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鼓相當 第十章 作者 ︰ 攸齊

第四章

蘇柏方盯著前頭緊閉的電動卷門,疑惑自己是否記錯時間時,一部機車爬上騎樓。騎士推開安全帽鏡片,拉下口罩,訝問︰「蘇老師,你這麼早?」

「今天不是要開會?」

「十點才開啊,現在應該還不到九點吧?」儀靜停妥車,看了下表。「才八點五十呢。」還好,來得及打卡。

「我只是想早點來練琴。」她跟著音教小姐從後門進入。「分公司那邊好像八點半就開門了,這里比較晚嗎?」

「對啊。」儀靜摁了牆上電動卷門鍵,道︰「我們九點才營業,我們小姐跟業務都是趕打卡前到就好,你太早來就會像剛才那樣要在外邊吹冷風罰站了……你腳怎麼了?」她無意的一瞟,盯著她包著紗布的左腳小指。

蘇柏方也看著自己的傷處。「指甲掀起來了。」

前夜被那個始作俑者掛斷電話後,見自己的指甲搖搖欲墜,她沒時間去消化學生家長要如何對她的消息,也來不及難過他的責備,忍痛拿出小剪刀,將被翻開的指甲慢慢剪除。過程中,她顫著手,將指甲一小片一小片剪落,看著血不斷滲出,那血肉模糊的樣子讓她一度軟了手。後來簡單以生理食鹽水消毒,忍痛至昨日,一大早在診所開門時便去報到。

「很痛吧?」儀靜五官皺成團。

「很痛。」她點頭,沒有表情。

儀靜瞧瞧她面無表情的樣子,懷疑她真的有感覺到痛嗎?不禁皺著五官又問︰「有沒有去給醫生看?」

「有,這就是護士包扎的。」

「醫生是不是把你掀起來的指甲拔掉啊?我听說那超痛的。」光想就起雞皮疙瘩。

「我自己先剪掉一些,還剩一點黏在肉上,醫生先用抗生素幫我治療,看看能不能讓指甲自動長出新組織,要是不行,才需要把剩下的拔掉。」

「不要拔!」儀靜激動得像是她被拔指甲。「那個光想就知道超痛的。」

「會打麻藥。不過醫生說,拔除之後會痛好幾星期,所以先不幫我拔。」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我光听你這麼描述,就覺得我的指甲也痛起來了。」

「急著接電話,踢到門板,也不知道怎麼就掀起來了。」根本沒印象事情怎麼發生的。

儀靜笑了笑。「那你有沒有跟那個打電話給你的人申請醫療費?」

「莊主任打的。」為了接他電話,指甲掀了,還要被誤解、挨罵,她想,她八字與他的恐怕對沖。

「莊主任?」想起那張略顯高冷的臉孔,儀靜干笑兩聲,「那還真是不知道要不要跟他討醫藥費呢。」無論是老莊主任或是剛接手的莊主任,人都不差,給員工的福利也健全,沒得挑剔,但終究是老板。尤其現在這莊主任更淡漠寡言,也不知他底限,玩笑要是開過火,丟了工作可就得不償失。

蘇柏方沒想過要他付醫藥費的事。她拎著包,道︰「我先上樓去練琴。」

「好,我等等會開空調。」儀靜拉開座椅,放下包,想起什麼,揚聲問︰「蘇老師,你之前不是有在問電子琴特價的事嗎?」

「對。」蘇柏方停步,問︰「最近有特價?」

「沒有。我幫你問過業務,他說老師購琴本來就有折扣,你也不一定要等到特賣會才買。他也有建議你不一定要買新琴,可買中古琴啊。」

中古琴?她倒未想過。她不缺琴,家中有部鋼琴,她自小使用至今,搬來高雄後她也把琴帶了過來,只是團體班教學工具是電子琴,偏她對這需要動雙手又動雙腳的樂器相當陌生;為了早點熟悉它的功能與操作,她才會在音樂班上課前先提早到教室練習。

熟能生巧,但一周僅練那幾個小時,仍未能迅速提升她對它的掌握,她開始認真思考要為自己購入一部琴,畢竟家中有工具,隨時能使用、練習。不過,她真沒想過中古琴……「中古的不會有很多問題嗎?」

「不會啊,又不是二手車還是中古手機,那個就怕買到泡水的。我想應該也不會有人故意提一桶水往電子琴上澆吧。」

「可那畢竟是被使用過的,我們也不知道琴到底有沒有什麼問題。」

「有問題的也不可能賣給你。業務他們會找人去估琴,看一下實際情況。」 儀靜笑了笑。「你如果要買新的當然最好,我跟業務都有業績,莊主任又有錢賺,你也有新琴,大家都有利,不過你如果只是單純為了團體班教學方便,中古琴就可以了,而且買陽春款的就好,除非你有想要考電子琴檢定級數,不然你真不用為了教音樂班花幾十萬買琴,你買琴莊主任也不會對你比較好。」

蘇柏方認真思考了一會,道︰「琴的事我再想看看,我先上去練琴了。」包提著就要上樓。

「蘇老師。」

這一喚,蘇柏方又停步,側過身看她。

儀靜食指貼唇,眨了眨眼才小聲說︰「噓,這話不能讓主任听見,他會以為我斷他財路。」

那俏皮的樣子令蘇柏方笑了一下。但憶起前晚那人凶惡的口氣,她說︰「我跟他沒話說呢,放心吧。」

莊景羲長腿一跨入欣樂,見著的是她彎著眼楮笑的模樣,淺淺的笑,稍縱即逝。她並未看見他,身一轉便上樓。他想,她真心笑起來的樣子並不難看。

儀靜收回視線,一轉首,看見莊景羲走了過來,心一跳,起身打招呼︰「主任早。」

「剛剛上樓的是誰?」他手拎著公文包,還有一袋瞧不出是什麼的塑膠袋。

「蘇老師。」她松口氣。她們的對話他應該沒听見。

「蘇柏方?」

「對啊。」

「這麼早來做什麼?」他看眼腕表。「你沒跟她說十點才開會嗎?」

「她知道。她是來練琴的,她每次上音樂班時,都會提早過來練琴。」

不需往下探問,莊景羲也明白她會過來練琴的原因。

「剛剛才知道她腳受傷呢。」儀靜又說。

「受傷?」他微詫。

「她左腳小指的腳趾甲掀了起來。」儀靜看著他,大著膽子說︰「她說她為了接主任的電話,一急才會踢到門板,趾甲就翻起來了。」

「接我的電話?」他想起前晚那通電話。「傷得怎麼樣?」

「就趾甲掀起來啊,大概跟拔指甲是一樣痛的吧?那不是滿清十大酷刑嗎?」儀靜又說又比劃。

夸張的表情,莊景羲只涼涼地看她一眼,隨即交代她記得訂咖啡。

他上樓,在傳出樂聲的團體班教室門前,他停下腳步。隔音門上開個小窗,嵌入玻璃,他輕易便將她動作盡收眼底。她練了會音樂班教學曲的伴奏,忽然停了下來,接著傳來低沉的音色,自Do音開始,一個一個往上爬著音階……在練腳鍵盤?

這方向瞧不見她踩踏腳鍵盤的腿,他往左挪了三步,自牆上那片玻璃看進去——十二月的氣候她卻穿著一件撞色大格紋連身裙,露出縴細雙腿,左腿正在腳鍵盤上移動著,她面著前頭,應是在習慣每個腳鍵盤確實的位置。

她十分專注,要是不小心一次踫了兩個鍵,她會盯一下踩錯的鍵盤,然後做出懊惱的表情。

他視線稍移,果然見她穿著涼鞋的小趾包著一層紗布。他記得那通電話響得有些久,之後她接起的聲音略喘,那個時候就撞傷了嗎?他看了一會,移步至門前,手臂已抬起,打算敲門,又收回手;他垂眼盯著自己提著的塑膠袋,數秒後,走進辦公室。

一牆之隔,她練琴的聲音穿透牆面,他坐在辦公桌前,原沉靜地瀏覽筆記本上等會會議要討論的議題,卻開始心浮氣躁。他靠上椅背,合眼靜听,片刻,倏然展眸,一起身便往隔壁教室邁去。

他收拳在門板上敲了兩下,隨即握住門把一推。「你到底懂不懂電子琴!?」

話甫出口,覷見她錯愕後轉為僵硬的神色,他懊悔得想咬掉舌頭——她很認真,他從她方才練琴的表情就能感受得到,他過來只是想知道她對于電子琴觸鍵的理解有多少,怎料自己一開口,又是這種指責口氣。

「莊主任。」蘇柏方側首向他打過招呼,轉回臉孔,開始收拾樂譜。

她眨了下眼,他這角度能看見她長長的眼睫下似有水光晃動。一時間他有些尷尬,輕咳一聲,問︰「不練了?」

她不說話,摁了按鍵,將電子琴關機。

「提早過來不就是要來練琴的?」他說著說著,人靠近琴身,長手一探,摁了開關鍵。「把剛才那一段重彈一次。」

蘇柏方愣了愣,抬眼看他。

「看什麼?我今天比較帥?」他雙手抱臂,道︰「彈啊。」

她瞅了他一眼,翻開伴奏譜,找出方才練習那段,開始彈奏。不過才五個小節,就听聞他喊︰「停!」

她停下,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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