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回首 第十二章 作者 ︰ 杜默雨

北關官府和冀王府皆已提高警覺,歹人打草驚蛇後,不再有所行動。

琇琇稍微放下了心,侍奉王爺起居,一切如常。

過了中秋,天氣轉涼,她出城去看秋收情況,又轉到了王府墓園。

「王妃您看,這是新開的秋菊,好漂亮。」她在墳前放上一把艷紅大朵的菊花,開心地道︰「這是王田農戶種的,我說想摘幾朵給王妃您,他們就割下了這麼一大把。自從王爺減了他們的賦後,大家更敬愛王爺了。」

馬鳴聲傳來,她往右後方一瞧,就見山路那邊宋劍揚正在拴馬,又覺身邊好像有人影晃動,再轉左後方瞧……老天!身後竟然站著王爺和卓叔;也許是風聲太大,所以她沒听到王爺的腳步聲。

「王爺?」他不該在這時候出現在這里呀。

「本來是在六愚茶莊論詩,」朱見淮淡淡笑著,主動道出︰「今天也不知怎麼了,有人老婆生了,有人來了遠方親戚,有人拉肚子出不了門,來的詩友少,就提早結束。我坐了一會兒,想說時候還早,便過來這兒。」

「喔。」琇琇低下頭。「我去看爹娘。」

她希望他只是剛來,沒听到她跟王妃胡言亂語。

還沒走到爹娘墓地,就見到下面的山溝里好像有東西在移動,灰灰黑黑的,莫不是羊兒跌入了山溝?

她曾見過羊兒掉下山溝,羊兒跳不上,牧童拉不動,還得回去叫大人將羊兒拉上來,若那是羊兒,她得喊牧童過來,或是請卓叔他們順手牽羊上來。

她往山溝走去,想要瞧個清楚,猛地打了個突,背脊發涼。

不對!不是羊,是人!而且是身穿勁裝、行走迅捷無聲的練家子。

那人借山溝和長草掩護,就在她查看的片刻間,已竄出數十尺,躍上了王府墓園這邊的山坡。

「王爺!危險!」她大聲狂叫。

卓典銳利目光一掃,立刻拔劍過去,墓園無樹,來人無處可躲,急速閃到墓塋後面,咻咻幾聲,暗器疾射而出。

琇琇著急地望向王爺,就見宋劍揚拔劍護在他身邊,還有兩名侍衛從山路奔來護衛,她本能地轉頭去看山溝;這一瞧不得了,竟讓她看到了藏在長草里的一把弓弩,箭已在弦上。

「小心箭!」她大叫,將手上的籃子拋過去。

山溝那人行蹤暴露,又被突然拋來的東西擾亂視線,立刻將弓弩轉向。

琇琇一見那森森寒光的箭頭,嚇得拔腿就逃,心急之下,腳步顛躓,滑下了陡斜的坡地,同時往她射出的箭也落了個空。

「哇嗚!」她摔進了山溝。

「可惡,壞了我的好事!」那人跑過來,舉刀往她刺下去。

琇琇驚嚇之余,胡亂抓了身下的泥巴扔去,借機奮力起身,一眼便看清楚那殺手的面目。

「你?!」她頭皮發麻,好像見到了鬼。「鄒立功?!」

他留了胡子,身形胖了些,但眉目和聲音就是已死去的鄒立功。

「你認錯人了。」那人表情猙獰,嘿嘿冷笑。

琇琇攀向山溝邊緣想往上爬,但山溝里都是青草濕泥,她兩腳蹬了蹬,無法著力;這時她才知道,羊兒掉下山溝為何會咩咩慘叫了--她逃不出生天。

「你何苦還在冀王府浪費青春,不如我一刀了結你。」

利刃揮落,涼風颼颼。她驚恐地閉上眼楮,心里只掛念著上頭的王爺。

她死不足惜,但願王爺平平安安的……

忽地雙腕一緊,整個身子被人用力一提,將她從山溝拉了上去;同時一名侍衛長劍砍向那人拿刀的手,另一名侍衛跳下山溝抓人。

「你有沒有受傷?」王爺的聲音響在她耳朵旁。

「王爺!快逃!」她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想帶他起身逃跑。

「不用了。」

她頭一抬,本以為自己趴跌在地上,其實是半個身子讓他摟住了。

卓典跑來,第一個殺手已經倒在地上,讓宋劍揚踩住,又有兩個侍衛出現,沿著山坡奔跑,搜尋漏網之魚。

山溝里的殺手讓侍衛扯上來,壓跪在地上,渾身鮮血,痛苦地悶哼著。

「卓叔,他是鄒立功!他認得我!」琇琇急道。

「鄒立功?!」卓典大驚,抓住那人的頭發令他仰頭。「真的是你!」

琇琇明白了。當初死難者里,就只有鄒立功的尸首面目模糊,難以辨認,後來是根據他的身形和衣袋物事,以及清點侍衛名單後,確定那是鄒立功;欲通知他住在西邱的家人,卻早已搬家不知去向,便將「他」葬在王府墓園。

想到他方才欲殺人滅口的凶狠,琇琇不由得打個冷顫。此人的目標原來是王爺啊。

她抬頭看王爺,只見他俊臉下巴繃緊,眉頭緊皺,同時她也感覺摟住她的手臂僵硬出力,胸膛起伏很大。她知他在生氣,便按向他的心口,輕撫了下,再假裝借這個動作站起身,右臂卻是一疼。

「啊,手月兌臼了……」她模向右手肘。

「小心。」朱見淮慢慢地扶她站起。

卓典持劍指向殺手,向來面無表情的他肌肉賁張,劍鋒微微抖動。

「當年我臨時更改回北關的時間和路線,無人知曉,就是你去通風報信,背叛了王爺,更害死了王妃!」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那殺手誰也不看。

「錦鳳放藥,迫使王妃早產,車隊不得不停下來,你再和賊人里應外合,對不對?!」

「听不懂。」

「枉我們當你忠心殉主!」卓典指向一塊墳墓,怒聲斥罵道︰「這幾年還年年祭拜你,你對得起躺在這里的兄弟、對得起王妃嗎?!」

「哼。」

卓典怒不可遏,往殺手踢去。「你竟敢回來行刺王爺!說!誰派你來的?!」

「不知道。」

朱見淮冷冷地瞪視那殺手,他也認出來了,新仇加舊恨,原該是義憤填膺,甚至往前踢上幾腳或補上一刀,但此刻的他卻是異常地冷靜。

是琇琇一個輕微的撫觸動作提醒了他,還得追出真正的元凶。

「卓典,帶他看過這里每一塊墓碑的名字和生卒年月,務必要教他看清楚了,再念給他听,然後將他交由北關縣衙發落。」

殺手一死一傷,受傷的「鄒立功」堅稱他叫「張三」,口風很緊,什麼都不肯說,問不出指使者,北關縣衙將他下到獄里,暗中追查案情。

朱見淮很煩。

他不是心煩對方不罷休的追殺,而是琇琇都受傷了,還來服侍他吃飯。

前日在墓園時,卓典先幫琇琇接回月兌臼的手臂;回王府後,找大夫來看過,這才發現她摔下山溝時,右邊手腳和身體都摔得瘀青了,又受到驚嚇,流汗吹了冷風,著了涼,有些發燒。

「你燒退了?」他看向站在一旁的琇琇。

「早就不燒了。」

「真的?」

「王爺,琇琇不燒了。」李嫂模向琇琇的額頭。

「有李嫂在這里,你是生病的人,回去休息。」

「琇琇看王爺吃完就走。」

「好。」朱見淮捧起碗,囫圇吞飯。

「王爺,吃慢點,會鬧胃疼的!」琇琇急道。

「你月兌臼是被我拉出來的,你不肯去休息,是要害我良心不安嗎?」

「不是王爺拉的,是我掉下山溝時摔的,那時顧著逃命,抓泥巴丟人也不覺得疼,是後來爬上去才知道月兌臼。」

「你怎知道是月兌臼?」

「以前也月兌過一次。」

「多久以前?我怎麼不知道?」

「很久以前啦,我忘了。」琇琇催道︰「王爺,請您吃飯吧。」

朱見淮不再說話,干脆火速吃完飯,李嫂開始收拾碗碟,琇琇見王爺喝起茶來,正要告退,忽見他舉杯將茶一口喝完。

「我要看你回房,確認你休息。」朱見淮起身。

「不……」

「走!」

琇琇無奈,只得往前走。

其實,她可以交代李嫂服侍王爺,但她就是不放心;這並非她不信任李嫂,而是她得親眼見到王爺一口飯一口飯吃下去了,她才能安心回去。

這已是她多年的習慣。早幾年,若王爺吃不下,她就會想著該怎麼變換菜色好讓王爺開胃,不然就跑去找廚子商量,總算養出了王爺的好胃口。

那她還擔心什麼?為何一定要親自在旁服侍?擺碗筷、盛飯、泡茶這誰都能做,難道……就只是想陪著王爺、看著王爺?不,不是這樣的。王爺現在很好了,不需要有人陪著了,是否,她該慢慢退出了……

她走在前頭,心思糾結著,忽然覺得不對,便停下腳步,微微側身退開。

「請王爺先行。」她低頭道。

「你走前面。」

「這不成,琇琇是下人,理當走在王爺後面,不能……」

「你腳還痛,走不快,你要我走前面,我越走越快,你又趕不上。」

「可以的。」

「別逞強。走!你走前面,我跟你慢慢走就是了。」

「若王爺覺得琇琇走路慢的話,請王爺回……」

「嚕嗦!這是我的命令,你可以走了嗎?」

琇琇想笑,卻又惱著王爺突然變得霸道,無奈之余,只好繼續走前頭。

朱見淮散步似,又像是守護著她似,兩人一前一後,默默無語,穿過回廊、花園、小徑、一重又一重的院子,來到僕從居住的院落。

彩霞滿天,天邊猶亮,就見大家搬出桌椅,擺上飯菜,就著夕陽余暉吃晚飯。小桃和小椒坐在高凳上,胡東海和胡勝坐在矮凳,各自喂他們吃飯;小瓜自己抱著碗,拿湯匙挖飯吃;小燕則抱著新生的女兒搖晃哄她睡覺。

「王爺來了!」小桃和小椒跳下凳子,跑去「問安」。「王爺好!」

「乖,回去吃飯,這樣才會長高。」朱見淮微笑模模他們的頭。

「王爺,有事嗎?」胡東海也上前問道。「琇琇,怎麼了?」

琇琇不說話,逕自向前走,朱見淮笑道︰「沒事,你們繼續吃飯,我只是陪琇琇回來。」

胡東海、胡勝以及院落里其他下人全都掉了下巴,眼睜睜看著王爺「押」琇琇回房;有人飯不吃了,事不做了,踮起腳尖,拉長脖子偷偷看去。

琇琇打開房門,刻意將門戶大開,朱見淮走了進去,小小的斗室里,靠牆擺放的床,寫字的桌椅,一個櫃子,簡單樸實,沒有多余的擺飾。

「王爺,可以請您回去了。」琇琇道。

「坐下。」他叉著雙臂,擺起了臉色,看她在床沿坐下。「我走在後面,看你走路就知道了,摔著的地方還疼吧?你沒功夫的,何必去招惹壞人?差點送了小命。」

「他拿箭對著王爺,我能不叫嗎?」

「你只需悄悄躲開,跟我打個暗號。」

「我打暗號?王爺怎會看得到?!他箭都射出去了。」

「我當然看得到,你走到哪,我都留意……」

他閉了嘴,難道要教琇琇以為他一直在注意她的動靜嗎?

可就是如此呀!他確實是留意著她,想看她踩著輕盈的腳步跳下山坡,想看她插花時的滿意笑容,想看她和羊兒斗氣學咩咩叫……結果竟讓他看到她差點被箭射中又跌進殺手埋伏的山溝,登時驚得他差點心跳停止,立刻奔下去救人。

他只想到,他絕不能讓琇琇出事,他承受不起再一次的悲傷。

一回想到那時的念頭,他就煩躁。這也是這兩天他心緒不寧的原因。

他見琇琇臉上浮現可疑的紅暈,他不管了,直接伸掌去模她的額頭。

「還是有些發燒,李嫂剛才模得不準。」

溫熱的大掌就這麼覆了下來,喚起了琇琇多年前的記憶,他的手也曾溫柔地撫過她的身體,一寸寸,一分分,帶出她迷醉又恐慌的生澀……

「我這是剛才走路熱出來的。」她忙閃開身子,辯解道。

「有吃藥嗎?」

「灶房在熬了。」

「嗯。」朱見淮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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