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 第八章 作者 ︰ 攸齊

第四章

擦著濕發步出浴室時,沒在房里見到她,羅元浩難掩失落。已多日不曾見過她,不過吵架而已,有必要不出現嗎?她為何不懂他心思?他無所謂就這麼一個人到老,她怕什麼?

按下電視遙控器,他切換頻道,找她愛看的那部重播的清穿劇,外頭對講機忽響,他有點意外這時間還有人找,扔下毛巾,他步出房門,看見螢幕上的影像時,他摁了開門鍵。

回房套上一件長褲和外衣,他打開大門,等候訪客上門。電梯叮一聲,他看見那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容,她攜著男伴,噙著笑容走了過來。

「沒打擾到你吧?我想你應該沒這麼早睡。」近十一點,不早了;不過對于他們一個是攝影師,一個是室內設計師,一個是紙紮師來說,夜間工作是常有的事,自然不算晚。

羅元浩輕搖了下頭。「沒有。我剛回來不久。」他看向女子身旁的男人,點了點下顎。「姊夫。」

還是不習慣這聲「姊夫」,畢竟面前這男人比自己年長了幾歲。王譽霖用淺笑掩飾了不自在,他道︰「跟艷雲經過附近,上來坐坐,不會不歡迎吧?」

「不會,請進。」彎身拿了兩雙拖鞋,掩門後,他問︰「要喝什麼?熱咖啡還是熱茶?」

「不用了,我們有帶熱咖啡過來。」趙艷雲把袋子擱在茶幾上,取出里頭三杯熱咖啡放在桌面,她和王譽霖同坐在雙人沙發上,面著左側坐在單人沙發上的男人。

「怎麼這麼晚了還在外面?約會?」羅元浩不跟她客氣,杯蓋一掀,放入女乃球,抿了一口。

「肚子餓,出來吃消夜,正好就在附近。」她接過男友遞來、已幫她放入糖和女乃球後的咖啡,喝了兩口。「我想反正離你這不遠,就過來坐坐。」

他點點頭,沒有說話。和她之間,他小心翼翼,深怕她男友誤會;除此,心里對她也還有愧疚。兩人若談論天氣這太假,但話題太深入也怕勾起年少那段荒唐,徒增彼此尷尬;他總覺得面對她時,說什麼都不對。

無事不登三寶殿,趙艷雲當然不是順路來坐坐,是有話找他談。

見他坐得隨意,手捧著杯子,另一手搭在沙發扶手上,眉宇不見舒緩,心事重重。斟酌後,她還是開門見山了,她問︰「跟霏霏吵架了?」

羅元浩動了一下,視線緩緩挪向她,盯著她那與趙艷霏幾乎相同的眉眼,唇角微微揚了揚,像是在笑。「她有去找你?跟你訴苦了對吧?覺得我對她很不好?」

「她昨夜確實來找我,和我說了不少,也提起你們吵架的事。」

他笑一聲。「所以她要你來勸我?」

「沒有,是我自己要過來的,她只是跟我說心事,宣泄一下情緒。她在那里就算有再多鄰居、認識再多新朋友,終究不是親人、不是一家人。」她感嘆般的口吻,道︰「你們兩個個性真像。她惱你不懂她怕你孤單、老了身邊會沒有伴侶相扶持的心情;你氣她不顧你心意,還要你另找新對象的想法,但是……」

略頓,趙艷雲音色稍沉了些︰「但是你們的出發點都只是因為愛,那麼,站在珍愛對方的立場來思考的話,是不是希望對方過得好呢?我相信是這樣子的吧。因為愛他,就會希望他快樂,希望他過得好。」

「接下來,你是不是要告訴我,為了她好,我一定要再娶妻?」羅元浩一臉荒謬。「我再娶與不娶,對她沒影響吧?」

「怎麼會沒影響?她會放不下你。」

「那就別放下。」

「那你要她永遠只能是一條靈魂?沒重量、沒溫度、沒心跳、沒家人、沒親情?」

「怎麼會沒家人?我難道不是?我是她丈夫,結婚時,也宴客了,我們兩方親友都在,她怎會沒親情?」

「但終究陰陽兩隔,她不可能永遠待在你身邊,那是違反陰律了。她是生前積了福,才有選擇輪回的機會。你大概不知道她曾有一次投胎機會吧?對方條件很好,她若轉世那戶人家,日後一帆風順,不愁吃穿,但她一來放心不下你,二是因為還有心願未了,才放棄那次投胎。現在,她心願都已完成,只剩下你,你要能對她放下,她才走得開。」

他笑一聲,神色微微冷漠。「心願……對,她很在意你,怕你不原諒她,得知你從沒怪過她,她心安了;接著,我又娶了她,完成她另一心願,所以利用完我們兩個,她就要拍拍走人?」

趙艷雲不可置信的眼神。「你怎能這麼說?」

「我難道說錯了?」他拿起茶幾上的菸盒,敲出一根,含在嘴里時,想起還有這兩人在,又把菸拿了出來,把玩著。

她有些激動,正想開口回應,手背一陣暖意,她偏首,男友溫柔的眼神像是在安慰;她抿抿唇,和緩了情緒,才開口︰「元浩,我知道接下來我要說的,你肯定不中意听,但我仍是要說。」

他沒應聲,亦不看她,像是無所謂她接下來的話。她呵口氣,道︰「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太自私,太自我;你只顧及自己的感受和想法,做事全然不顧他人的心情。當年若非你一時賭氣,說要追求我,我也不會和你在一起,甚至才有了後來這些事。」

略頓,她接著說︰「其實,霏霏可以不必這樣包容你,她也可以一等到機會就直接去投胎;她是怕你找不到她,怕你擔心、怕你傷心,才希望先和你溝通。可是你呢?你只會和她吵架。生前她愛你愛得那麼辛苦,死後也沒見你多珍惜她。你以為你還有多少時間可以和她在一起?我不懂陰間怎麼回事、怎麼安排,我只知道萬一真到了她非得投胎的時機,你還要跟她吵嗎?她終究該回到她該去的地方,而不是留戀陽世。」

羅元浩臉色變得難看,陰沉的眼死瞪著她。

「抱歉,我知道我沒立場介入這件事,但請別怪艷雲,她比誰都愛霏霏,她明白什麼對霏霏最好。」王譽霖緊緊握住趙艷雲的手,插了話︰「而我也相信,人鬼殊途,我們無法違反天律,否則又何必有生死?」

反握住男友,趙艷雲拉他起身。「元浩,我能說的就是這些了,你是聰明人,不會不知道什麼才是對霏霏最好。望你早日想通,別又讓霏霏錯過機會。」不等他回應,她拉著男友步出他屋子。

大門拉上的聲音讓走神多時的羅元浩清明了思緒,他動了下,手里那根不知何時已被他掐斷的菸落了地,他怔怔望著那支斷菸,模來菸盒抽出一支。

菸頭已含在嘴角,他拿來打火機,可手顫動的頻率讓他老點不著火,索性放棄,靠上椅背,合了眼。

說他自私……是。但他只是因為深愛著霏霏,這樣,真錯了嗎?

☆☆☆

大學時代,他讀的是平傳系攝影組,學的是研究相機、鏡頭美學、暗房作業等,他活躍于攝影社,每日要與相機接觸,時時刻刻不離分,如此熱愛攝影不為什麼,只為興趣。

他對于喜愛的事物一向主動,他勤于練習,幾次代表學校參加攝影大賽,掙回亮眼成績;他外型出色,標準體型堪比模特兒,又傳聞身邊尚未有知心女伴,他升大二前已是風雲人物,尤其在女孩子面前,炙手可熱。

如此優秀人才,一升大二便被選上攝影社團社長,是預料之中。

系上攝影組的新生里來了位打扮率性、顯得很有個性的學妹,五官清秀,性子卻大剌剌得和外型不大符合;喜歡背大大的布包,喜穿帆布鞋,不愛發飾,一頭長發老以一支鉛筆固定腦後。

迎新舞會上,這個名叫趙艷霏的學妹打扮亮麗,煙燻妝容、褐色的大波浪長發、紅色貼身連身短洋裝,再搭上大紅色高跟鞋,無一處不張揚她的美;而她也確實美,像朵花,嬌艷的紅玫瑰。

玫瑰紅,刺也多。他追她甚久,總踫軟釘,同時間追求她的男同學亦沒能得到她的青睞;她願與他成為好朋友,一起參加社游,或各攝影活動,偏就是不開口說她願意和他交往。

她身旁常有男生圍繞,或問她攝影技巧,或找她做模特兒,她和每個對她示好的男生都友好,他看了心里不是滋味。從來都是女孩子追著他跑,他何曾被一名女子這樣吊著一顆心?

因緣際會,認識了她的雙胞胎姊姊,他為賭一口氣,開口對趙艷雲表白,卻沒想到趙艷雲應得干脆,就這樣他成了趙艷雲的男朋友。

兩姊妹一樣的五官,不一樣的性子,他只能說服自己,把艷雲當成艷霏;他愛得辛苦,一面對艷雲有著愧疚,一面思念著艷霏,還要承受罪惡感。

守得雲開見月明。大學畢業前夕的社游,他終明白了艷霏對他的情思,欣喜若狂,迫切渴望著艷霏;他顧不了會傷害艷雲,執意與艷霏交往;他背著艷雲和艷霏親吻、,做任何情侶間都會做的事,他們愛得瘋狂、他們愛得深刻。

艷雲出國念書,他企盼她在另個國度能遇上其他男子,或因遠距離而讓這段感情消逝,他方能與艷霏光明正大。紙包不住火,他和艷霏的事仍是被突然歸國的艷雲撞見了,她傷心欲絕,匆促訂了機票就離台,艷霏在開車試圖追回她的途中遇上死亡車禍。

人走了,趙家雙親才知道他與艷霏的事;在他們眼里,他才是艷霏離開的罪魁禍首;他玩弄他們一對乖巧女兒的感情,他無法獲得他們諒解,他沒能見到霏霏最後一面,即使在趙家門前下跪,仍進不了靈堂看霏霏最後一眼。

他不知道那場車禍究竟是怎麼發生的,他甚至不知道她葬在哪。

趙家雙親埋怨他,不讓他上香,不讓他見她最後一面;她出事時駕駛的是他的車,他除了配合警方問話時,問到了她與另名駕駛急救無效的情況外,其余一概無從得知。他心像破了一個大洞,不知道怎麼補起,直到她入夢來。

那夜是她三七,他剛睡下,她翩然入夢,笑意盈盈,看得出特別打扮過;她未言語,只是雙手緊緊拉住他,對他笑。他激動地擁抱她、親吻她,他在夢里與她親密糾纏,醒時已日上三竿。

他當自己做了場春色無邊的美夢,掀被時不著寸縷的身體令他自己也嚇了一跳,腿間還有生理反應後的痕跡,他呆怔良久,也只是勸慰自己他太過思念她,才做了這樣的夢。

連著三個夜里,她總是在他睡下後入他夢里。她依然沒有言語,只緊緊擁抱他,與他擁抱著入睡。醒時,他身側床鋪微亂,枕頭略有凹陷,是被睡過的痕跡,模了模,不是睡過後的余溫,是低涼的觸感,猶如夢境中她身上的溫度。

他不拜神、不信教,卻在那天瘋狂搜尋所有關于往生親人靈魂返家的資訊;他嘗試網路上流傳的方法,睡前灑了把米在房里、在床周圍,她依然入夢來。他在醒時看見那片米粒上呈現出來的腳印——她真的回來了,夜晚就躺在他身邊,不是夢!他真切地在夜里擁抱她!

那夜開始,她不再只是在他睡夢中出現;他常是下班回家就見著她坐在客廳的身影。她開始與他說話,說她怕嚇到他,一開始才選擇走入他夢里;他若不怕,她便光明正大現身他面前。

他沒有陰陽眼,不會通靈,對于自己能見到人死後的靈魂,還能與她交談、與她有親密肢體接觸,他不是沒感到疑惑。他問過她,她只是笑著說那是因為她「想」讓他看見她。

她還說,她與他在一起,對不起艷雲,也無顏見雙親,所以沒敢在他們面前出現,只有他能見得到她。他無所謂他是因何原因能看見她、能觸得到她,只要能這麼與她在一起,也算無憾了。

白日他正常上班,稍有時間就往趙家跑。他終是企盼能獲得趙家雙親諒解,也想知道艷雲後來的生活是否已平靜;然,喪失愛女的趙家父母豈會這麼簡單就原諒他?

他努力近三年,總算是得到趙家雙親原諒,也與趙艷雲重新聯系上。他與霏霏已被諒解,他才敢向趙家提結婚一事。因是冥婚,簡單低調,但終已是夫妻,怎能要他再娶妻?

看了眼腕表,清晨六點半,窗外街道兩側,幾十名穿著反光背心的清潔隊員來回掃著街,往來車輛比他出門時多了些,宣告著忙碌的一天又將開始。

從往事的憑吊中回過神來,羅元浩想起昨晚趙艷雲和王譽霖那些話,一陣煩躁。他吞下最後一口三明治,一口氣喝光剩余的半杯咖啡;扔了垃圾後,他走出便利商店,就在騎樓下點了菸。

抽了半根,仍舊心煩意亂,他踩熄菸蒂,往角落垃圾桶一扔,朝公司方向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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