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子衿承認她錯了。
季揚人高腿長有本錢,跑到後來,根本就是他在領著她跑。氣得她當下決定不用帶他去什麼燈光美氣氛佳的地方,就找了離家最近的7-11。
進門買咖啡時,她的手腕才獲得了自由。
他們坐在7-11門口的戶外座椅,季揚喝了□咖啡,沒開口,只是看著遠方。
她見他神色寂寞,乍然想起他母親的事,卻不知該問不該問。
問了,一怕交淺言深,二怕他太傷心,她也應付不來。在醫院實習時,每次看到病患家屬傷心的樣子,她就想躲到樓梯間替他們哭。
季揚轉頭對她說︰「這地方沒什麼改變。」
「是啊,老樣子、老鄰居。」
「你和羅天倫還有謝曉霓,看起來感情還是很好。」
「你和駱奇還有聯絡嗎?」
「聯絡當然有。只是兩個人都忙,一年多沒見面了。上次見面是我媽過世時。」
「那個你媽媽……她還好嗎?」司子衿一問完,就立刻打自己的頭。「我的意思是,她走了當然不好……我的意思是她走的時候……怎麼會這麼早……」她愈急說愈不好,啪地一聲打自己的頭,懊惱地說︰「不用理我。」
「我知道你的意思。」季揚拉過她的手握在掌中。
司子衿直覺地想抽回手。
「我媽是自殺的。」
司子衿一驚,反掌緊握住他的手。
「一年半前,我媽半夜突然發LINE給我,說她吃了安眠藥,說她要給我那沒良心的爸、還有我這個不認祖歸宗的不肖子好看。她原本不是真的要自殺的,她之前也曾經自殺過很多次。可這次她忘了自己之前吃了感冒藥、止痛藥,又喝了酒,再加上超量的安眠藥……」
季揚低頭,不語了。
「不是你的錯。」她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我知道。我沒怪自己,因為不是我要她吃那麼多藥的。」
「見鬼的,你沒怪你自己才怪。你一定想過如果你乖乖認祖歸宗,她就不會做出這種傻事了。」
季揚的身體一顫,驀地俯身把臉埋入手掌間。
司子衿咬住唇,只猶豫了一秒鐘,就起身抱住了他。
她感到懷里的他僵直著,一會後才伸出雙臂回抱了她,並慢慢地放松身子挨著她。
就算他知道他媽媽原意不是真的想死,但他怎麼可能不自責。畢竟是親生媽媽、畢竟是遺憾啊……司子衿紅著眼眶撫著他的背,輕輕地拍著。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他頭也不抬地說。
「要我就會跟你媽說,要我認祖歸宗可以啊,但我不繼承家產、不回家族企業,只要過我自己的人生。」
他抬頭看著她,黑眸泛著水光,亮得像一汪湖,亮得她心頭像被人擰了一下。
「我媽向來認為只要她大吵大鬧的程度夠,所有人就都會听她的。」
「那個死者為大……但是……混亂的是她,你腦子清楚,不要把她的胡思亂想還是痴心妄想都承擔到身上。懂嗎?」
「我會盡量。」
「那你和你爸……」
「我的想法和你一樣。所以我跟他說,我不會回去那個家,我有自己的事業,也不稀罕他的家產。我找了他太太談,要她選一個能干的晚輩好好栽培。」他冷笑一聲。「也不知道是我近來表現太優異,還是她覺得我放棄家產這事做得太瀟灑,之後她倒是又遞名片又電話聯絡噓寒問暖……」
「你平常一定沒在看宮廷劇。太子的母妃去世之後,最高興的人通常是沒有生育的皇後,因為這樣她就能順理成章地跟太子親近,母儀天下之類的……」她好歹也跟著羅天倫看過一、二部宮斗劇,多少也懂得。
「我沒想到這一層。」
「放心啦。」她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你一來無求于她,二來那種虛偽咖踫上你這種冰山冷臉,也聯絡不了多久的。」
「為什麼在你面前,就算是天大的事也能說得雲淡風輕?」他仰頭定定地看著她。
因為安慰別人比較容易。她自己失戀時,可是一點雞毛蒜皮的事都能讓她哭到驚天地泣鬼臉啊。司子衿干笑,故作老成地說了一句——
「我畢竟在當醫生,看多了生老病死嘛。」
他笑了,笑眯了眼。
她的心,一擰。
「一切好像都沒變,我還是總能對你暢所欲言。」
「這是在拐著彎罵我跟以前一樣幼稚?」她力持鎮定地朝他齜牙咧嘴。
「幼稚有什麼關系?我喜歡。」
他的雙手環住她的腰。
她這才發現自己正站在他的雙腿之間俯看著他,兩人的姿勢就像在拍偶像劇。
她想後退,但他的手掌很固執。
「喂,我還沒說要讓你喜歡。除非你把你當年跟我姊姊之間發生的事說清楚講明白。」她七手八腳地推他在一臂之外。
季揚沉默了一會後,松開了她,卻把她的椅子拉到他的旁邊緊挨著,要她坐下。
「你想知道什麼就問吧,我沒什麼好隱瞞的。」
「青青那時候怎麼會知道我跟你在交往?我問她那時候的事,她叫我問你。」
「那一年,她說你有次出門忘了帶手機,我剛好打電話給你,她看到手機顯示了我的號碼。後來,她試著替手機解密碼看里頭內容,沒想到你的手機密碼用的竟然是我的生日。然後……」
「她看到了所有簡訊內容,知道我們的事……天啊……」司子衿咚地一聲把額頭靠到了桌子上。「怎麼會是這樣?青青什麼都沒跟我說。」
「她找我說了。」
「她……威脅你?」司子衿抬頭看著他,握緊了拳頭。
他點頭,只是苦笑。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她說我若說了,只會有一種結果。」
她看著他緊抿的雙唇,腦中閃過一個想法。
「青青……她不會是威脅要自殺吧?」
他沒接話。
「天啊!」司子衿再次把頭抵在桌面,這次很用力地叩出一大聲,敲得她頭昏腦脹。
但她歡迎這樣的頭痛來分散注意力,因為她再怎麼樣也不會想到青青會有這麼黑暗的做法。
「她說她受夠了這一切。她沒有你優秀、沒有你的好人緣、沒有你討你爸爸的喜歡,她說她總是讓你爸媽失望,她覺得自己只是個虛有其表的漂亮女圭女圭,現在就連她喜歡的人都喜歡你。她覺得自己好該死。」季揚皺眉嘎聲說道。
「天啊天啊……」司子衿用頭輕撞桌面。
自我責備是全世界最恐怖的事情,因為那是24小時的煎熬酷刑。
「你怎麼什麼都沒說……」她抬頭看著他。
「萬一我說了,你表現出知情的蛛絲馬跡,出事了怎麼辦?」他再度握住了她的手。「況且,我媽有自殺記錄,我沒有理由不相信青青。所以我只能跟青青說,我可以答應她的條件,也可以發誓除非她同意,否則我絕對不告訴你。但是,她必須在我的陪同下去看心理醫生。而且我私下把事情告訴你媽媽了——沒說我跟你的交往,但說了青青的事,要她多費心。不過,我也請她不要告訴你爸爸,我怕他對青青心里更有芥蒂……」
「原來我媽知道,難怪她這次看到你會這麼激動……」難怪媽媽那陣子老跟她說要她多包容青青、說她不快樂。
「是,她也辛苦了。」
兩人對望著,一時無語,只是握著的手沒再放開。
「我爸是愛青青的,但他確實比較希望孩子能有更好的學業表現。」一會後,司子衿慢慢地說。
「你媽說過你的個性比較像你爸,剛好選擇的也是專業路線,所以他和你比較有話聊、比較偏心也是難免之事。」他模了下她的頭。
「我應該早點察覺到青青的情況的。」她趴在桌子上,感覺很悲慘。
「青青若存心隱瞞,你是沒法子發現的。況且,就外人眼光看來,青青長得漂亮,家里又保護她,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呢?」
司子衿嘆了口氣,揚眸看著他。「你氣青青嗎?」
「可能不氣嗎?我雖然知道青青有她的苦,但我對她的手段始終沒釋懷過。直到後來我媽自殺了,我才開始慶幸,幸好我答應了青青的要求。至少她活得好好的……」
「謝謝你。」她緊握了下他的手。「謝謝你讓她有機會走到這個人生階段。」
「謝謝人生給了我們重新開始的機會,讓我在美國遇到了青青,讓她對當年的事已釋懷……」
季揚說著,忽而俯身向前,她還來不及防備,就被他的額頭輕輕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