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上的戀人 第七章 作者 ︰ 攸齊

第三章

地檢署,第三偵查庭。

周師頤看看車禍現場圖,問被告︰「我問你,你能賠多少?」

「兩萬。再多就沒有。」被告晃晃兩根手指。

周師頤看向告訴人。「兩萬你接受嗎?」

「不接受。我機車壞了耶,光修那台機車就要三萬多,我還有住院和醫藥費兩萬多,然後住院期間沒有收入,這些加起來,十萬還不夠賠。」

周師頤看了看醫療證明,問被告︰「他醫藥費確實花了不少,你能不能將賠償金額提高?」未摔卷、沒拍桌,多麼斯文的檢座啊。

「不行。我剛剛說過了,我只是在市場旁邊賣大腸圈和豬血湯的。現在時機歹歹,錢難賺,我有爸媽還有兩個孩子要養,一個大腸圈賣十五元也才——」

「我知道時機不好,錢難賺,但不表示這樣就可以不負責任。如果你真有困難,態度柔軟一點,好好說明情況,大家都能體諒,事情還有商量空間;但你只強調自己沒錯,又搬出有爸媽有小孩要養的理由,只會讓我覺得你在推卸。現在是你撞了他,你只要明確告訴我,你能賠多少。剛剛說兩萬,這個數字確定嗎?你想清楚再回答。」周師頤打斷被告的話,仍面帶微笑。

大部分的被告均是這麼說話,家境不好、遭遇淒涼,上有老母下有稚子……他听多了。

「對啊,就兩萬。」

周師頤未開口,告訴人搶著說︰「不然這樣啦,你賣大腸圈我賣大腸面線,大家都是艱苦人,做個小生意也賺不了大錢,這個我能體會;你說你有家人要養,我也有家人要養啊。五萬,賠不賠一句話!」

……這是在喊價嗎?你賣大腸圈我賣大腸面線……這兩個人真有趣。章孟藜忍不住笑意,噗嗤笑出來,下一秒,她立即搗嘴,悄悄瞄向左側老板,眼,他正悠悠望著她,眼帶責備。

她正襟危坐,雙手敲鍵,強迫自己忘掉大腸。

「五萬,你願意賠嗎?」周師頤問被告。「好啦,五萬就五萬,分期付款行不行?」

「可以。」告訴人也阿沙力。「講清楚分幾期還,白紙黑字寫清楚就好。」

「沒問題啦!」

「……大腸兄弟現在這麼干脆,怎麼之前會調解不成?」章孟藜低聲念著。

周師頤只看她一眼,眼楮快速在面前螢幕上的筆錄掃過一次,再看向被告,道︰「請看一下筆錄有沒有問題,沒問題等等打印出來請你簽名。」

等待被告看筆錄時間,他側首看著她,低聲說︰「這個場合不能玩笑。」

小菜鳥初進地檢署時,幾次偵查庭上皆是板著臉蛋打字,疋經威嚴得不得了,近幾次不知是否在這環境模熟了,愈來愈顯露她的本性。

「我沒玩笑,是他們說話真的很好笑,可以合拍『轉角,遇上大腸』了。」

「訴訟對當事人而言是相當重要的事,你笑得那麼明顯,小心被投訴到政風信箱。」

「因為每次開庭氣氛都很沉悶啊,難得今天遇上這兩個有趣的人,放——」瞄見他投來的涼淡目光,章孟藜收笑,忙改口︰「我知道了,以後盡量憋笑。」

收拾物品,下庭時,只見被告舉手,說︰「報告檢座,可以等我一下嗎?」

「還有問題?」周師頤停步。

「有一點小事啦。我就想說我沒遇過這麼斯文又溫柔的檢察官耶,我在電視上看到的檢察官都嘛很凶,大聲罵人,還會兩手拍桌咧。」被告笑咪咪。

斯文又溫柔?是的,她老板開庭時的確斯文也溫柔,她尚未听過他大聲說話,頂多不高興時音色會低沉點。但是,這人可怕的地方就在這,總是以笑容面對被告,讓被告帶著好心情離開,下庭後,他就默默起訴了。

其實她不也這樣?知他不亂發脾氣,她對他說話也不再拘謹。

「我覺得我們可以交個朋友,我去拿名片,你要是下午茶時間想吃東西,可以跟我叫大腸圈,我免費外送。」被告開心說著。

名片?大腸達人?大腸王?大腸總裁?無論頭餃是什麼,都很好笑啊。章孟藜垂著眼,用卷宗夾擋住唇邊的笑意。

「謝謝。不好意思,我接著還有偵查庭要開。」周師頤客氣婉拒。見身旁下屬表情微微扭曲,他心里嘆氣,僅提醒一聲︰「走了。」

兩人從檢察官開庭專用通道離開,周師頤才悠悠開口︰「笑點好像不高?」

「嗯,很低……」她應了聲,笑出來。「沒辦法,他說要拿名片的樣子真的很有趣。我還在想,名片上會印什麼?大腸執行長還是——」忽頓,不說了。

「你性侵還抽煙?怎樣,事後一根煙,快樂似神仙嗎?很他媽爽嘛!」地檢署一樓,經過大門與法警室後是整排的偵查庭,兩人走在長廊上,斥罵的聲音從第七偵查庭傳了出來。

「是……劉檢?」

周師頤只低應一聲,似是習慣听見這樣的咆哮。

「他罵這麼大聲好嗎?雖然性侵很該死,最好閹了然後關一輩子,但是他罵到連外面都听得見,萬一被有心人錄音,劉檢會被申誡吧?」

「那是他自己選擇的問話風格,檢評會已經在調查,他還是不改,誰都幫不了。」周師頤只邁步往前,拾級上樓。

原來已經在調查了,這就是上回她要他勸勸劉檢,他之所以無動于衷的原因之一?

「听他口氣和音量,真不知道坐他旁邊做筆錄的秀美姐怎麼忍受得了。」

「所以你該知道你有多幸福,跟了我。」他淡淡扔下一句,上了三樓。

跟了他?她張了張嘴,找不到話回應,只覺心里有點微妙情緒,卻道不明。

「你下庭了?」禮股的黃檢從主任檢察官室里走出,見了他們,快步走近。

見黃檢神色不大好看,周師頤看了眼主任檢察官室,低問︰「怎麼了?」

「進來說。」黃檢手中一份資料,另一手搭著周師頤的肩。「早上接到報驗,長陽橋那邊發現一具男尸,我懷疑和你那件登山步道的命案是同一人犯案。」

周師頤微愕,停步看向同事。「犯案手法一樣?」

李偉生胃里殘留藥物監定已有結果,確定是鎮定劑。這個監定結果,讓他們幾乎可以肯定他是在尚有意識、但無反抗能力下慘遭殺害,凶嫌為女性的可能性大增;警方那邊開始追查李偉生生前常消費的酒店,調查他與小姐間是否有情感糾葛;另一方面也至各大醫院調閱鎮定劑領取相關資料,以藥追人。

案情辦至此,好不容易有一絲破案曙光,現在卻又發現男尸,與李偉生命案可能為同一凶手?

「死者全身除了一雙襪子,全身赤|果,下|半|身xing器官遭割除,整個胸口含ru|頭也被割走,臉上疑似有jing|液,身分證件與財物整齊擱在尸體旁。」黃檢描述他相驗時所見情況。

「跟李偉生死法一模一樣!」章孟藜湊近,訝聲說。

周師頤偏首看她。「你辦公室好像不在這里?」

她笑一下。「我知道。」是該回辦公室,但听見命案,就自動跟進來了。

「沒事做了?」

「有。我應該回去整卷,但是我想了解這個命案,讓我在這邊討論一下可以嗎?我等等會回去工作,一定把你交代的進度處理完才下班,我保證。」周師頤不說話,只接過檢驗報告書。死者吳宗奇,未婚,七十二年次,無病史,死因尚未確定,暫冰存,擇期復驗或解剖。胸口與下ti疑似銳器所傷,gang門疑遭侵入……他盯著死者資料,忽側首問︰「你記不記得,李偉生哪一年出生?」

「七十一年次,未婚,胸前及均遭利刃割除。」畢竟是人生第一次的相驗,章孟藜印象深刻。

他思索片刻,道︰「如果真是同一人犯案,那麼這個凶手似乎有特定對象。」

「都是年紀不大的未婚男人。」她也發現了,這會是新線索?

「剛剛和主任檢察官報告此事,他依犯案手法和受害者共同特征,推測是同一個凶手。」黃檢將幾份家屬的筆錄資料交給他。「他說並案偵查,指派你負責這兩個案子。」

並案偵查並不意外。周師頤接過黃檢手頭資料,瞄了幾眼,道︰「我去找主任檢察官。」離開前,把資料全數塞給下屬,說︰「知道你有興趣,好好研究。」

地檢署緊鄰縣政府,縣府旁即是縣警局。從警局到地檢署,幾十步距離,往返容易。從警局返回辦公室,早已過下班時間,辦公室空無一人。

周師頤看了一會案卷,熄燈準備下班,展臂套上外套時,忽憶起方才進辦公室前隱約听見隔壁有談話聲。還沒下班?

他翻出一張名片,打了電話;背上公文包,步出辦公室後,他在紀錄科辦公室前停步——只有小菜鳥一只。

他靠著門框,雙手抱臂看著她。辦公桌後,她微低著臉,執筆的右手不知在畫什麼。她模樣認真,偶爾會咬住筆桿,皺眉思索,一會時間,忽然擱下筆,靠上椅背,吁口氣,閉上眼楮了。

他看看腕表,八點十一分。他發現小菜鳥總是拖到很晚才離開地檢署;工作雖多,但他交給她的進度她總能如期完成,不會拖延,就算留下來處理之前書記官留下的資料,也不必如此賣命吧,她不是在準備三年後的司法官考試,不回去讀書,待在辦公室做什麼?

敲敲門板,他低聲開口︰「小偵探。」

听聞那有點懶洋洋的語調,章孟藜睜眸望過去,微訝的表情。「周檢?」

「唔。」他愛應不應地哼一聲,走近她,在她桌邊停下。「你忙什麼?」

把公文包卸了放她桌面,繞到她椅側,他看見她電腦螢幕停留在租屋廣告。她要租房子?目光一挪,看著她桌面上那張被她畫得亂七八糟的用紙。上面寫了李偉生、吳宗奇,又有同志、凶手等字……

「就在想這兩個案子之間的關連性啊。」想了一下午,還是想不通。

他看她一眼,微傾身,盯著她的鬼畫符。真沒見過像她這種幾乎比檢警還認真查案的書記官,若非知曉她志向是檢察官,他真要以為她吃飽太閑。

「想出什麼沒有?」。

「想了很久,想不出什麼。都是男的,都被割掉下ti和胸口,都有被xing侵跡象,詭異的是臉上都有jing液……所以是同志情殺?」

他笑一聲,「你很堅持是同志情殺。」彎身,拿了她的筆,在空白處寫著。

「不是嗎?他們……」她抬首,他放大的側顏近在咫尺,一時間,她像被抽走說話能力,只盯著他干淨的下巴。

「他們怎樣?」等不到下文,他偏首,對上她直盯著他的視線時,微怔。

「他們……」她垂眼,說著自己的想法︰「他們其中一個可能和凶手是情人關系,後來移情別戀,與另一人交往,凶手氣不過,把兩人都殺了。」

「一般情殺案來說,是有可能,不過這兩人不是同志關系。」他指指自己

剛寫下的姓名和數字。「看看,有什麼關連?」擱下筆,直起身子垂眸看她。

章孟藜覷著他的字跡,微微蹙眉,「李偉生,71年9月;吳宗奇,72年2月……這個是他們出生年月?」

「還沒發現嗎?」他笑,指著數字。「兩人雖不同年,但同一屆。」

「同學?」她瞠眸,面露驚喜。

「高中同學。」他微微笑著。「蘇隊長調出兩人資料,發現是同校同班同學,不過下午問過家屬,都稱彼此不熟。」

「不熟?」她想了想。「是有可能的。我高中時也有些同學直到畢業都沒說過幾句話。就很奇怪,也不是討厭,就是沒話聊。」

「這可以理解。雖然不能確定凶手是同一人,不過曾是同班同學的兩個人相繼被殺,這值得調查。」

「凶手是同學?」

「難說。偵查隊那邊會開始調查他們共同的友人或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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