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假貨。」
「那這個呢？」
「嘖，我覺得也是假貨。」
一直在嚷嚷假貨的是羅家老六羅善能，在旁邊一起湊著看平板螢幕的是老五羅善治，听著這對長相不像的雙胞胎奇怪的對話內容，雖然這僅是李珈儀第二次回羅家大宅吃中飯，但已經開始有點習慣了。
羅家在市區有數處居所，但本家大宅則位于陽明山上，因為隱密靜謐又有庭院，除了第三代喜歡待市區，羅家大家長羅治賢和羅夫人平日還滿習慣住在大宅。
每周日的中餐是家庭聚會時間，雖然羅治賢在外頭還有四個小家庭要照顧，但周日倒是仍以正室這方為主，數十年來未曾改變過。
坐在起居間往窗外看，羅夫人勾著善信的手臂，兩人緩緩地散步著，听不到他們的談話內容，但從羅夫人的神色看來，應該頗輕松愉快。
根據他們一致的步伐與自然的互動來看，羅善信真的是羅夫人最疼愛的孩子無誤。不，應該更正的說，羅善信是羅家最受寵的孩子，寵愛他的人不只是羅夫人、羅治賢，甚至還包括他的兩個弟弟。
這是李珈儀第一次到羅家——嚴格來說應該叫夫家，只是她還不習慣——就很驚訝地發現的事實。
經過那個瘋狂的、充滿實驗精神、兼具實作與探險的羅氏夫婦室內親密冒險活動的周六之後，隔天她陪善信回大宅吃飯，感覺他倆才進家門，就獲得熱切的歡迎與關愛，這與她想象中會有的差了十萬八千里。
當然，她不會天真地以為這種陣仗是針對她……
從管家嘴甜與滿面笑容的「善信先生」，然後才禮貌地對她致意喊「珈儀小姐」，那歡欣放送的對象自然是她的丈夫。
午飯前，兩個弟弟輪番拉他去看新玩具——重機、音響什麼的，他帶著她一道，于是她見識到弟弟們寵哥哥的詭異狀況。
「善信，你听听，我連壁插都請人換過，听起來真的就不一樣！」老五一邊說一邊拿著看起來價值不菲的耳機掛在羅善信耳上。
「善信，你看看這輛本田，1100cc，造型是復古低調了些，不過操控性很好，換檔順到不行，幾乎像騎摩托車那樣輕松。」老六領著他們到車庫獻寶。
感覺有點像奉承，但其實又有不求回饋的感覺，所以像是寵愛，邀著善信體驗新鮮事物。
午飯時刻那種感覺更加明顯，這才讓李珈儀確定善信是羅家寶貝的這種奇怪事實。
一家人依序就座，羅先生羅夫人、羅一夫妻、他們兩個，跟著是老五老六。然後管家領著廚師與助手們很快上菜，每人案前一份，但大家卻遲遲不開動。
菜色看起來清爽可口，感覺以食材取勝而非重調味，每人餐盤前也都有小小的鹽罐、胡椒罐、辣椒罐，跟善信在家張羅給她的模式相當一致。原來這樣的用餐方式是羅家特色。
她悄悄打量公公、婆婆，發現他們的目光是對準她和善信的方位，羅家兄弟們也是，正覺得奇怪之際，才想偷偷問善信，卻見他平靜地看著菜色，而後呼了 口氣，感覺到她的目光，他回她一笑，而後拾起餐具就食。
有種特異的感覺，羅家人都在看善信吃飯……就連管家都站在飯廳門邊關注著，然後似乎是善信開始吃第二口後，一種放松的氛圍涌現，羅五羅六率先開口延續音響話題，然後大家跟著開動。
餐間氣氛比她想象中的好。
因為公公在外面還有四個孩子，所以她總想著羅家內部氣氛一定是非常相敬如賓或是過著各不相干的生活；但相反的，從餐桌上的熱絡可以感受到，公公婆婆間雖然彼此對話甚少，也有點過于禮貌，卻不至于仇恨對方；屬于兄弟間的互動則可愛了些，常常被當箭靶吐槽的羅六似乎完全不在意。
李珈儀心里莫名地出現一個想法。
有些家庭，經濟物質是來自父母沒錯，但精神與心靈的養分卻是孩子們供應的，換句話說，真正支撐起一個家的反而是孩子們。
善信的話不多，不疾不徐且優雅地用餐著，但眼神卻隨時關注家里的每一個人；而彷佛隨著他的視線所及，其他羅家人也會不自覺地跟隨著，就像他注意到大嫂悶悶不吭聲，羅一便會側身詢問妻子，雖然安撫的效果看起來很差……
飯後，善信帶她到起居室休息，而後他便陪著母親到庭院散步，于是她安靜地看著窗外，一邊听羅家兄弟們閑聊。
父母不在場，羅家三兄弟就更加隨便聊了，還有什麼假貨真貨的，她還來不及好奇什麼假貨，就听他們又碎念進廠維修之類的，于是知道他們是在談棒球。以前認識的某人就是棒球迷，喜歡稱名不副實的選手為假貨，受傷的球員就等于進廠維修，很快就傷愈復原而先發上場的叫練武奇才。
「可是這個滿自然的啊，你看，眼楮是單眼皮。」羅五說。
「我也覺得是真貨。」羅一贊同。
「你們實在是……你們看不出來這山根很詭異嗎？」羅六一臉受不了的樣子。
李珈儀推翻原先的想法，終于明白他們不是在講棒球。
「珈儀小姐，你想去善信先生的房間休息嗎？」管家不知何時靠近，輕聲禮貌問著。
她點點頭，讓對方領著她上樓，進入一間舒適寬敞的房間。
羅治賢早期留學英國長達十年，所以整個羅家都非常英式風格，不論是硬體的大宅設計與擺設風貌、內化到羅家人的言行舉止，甚至連管家僕佣色彩都是英倫風。
羅善信的房間當然就是這樣的呈現，質感貴氣又舒適。
她稍微晃了一下便在窗邊坐臥椅落坐，看向庭院，善信還在陪母親散步，突然覺得他可以習慣走路上下班還真是其來有自。
叩叩，敲門聲換得她的注意力，因為她並未關門，于是對方敲完門就倚在門邊看著她。
羅家老六羅善能側著頭打量她，嘴唇上揚搭配八字胡，讓他有種莫名的自 信；而他也是羅家看起來最狂放不羈的男人，據說個性也非常，嗯，藝術家，幾乎快要下探他老爸的低標。
「看來你還不知道。」他站在門口說，音量不高，倒也清晰。
她蹙著眉望向他，不了解他話里的意思。
「新婚那晚還買鹽酥雞給你吃，嘖，我可以想象善信吃得多辛苦。」
她正想開口，表示自己已經慢慢理解丈夫的挑食與口味清淡，但對方很快對她搖了搖頭。
「你可以說善信挑食啦，但那是因為他是超級味覺者。」似乎是看到她一臉疑惑，于是他又補充︰「就是味蕾異常發達的人。你沒看過他小時候吃東西的模樣，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是受虐兒。」
超級味覺者？想著他吃東西很慢、用餐不調味、買不甜的水果、對她買的面包掙扎半天，甚至——不接吻！她突然明白了。中午用餐羅家全家等著他開動原來是因為如此嗎？甚至，羅家人吃飯的這種模式全是因為善信嗎？
可能她的恍然大悟表露無遺，羅六終于滿意地點頭，正想再繼續說些什麼，有人打斷了他。
只見羅五也加入卡在門邊的行列，搭著弟弟的肩，問︰「你講了？」
「嗯。」羅六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那就好。」羅五點點頭，終于將目光放在她身上。
對比羅六的狂放不羈，羅五看起來則是對什麼事都興味盎然但熱度卻只有三分鐘，所以他看向她的模樣，就變成好像想說什麼，但又似乎不必多言的樣子。
她看著這對完全不像的雙胞胎，總覺得自己應該是嫂嫂的，但在他們眼里好像變成弟媳……
才這樣想著，又听到腳步聲漸漸靠近，不久就看到羅一冒出來，硬是卡在兩個兄弟中間。「你們有沒有告訴珈儀——」
「有啦！」
「哪還等你講！」
羅五羅六同時回答，實在分不清楚誰講哪一句，倒是都有志一同地沒大沒小瞪著大哥。
「……欸，我現在十分明白了。」于是她只好這麼應和。
「特別是酸和苦，不要測試他的底線，他會臭臉一整天。」羅六補充。
「不新鮮的他也很討厭吧。」羅五這樣瞪著羅六，好像對方講得不夠清楚。
「反正你就煮清淡點。」羅一表示，「是說，為何善信不找個廚師啊？」又轉頭問弟弟，分別看向兩邊，意思是︰都問吧就是了。
她實在很難開口說現在都是善信在煮食，她只負責吃……
「他不想住太大的房子啊。」羅五表示。
「房子太小請廚師的確很佔空間。」羅六附和。
「真是傷腦筋，哪有人寧可住小房子不住大房子……」羅一疑惑。
「前一陣子我看他都在跟許詩山練廚藝。」羅五再度表示。
「該不會他打算自己煮吧？！」羅六一副不可置信。
「他哪可能自己煮——」羅一才開口反駁，就見兩兄弟用審視的目光看向弟媳。
呃，有點尷尬，她心里想著。「嗯，目前都是善信在煮飯……」
「……」三兄弟無言，似乎不敢相信又無可奈何。
她想，他們心里想著的應該是︰拜托喔，我們羅家的寶貝少爺居然煮飯給你吃，真是公主一個。解讀起來應該是這樣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