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說的是 第十七章 作者 ︰ 席絹

八月七日,夜。

整個皇宮喜氣洋洋,所有人徹夜不眠的忙著,正在為明日的大婚做最後的完善工作。每一個細節都要一再推敲,每一個步驟都要一再排練,每一個典儀對象都要上油擦到最亮,絕對不容許有任何不完美的瑕疵出現。

禮部的所有朝官、內務府的所有宮官都不斷的奔走于上皇宮各處室——司禮監、御用監、尚衣監、尚膳監、尚寶監、司設監、鐘鼓司、織染局、都知監等,沒有一處敢遺漏,全天候監督他們該成完的工作,目光牢罕盯住,密切注意,務求明日有最完美的呈現。

這一夜,整個皇宮里的人都有自己必須忙的事,就連心情很哀怨的後宮諸妃們,也得將朝服準備好,並好好盛妝打扮一番,在明日黃昏出席婚宴,向新進正妃、側妃按著品級高低朝拜、或被朝拜。

而明日盛大典禮的主角、被萬民矚目仰望的皇帝本人,自然也不可能置身事外,獨自清閑。

紫光帝今夜應該焚香淨身,前往太廟祭拜天地與列祖列宗,必須靜坐在宗廟里一整夜祝禱。每半個時辰祭上一片萬代永昌香,得親由皇帝本人自守著香爐,不能讓香爐的火熄滅了——以此形式表示香火傳承,綿延不絕,善盡婚姻的責任。

此刻應該在太廟的人,為什麼會出現在明夏宮、在明恩華的床上?明恩華對此雖有疑惑,但並很不想知道答案,所以她沒有問。

如果她是個賢慧的皇後,或,以成為未來的賢慧皇後為終生奮斗目標,那麼她就該從皇帝踏進她宮室的那一刻,穿上朝服、戴上妃冠,舍小情,顧大局,長跪在皇帝面前,苦口婆心勸諫皇帝速速回轉太廟,切勿為了私情,而做出有違國家禮法的錯事,讓天下人詬病……但她不是皇後,也從不以當個被天下人稱道的賢能皇後自許。

她只是個,愛上皇帝的女人。

她所做的一切,不管多忙多累多難,都是她付出愛情的方式。所以她不需要皇帝的感動,也不需要萬民的稱道,更不需要一頂後冠來印證她對國家、內廷的貢獻——當然,如果後冠可以保證今生今世都能站在天澈身邊,成為他最重視的那個女人的話,那她會爭取。

「明日應是朕最後一次娶妻了。也好,省事……」歡愛過後的聲音,低低啞啞,有一種纏粘的曖昧味道。

「……怎麼說省事呢?她們都很美啊……」她輕輕說著,不讓語氣里夾帶情緒。面孔隱在黑暗中,心情隱在話語里。

他低笑,氣息故意拂在她面頰頸側,癢得她直躲,卻在他雙臂的箝抱下,逃不開吋許。

「很美是嗎?上回妳帶兩個孩子去參訪蘊秀院時,每一個都見著了是吧?」

「是見著了,都很美麗。皇上不也見過了?上回千荷宴……」

「畫著大濃妝,又站得那麼遠,雖美,卻也分不清是怎麼個美法。」

「您也不用分得清她們,光一個海姬公主,就足以傾國傾城了。」

「海姬公主確實是。」紫光帝同意。

「是啊……」她嘆息。

「听說妳與她們在蘊秀院比試各種才藝,是嗎?」

「……是的。而且臣妾無能,落敗了。」再嘆。皇帝老爺究竟還有什麼事是不知道的呢?「幸而一旁的柳助教挺身而出,幫臣妾挽回一點臉面。」雖然紫光帝應該什麼都知道了,可她還是說明了下。

「落敗了?」他修長的手指滑到她下巴,輕輕將她側著的小臉轉向他,好讓他印下一個吻。

她身子輕顫,承迎他的吻時,無法控制擁抱他渴望,于是依從心中渴求,伸出雙手,緊摟住他腰,讓兩人的心可以貼近、更貼近,沒有任何空隙。

「我的明夏宮如此萬能,怎麼會落敗?妳是故意的吧?」他也摟緊她。

「沒有的事,皇上。臣妾才藝確實遠不能及……」兩人抱得太緊,所以她開口說話時,兩片櫻唇不斷在他唇上貼拂著,像是一種親密的調情勾誘……

「妳啊……」紫光帝的欲意輕易被撩起,再度壓下她,懲罰似的以唇在她臉蛋、身上狂放肆虐。

「啊……」她驚呼。

紫光帝突然想到她手臂上有傷,頓了一下,問︰

「手疼嗎?」

「不疼。已經大好了……」

她用力勾住他頸項,迎接他的狂野。紫光帝低低一笑,再無忌憚。

狂浪的情潮襲得明恩華嬌喘連連,卻沒有閃躲。當她明白何謂之後,也度過了青澀無措期之後,面對心愛男人的索歡,她總是全心投入,不感羞恥。

這人,是她深愛著的男人!他的心、他的身,她全都在意,她要完全給予,徹底佔有!他來到她這兒,就是她的!只屬于她一人的!

他索歡于她,又何嘗不是她也在索歡于他?!

就算擁有的時間短暫到一刻也好,一個時辰也好,一天也好,哪管下一刻他走後,今生就不再來。但,現在,他是她的!她的!

她的熱情對紫光帝而言是個驚喜,她從不以言語說出對他的愛戀傾心,但她的身體總是如此大膽迎合,讓他知道自己確實也讓她得到快樂。這種快樂是雙方的,而不是只是男人索取、女人奉獻,仿佛床笫之事就只是讓男人發泄獸性,而女人就像獻祭一樣的只有犧牲忍耐,若是表現出一點點快樂,會被天打雷劈似的。

女人總是認為歡愛是為了達到一個神聖的目的——生孩子,為男人傳香火。所以不可以表現出對渴望著迷,生怕被冠上輕浮浪蕩的字眼。

男人不會喜歡女人這樣的,至少紫光帝不喜歡。這也是他幾年來能一直公平而冷淡對待所有妻妾的原因。他覺得床事讓他索然無味,跟誰歡好都一樣。年少時還會因為貪圖新鮮而喜新厭舊,但後來,女人是新是舊,都無甚差別了。

當床事成為一種責任與政治需要時,當起一個清心寡欲的勤政帝王,一點也不困難。

雖然身子再度火熱交纏,但仍有一股氣堵襲上紫光帝的胸口,讓他心房又被攬得紛亂起來。這個女人,總是把他攪得很亂!他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她對他太戒備了,總是客氣、不講真心話,也不抱怨委屈,就算是這麼情動交纏的時刻,亦將心防守得滴水不漏。也許是不想為他添煩,但這又何嘗不是對他的提防?

她怎麼可以這麼開放熱情,又如此保守謹慎?!

她把他當國君謹慎著,所以不能對他完全放下戒心,即使是現在!

可以隱忍、可以強硬,有手腕有能力、有膽識有冷靜,但這些特色在發揮時,都下在他預期內。她心中到底在想什麼?她在意的究竟是什麼?連當面的為難侮辱都下放在心上,是無視還是退讓?

唉,他真是不懂她……

這樣的煩躁,使得他有些後悔從太廟偷跑出來。

他承認來到明夏宮的動機算是不懷好意——起于想看看她對于自己的君王夫婿的新婚,是怎樣的表情?身為目前後宮獨寵的天之驕女,他的婚事,對她的打擊應是最巨大的吧?

他以為她若不是表現得失魂落魄,就是表現出賢德妻子的寬容大度,但都不是。她先是驚于他的到來,後是溫柔的服侍他更衣,在他抱住她時,溫順的讓他為所欲為。什麼也不問,全心投入與他的歡愛中,沒有抱怨、沒有勸誡,只讓他感到她深深的依戀……

紫光帝確定這個謎樣的女子是傾心于他的。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她願意讓他知道!

至于她不願讓他模清的部分,他就只能陷在迷霧中,繼續不分東南西北的迷路著。

當他發現自己已經花了太多目光注視她時,一種不妙的危機感讓他無數次決定盡快杜絕掉對她的關注,卻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對她,他已經欲罷不能了。

注視她的起因來自監視、控制、利用的必要,他當她是日後務必清除的政治障礙,不在于她有罪,而在于他必須完全掌權,所以明家不能再坐大,必須被打擊!

于是他專寵她,等她因得勢而在後宮興風作浪、為了給家族謀利而開始企圖干政、讓她劣跡斑斑得天下皆知後,以後好方便收拾。

他一直在冷眼旁觀明恩華所經歷的每一個事件,初時以為定是一個寵妃的歷程再度上演——他將她寵上天,給她作威作福的權限,看她怎麼與那些妃妾斗。怎麼爭權,怎麼壓制別人,怎麼被權力腐蝕,終至面目可憎,被他厭倦。

但她不乖,不肯照著歷史上已演過千百遍的劇碼搬演。害他的冷眼變成冷笑,又轉為猜疑,然後興味,到如今,竟是說不出的懊惱了!

他懊惱,因為她讓他欣賞。不該是這樣的!但卻已經是這樣了。

明恩華不像明恩雅,不像明家人,不像任何一個女人。他不知道怎麼會這樣,但她這些特色,讓她成為一個歷史上從未出現過的宮妃類型,獨一無二的,未來也不可能會再有。

他願意為了她的不同、為了對她的另眼相看,而更改已經打算做的事嗎?

不,他不可以。

不管她是一個多麼聰慧的女子,多麼喜愛著他,日後,她都一定會恨他的吧?

想到這里,他用力吻咬她唇,沒有放輕力道,完全不管被他吻腫的櫻唇,在出席明日的婚宴時,會讓她多麼難做人,定會被非議得很慘吧……

那些將在明日進宮為妃的女子,包括海姬公主,在進宮前都得前往蘊秀院學習一切皇家規矩,由豐秀公主、詠絮郡主教導。那時他就想著豐秀公主強邀明恩華到蘊秀院,絕不會只是教學交流那麼簡單,總要給明恩華一些顏色看的。

自認為皇家第一才女、日曜皇朝最博學的女學者的豐秀公主,對于明恩華的敵意其來有自。除了他親口贊揚明恩華的才學惹她老人家不快外,另一點來自于遷怒。

豐秀公主十幾年來一直想讓自己的女兒與皇帝結親,一生都在為了享受皇室尊榮而努力。她前面的兩個女兒,都被她想盡辦法嫁給了當年最有力角逐帝位的皇子為妃,不料那兩名皇子如今不是死亡就是流放。不過她沒死心,趁著這次紫光帝選新妃,強要將最小的女兒塞進秀女名單中,當時承辦的詠不敢得罪豐秀公王,只好照辦。不過紫光帝從頭到尾都沒有勾選這個表妹,這筆帳,豐秀公主就直接算在後來接辦秀女事宜的明恩華頭上。

蘊秀院一行,明恩華被那五個未來「姐妹」圍堵著考較琴棋詩畫,非要她大展才藝與五個人拼搏不可,這一切若是沒有豐秀公主在背後撐腰,那些女人哪來的膽子與明恩華過不去?要知道,現在整個內廷幾乎都在明恩華的掌控下,只差沒有一頂正式的後冠來正名而已。

要是明恩華心胸狹窄一點、目光淺短一點、睚眥必報一點,那些人甚至不必等進宮,就會被弄死了。

可她不是這樣的人,她不會這樣做,她不是一般女人,她是明恩華。

明恩華……

「恩華……」這是她的名字。

「……皇上?」她劇烈喘息,幾乎喘不過氣,努力的應著。

「恩華……」他只是想叫她的名字。

「皇……」她停住,不叫皇上了,再也忍不住情動,低低的,低低的,以自己都听不到的聲音道︰「天澈……澈……」

她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了,也許沒有吧,在激情的最高處,他們意識一片抽白,誰說了什麼,誰又會听到?

在他低吼出聲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的聲音一定會被蓋過,于是低叫——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她很平靜,她很理智,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必然。

她以為自己已經充分的準備好一切來面對現實,因為她沒有哭、沒有鬧、沒有找任何人麻煩。大婚的晚上,宴會結束後,她睡得很早、睡得很香,她很滿意自己的表現。

她什麼都能控制如常,卻控制不了自己的難過。

她沒有辦法叫自己不要難過……

皇帝大婚,罷朝三日。會這麼慎重,主要是這次大婚里所迎娶的藏冬宮正妃大有來頭,新上任的藏冬宮可是個堂堂公主呢,當然要特別對待,以表對海中國友誼的重視。

那夜被他啃咬出來的紅瘀,還淡淡的烙在她唇瓣上沒有褪盡。如今那張啃咬她的嘴,此刻也許正在新人身上制造相同的烙痕吧?只要他願意,他可以輕易得到任何一個女人的心。

哦不,也不一定需要他刻意為之,許多傾心于他的女人,在他什麼都沒做的情況下,不也是陷入了?

總之,她知道,八月八日大婚過後,世上又會多了五個愛慘了他的女人,她們會精心計畫著如何抓住皇帝的心,讓自己恩寵不衰。

明恩華很難過,很惆悵。雖一時無法從這樣難受的心情里掙扎出來,但她不會允許自己耽溺這種負面的情緒中太久。她不會讓自己步上金秋宮的後塵,如果她像金秋宮那樣輕易就能被閨怨打倒氣病,那她對天澈的愛,就太脆弱了!

不堪一擊的愛,不是真正的愛吧?

縱容自己認輸很簡單,因為再也無須努力了,也有很多方便的借口可以用來原諒自己。畢竟堅持本來就是條很艱辛的路,畢竟堅持不代表終會等到回饋,也許努力了一生,竭盡了心血,心愛的那個男人都不會被感動。

擁有過太多女人愛情的他,愛情對他而言太廉價,已無法讓他感動。

所以她愛他,從不奢想他的感動。她只是在為自己的愛情付出而已,雖然愛著他是這麼辛苦的一件事。

可,他不止是她愛的男人,還是她的丈夫,是全天下唯一一個她可以愛得理直氣壯的男人。所以就算辛苦,也會因為知道他屬于她而感到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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