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袋主母 第九章 回到趙府難清閑 作者 ︰ 寄秋

謝氏四處的向人低頭,除了磨損和損壞的,皇甫婉容的嫁妝尋回大半。

皇甫婉容在睜一眼、閉一眼的情況下,七日後,長房一家熱熱鬧鬧的回房了。

「爹,我們以後要住這里嗎?」雋哥兒抬頭一看新漆的朱門,他有些畏怯,當年被丟上馬車的陰影仍殘留著。

「是呀!這是我們的家,有爹,有娘,有雋哥兒、瑩姐兒,還有祖父。祖父以前很疼你的。」那個老人為了保護孫兒,寧可狠下心不去探望,假意漠不關心,任憑死活。

睡在同一張床上的妻子,趙老爺豈會不了解她的性情,打從長子出事後,他就看出妻子的異狀,因此當她趕走長媳,他連忙抱出睡得正熟的孫兒,朝他大腿狠心一捏,讓他哭著要找娘。

唯有送走他們才能確保這對母子不會慘遭毒手,他老了,護不住小輩,只能讓其遠遠避開。

不過也是他的自私,想維持府里表面的平和,他已經失去一個嫡長子,不能再沒了次子,孫子還小,承擔不起重擔,若是長子真的回不來,他也只好把百年基業交到次子手中。

這也是謝氏的盼頭,她要的是親生兒子當家。

「我不記得了,我那時還小。」雋哥兒說起話來有條有理,比起一年多前的傻樣,這會兒可伶俐多了。

「是還小,小到傻不隆咚的,連字也寫不好,娘賣了好幾件繡品掙錢給你買筆買紙你才能寫得有模有樣。」紙很貴,他又用得凶。

雋哥兒害羞地學他爹,冷著一張臉。「娘,我不傻了,書上的字我都識得了。」

「大話。」皇甫婉容朝兒子鼻頭一擰,拉起他的手,在他手心寫了一字。

雋哥兒頓時小臉發皺的轉身問他爹是什麼字。

「是轟,意思是車子很多,一起動起來轟轟作響,比喻聲音很大。」這字筆劃太多,他暫時還未學到。

轟,是轟走之意,叫你滾,你要有自覺一點,不要等人趕。皇甫婉容朝趙逸塵一橫目,警告他別想再跟她同屋。

誰知冷著臉的趙逸塵竟有孩子氣的一面,他朝她一眨眼,表示他不懂她的無聲暗語,反要她把自己洗干淨點,抹上香膏,等他晚上享用,夫妻不同房引人非議,他是為了她好。

為她好?分明是色胚,老是對她動手動腳的還不夠,三番兩次的想……哼!他不會得逞的,她還等著和離。

和離?想都別想,你只會是我的妻。

兩人以眼神角力著,交流著只有他們才看得懂的含意,夫妻暗自較勁,眉來眼去的吵著架。

可是在旁人眼中卻成了眉目傳情,大少爺和大少女乃女乃感情真好,一刻也離不開對方,瞧他們粘得多緊呀!有外人在不好太親昵,只好你看我、我看你的表達濃情密意。

這個誤會延續了很久很久,直到他們做了老太爺、老太君,陪他們一直到老的僕從還是難忘當時的情景,小夫妻倆心里只有彼此,他們之間插不進第三人。

「打雷的聲音也很大,我本來很怕,可是娘說我是小男子漢,要勇敢,我是我們家的頂梁柱,我現在不怕了。」雋哥兒很驕傲地說他不怕打雷了……呃,其實還有一點點怕,但他會保護娘和妹妹。

又是這一句頂梁柱,听著兒子小臉發亮的說著,趙逸塵只覺得眼眶有點澀。「你還小,頂梁柱先讓爹來當,等你長大了,爹老了,再把這棒子交給你,你幫弟弟妹妹撐起一片天。」

「好,我幫弟弟妹妹……」他拍著胸脯拍到一半,墨玉似的大眼忽地一睜。「爹,雋哥兒沒有弟弟,你說錯了。」

趙逸塵一臉似笑非笑的瞅向妻子。「爹和你娘努力一點,明年你就多了個小弟弟,你可不能欺負弟弟。」

「我不會,我會照顧弟弟。」他是哥哥。

「趙君山,你跟孩子胡說什麼,誰要跟你……那件事,你還要不要臉皮?」皇甫婉容羞惱地一瞪眼,眼眉生嬌。

「要臉皮做啥,孩子要月兌了衣服才放得進去。」兩個孩子還是太少了,至少要五子三女。

趙府人丁單薄,身為長子的他要多為子嗣著想,兄弟多才不致受外人欺侮,團結一致何愁家族不興旺。

「你……越說越不象話了,再跟你扯下去我都跟你一樣不要臉了。」她惱得扭頭不理人。

皇甫婉容實在想不透,在外人面前,趙逸塵老是擺出冷漠孤傲的一張臉,話不多,有事問他也常是回以簡潔的一句話,很少說第二句,有時連開口都嫌多余,用寒冰似的眼神將人逼退。

可是對她他從來是話不嫌多,不論什麼輕佻的話語都說得出口,越是給他白眼他說得越起勁,說得她氣得面紅耳熱也不停歇,還以此為樂,不斷地撩撥她,讓她失去冷靜。

趙逸塵輕輕一勾妻子的腰帶,將她拉近,俯身低語,「夫唱婦隨,你只能跟我糾纏不清生孩子。」

他太慣著她了,應該讓她曉得何謂夫綱。

「在虎狼環伺下?」她指的是趙府內心思不正的兩足禽獸。

「我會排除掉的。」他不會讓孩子在危機四伏的情況下出生。

「一刀殺了他們?」干淨利落。

殺人之後就要償命,滿足了她當寡婦的願望。

趙逸塵輕扯唇角,「你不曉得我是讀書人嗎?讀書人有讀書人的做法,我們很文雅的,只以詩文會友。」

「我看你比較像土匪,燒殺擄掠最拿手。」瞧他對她做的事,哪一件不是匪氣十足,強橫地叫人想給他一棍子。

他目光一閃,神色冷然。「一路走來你也累了,先回屋子休息,箱籠的事交由丫頭去收拾。」

「不用了,我還不累,先帶孩子去向公公請安,瑩姐兒出生至今還沒見過她祖父呢!」

她在莊子里被生下,見到的只有下人,養到兩歲大了還沒辦法說好一句完整的話。

她的祖父虧欠她,她的父親也對不起她,整個趙府都欠她一聲道歉,她原本該是受人寵愛的嬌小姐,卻成了別人口中的野種,一場財產的謀奪差點毀了她的一生。

「不急,你真的不累?」趙逸塵看了看她的神色,大手貼著縴素玉額,他不放心她縴弱的身子。

「禮不可廢,不能留人話柄,我們甫回府更要謹慎做人,不要讓人嚼長房舌根。」有太多雙眼楮盯著瞧。

如果她還是凌翎,策馬狂奔百里也不覺累,一日來回輕松愜意,她還能在馬上拉弓,射下大雕,帶著獵物滿載而歸。

可惜她是皇甫婉容了,雖然經過一年多的鍛練,體力仍是差之甚遠。

「你想多了,爹不會計較此事,在自個兒府中何必過得戰戰兢兢,咱們和和樂樂的過日子,爹就欣慰了。」趙逸塵想的是妻子的身子要緊,繁文縟節倒是多此一舉。

「公公會不會不悅是一回事,兒子、媳婦見禮是我們的孝心,人有親疏遠近,禮多人不怪。」婆母能裝,難道他們連做做樣子都辦不到嗎?畢竟不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再親的血緣也疏遠了。

先把兒女安頓好,由婆子、丫頭看顧,夫妻倆略作梳洗,再連袂前往正院拜見長輩。

趙老爺正在用藥,他長年有濕癥的毛病,一遇天氣變化轉涼了,雙膝便會疼痛不已,難以行走。

「爹,請受孩兒一拜,原諒孩兒未在您膝前盡孝。」趙逸塵帶著妻子雙雙跪地一拜。

「好,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快起身,地上涼,自家人不興這一套。」趙老爺神情激動的虛扶,眼中熱淚盈眶。

「是的,爹。」趙逸塵扶著妻子一起起來。

「能看到你們平安歸來,爹比什麼都高興,先休息幾天緩口氣,缺什麼就開口,以後這趙府要交到你們夫妻手中,爹老了,使不上勁。」他撫著老寒腿感慨,一臉淒然。

正給他侍藥的謝氏聞言指尖一顫,捧碗的手忽地一緊。

「別鬧了,快放開我,時辰不早了,懶媳婦還賴在床上只會多添是非。」為媳不易,尤其繼母還不是親娘。

真正的考驗要來臨了。

「再陪我睡一會兒,還早,天才剛亮。」趙逸塵一翻身摟住不听話的妻子細腰,將頭枕在她香肩。

一回府,兩人都累了,在面對全是謝氏眼線的趙府,頭一回他們睡得不安心,在確定值夜的是莊子上帶來的丫頭後,一沾枕的他們便沉沉睡去,先養好精神才好應付他們所不熟悉的府邸上下。

長子、長媳有三、四年未在府內,什麼都變了,長房原本的居所搬進二房一家,謝氏以東西太多不好搬動為由,將東邊一處閑置已久的園子撥給長房,看樣子也不是暫時的,以後不會換回來,是打算讓他們長住了。

看得出剛整理過的痕跡,不太經心,梁柱有新漆的氣味,園子里有二大一小的院子,除了大院子外,較小的院子十分偏僻,還有未除完的雜草,看起來有幾分蕭條敗落。

世人皆是看人下菜碟,下人亦然。

在由謝氏掌控的內宅,一眾僕婢是看太太眼色做事,不論逢迎拍馬的還是存著心思上位的,皆以謝氏馬首是瞻,趙老爺根本管不了,他放手已久,不插手庶務。

長房吃虧在府里沒有他們的得力人,一些眼線釘子成不了什麼大事,一個失憶,一個是完全沒有記憶,趙府對兩人而言是全然陌生的地方,他們得去適應,跟謝氏一樣會裝,裝作他們從未離去,府中的下人還認識七八分。

「天才剛亮,但對我來說是起晚了,要梳洗穿衣,點妝插簪,再伺候你這位大爺起身,然後還要趕到正院請安,听婆母教誨。」當然媳婦的一天是相當忙碌的,婆婆要拿捏媳婦是易如反掌的事。

「不用膳?」她可以再養胖一些,模起來腴女敕。

皇甫婉容以「吃米不知米價」的眼神一睨,「你認為咱們「寬厚大度」的繼母會讓我吃飽?」

折磨媳婦的方式不就是讓她餓著肚皮服侍婆婆用膳,一邊站著挨餓,一邊看人進食,聞著飯菜香味就更餓了。

聞言,他眉頭蹙起,「要不要我幫你奪回中饋?」

以後由妻子當家作主,府里的調派由她說了算。

她搖頭,「還不到時候。」

這里頭的脈絡還沒理清楚,若是有人使絆子,他們還真不好處理,罰重了寒人心,不罰自個兒堵心,所以先把府內諸事模清楚了再說,不急于一時。

「咱們院子沒有小廚房?」他一說完自覺好笑,園子的打理都馬馬虎虎了,遠不及莊子舒適,他還能盼著下人用心,把長房當成正經主子看待嗎?下人也會看風向。

她冷著眸一瞟目,「等你大爺砌磚弄瓦,壘個灶台,咱們把院里的枯枝拾一拾當柴火,也許能喝上口熱湯。」

「好,一會兒我就讓人買磚瓦,袖子一挽給娘子你蓋間廚房。」能讓她舒心的事他都願意做。

每每想起妻子這些年受過的苦,愧疚不已的趙逸塵總想盡力彌補她,若不是受他拖累,她也不會名聲盡失,背上污名,至今仍讓人懷疑她的貞節。

看他真要當回事,皇甫婉容趕緊出聲阻止,「我說笑而已,你可別來真的,我們才剛回府,府里是什麼情形還沒個明白,你不要鬧出太大動靜,咱們再等等,有點耐性……」

不是自己的地方真不方便,才剛住進來她就想念修整舒適的莊子,里頭的香梨都熟了,能熬梨香蜜膏,膏子泡水喝能潤喉養肺,身有暗香,一入秋就不怕早晚溫差大而喉嚨疼。

「我性子急,不等。」妻子在受繼母折騰,身為丈夫的他豈能坐視不理,全由妻子一人承擔?

她沒好氣的推開一直纏膩過來的男子,果著雪白蓮足跨下腳踏。「你才七歲呀!急著上學堂。」

雋哥兒都比他爹沉穩。

「不,我是心疼妻子的男人。」趙逸塵側著身,以手撐頤,注視妻子裊裊走動的優雅身姿。

她的動作美得像一幅畫,不急不躁,優美雅致,宛若那湖邊的細柳,飄逸自在地任風張狂,她愜意迎曳,在風中展露姿態,硬壓蓮花三分靈氣,毫不遜色的引人駐足。

不過,他有些狐疑,七品小官家出身的她怎會有一股看盡繁華的大氣,通體氣派,機伶剔透,眼中透亮不存雜質。

一听他發自內心的關懷,皇甫婉容的心柔軟了一塊。「真心疼我就給我一紙休書,省得我被扯入這一團亂七八糟。」

黑眸一眯,他不悅道︰「休了你,疼的是我的心,損人不利己的事我不會做,而且我非常滿意有你為妻。」

再也找不到比她更適合他的女人,聰慧、容貌姣好,打理庶務起來條理分明,最重要的是她能牽動他的心,讓他波瀾不興的心湖掀起大濤。

趙逸塵起身,走到妻子身後,拿過她的玲瓏玉梳,一下一下梳理她柔細青絲,黑緞似的發絲水滑地溜過指間,他心口一陣震動,想將它們留住更久,一輩子也聞不膩的發香。

「別把我的頭發扯斷了,我養了好久才又黑又亮……」她重生前的皇甫婉容憔悴得只剩下一口氣,面容凹陷,皮膚干燥到刮人,發絲枯黃而干裂,毫無光亮。

听到屋內動靜的明煙、明霞一前一後的入內,一個捧著盛了溫水的水盆,一個手拿潔白的巾子和淨面的香胰子,看著主子打情罵俏的恩愛身影,兩人目不斜視地做好分內的活。

「明煙,你來綰髻,別讓這笨手笨腳的家伙壞了我一天的好心情。」還玩?都不曉得被他扯斷了幾根頭發。

其實趙逸塵手上的力道很輕柔,他細心的梳開妻子打結的黑發,只是手法不得當,練武的人手勁又大,梳著梳著一不小心玉梳卡發了,他想梳開,沒想到卻扯疼了她頭皮。

「是的,小姐。」明煙忍笑的接手。

「要改口,稱大少女乃女乃,你們這些服侍的人要留心點,這可不是在莊子上,由著你們隨便,大戶人家的規矩多,別給你家大少女乃女乃惹來無謂的麻煩。」他能看顧到的地方盡量用心,容兒已經獨力忍耐多時,他不忍心再加重她的負擔。

「是的,姑爺。」明煙、明霞屈身一福。

「嗯——你們喊我什麼?」趙逸塵目光一沉,頓時寒霜覆面,如羅剎一般令人打心底發寒。

明煙、明霞腳肚一打顫,不敢有半絲嬉鬧玩笑之意,連忙改口,「大少爺,大少女乃女乃,奴婢絕不二犯。」

她們是後來才買進莊子的,對趙府的事一無所知,一直以為心慈的主子是喪夫的年輕寡婦,跟著夜艘嬤喊主子叫小姐,兩位小主子便是小少爺、小小姐,沒見過有親族來訪。

而自從這位大爺出現以後,她們才知道原來主子是「棄婦」,她是高門大戶的長媳,因為丈夫的失蹤和婆母的私心而有家歸不得,被迫流落在外,自謀生路。

「你就不能別搗亂嗎?要是嚇著了我的丫頭,我跟你沒完沒了。」擺出那張冷臉干什麼,孩童見了也會夜里啼哭。

一看向妻子,冷硬的峻顏瞬間冰融,化為徐徐微風。「怎麼就不禁嚇了,你那個叫淺草的丫頭可就膽大了,敢沖著我吼,還說我要敢對不起她家主子,她用 面棍敲我。」

一腳在內、一腳在外的淺草頓時很是窘然,她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神色十分尷尬的望向正在取笑她的皇甫婉容。

「進來呀!杵在那兒當門神不成。」這個老實過了頭的丫頭,還真是一根直筋的冒傻氣。

「是的,小……」

「嗯——」一聲冷音拉得重。

淺草不曉得自己哪里做錯了,慌張的左右四顧,在明煙、明霞擠眉弄眼的唇形提醒下,她才知曉原因。「大少女乃女乃。」

趙逸塵不甚滿意,但勉強接受的一頷首。

「什麼事?」一大早來找她。

淺草看了一眼面色冷然的大爺,走近主子身邊小聲地說著︰「小……大少女乃女乃不是看中城西那座四進宅子嗎?周叔和對方談妥了,開價四千兩。」

「你要買宅子?」淺草以為沒人听得清楚的細碎聲音,對習武者而言其實是清晰可聞,一字不漏的傳入趙逸塵耳中。

皇甫婉容輕揮素手,讓淺草在一旁候著。「沒丈夫前是想在城里弄個居處,以後入城也有個落腳處,不用趕早模黑的趕在關城門前離城,雋哥兒到私塾讀書也方便些。」

「看中了就買,找我取銀子。」他還養得起妻兒。

「你的銀子干淨嗎?」她斜睨著他問道。

趙逸塵身子一僵,神色復雜的看著妻子,她太敏銳了,幾乎一針見血地捅破他不欲人知的另一層身分。

她垂目,笑得眼下隱有暗影。「不干不淨就算了,我手上還有些銀子,既然談妥了就買,也許哪天就用著了。」

意思是丈夫若是無能,爭產爭輸給繼母與二弟,他們也只有鼻子一模被分家分出去。

「我會解決的。」那里……他不會再回去了。

「怎麼解決?」一旦深陷其中,想月兌身,難。

皇甫婉容不確定他在失憶時干的是何種勾當,但她看過在草原穿梭的悍匪,以及橫行沙漠的流盜,他們和他一樣身上都有一股不畏死的焊氣,仿佛生死只是碗大的疤而已。

她不希望自己的猜測是對的,即便猜測成真,她也會替他隱瞞,先不論她是否對他有情,光是看在他是她丈夫這一點,她就不能扯他後腿,女人終究要有個歸宿,他……還算不太差。

回答不上來的趙逸塵微惱地搶過黛條為妻子畫眉。「男人在外面的事女人別管,總餓不著你們娘仨。」

她一笑,「別牽連妻小被砍頭就好。」

「皇甫婉容——」他低聲警告。

「走嘍!走嘍!再不走就要遲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不能有半點疏忽。」那個善于挑事的婆母可不好應付。

「婉兒……」趙逸塵臉色微暗。

她笑著一揮手。「我信你一回,就一回,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孩子沒爹挺可憐的。」

他一听臉色黑了一半,暗暗咬牙,孩子沒爹是什麼意思,當他死了不成,這女人……著實可恨。

可是,她充滿信任的眼神又令他心口熱了起來,惱怒之余不免有一絲竊喜,這令人氣憤又可愛的女子是他的妻子,讓他有心安的感覺,即使他走得再遠,回頭一瞧她還在。

皇甫婉容沒心思理會他千回百轉的復雜情緒,她還有更難的仗要打,一打理好端雅的儀容,便帶著性子較沉穩的明煙和淺草往屋外走去,留下明霞整理床鋪。

妻子不在時,趙逸塵那張表情不多的俊顏更冷沉了,冷得叫人不敢多看一眼,整理好內室的明霞頭低低的貼著牆,腳步很輕地幾無可聞,倒著走出屋子,一口大氣憋著,直到離開了正房才敢大口呼氣,拍著胸口暗吁。

須臾,幾道黑影竄進趙府東邊的竹林。

「你們來了?」

聲音很輕,像是對著牆面掛的「江雪垂釣圖」自語。

「再不來還不得被你怨死,數落我們辦事能力越來越差了。」一件小事而已,還能拖上十年八載嗎?

「查得如何?」雖然心里有數,還是想確定。

「嘖!還不是那回事,真如你所料,有人收買了黃山頭那幫幫眾,買你一條命九千兩,見不見尸不打緊,只要確保你回不去就好。」砍成七、八截更好,死得不能再死了。

趙逸塵冷笑。「我這條命還挺值錢的。」

「那可不,咱們做一樁「買賣」也不一定有九千兩之數,不過兄弟我替你討回來了,還多了利息。」得意揚揚的駱青掏出千兩面額的銀票一迭,少說四、五萬兩。

「你搶了對方?」他挑眉。

他哈哈大笑。「朋友有通財之義,他們自願拿出來孝敬,還說絕不敢招惹我們胡陽大山……」

「噓!噤聲,謹防隔牆有耳。」他們的身分絕對不可外泄。

嗤聲一出,漫不在意。「你未免也太謹慎了,整個院子沒幾人走動,空蕩蕩地像座死城,你一回復記憶就變膽小,這也怕,那也怕,真要有人偷听,大不了一刀抹了脖子。」

「是謹慎,一動不如一靜,還有,不要在我家打打殺殺,那是我趙府的下人,要是殺錯了我妻子的人,她會跟你沒完沒了。」外表柔弱的她實則剛烈,很護自己人。

「沈老二,你是怕老婆的種?」殺幾個人算什麼,又不是沒殺過,隨便挖個洞就能把人埋了。

「我姓趙。」他糾正他。

駱青「嘁」了一聲,不用人招呼的自己倒起桌上的茶。「真是小嫂子呀!她要怎麼跟我沒完沒了,我倒是想等著瞧。」

「你忘了在百味樓那件事?」趙逸塵意有所指地看向他行動自如的手臂,有一度它曾經舉不高。

他臉上的笑容一僵。「是她干的?」

趙逸塵面無表情地把銀票推回去。「兄弟們拿去分了吧!不用算我的份,算是謝禮。」

「格老子的,居然是她!我的手酸麻酸麻了一整天。」

他本來以為陳年痼疾發作了,連忙找大夫醫治,結果大夫說他沒事,連點中毒的跡象也找不到,只說少動多休養即可,他是身體過累的緣故。

什麼累,他大半個月沒痛快地打過一場,正嫌骨頭發硬呢!誰能讓他累著了,杏花閣的飛羽姑娘才揉著後腰喊累,說他多來幾回她都不要活了,腰骨被折騰地斷了好幾截。

「她還會弩箭。」他覺得有必要提醒,這幾個兄弟都太自信了,瞧不起女人,他不想有一天看見他們胸口插了一支袖箭。

駱青等人一听,一下子全沒了聲音,像震驚,又是訝異。

「弩箭不是軍隊才有的東西,士兵……不,連軍中將領都不一定會有,大多是宮中的貴人或宗室子弟取樂的玩意,她怎麼會有?」她不過是一個尋常的小媳婦,哪來的門路?

「她在莊子里的書房中擺滿好幾架子的書,從天文地理、人文史冊到農耕漁牧,隨筆游記等等都有。」他暗示他們他的妻子遍覽群書,博思廣聞,也許書上會教人如何制弩。

不過這理由連他自己都無法說服,一名女子再聰慧也不可能制出傷人的武器,但是那是他的女人,他願意護著,不論她的弩箭從何得來,他都會擋在她前面。

「呼!不愧是文官的女兒,愛書成痴,沈……趙老二,你也是讀書人,怎麼書中讀不出顏如玉,反而被人砍了幾刀,奄奄一息?」駱青取笑他百無一用是書生,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那你們是查出買凶之人了?」他故意轉移話題,避談昔日讓他生死一線間的重傷情景。

「你想听?」駱青丟了個了然的眼神。

「不想。」他已經知道是誰。

「二哥,你的仇報不報?」水閑庭只問這句。

趙逸塵沉默了很久,仇是會報,但要用何種方式,他還得考慮,他也不願將別人扯進他家的恩怨里。

家丑不可外揚。

「老二,你想留在趙府?你不是說弄明白了就回去,芸兒妹妹還等著你回去拜堂。」駱青不滿他的遲疑。

「我有妻子了。」當初的應允是推托之詞,當他憶起自己是誰時,他便知道他回不去胡陽大山了。

駱青兩眼微眯,小有不快。「所以呢?有了妻子就不要芸兒妹妹,嫌她不如小嫂子膚白勝雪,能文識字?」

「我娶妻在先。」糟糠之妻不可棄。

「那芸兒妹妹還救了你。」駱青人粗心細,行事雖是大刺刺地瞻前不顧後,但為人重清。

救我的是師父。這話趙逸塵沒說出口,不答反問道︰「你們想一直干那行當嗎?現在還年輕力壯,尚能仗著幾分血性,可是再過幾年呢?一身是傷的你們該何去何從,難道不想過著有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至少也要有個在墳頭磕頭的後人。」

「你……什麼意思?」

听了這話,就連粗人一個的駱青也喉嚨一干,更遑論已陷入深思的水閑庭。

「看到我的一子一女,我忽然腦中一閃,我該留什麼給他們,是平樂安順,笑臉無憂,還是被砍頭的父親,一生受人指點,再也抬不起頭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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