴,去看看動物園,去撐篙入荷田了。

出了迎賓棚,陳羿看見一名女子在棚前跺步,听見馬蹄聲,她抬起頭、望向來人,那姑娘模樣清秀,笑起來時有幾分甜美,她笑盈盈地迎上前,屈膝一拜。

焦荷花說道︰「請問公子是哪一戶人家的貴賓,我可以領公子過去。」

陳吳林趙江,今天來了五戶人家,里正大哥安排將住所分成五個區域,錦繡村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讓游客模黑一戶戶去找,也得耗點兒時間,希望她把人領過去,能得一點賞銀。

哦、對,還得給他們收門票費,若沒人發現……門票就不上繳了。

想著自己的小荷包,焦荷花眉開眼笑。

陳羿見她笑得這麼開心,心情跟著大好,說道︰「我找蔣孟雲。」

一听見這三個字,焦荷花臉色迅速轉變,她上下打量穿著夜行衣的陳羿、韓深,她瞎眼啦,又不是穿綾羅綢緞,怎麼會把他們看成貴客?

哼一聲,她輕蔑地斜眼瞧人。「公子也是蔣孟雲的入幕之賓嗎?果真是狐狸精,勾搭村里的不夠,連外頭也有念念不忘的野男人。」

她的冷言冷語說得並不大聲,但內功深厚的韓深听進去了。

敢說皇上是野男人?這丫頭活得不耐煩了,韓深目光轉為銳利,往焦荷花臉上一射,她像被燙到似地,小心肝顫抖,嚇得顧不得里正的吩咐,轉身往村里奔去。

皇上瞄一眼韓深,似笑非笑問︰「干麼用冷臉嚇壞小姑娘?欺負人嗎?」

韓深垂首道︰「皇上見諒,實是她出言不遜。」

「哦?她說了什麼?一個字不落給朕說清楚!」陳羿倒想听听看一個小小村姑能有多「不遜」!

韓深為難,卻還是低聲轉述焦荷花的話。

入幕之賓?陳羿咬牙,瞬地,他的臉比韓深更嚇人。

「走,去蔣家。」駕地,他刷了一鞭,油亮的黑馬快步跑了起來。

蔣家沒有人。

寧春、寧秋在廣場上幫忙,今晚廚房里雖然不必管飯,但原本說好要把BBQ的生意讓給阿元和阿碧的,可阿碧的廚藝實在……平常家人吃吃尚可,要拿來換銀子就真的太差強人意,因此她們還得幫幫忙。

寧夏、寧冬除打理家里之外,多數時間都待在學堂,也不知道是教書教出心得了,還是像小姐說的那樣——

被需要是一種成就,而成就是人類賴以為生的重要條件。

總之,她們就是喜歡把時間花在學堂里。

寧冬不在,賀大叔陪著她去飯館,和將軍送來的大哥、大叔們開會,小姐買下的幾十畝地已經開墾完成,莊稼也陸續種上,蔬菜瓜果和花丼的供應不會再出現問題,但肉類就麻煩了。

現在村民有旁的銀子可以賺,鮮少人肯上山打獵、下河撈魚,養的雞鴨豬鵝數量漸漸減少,未雨綢繆,無雙打算再買幾畝地來養些家禽家畜。

否則萬一日後所有肉類都得靠鄰村供應,對方會不會抬價是一回事,光是來回載運,就得分派不少人力,與其如此,不如自己來。

屋里連燈都沒有點上,是沒人在嗎?陳羿皺眉,韓深卻听見後院傳來聲音。

「在後頭!」韓深道。

他領著主子繞到後院,現在的廚房不再供餐,桌椅缸盆搬走後,後院空出一大片地,兩個月前孟晟搭起的瓜架,已經爬滿脆綠的葉片。

後院的門半掩著,兩人打開門,走進甬道,朝聲音方向走去。

現在是夜間部孩子的上課時間,他們的年齡在十五歲上下,和白天收的五到十二歲學童不一樣,上的課程也不同。

一個走近,陳羿听見無雙的聲音了,嘴角不自覺上揚。

「現在我們來談行銷,你們都知道市場的重要性了,誰可以告訴我,如果一整個州縣的人都不穿鞋子,那麼對賣鞋的商人而言,這個市場是大或小?誰來說說?」無雙問。

「當然是小,沒有人穿鞋,老板要把鞋子賣給誰?」

「不,我覺得很大,如果能說得動每人都買一雙鞋,老板就賺撐了。」

無雙接口。「沒錯,如何說動不穿鞋的人買鞋,如何在沒有市場的地方創造市場,這就是今天要談的行銷。

說說想法,如果是你,你要怎麼說服不穿鞋的百姓買鞋子?」

「把鞋子做得華麗,就算不穿,擺在家里也顯得氣派。」

「走奢侈消費的路子,很好,還有嗎?」

「找個人來演戲,在人多的地方假裝踩到尖銳的石子,痛得流血,再讓老板拿出一雙鞋送給對方,就可以傳揚穿鞋的好處。」

「不錯哦,這是打廣告,你居然會想到這一招。」

無雙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學生們,才上課幾個月,這些孩子越來越機靈敏銳,懂得舉一反三,將來把他們放出去歷練,一個個都會成為杰出的商人。

寧夏坐在教室後面對帳,隨著游客越來越多,以及「秀色可餐」的開幕,收入豐富、帳也復雜得多,所以除去教書之外,她也負責起秀色可餐的帳目。

听見小姐夸獎,寧夏抬起頭,卻意外發現外面站著兩名男子。

她合上帳本起身,無雙注意到寧夏的動作,跟著轉過頭,一眼望去,驚嚇住了,對著陳羿的笑臉迎人,她實在不曉得該做什麼反應。

「皇……」她開口。

陳羿同她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笑容可掬地望住無雙,心定了,還以為無家可歸的她,會過得很落魄淒涼,還以為失了根的女子,會像浮萍似地無所依恃。

可是,瞧!她的氣色多好,雖是荊釵布裙,可滿眼的自信、滿臉的驕傲,一如當年的她。

那時她是怎麼對他說的?她說︰「皇上,無雙不只自負,更是驕傲無比,我不允許旁的女子與我並肩,更不允許她們涉足我和丈夫中間。」

她那樣信誓旦旦地表明立場,她不迂回隱射,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訴他——皇上,你不行,你不是我要的男人!

他因為她的口氣而震撼,因為她的態度而驚艷,因為求而不得而深刻,他喜歡她,越來越甚。

後來她嫁給岳帆了,她漸漸變得溫婉柔順,像所有的貴婦那樣,她再也不會同他針鋒相對、堅持己見。

曾經他覺得她失去生動性情、索然無味,而現在,那個驕傲女子又重新站到他面前。

無雙嘆一口氣,知道自己躲不過了,她對寧夏說︰「你讓他們習字、練珠算。」

「是。」寧夏再看一眼陳羿和韓深,猶豫著要不要等寧冬回來,讓她連夜回京,把這件事告訴將軍。

「黃老爺,前頭請。」

陳羿揚眉一笑,不顧眾目睽睽,竟拉起無雙的手往外走,看得寧夏胸口一凜,下定決心讓寧冬飛快回京。

陳羿不知道自己笑得多夸張,從見著無雙的那刻起,他的嘴就沒有合攏過。

幾個月了,從鐘岳帆和蔣孟霜成親的那個晚上,韓深回報無雙離府時,他就後悔不已,後悔自己的幼稚逼走無雙。

他只是想向她證明,天底下沒有任何男子會為一個女人守身如玉,即使再喜歡都一樣,沒想到,她竟然那樣決裂地離開生活六年的地方。

一天找不到她,一天後悔,後悔越來越深、越來越沉重,壓得他難以呼吸。

他是皇帝,是至高無上的人物,可這樣的男人,竟連無雙這種弱女子都無法掌控保護,他沮喪至極、挫敗至極。

陳羿拉著無雙走到蔣家後院後,他突然站定,回身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韓深懂事地縱身一躍,跳出蔣家圍牆外頭守衛。

陳羿看著無雙,胸膛里有按捺不住的興奮,忍不住了,他握住無雙的肩膀,一把將她抱進懷里。

他終于找到她了,他緊緊抱住她,從現在起,從此時此刻起,他再也不要放手。

他的胸口起伏不定,無雙在他懷里感受到飛快的心跳聲,慌了,她想起在密室里听見的對話,想起皇上要和岳帆公平競爭……

怎麼辦?她不貪心的,她不需要很多很優秀的男人,她只想要一個把自己擺在第一位的知心人。

待陳羿平復激動,她輕輕推開他。「皇上,你要做什麼?」

陳羿無法控制臉上的笑意,實在是太快樂、太高興、太幸福了,仿佛他們又回到當年那個錯過的點,他又有機會撥亂反正。

「我要你,听清楚了嗎?燕無雙,我、要、你!」他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分外清晰。

「皇上,你忘記……」

「朕沒忘記,你不要說話,先听朕講。首先,你已經不是鐘夫人了,二十天前,燕無雙已經因病過世,葬在鐘家的祖墳里,所以朕會給你一個新的身分、新的人生,讓你重新來過。

「朕明白你不願意進後宮和一群女人競爭,沒問題,朕會命人在京城尋個好地方,讓你搬進去,朕會保護你、照顧你,你想做什麼事都可以,朕會讓你一世無憂、幸福快樂。」

她搖搖頭,失笑問︰「皇上,你的意思是金屋藏嬌嗎?」

「不行嗎?」他可是皇帝,想做什麼誰敢管?

「當然不行,所有人都在注意皇上的一舉一動,所有人都在猜測皇上的心思,皇上以為能把無雙藏得密不透風?不可能的,除非把我收藏起來後,皇上永遠別出現,否則再密合的雞蛋也有裂縫。到時御史上書、奏折紛飛,最後皇上只能有兩個選擇,一是讓我進宮,二是賜死無雙以堵住悠悠眾口。請問,無雙要如何自處?」

「你不信朕能護你?你以為朕會在危急的時候把你推出去?」陳羿眼底透出失望。

無雙卻笑得滿眼溫柔,沒有生氣,只是試著同他講道理。「不,我相信皇上的決心和能力,我也相信皇上今天說的話絕非信口雌黃,只是天底下哪有絕對的事?

「三個月前,皇上相信禮王會行刺您,企圖取而代之?一年前,皇上相信口口聲聲要與我一世雙飛的岳帆會舍棄我,愛上蔣孟霜嗎?多少我們曾經信誓旦旦的事,都禁不起光陰的推敲,多少意想不到的事,在我們身邊輪番上演?

「更何況,我根本不想要皇上給的那種生活,我要自由自在、不被禁錮,我要發揮所長,不要依仗,我想找個能用一輩子專心愛我的男人,不必和別人分享,這點,在我離開尚書府時,皇上還不清楚我有多固執?

「我的原則是,要愛、請深愛,不愛、請離開,我從不強求過期的愛情。皇上,您在六年前選擇賜婚同時,就選擇對我放手了,為何現在還要舊事重提?難道我們不能像過去那樣,當朋友、當兄妹,當可以提供彼此看法意見的知心人嗎?」

她的腦袋是磚頭做的嗎?為什麼苦頭吃盡了,還不肯回頭,陳羿氣得想揍人。「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不要的機會是多少女人心心念念渴盼不得的?」

「我知道,我知道放棄這麼好的機會愚蠢至極,但是對不起,我就是個自負又自私的女人。我自負,我不要成為依附者,不要一旦失去男人,便痛苦得無法生存。我自私,我不允許自己成為心機算盡的妒婦,我不允許自己變得面目猙獰。所以我不會讓自己再陷入同樣的困境,除非遇到一個男人,他願意讓我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唯一。」無雙滔滔不絕,她知道自己必須堅定、必須說服皇上,否則她又要跌進相同的命運齒輪里。

「你憑什麼認為,在我心目中你不是最重要的唯一?」陳羿反唇相譏。

無雙忍不住想笑,這麼簡單的事啊,「我當然不是。皇上心目中第一重要是國家朝廷,是百姓子民,絕對不是我。岳帆心目中的第一重要是家族責任,是道德良知,也不是我。」

「你說錯了,在我心目中,你比自己想象的更重要。」

「是嗎?如果我要求皇上放棄龍椅,跟著我浪跡天涯、雙宿雙飛,皇上可願意?」

「我……」她問得他無語。他怎麼可以願意?怎麼能夠願意?他是皇帝啊,天底下千萬百姓的歸依,怎能輕易說放下就放下?

「同樣的,我要求岳帆放下尚書府、蔣孟霜,他也不會願意,所以我離開。」她望著他,告訴他燕無雙從來沒有改變過。

「你要男人為你放棄一切?不會有這種男人的!」男人都會將榮耀家族當成一輩子最重要的志業,唯一的目標是努力往上爬、成為人上人。

「也許有、也許沒有,也許無雙運氣不錯,終將會遇見,也許我的固執會讓自己孤老一生,但我不會後悔自己的堅持。」無雙嘆道。

「怎麼可能不後悔?你只是嘴硬,別忘記,你就是個女人,是女人都想要找個男人來依靠。」

「過去的無雙確實認為身為女子就該以成就丈夫、依靠丈夫為終生志業。但經驗教會我,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與其用淚水悔恨昨日,不如用汗水成就今天,所以我不想倚靠皇上,不想依附岳帆,只想實實在在地當燕無雙。」

「全是借口,理由只有一個,你心里根本沒有朕,對不?」

「不對,不是借口,而是再真誠不過的溝通。您是最最寬厚、最最仁慈的皇帝,您愛護無雙的心,無雙何嘗不懂?只是我太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也太害怕妻妾相爭的痛苦與後果,所以知道您的身分之後,無雙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心底那點不該有的念頭給拔除。

「您不知道我對皇上有多感激,若非您的愛護、退讓,六年前,您不會允許我用自己的方式追求幸福,即使歲月做出證明,證明我是錯的,您依然沒有棄我、怨我,真的,對于皇上,我只有滿心感激。」

「可以為這個‘滿心感激’退讓幾分嗎?可以因為我的愛護,妥協一點點嗎?」陳羿幾乎是懇求了。

無雙輕輕搖頭,她何德何能?可……終究她只能說……「對不起。」

三個字,教陳羿惱羞成怒,所有女人都不敢對他講的三個字,她一講再講、一說再說,半點不考慮他的心情。「你以為蔣孟晟就能給你你想要的幸福嗎?」

皇上知道孟晟?!靈光閃過,無雙苦笑,答案終于出籠。她知道跟蹤孟晟數月的黑衣人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了。

舌忝舌忝干涸的嘴唇,她緩聲道︰「他能給,我便願意跟隨,他不能給,我便自由自在、心無掛念。皇上,我不會再強求愛情婚姻,下半輩子,我只想為自己而活。」

「真的這麼豁達?」而不是有口無心?

「是這個世界逼得我不能不豁達。」

「很好,我會證明給你看,天底下沒有你想要的那種男人!」

陳羿想,只要他證明了,那麼她是不是就願意退而求其次?是不是就願意接受自己的安排?是不是就會……

躲在自己的羽翼下,安安心心地成為自己的女人?

掛起志在必得的驕傲,他對她自信一笑。

孟晟天未大亮,已經進了錦繡村。

他剛離開平陽侯府不久,皇上這邊已經得到消息。

韓深派人把蔣家老宅守個滴水不漏,把一屋子女人全送到「秀色可餐」,而昨夜BBQ鬧到子時過後才結束,今兒個滿村子的游客都還在酣夢當中。

孟晟下馬沖進老家,在看見坐在廳里的皇帝時,一楞!

居然是……皇上?!他伏地向皇帝叩首,目光卻頻頻轉向無雙的房間。

「不必看,無雙在秀色可餐,我命人把她們全送走了。」

所以皇上是要單獨召見自己?既然如此,何必到錦繡村?

夜半寧冬先進侯府,稟告陌生男子拜訪無雙一事,不多久,韓深就出現了,他們交手,對方的功夫讓孟晟一眼認出他就是跟蹤自己的黑衣人。

黑衣人面無表情地丟下話——「知會一聲,我家主子已經找到無雙姑娘,午後,就會把姑娘帶離開錦繡村,提醒侯爺,不要把動靜鬧得太大。」

黑衣人的知會讓他心急火燎,躍上馬背一路往錦繡村狂奔。

他恐懼,他不知道是誰要帶走無雙,他惶惶不安,如果無雙不見了,他該怎麼辦?問號在他心頭糾結,他喘息、他無法呼吸,想象力嚇壞了理智,讓他的腦袋無法分析。

直到看見皇帝,所有的事全通透了。

原來是皇上,是不願意放手無雙、想和岳帆公平競爭的皇上……

當對手是皇上,他有贏的機會嗎?皇上可以逼岳帆為無雙發喪,可以讓他們的婚事不算數,那他呢?他有什麼力量可以抗衡?

如果他落敗了……猛地,像是憑空伸出來一只巨手,穿透他的胸骨,狠狠掐住他的心髒、他的肺,掏空他的靈魂……不行,他不能落敗,他輸不起無雙,他好不容易找到幸福,好不容易知道自己的人生因何而瑰麗,他輸不起她。

「愛卿,還跪著做什麼?快起來!」

皇帝口氣溫和而無害,他卻每根神經都繃了起來,心跳加快。「謝皇上。」

「是朕要感激你,謝謝你這段時日幫朕照顧無雙,否則她一個孤身女子在外,不知道會遭遇多少危險,朕馬上就要帶她離開,在這之前,得親自向你道聲謝。」他一副無雙代言人模樣。

孟晟咬牙,他知道不明智,但他不能在這個時候保持沉默,即使對方是皇上。

「皇上說錯了,屬下並非為任何人照顧無雙,屬下是為自己而愛護她、照顧她。」

陳羿目光一凜,這個吃軟不吃硬的家伙。「愛卿在說什麼?無雙可是你妹婿的嫡妻,朋友妻、不可戲,何況還是親戚的妻子,莫非你半分不顧兄弟情誼。」

「在離開尚書府時,無雙已經放下過去的身分從頭來過,在我眼里,她不是任何人的妻子,而是屬下心儀的女子。臣還得感激皇上下令命岳帆葬妻,讓無雙重獲自由。」

孟晟反過來向他道謝,氣得陳羿怒火中燒。

這不是正確的談判手法,但孟晟顧不得、陳羿也顧不得,現在不是理智可以解決的問題的時候,他們像兩只斗志高昂的獵犬,蠢蠢欲動。

嗤!心儀的女子?還真敢說,竊人妻子竟半點羞慚都沒有,陳羿決定要收回對他的感激欣賞,決定要拿他當叛臣對待。

「朕不與你耍嘴皮,事實不會因為你多說幾句話有所改變,無雙是朕的,誰也搶不走。

但看在你救朕一命的分上,朕給你指點一條明路。

「記不記得在白馬寺時,朕曾經提過的新華公主,回京後,朕將立刻為你們賜婚,為讓你更配得上公主,朕自會再幫你官加一等,至于皇太後的賞賜,那就不用說了,新華公主是皇太後最心疼的女兒。

「怎樣?娶新華公主進門後,你就是京里數一數二的權貴,便是岳帆也比不過你,朕將許你一世榮華尊貴。」他以勝利者的姿態,等著孟晟低頭。

孟晟額露青筋、緊握雙拳,他雙膝落地,長揖不起,揚聲,「請皇上收回成命,屬下配不上公主。」

「配不配得上,全在朕一念之間。你最好考慮清楚,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你應該明白,抗旨的下場是什麼吧?愛卿不會傻到為一個女人放棄拼搏多年的功名、放棄榮耀家族的使命,甚至放棄……自己的性命。」

說到最後幾個字,皇帝語氣間已見寒冰,這是赤果果的威脅,任誰都听得出來。天曉得,要是皇帝奪臣所好的事傳出去,絕絕對對會‘名流青史’,只不過是好名還是壞名就難說了。不過,他一定要贏!陳羿臉上輕松,心頭卻吊著桶水,七上八下的,就怕蔣孟晟說出「不得體」的話。

「稟皇上,微臣……」

孟晟那副誓死如歸的表情讓陳羿害怕了,他急阻止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間擠出來似地,恐嚇道︰「愛卿千萬要想清楚了,想想你兩個妹妹,想想父母墳塋!」

孟晟閉上雙眼,汗水濕透後背,皇上這是要他在生與死之間做出選擇吶。

他能怎麼選擇?他無法放棄無雙,放棄了她等同于放棄自己啊,他只能盤算、只能琢磨。

皇上需要岳帆為他制衡江家,絕對不會輕易動岳帆,而孟霜已經懷上孩子,鐘家定會好好護住她,至于孟瑀……

如果他死了,一個弱女子,何勞皇上費心,所以……咬緊牙根,他賭了,賭上一切,為自己尋尋覓覓的愛情。

伏身一揖,響亮的叩頭聲,狠狠地撞上皇帝的心。

再起身,孟晟開口,「萬望皇上成全微臣與無雙。」

「你!」皇帝氣急敗壞,跳起來怒指他的鼻子,沒見過這麼不知好歹的男人,沒見過連命都可以賠上只為著一個女人的男人……「蔣孟晟,你對不起你的父母、祖宗,蔣家以你為恥。」

「虧欠蔣家的,微臣來世再報。」

氣急敗壞,陳羿快被他活活氣死,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不照聖心所想,他怎麼……

「韓深!」

「屬下在!」韓深進屋。

「割了他的腦袋!」

刷地,韓深抽出長劍,直指孟晟的頸項。

這時候,躲在屋里的無雙再也忍不住,她沖出來護在孟晟身前,急問︰「皇上答應無雙的話,不算數了嗎?

皇上真的要毀去無雙最後的幸福,要我終生無依孤苦?」

天曉得,她有多感動、多感激,天曉得她的心潮澎湃難以自抑。

他願意啊,願意為她放棄前途、家人甚至是性命,他願意把她當成最重要的唯一,她再不是任何人的Second-love,她是First,她是蔣孟晟最重要的唯一。

看著眼前這對男女,陳羿挫敗極了,他到底哪里做錯,為什麼要一次一次失去她?「你確定要選擇他?」皇上問。

「皇上,是他選擇了我,他把我放在前途親人甚至性命之前,我無法不感動,無法不回饋,天底下,再沒有男人可以這樣為我了。」無雙道。

無雙的話像最銳利的長針,一下下戳刺著鐘岳帆的心。

是,他到了,和韓深一起站在門邊,從頭听到尾、看到尾。

他腦袋被炸雷轟了,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他很確定,孟晟從未與無雙有過任何交集,為什麼短短幾個月內,他就變成無雙的「最後幸福」?為什麼他就願意放棄一切請求皇上成全兩人?

看著逃離鐘家的無雙並沒有因為失去自己變得蒼白而可憐,她沒有生病、沒有自怨自憐,她活得比想象中好,自信又回到她的臉龐,這是因為離開他的緣故嗎?還是因為……有孟晟愛她的緣故?

怎麼可以這樣?一個是他深愛的妻子,一個是他最好的兄弟,他們怎麼可以聯手背叛他?

該死的!忿怒油然而生,鐘岳帆不顧一切沖進大廳,他一把拉起孟晟,揮拳揍上。

孟晟本能想反抗,卻在發現對方是鐘岳帆同時,松開手,任由他的拳頭不斷落在自己身上。

鐘岳帆又捶又打、又踢又踹,他恨得想扒了孟晟的皮!「蔣孟晟,你怎麼可以,無雙是我的妻子啊!你分享我每一封家書,你明知道我有多愛她,你知道她的離開是朝我心頭狠狠剜去一塊肉,你怎麼可以偷走她?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

一句話、一拳頭,他打得孟晟鼻青臉腫。

無雙心急,卻阻止不了他的粗暴,只好抱住孟晟、護在他身上,但是孟晟哪里肯,一拉一扯,他把無雙收進懷里,任由自己的背繼續承受岳帆的怒氣。

無雙在孟晟懷里,大喊,「不許你打他!你想要知道嗎?好,我告訴你為什麼?」

無雙的聲音阻止了鐘岳帆的沖動,他失魂落魄地走到孟晟身前,凝睇這陣子思思念念的女子。他是鐵漢,是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野狼,可是這時候,他眼紅了,豆大的淚水滑過臉頰。

他的淚水震撼了在場每個人。孟晟滿心罪惡、陳羿歉意難當,是他們一人一手,拆散這對夫妻……

孟晟松開無雙,她站在岳帆面前,因為他的淚而心軟。

「岳帆,我們之間的問題是什麼你知道嗎?是相信,你不相信我會因為一個蔣孟霜而放棄婚姻,你不相信我心狠拋得下園兒和你,你不相信即使離開鐘家,我也可以憑著自己的力量活下去,所以……你堅持走自己的路,堅持負你該負的責任,你相信最終我一定會妥協。」

「對不起。」鐘岳帆哽咽。

「是戰事隔離了我們?還是聚少離多讓我們變成陌生人?我不知道。但你很清楚的,清楚我有多麼認真維護我們之間的感情,對不對?可最終是你不夠了解我,才會造成這樣的結果。

「即使我撞柱九死一生,你依舊相信我會回頭,即使我一次一次告訴你,我要離開,你都認為那只是我的抗爭,只要你堅持到底,讓我明白任何手段都改變不了一切,我就會乖乖地低頭,對不對?

「你不懂我,但孟晟懂了,在病床邊,他問我,我要什麼?我說我要退一步海闊天空。在場的人很多,有人以為我矯情,有人相信我是以退為進,唯有他,把我的話真真切切听進去了,他相信我是真心想退,不是在使手段或講場面話。

「所以你和蔣孟霜的新婚夜,鐘府上下都沉浸在辦喜事的喜悅中時,只有他在暗中偷窺我、跟蹤我。他傻啊,他傻得以為讓我離家出走幾天,我會因為知道困難重重而回心轉意,他以為只對我諸多勸說,我便會理解夫妻之間不應該賭氣。

「他真是傻啊,為朋友,寧可背負罪惡感,把我藏在錦繡村,只為了想要一勞永逸,想讓我看清楚生活不易,他以為,這樣我便會心甘情願真正妥協于你。他錯估我的決心,和你一樣。

「你知道他是怎麼讓我動心的嗎?是他的罪惡感、他的善良、他的以己度人、他的……不勉強。他從不勉強我做任何違反意志的事,即使他不贊成我的做法,他依舊明里暗里地幫助我,他放任我變成我想成為的那種女人,他松綁了我所有的繩索,讓我自由。

「在他受重傷之前,我沒想過要嫁給他,他也沒要求過我和他在一起,他只想用自己的羽翼護我一世、成就我的快樂與自在愜意,他只想用自己的能力,實現我的自我實現,如果一個男子肯為我做到這種程度,我不知道還有什麼理由可以拒絕他的感情。

「所以我動心,原以為這輩子再也無權快樂、無權幸福的,但我快樂了、幸福了,因為這個男人——這個面對朋友罪惡感深重的男人。你明白了嗎?皇上在六年前決定賜婚那刻,便放棄我了;而岳帆,你把蔣孟霜帶進鐘府那天起,你就放棄我了;孟晟從來沒有搶走我,是你們決定放開我,不要我的,現在卻又……好過分,你們是我見過最可惡的男人。」

說著說著,無雙也哭了,淚眼婆娑地看著陳羿和鐘岳帆。

他們慌了,怎麼會這樣?明明就是喜歡她、愛她,怎麼會變成不要她?在她心里,他們怎麼會變成最可惡的男人?可是她講得這麼清楚,他們裝不了傻……

「你真的下定決心放棄一切?你真的要隱居在這個偏僻的地方?你的爹娘兄長能夠理解你嗎?你知不知道滿京城的人是怎麼在議論燕無雙?」皇帝一句追過一句,咄咄逼人。

「外人的議論對我重要嗎?鷹不需要鼓掌也能飛翔,野花沒有人欣賞也能獨自芬芳,我做事不求人人理解,只需盡心盡力,我做人不需要人人喜歡,只求坦坦蕩蕩。就算堅持,注定要孤獨仿徨,注定要被質疑嘲笑,無妨的,只要我認為值得就會去守候,認為幸福就會去堅持。」

她是鐵了心,再也不回轉了!

這樣斬釘截鐵的答案,他們還能說什麼?皇帝最後一次哀求。「真的不能再給朕一次機會?」

無雙走到陳羿面前,柔聲道︰「我想活得光明磊落,不想成為見不得光的外室,那樣做也許會是皇上的幸福,卻不會是我的幸福,對不起,在愛情上,我想要自私。」

「我呢?也不能再給一次機會嗎?」鐘岳帆走到她面前,扳過她的肩膀。

「你可以放棄蔣孟霜?可以不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無霜搖頭輕嘆。「岳帆,貪心的人是得不到幸福的,如果你真的對我還有一點點的在乎,請你為我祝福。」

最後,她走回孟晟身邊,用帕子拭去他臉上的血漬,認真說︰「孟晟,我不知道我們會不會一直走下去,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你像他們一樣,為了別的女人放棄我。但是我想要再勇敢一次、再嘗試一次,如果依舊失敗……我認了,那是我的命,我注定得不到一個專一的男子。」

她誠懇地說著,陳羿和鐘岳帆卻有了自己的解釋。

意思是……到時候狀況改變、局勢復位,鹿死誰手尚且不知?等到她「認了」,機會將再度降臨?

孟晟沒有多想,他只會認真的把她的每句話都听得清清楚楚並且牢牢記住。

握住她的手,孟晟的臉腫了、眼楮腫了,但是笑得很開心。

他點點頭,用力說︰「我們會一直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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