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婦說的是 第十八章 感情最後的考驗 作者 ︰ 陳毓華

掌了鳳郡王府的經濟大權,芮柚紫的御下之道很簡單。

這偌大的郡王府外有程得福,以前內有簡嬤嬤,針線房、庫房、馬車房……每一處都有管事,她一上工就把各處管事叫來,對著冊子認過一遍,又問司職的心得還是意見,覺得不適任的,便待機換到合適的位置上,又郡王府承襲親王已有數代,禮尚往來凡事都有舊例可循,她並不需要大費周章重新整頓什麼。

一個運轉正常的機器,只要按時在關節部分加油潤滑便可,無須大刀闊斧,而且洗刷換血後也不見得效果會比舊人好。

盡管她每天辰時就要起,要做的事不過是墊著厚厚的迎枕,雙腳跨在繡墩上,听下人僕婦們回稟事務,在要人、要錢的單子上蓋章放行而已。

接著便可以回自己的院子睡回籠覺。

這便是家中人口省便的好處,至于後院那兩個姨娘她也很久沒看到了。

她不知道任雍容明白她懶得在後院費功夫,便下令兩個姨娘沒有主母召喚絕對不許踏出自己的院子,違者,趕出府去。

芮柚紫落得眼不見為淨,鎮日只是閑著養胎。

而養胎,即使她對孕事不是很了解,任雍容請了個擅長婦兒科的女大夫在府里坐鎮,每日替她診平安脈,調理飲食,做安胎之用,如今即使已經進入穩定期,他還是用高薪將女大夫留下,直到她生產為止。

太妃獲知她輕巧的管起家,笑呵呵的對她身邊的春蘭說︰「我年輕時要有這丫頭一半的聰明就好了。」

她年輕時掐尖耍強,非要在貴婦圈博得個賢慧美名不可,事必躬親,鉅細靡遺,就連懷了孩子也是卯時便起,樣樣要求周正,卻因為操勞憂煩過劇,把孩子弄沒了。

即便她那夫婿對她依舊愛護有加,她卻于心有愧,那種如影隨形的遺憾令她身子越發不好,調養了許多年後勉強再懷上二胎,戰戰兢兢的生產後,便再也無出了。

當年她要有這小妮子的一半圓滑就好,或許就能替自己的夫婿多生幾個孩子,那麼所有的情況就會不一樣了吧。

她欷吁,可人生沒有後悔藥可吃,過去便是過去了。

很快小年過去了,臘月二十五掃塵去舊,粉飾一新,備年貨,裁制新衣。

芮柚紫的除舊布新里也包括兩位姨娘,她給了兩人厚厚的「遣散費」,任她們自選要他嫁還是自己生活,就算兩個姨娘死活不肯,她也隨她們。

總算兩人的腦子都還不算太差,衡量情勢以後,絕食的也不絕了,痛哭流涕的也把眼淚收起來,收拾細軟,拿了各自的遣嫁金各自歸家,一前一後離開了郡王府。

二十八那天,廚房應景的做了各式各樣的炸果子和新鮮瓜果當供品祭拜,除夕那天貼門神,年夜飯的誘人香味混雜著爆竹硝煙,紙馬香燭飄散在空中,家家戶戶掛著紅燈籠,闇家團圓共守歲。

這些極其瑣碎的流程,心里還沒個章程的時候還真把芮柚紫難倒了,從年味極淡的現代來到這家家戶戶將過年當大事操辦的古代,她就是一門外漢,吃喝玩樂只要隨波就成,但操持這一大家子的一應事物,還真把她難倒了。

這里是個完全沒有LINE、沒有FB,不會有任何無邊無際資訊提供的世界,想臨陣磨槍都沒法子。

見她抱著肚子煩惱的任雍容看不過去,指著她身邊兩個身分高貴的大丫鬟,「女乃女乃不會讓她們來這里只當門神吧?」

一語驚醒夢中人,哎呀,她真是鑽牛角尖了,如畫和秋菊伺候祖母多少年,這類事情不只看多了,操持起來也是駕輕就熟,她居然舍近求遠,還把自己弄得一個頭兩個大。

于是她動動口,兩個大丫鬟頭一遭被主母委托任務,意圖趁此機會扎根,自然拍胸脯答應,否則她們倆將來如何在這院子里站穩腳步?

「郡王英明。」她不忘捧一捧自家夫君。

大年三十宮中宴回府,接下來才是自家的團圓飯。

鳳郡王府的朱漆大門掛著兩個寫了大大福字與春字的紅燈籠,鶴壽堂里的地下炭火燒得火紅,屋內屋外亮如白晝,更充滿溫暖喜慶,宮宴就是應酬,哪可能放開肚子來吃,自己家中就不同了。

多少年來,對太妃而言,所謂的家人團圓每年就只有她孤獨老人和孫子,今年因為孫媳婦的來到,相處的氣氛直線上升,明年,後年,大後年,她幾乎可以想象曾孫繞膝和滿堂笑聲的景況,她活到現下,命長原來也是有好處的。

闔家吃了頓團圓飯後,芮柚紫開心的收到了太妃給的兩人份大紅包,打算守過歲再放到自己的枕頭下,她也不忘給太妃送禮,那是兩套的中衣、里衣、褻褲還有襪子。

東西看起來很平常,卻是她真摯的心意。

太妃一生備極榮華,想要什麼沒有,錢這種阿堵物她不稀奇,珍奇古玩她什麼沒見過,所以芮柚紫想來想去,便只有此道。

「祖母,女紅真的不是孫媳婦的強項,您瞧瞧孫媳婦手指的針頭和禮物的用心上面,即便針腳比不上針線房的嬤嬤,衣料剪裁也是我院子里的丫鬟指點的,還是請您笑納。」

「喲,這是強迫我收禮呢,我瞧瞧。」

當著任雍容和芮柚紫的面,她打開了匣子,里面整整齊齊放著芮柚紫親手做的衣物。

她一樣樣拿起來看,料子是上好的雪緞,觸感順滑柔軟。

太妃這輩子沒有閨女,兒子後來娶妻,媳婦對她也談得上恭敬孝順,卻也因為出身官宦世家女,甚少自己親自動手做點什麼,更別提為她縫制貼身衣物之類這種小事,這回居然收到這麼特別的禮物,那種女兒是娘親的小棉襖的感覺,心底某根柔軟的弦被觸動了。

她瞧著芮柚紫的目光更加慈祥,眼神柔軟的便向一邊的春蘭說道︰「陪老婆子進屋去試穿,要是不合穿,咱們這就立即退貨!」

這嘴上說著看似嫌棄,但人卻喜孜孜的要進屋里去試穿。

「孫媳婦也陪祖母進去瞧瞧,要有不妥的地方,可以立即修改。」

「你安心坐著吃飯吧,有身子的人就別跑來跑去的,家里還少不了伺候老婆子的丫鬟嗎。」

這可真的疼惜她了,芮柚紫萬分感激祖母的開明,「謝謝祖母。」

春蘭可很少見太妃興致這麼高,顯然對郡王妃送的禮物十分滿意,她讓小丫鬟拿著匣子,自己扶著太妃進西側間去試衣服了。

「祖母要真不喜歡怎麼辦?」她可是和如畫細細討論研究了太妃的身材尺寸、喜好穿著,才下剪子去裁縫的,不過畢竟是第一次親手做出來的東西,也希望收禮的人會喜歡。

好難得小妻子會向他求援,任雍容趁機拉過她的小手,用力的吃豆腐。「你沒瞧她喜歡的要去試衣了?要不喜歡,連要也不會要的。」

因為有丈夫的保證,她算是放下一顆心來。

只不過,「你只顧著給女乃女乃衣物,身為夫君的我怎麼沒有?」這是打翻醋缸了的說詞。「怎麼可能會漏了你的,放在房里。」

「真的?我就知道娘子對我最好。」被理順毛的男人笑出一口亮晃晃的白牙,也不管當著布菜丫鬟的面上,親熱的摟起如今腰肢圓潤的妻子,和她臉挨著臉,腿挨著腿。

芮柚紫試圖把這纏人的某種動物踢開,只可惜力有未逮,只能漲紅著臉任他為所欲為,然而她這副又羞又惱,又無處發泄怒火的樣子完全取悅了一直處于劣勢,自覺還要吃素很久,不揩點油回來安慰自己會干枯也說不定的某男人。

丫鬟們臉紅的臉紅,別過臉的別過臉,就連試穿衣服出來的太妃見狀也是一臉別有深意。

闔家團圓的這天,白日芮柚紫抽空去了一趟總鋪,腳店如今是總鋪了,分店開了之後,日進斗金,年度結算下來,兩家鋪子和作坊的營利居然有五萬之譜,所以她也很大方的給員工發錢。

月牙分得一千兩銀子的花紅,魏子分到兩千兩,芮雲謹分到八百兩,方掌櫃三千兩,趙森兩千兩,每人都笑顏逐開,長眼至今還沒見過這多銀子,可以過一個肥肥的年了。

這幾人都幫過芮柚紫大忙,芮柚紫自覺還少了,她向幾個人允諾,明年鹽鋪酒鋪的盈利要是超過今年,諸人的紅利肯定往上翻,至于能往上翻幾倍,就得看大家的努力了。

不菲的年終分紅加月錢讓幾人發下豪語,來年的分店要一家一家的開,然後替東家和自己賺更多更多的銀子。

魏子向芮柚紫告假,回鄉探望弟妹們,芮柚紫又給了五百兩銀子讓他當路費,讓他過一過衣錦還鄉的癮。

魏子和回雪是她在思過院那段日子自始至終守在她身邊的人,她可以虧待別人,但絕對不會虧待這兩人。

子時正,歲末交替,除舊布新,門房已將長長的鞭炮掛在院門邊上,任雍容出去點上引線,劈哩啪啦的爆竹聲響起,響徹夜空。

舊的一年過去了。

任家哥兒生下來那天,一開始是順利的,或許是芮柚紫在懷孕時不像一般內宅婦人小心翼翼的不敢動,反而到處跑運動量不少有關。

雖說當下她疼得厲害,但以為頭胎估計要疼好久才生,本來是不讓人去把任雍容叫回來的。

她哪知道任雍容早就上下打點好了,何況攸關主子子嗣這種大事,一干下人沒人敢馬虎,她開始發作進入產房時,在工部都水清吏司值班的任雍容就接到小廝快馬送來的消息。

有什麼事比娘子冒著生命危險替他生孩子還要重要的?都水清吏司的班也不值了,他搶了小廝的馬,快馬加鞭返家。

只是他甫進門就被一臉焦灼的程得和攔在路上。

「別攔路!」誰敢攔,他一律殺無赦!

程得和瞥了眼靜悄悄的屋里頭,又瞥了眼自家主子,破釜沉舟的躡著小跑步子跟著任雍容。「不好了……」

「你居然敢咒郡王妃?」任雍容眼楮眯了起來,五官凶狠。

程得和被主子凶悍的目光瞪得手腳發軟,不趕緊澄清,豈不是要死無葬身之地了?那可不成!「郡王,小的哪敢,小的指的不是郡王妃,是屋里那位,夏侯小姐已經等了郡王一個多時辰了。」他終于一古腦說了出來。

哎喲喂呀,府里正一團亂,這位小姐在這節骨眼來湊什麼熱鬧?

「誰?叫他滾邊去,天大的事也沒郡王妃生孩子重要……」他匆匆的步子陡地被釘在地上,吱呀門開了,一個女子亭亭玉立的站在那。

「瓊瑤……」

這聲音太熟悉,思念太久,听這聲音,夏侯瓊瑤不由得淚盈于睫,全身都有了幾分顫抖。

「雍容哥哥。」

任雍容身軀一僵,原本面上的凶狠表情頓時蕩然無存。

「你來了。」

女子不施粉黛,洗淨鉛華的臉蛋仍舊美麗得令人屏息,但是任雍容看得出來她不一樣了,陽光與微微的海洋氣息使她顯得更富朝氣,鮮亮得像日正當中的朝陽,但是他對她再無當日的心旌動搖。

「我回來了,往後不會再出去了。」她像在對他保證似的,露出一個完美無瑕的笑顏。

任雍容想起當年初見她時,燦亮的雙眸、縴細的柳腰,羅裙下露出小小兩個鞋尖,感覺多看一眼都是冒犯她,他對她一見鍾情,也以為除了她不會再有別人,即便相處後才知曉她是個被寵壞的大小姐,眼高于頂,高傲得不成樣子,他還是認為美麗的姑娘哪能沒有幾分傲氣,一個勁的認定了她。

直到一杯毒酒,一個沖喜新娘改變了他的初衷。

他發現一朵更幽美、更適合自己的清蘭。

「我可以解釋。」美麗的姑娘不知道為什麼,覺得眼前的男人仍是以前的男人,甚至更吸引人,但是他那混雜著淡淡笑意的眼卻清冷如井,那瀲瀧的水光,讓人一下置身于冰水中,她懷抱著篤定的熱情忽然有那麼一絲的不確定。

「已經不必了,我要當爹了。」

既然她已經回到京里,不可能不清楚鳳郡王府的情形。

而人生中總有那樣的人,來了又去,去了或許又來,有的會在我們生命中留下一點痕跡,更多時候什麼也沒留下。

夏侯氏,對他而言,只是遠去的風景罷了。

夏侯瓊瑤臉上的紅潤一點點地褪去,最後變得像紙一樣白,身子搖搖欲墜,而眼淚猝然而至,滿手濡濕。

任雍容頭也沒回的走了。

產房前,一院子的丫頭、婆子站在那,芮柚紫的申吟聲越來越急,也越來越大聲,任雍容听得一顆心都要碎了。

忽然听見里面一陣驚呼,「生了、生了,是個大胖小子!」

接著一聲「哇」的孩子哭啼聲傳了出來,整個院子的人全激動了起來,可是接下來段氏從里面沖出來,對著任雍容叫道︰「快,快快救人!」

剛剛松了一口氣的人忽地心都吊起來了,任雍容竄到門口,更是不管不顧的想進去看個究竟。「怎麼回事?」

段氏趕緊攔住他,對他直搖頭,「郡王不能進去,郡王妃血崩,大夫正在急救,您千萬不能進去,請郡王快傳御醫!」說完轉身又進了產房。

任雍容宛如雷劈,心里除了柚娘二字,其他一片空白,但隨即而來的是從未有過的害怕,讓他全身顫栗,幾乎要為之瘋狂。

「程得和,把太醫局里的御醫全部請過來!」

全部?!

程得和一驚,但事急從權,全部就全部。

他運氣,「嗖」地飛躍而起,神行一般的消失了。

任雍容雙手緊握成拳,芮柚紫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他怎麼活下去?當下顧不得什麼產房不產房,直接沖進房里。

產房里血腥之氣撲鼻而來,只見床上的芮柚紫臉色蒼白,鬢發散亂,安靜得似乎連呼吸都不見了。

芮柚紫從來不知道生孩子那麼痛,在她拚命使勁的把孩子從產道往外推,月復里倏然一空後,好像听到了嬰兒的哭啼聲,但是下月復的熱流無止境的四散奔流,力氣也一點一點的消失,仿佛沒有盡頭……

任雍容眼赤面紅,他猙獰的握住芮柚紫毫無溫度的手,一字一句狂暴冷酷。

「除非皇帝親自下旨休妻,否則你和我得綁在一起一輩子,死都要合穴而葬,所以,你休想丟下我,你要敢,我立即另娶他人,虐待你的孩子,讓你死不瞑目……」

他的厲言宛如丟進大海里的小石子,芮柚紫的眼皮動也不動,穩婆們在大夫的指揮下仍在忙忙碌碌的進行急救。

「……混……帳!」

任雍容覺得自己像等到天荒地老了,床上的人兒終于有了反應。

「大娘……她說什麼?!」任雍容的眼里涌上一股熱流。

段氏又笑又哭,用手肘抹鼻子,「郡王妃罵您混帳!」

屋里的穩婆和大夫眼里都有一絲濕意,這對夫妻情深,令人感動。

虛弱已極的芮柚紫慢慢撐開眼,「人家不……都找上門……來了,我不要……你了,你去找……她……」

她整個人疲累至極,說話斷斷續續,竟是負氣的很。

原來令她心緒不寧、如此驚險的生產過程居然是因為夏侯瓊瑤!他的心忽然痛得喘不過氣來。

任雍容圈住濕漉漉、宛如水里撈起來的她,把臉貼在她臉上。「為夫的說過,我要你,你不做我孩兒的娘,誰來做?那女人我把她趕走了,從今往後沒有別的女人,就你唯一一人,我愛你。」

芮柚紫聞言月兌力而眠。

這時,程得和帶著一群年紀不等的太醫也趕到了。

任雍容經此一役,嚇破了膽,再也不讓她有孩子,芮柚紫調養身子的那段時日,掐指一算,他硬是撐了一年有余,這對一個大男人來說,要不真愛那個女人到極致,哪能做到。

就好像老天爺要懲罰他之前對柚娘的虧欠。

還有,長子生下來那年,任雍容非常守信的在京郊買了一間只有一進的院子,往後的許多年,就夫妻兩人,不帶一個僕役丫鬟去院子小住,他劈柴,她燒飯,他打水,她替他沐浴,他鏟地松土,她種花,他讀書,她看帳,那小屋滿足了任雍容無論誰在做什麼,另外一個都能看到對方的心願,而夫妻的感情也更加親近美好。

因為任雍容的珍惜,加上郡王妃的底子好,鳳郡王這一生,共得了五子一女。

太妃一償所願,鳳郡王府在往後的好些年充滿孩子天真的軟糯笑聲,讓她度過心滿意足的余年。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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