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算走私貨 第十七章 作者 ︰ 蘇打

秋風瑟瑟,大漠風沙揚;一匹駿馬,一棵胡楊。

胡楊樹孤挺在一片黃沙之中,堅韌如故;駿馬為伴、背倚胡楊的男子,眼底蕭瑟也如故。

回去半年多了,她開心嗎?快樂嗎?幸福嗎?他十幾歲時于蜃影中驚鴻一瞥,令他一時間那樣心動,最終卻選擇淡笑遺忘的……他的月下美人。

那個蜃影,如夢似幻,蜃影中除去那令他連眼都忘了眨的倩影外,還有著許多他從不曾見過的事物,讓他至今都依然懷疑,或許,那只是個夢。

生于大漠,雖曾離開,但骨子里只有黃沙魂的令狐蓀從不曾想過,那被他玩笑似的當談資取樂,最主要目的是讓他在大漠中四處偵查不令人生疑的「月下美人」,有一天竟會活生生來到他的面前。

第一眼,他就認出了她。

完全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當時血液幾乎沸騰的自己,但他還是按捺住了那股沖動,告訴自己「又如何」?

畢竟二十七歲的他,早過了情竇初開、血氣方剛的年紀,更深切明白,外在的皮相或許能讓人一時心動,但這樣的心動絕無法持續一生,況且,他布局多年,讓定風關屬于所以深受定風關之人的願望,只差最後幾小步就能實現了。

但既然相遇了,就看看是個怎樣的人吧,畢竟他也確實好奇,為何他一生中見過多回的蜃影,唯獨有她存在的蜃影是那樣奇特,並且,茫茫人海中,他竟真遇見了她。

其實在未醒之前,他便悄悄由黃沙下以氣助她,然後在她一張眼,一回眸,做出面對困境時的第一個反應,說出第一句話語時,心里笑開了花。

相當有意思的丫頭,跟他過往所見的女子都不同,不僅反應快、懂算學、眼力好、耳力佳,雖明顯心里頭有些慌,可她慌得特別、慌得獨立、慌得一點都不手忙腳亂,那自以為沒人看得出,其實小腦袋瓜里一直天馬行空胡思亂想的放空,看似沉靜、冷淡、不食人間煙火,卻會因不小心讓心中所思口中流出,後知後覺發現時的可愛懊惱神態,更是妙趣橫生。

知曉她沒有去處,更為了想瞧瞧她能多有意思,他直接將她摶回了石村,將她丟在一群男人里,給了她一個絕對安全的室友,等著看她會有什麼樣有趣的反應,又能撐多久。

完全如同他意料中,她將柳葉當成了一名女子,那張因警戒而緊繃的淡漠小臉終于微微松了開,多夜不敢成眠而滿是黑暈的雙眸之下,疲憊也總算化了開。

而後,他看著她開始想方設法,勤奮又精打細算的,由那群早看慣柳葉美貌,因而也將與柳葉同樣裝扮的她視為少年的男人堆中一分一分的掙錢,再看著她頂著那張看似冷漠的小臉,在為弟兄們讀寫家書時,澄淨眼眸中緩緩漾出的暖意與笑意。

他看著她好不容易在努力掙錢外偷得一點閑空,便若無其事的盯著石村弟兄們,尤其是交情特別好或者勾肩搭背的幾個,面無表情的浮想聯翩,最後,嘴角露出一抹自以為沒人發現的可疑竊笑。

他看著她努力掙錢,也努力花錢,特別是不動聲色的花在有需要的弟兄及市集商販身上;他也看著她如何在這個她全然陌生這處游刃有余、傻里傻氣、自娛自樂的自力更生;更看著她常望著太陽升起的地方,眼里流露出的一抹淡淡依戀,以及偶爾夜半驚醒,坐起後環顧四方,那在黑暗中無聲流動的無助倉惶。

他不太特別關心她……表面上。因為他知曉她與人交往屬于慢熱型,在不熟前,她完全不習慣他人的無端熱絡,更因某種他至今不明了的原因,完全不接受無酬勞報償的幫助。

所以他懶洋洋的遠遠看著她,放任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但一看出她有任何需要,他便不著痕跡的讓東西出現在她四周,然後靜靜等她自己開口;當她眼底偶爾出現忐忑時,他便不著痕跡的出現在她附近閑晃,就如同他不著痕跡的讓她睡房的窗對著他住的石屋,然後不著痕跡的在她夜半驚醒時,躺至石屋房頂上,讓她望見。

她從不談自己的事,他也從沒問過,但由她偶爾月兌口而出的古怪只字詞組,以及她沒意識到時,面對某些本該屬于他這代人理解範疇之外的事物的坦然與理所當然,再听著那些連他這當朝文武狀元都不知曉的知識,及回想著那個蜃影中的奇特事物,他便隱隱意識到,她,或許來自于一個他無法想象的國度,而意外來到這個生活習慣,甚至文化、信仰都與她家鄉有巨大差異之處的她,其實想回家,所以她一直悄悄留意著崩玉,極有可能便是她歸家的關鍵。

他心疼她,心疼這樣一個看起來獨立,也確實擁有一身生存本能,卻總認為自己冷漠、不體貼,並且一個人孤零零的二十二歲丫頭。

所以他盡可能不動聲色的陪伴著她、保護著她、逗著她玩,然後在她開始會主動靠近他,與他談話神情愈來愈自然,甚至出現淺淺的喜怒哀樂時,偶爾會想︰這樣的丫頭任性、撒起嬌來,不知會是什麼模樣?

後來,他真的知道了,在領著她進定風關那夜,而在同時,他也明白自己徹底陷入了泥沼。

那一夜,其實是他故意算計好了,讓她頂替柳葉伴著他進定風關,因為他一直知曉她心里頭始終惦記著崩玉,只是苦無機會入關查探消息。

她的美本就無庸置疑,裝扮過後以超凡月兌俗形象出現在眾人眼前的她,他一點也不感到詫異,讓他詫異的是,因受燻香影響而表現出真實自我的她,竟是那樣的讓人心動。

她就像只神秘的波斯貓,高傲又冷漠地走過所有覬覦、垂涎她的男人眼前,卻坐在他腿上、膩在他懷里,頂著那張完美絕艷的小臉生他的氣,只因他完全不具慧根的一路輸到底,然後在終于忍無可忍之際,展現出他從不知曉的她又一項絕技……高明的賭技。

之後,她開始任性了。敢害她在眾人面前幾乎衣不蔽體,她就艷狠狠的加倍奉還;敢讓她最好的朋友小柳難受,她便冷冰冰的痛哭那個被心魔糾纏已久的男人;最後更任性的在他什麼都不曾說,她卻什麼都明白的情況下,讓他用手徹底釋放出她所有的柔媚與青澀,在他懷中任性嬌啼……

從那日後,這個外冷內熱的丫頭整個佔滿他的心,但他卻任由她搬離石村,在派人暗中緊緊保護她時,依然維持著與她不遠也不近的距離,因為他非常清楚,雖她待他已與對待他人有明顯不同,但若想讓這樣的丫頭向他撒嬌,他還有得等。

果真,一切都如同他所計劃,她雖不像過去在石村經常可以望見他,但當他出現在她跟前時,她的眼眸開始會微微發光,在他逗著她玩、與她聊著開時,她的嘴角會開始緩緩上揚,偶爾,她會說說自己的事,甚至在他靠著她假寐之時,她也沒有慌張離開,而是靠著他,兩人一同在午後溫暖陽光中沉沉睡去。

曾經,他問過自己,這樣做對她好嗎?

或許在他的國度,他的大漠,他的定風關,他算得上是號人物,但他真的知曉,她的心底一直都不曾忘過「崩玉」,且她過去生活的環境與文化,與這個滿是風沙的單調大漠截然不同,過去認識的人,更全是同她一般特殊且見識廣博之流,自私又平凡的他,可以就這樣無顧她的過去與未來,將她留在他身旁,讓她陪著他在大漠中飲風餐露,讓她永世見不著親人嗎?

就算心底萬般矛盾,他卻早克制不住自己的心,因為在連他都沒有發現之時,他已開始暗中算計她。

他算計著該如何讓她習慣他,如何讓她依賴他;他算計著該如何讓她戀上他,如何讓她永遠留在他身旁;甚至,明知她身受媚藥之苦,他依然算計著如何讓她先開口,在她將最寶貴的處子身給了他後,還依然不肯告訴她她便是他的月下美人的繼續算計著,讓她在忐忑不安中傻傻地任他瘋狂擁抱,瘋狂愛戀。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像手中沙一樣,留不住的,還是留不住。

望著不知何時不經意拾起,如今緩緩由指縫處漏下,掌心中愈來愈少的沙粒,令狐蓀微一閉眼,笑了笑,只是笑容卻那樣苦澀。

在他以為大局已定,懂得了戀之蜜甜與妒之澀苦,更該明白他心意的她會永遠留在他身旁時,她卻走了,連句話都沒有留給當時不知因何緣由徹底遺忘掉自己、也遺忘掉她,但在她走後卻又記起所有的他。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碎一世美夢。

他知曉,終于取得崩玉的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回家,回到那個沒有他也無所謂的、熟悉的、溫暖的家。畢竟事實證明,他在她心底就算有些分量,但那分量再重,也重不過她對家鄉的依戀。

真的如同蜃影一般,如夢如幻,轉瞬成空……

望著遠處揚起的黃沙,令狐蓀站起身躍上馬背,朝那如同嘯壁般的沙浪狂奔而去,任那狂卷的沙礫猛烈擊打著他的臉、他的人,他那顆永遠無法愈合的膽小的、怯懦的、夢碎的心。

如今他才恍然明白,由年少時看到的蜃影的那刻起,他便沒有忘卻過她,他的心便一直一直停留于年少時的痴傻,否則這十多年來,他怎會對身旁女子完全無動于衷,而眼眸只隨月移……

痛,真的好痛。

但夠了,能夠真真切切靠近她、擁有她近兩年的時間,怎麼平凡的他,也該知足了。真該知足了……

「蓀老大!小樓、小樓出現在定風關了!」

當帶著一身風沙與滄桑,自樓孟月離去後再不曾踏入定風關一步的令狐蓀返回關外駐地,遠遠望見他身影、本就騎在馬上的柳葉連忙奔向他,在風中呼喊著。

「看錯人了。」與柳葉擦身而過,令狐蓀頭也沒回的淡淡答道,由肩上開始將身上的重甲卸下,順手扔落一旁。

「就算那名當初擔任你們下注侍者的人看錯,我也絕不會看錯。」策馬緊緊追在令狐蓀身後,向來沈穩、嚴肅的雲鴻眼底也有一抹焦急。

「好吧,她進關後做了些什麼?」令狐蓀示意身旁士兵將自己的馬牽走後,繼續卸著身上重甲。

「直接便進了天青賭坊,半天時間不到,已幾乎將定風關半年的稅收全贏走了。」

「她一個人來?」令狐蓀又問。

「不,她身旁跟有一個男人。」

「是嗎?那大概是來玩的,就讓他們開心玩去,別打擾他們了。」隨意揮了揮手,令狐蓀邊說邊直接進了帳。

「蓀將軍!」怎麼也沒想到令狐蓀的反應這樣淡漠,雲鴻鍥而不舍的緊追入賬。

「怎麼?」模了兩下衣箱後,令狐蓀又走出了賬。

「她雖然與你初次領她進關時類似的裝扮,但可沒坐那男人的大腿,更沒摟那人的頸項,而且她由頭到尾都心不在焉,更一臉憂心忡忡。」

「是嗎?我知道了。」令狐蓀的回答依舊漫不經心且徹底敷衍。

望著這樣的令狐蓀,雲鴻真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

他真的不明白,自樓孟月走後,雖什麼話都沒多說,卻明顯因情傷而憔悴,並在將定風關規劃好後便幾乎不再入關,只在邊關晃蕩的令狐蓀,為何會對這個消息如此淡漠?

只要有長眼楮之人都看得出,令狐蓀心中的月下美人,就是讓他雲鴻走出心魔的樓孟月。正因為此,所有擔心令狐蓀的石村弟兄,才會在明了他的痛徹心扉後,陪著他一起在邊關晃蕩,盡可能四處打探樓孟月的消息,只為他那份深深真真的執著。

如今,好不容易真的有樓孟月的消息了,他為何反倒不在乎了?

「說那麼多廢話干嘛?純粹浪費時間!」就在雲鴻完全不明就里的仰天長嘆之時,柳葉涼涼的嗓音由他身後傳來。

「怎麼了?」微微側過頭,雲鴻皺眉望著方才明明跟他一樣興奮、開心、急切,此刻卻如此慢條斯理的柳葉。

「你都沒瞧見我才剛開口說了一個「小樓」,他就開始卸甲了嗎?」瞥了雲鴻一眼,柳葉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樣搖著頭。

「卸甲?」望著令狐蓀扔了一路的重甲,雲鴻還是不太明白。

「你這個笨蛋,穿著那身重鎧甲,馬能跑得快嗎?」

用手將雲鴻的頭轉向定風關的方向,柳葉語氣中有些不耐煩,眼中卻全是笑跟淚,「要是不穿衣服可以再快些,我看他連那身輕裝都可以不要!」

夕陽下,一匹渾身散出血色的汗血飛馬,如烈火般,卷向定風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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