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時間早過了三點,王朔野仍在會客室內等待著。
頂級糕點茶飲都備妥,主角卻缺席。
王朔野凜著臉,坐在會議桌前。
一旁,李秘書臉色慘白,不敢吭聲。難得老閱拉段,想「惜才愛才」一番,那「才」卻不領情。一小時前,陳白雪經紀人電話告知,陳白雪不出席,拒絕會面。
江亞麗給的理由是——白雪真的太忙,太多邀約,工作已滿檔,實在沒辦法再接他的CASE。
很忙嗎?有那麼紅嗎?
「老板!」企劃王經理怯怯地問︰「要我再找一些插畫師資料嗎?」
「嗯,好好找,但是——」王朔野注視王經理,悍然的目光教他顫抖。「沒有比白雪更讓我滿意的,就不要拿過來。」
「是……」
看樣子,老板終于要放棄陳白雪了,也好,李秘書暗暗松口氣,居中幫這兩位協調,憂郁癥都要發作了。
「你。」王朔野命令她。「查清楚,陳白雪常去的地方。」
「嗄?喔,是……」
「想辦法讓我見到她。」
「呃、是。」
原來沒放棄。
相反啊,白雪越拒絕,王朔野就越要見,越是非她不可。
以前陳白雪任他糟蹋,應他要求想修改調整,只要告訴經紀人,她都配合。那時,陳白雪長得圓還是扁,胖還是瘦,不CARE,不好奇。
現在,她拽起來了,王朔野不知道這家伙是在踐什麼,憑什麼拽?她尚未紅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如果她是幾米,那還踐得有道理。但她在插畫界哪根蔥啊?除了幫他的商品繪畫,有什麼了不起的作品嗎?
這一個小蝦米,竟有辦法讓他這個大老板暴跳如雷,空轉兩天。
王朔野真是不能被激的。
現在,他真怒了,怒完,一陣熱血沸騰,很久沒這麼惦著一個女人,也很久沒有人可以讓他怒成這樣,這整個過程起伏,還……挺刺激的,他的戰斗力被激發出來。
他是可以放棄合作,但這要在他自己想放棄時。
他可以拒絕別人,但別人不能拒絕他。
他可以給人臉色,別人休想讓他難看。
而以上這些,陳白雪都干了!
好你個陳白雪!
王朔野賭性堅強,毅力驚人,體力超好,又愛面子。跟她杠上了!
李秘書很快透過網路尋,找到插畫家陳白雪的臉書,即刻熟讀白雪每一則發文,發現她常出沒的幾家咖啡廳,隨即動用資源,暗暗說服店家,只要陳白雪出現,務必通知,必有豐厚報酬——附加松野大量的美顏減肥產品。
這日傍晚,李秘書收到密報。
陳白雪此刻人就在樂貓屋咖啡館。
即刻奔去通知老板,老板大人罕見地撇下工作,速速行動。
「叫司機樓下等我。」
王朔野出發,且看看他如何修理這位矜貴嬌傲,不知好歹的白雪公主。
司機載著老板,趕到貓什麼咖啡館。隨便啦,叫什麼名,王大爺才沒興趣記。重點是那個該死欠揍的女人在哪里?有膽叫白雪,她公主嗎?搞清楚誰才是王!
一闖進咖啡館,王朔野全身先起了雞皮疙瘩。
好多貓!這咖啡館讓貓兒坐台陪客!王朔野開始打噴嚏,臉色更難看。他討厭貓,他怕貓。小時候被貓咬過,他有心理創傷,他……更恨陳白雪了!拿出手機,檢視秘書給的照片。
尋店內,角落座位,看見那位白雪小姐了。她正拿著逗貓棒,逗弄桌上的胖花貓。
王朔野一路閃躲貓咪,來到她身後。忍耐著,看她很白痴地用逗貓棒戲弄貓兒,一邊跟貓兒講話。這就是所謂工作滿檔、沒空接他案子的像伙?
「咪咪貓,這里喲,來喲。」
「好乖好乖跳起來。」
「好漂亮對吧?咪咪最棒了是吧?」
這種對白,听多會腦殘。王朔野手好癢,很想摔東西。
「好玩嗎?」他問。
白雪愣住,回過身,看見一男子,他相貌粗獷,身形高大,一身黑西裝,威風凜凜,氣場強大。奇怪,有點面熟?
「好玩嗎?」
「欸?」
「玩夠了?」
看他臉很臭,以為氣她霸佔逗貓棒太久。白雪呈上系著五彩羽毛的逗貓棒。
「想玩喔?那換你——」
握住逗貓棒,僵在原地。他看起來,像閑到要逗弄牲畜的地步嗎?他可是年收破億的大企業家啊。怎會淪落至此?腳好癢,想踹桌椅!
「要晃一晃,牠才會跟你玩啊。」看他抓著逗貓棒只是僵立著,她好心指導。這更是大大刺激了王朔野。
晃個屁,我可是年收入破——
「像這樣——」抓住他手中的逗貓棒,白雪替他用力晃一晃。
OHMYGOD——王朔野倒抽口氣,死肥貓目光一凜,撲上來了。
「滾開!」他怒喝,叱退貓,也嚇到白雪。將逗貓棒往地上一擲,厭惡地拍去身上沾惹的貓毛,怒視她。
「你很閑嘛,陳白雪。」
黃T恤、牛仔褲、一雙白球鞋。厚劉海、長發亂、素淨的一張臉。她五官雖然細致,但是看起來就像個呆窮大學生。還不努力賺錢錢,在這邊跟畜牲玩?蠢東西,賤民就是這麼不知長進!王朔野打量完陳白雪,結論看起來憨呆憨呆,是個容易收拾的家伙。
「你知道我名字?」白雪驚愕中。
「不是說案子接不完?結果在這兒玩貓?」
「你、你、你」
「有錢不賺,拿著棒子逗貓,愚蠢。」在她對面坐下,他說。
「等一下,你是——」
他手一抬,禁止她發言。白雪閉上嘴,納悶著。這家伙前世是乾隆皇嗎?差點要給他跪下喊皇上英明。怪了,她認識這麼囂張的人嗎?
王朔野打開皮夾,放張支票在桌上。「加百分之五十酬勞給你,行吧?」閑話休提,正事要緊。「新產品資料,我會叫李秘書——」
「王朔野?!」認出來了。眼前就是折騰她兩年多的大魔王,現在拿出支票,像逗貓棒那樣想引誘她繼續賣命。
「你好大架子,讓我親自處理。」挑起一眉,他不悅道。
「嗄?」閣下過去的架子才是大到天外天。白雪走過去,將地上的逗貓棒撿起,就背對他,蹲在胖花貓前,繼續她的舒壓小游戲——
「咪咪,乖咪咪,來,繼續玩喔。」
「喵咪,喵喵,這里,這里啦。」當他不在場。
忽視他嗎?我道麼大只道麼強壯好歹你忽視看看!王朔野起身走過來,站在她身後,雙手抱胸,揚眉覷著她。
白雪感覺到背後一陣熱氣,他過來了?
不,不轉頭,不理會。白雪好努力地壓抑自己,不要拿逗貓棒攻擊他。他以為他是誰啊?囂張跋扈地追到這里騷擾她,他最好不要再激怒她,忍你兩年多很夠了喔!
「喂,」雙手抱胸,睥睨瞪視蹲在地上的家伙。「我在講話你沒听見?」
「喵咪最近好像胖了喔,吃很好岣。」
「喂?你!」
唉,嘆氣。一定要這樣嗎?玩貓的好興致被他毀了。白雪站起,走回座位,拎起包包,走人。當他是空氣,冷處理。
這坨空氣正熱著呢。「慢著……我說站住!」
不信金錢喚不回。「陳白雪!兩倍,我給兩倍酬勞!」
吠再大聲也沒用啦,白雪毅然決然地走出咖啡館。
王朔野怔住,過去多少女人,看著他冷酷背影離開,而嚎啕大哭或默默飲泣。現在,他竟看著女人背影離去,卻無計可施?逼哀哪。逼哀事小,自尊受創事大。
不堪忍受奇恥大辱,更不能接受被人忽視。他瞬間滿腔熱血(他人生還真是充滿熱血,每天量血壓應該是他必要的保健之道)。
王朔野追出去了,拽住她的手。「不然你說,多少才接?!」
「如果你像貓貓那麼可愛,沒錢都接。」
「開個價。」
「我無價。」
「得罪我,你沒好處。我勸你想清楚!」
「嗄?」白雪抖了一下。
王朔野逼近,低頭,俯視她,宛如她是一只小螻蟻,輕輕一踏就會被踩扁——如果他想的話。「得罪我,會有什麼後果,你想過沒有?!」
後……後果嗎?
他眼色凶悍,氣場強大,白雪膝蓋軟,微顫抖,真被嚇到了。
陽光很大,他一句狠話,令夏天如寒冬。心情本來好,但他現身,恐懼光臨。
烏雲來了,雷要打了,雨要下了,白雪公主末日來矣驚恐地咽咽口水。
我……我真的要賭上未來,得罪這個業界大咖嗎?我我的後果嗎?
「那時,我因為得罪了某大企業老板,現在才會走投無路,睡紙箱上。」
寒風陣陣,冷雨飄飄。天地昏暗,日月無光。
陳白雪顫抖,窩在台北車站外,跟流浪漢分享心酸往事。
「麥共加最,林啦。」流浪大叔操著台語,將小米酒遞給她。
「岣搭啦……」白雪干了,發抖著,同時抓抓被跳蚤咬腫的腳,順便樞下一團黑垢。
「如果時間能倒流,你會怎麼做?」大叔問。
「如果時間能倒流,我會說……曾經有一段真摯的邀約擺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等到失去了才後悔莫及,塵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于此。如果上天能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我希望能對那個老板說,我願意。如果非要給這邀約加一個期限……我會說——」
「停——」大叔指著她。「有看周星馳的電影岣?『齊天大聖西游記』?」拍拍她肩膀。
「小姐,那段感人肺腑的告白,不是用在這里的啊!」
「你發什麼愣?!」一記怒吼,將白雪嚷回。
好恐怖喔,白雪瑟縮一下。
他暴怒問︰「快說多少才肯接?因為你,我已經浪費兩天你I」
「對……對不起!」
什麼?他愣住。
白雪驚恐,快哭出來了,幾乎是懇求地說︰「你放過我吧,跟你工作我會死—就當我們不認識好嗎?我不是故意要得罪你,我真的不想替你工作。Sony……」
轉身就逃,跑超快,逃得急,好像生命有危險。一路逃,一邊恨得想揍死自己。
啊……我干麼對不起?我該罵他的,可我竟然控制不住雙腳一直逃啊逃,丟臉啊,超沒種啊陳白雪,鳴——
看著那驚恐逃離的女人,她甚至不顧紅燈,闖過馬路。王朔野呆在原地。他知道他可怕,但……有凶惡到讓她連命都不要嗎?
有。
跳上計程車,白雪心跳急狂,呼吸不順,車都往前開一陣了,腳還在抖。
背地罵王朔野是一回事,正面迎擊,太可怕。
他體格魁梧,有一百八十公分吧?常運動嗎?好像一巴掌就能把她打殘。他眉一皺,目光凜凜,盯視她的狠勁,像輕易就能掐滅她。無情的薄唇、冷厲的下顎,粗獷剽悍,那氣勢跟剛猛的姿態,巨人般雷厲風行之勢,令白雪瞬間弱掉,魂飛魄散,于是竟——
她逃什麼啊?
可惡可惡可惡!氣死她啦!
白雪揉亂頭發。
難怪連聰明干練的江亞麗都听王朔野的,他真的很會威脅人,還一臉凶惡,擺明是不能惹啊。
苦過的人就是這點不好,因為窮過,很容易就有生存危機感,即使現在她房貸繳清,有房子住,根本不會流落街頭。但忽然被大老板威脅,還是會喪失理性思考,直接求饒,嘔啊!
我不干了我怕個屁?我剛剛是失智嗎?對不起?還sorry?
現在是王朔野求她接CASE,又不是她求他,結果竟跟他說……說對不起?她欠他什麼?被蹂躪兩年多,摧殘自信、飽受委屈的是她啊——
唉。掩臉,沮喪。
這下,那家伙得意了?
說不定看著她狼狽逃亡,正仰天大笑哪。
已作古的孟子先生曾說過︰「富貴不能婬,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簡單道理,原來小女子我是做不到的。嗚嗚嗚。放到現實中,腰桿挺成這樣是困難的,原來我陳白雪終究不過凡夫俗女,氣魄僅芝麻大。唉,先前在姐妹前端架子,講那些高風亮節話,此刻想到都臉紅汗顏。
陳白雪……我瞧不起你。鳴……
音樂響,手機震動。
「喂?」白雪接起。
「嗯,Lost。」
Lose?嚇到,她確實失敗。「請問你是……」
「是我,江品常。」
「你怎麼知道我失敗?」
「什麼?」他呵呵笑。
「失敗什麼?」他哼起歌。「Rustbesusermlosing,Doesn,tmeanI,mlost——」
「是我的來電答鈴。」原來如此。
「coldplay的〈Lost〉。」他說出歌名。
「對。」這時听道歌,真諷刺。
「你不在家?」
「在外面。」
「我找到適合的木料弄書架了,我在你家樓下。」
「就快到了,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