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為妃 第十九章 作者 ︰ 陳毓華

再說房荇出了那屋子,走在來時的路上,這府邸是極大的,她走了幾近一刻鐘,成東青這才趕上了她。「房小姐,請留步。」

房荇看著這一兩日伺候聞人凌波的年輕人,總覺得有那麼點眼熟,一時又說不出在哪見過。

成東青看了她身上的衣裳薄厚,將掛在手臂上的披風遞過來。「主子說這外頭冷,房小姐沒帶外衣出門,先披著這個吧。」

「這位大哥,謝謝費心。」離開了聞人凌波那溫暖如春的屋子,一到外面才發現,天氣好像又轉冷了些,她身上這件衣裳本就是為了求作畫方便,一出外就顯單薄了。

既然人家好意,她就接受,了不起再送還回來就是了。

「我叫成東青,姑娘以後叫我阿青就好。」成東青笑嘻嘻的。

「阿青哥。」房荇嘴甜的喊。

「姑娘一定不記得我了吧?」他露出一邊的小梨渦。「兩年以前我給姑娘送過書。」

房荇看著他嘴角抿出來的梨渦,有什麼劃過腦海。「《鹿公游蹤集》和《山雜圖考》嗎?」

「姑娘好記性!」他原先沒敢巴望她記得的,也完全沒想到自己這麼一提點,她就爽朗的承認了。

「因為阿青哥跟我都有一樣的梨渦。」不過一個在左,一個在右,又因為他總是笑臉迎人,因此印象雖不深,但一說起來,卻能讓人一下就想到,的確有這麼個人。

兩人閑聊間,很快來到西角後門,角門處,只見房時來回的走動,許是察覺到了房荇的目光,他抬起頭來,那張清秀的臉憂慮之色隱去,轉變成如釋重負的笑容。

「哥哥!」

「荇兒!」

房荇小跑著來到房時面前,回以最燦爛的笑容。「哥等很久了嗎?」

「還好。」房時看了一眼她身上那件毛斗篷,這眼熟的東西,似乎是那人身上的,他不吭聲的換上他帶來的房荇半舊的杏色披風,替她系好帶子,又將披風上的兜帽扣在她腦袋上,「你身體不好,怎麼穿著這樣就出來了?」往年只要入冬前夕,她就容易感染風寒,就算這兩年因為練武,身子骨看起來強健不少,但對他來說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你就是愛操心,爹呢娘呢,家里的人都好吧?」感覺,她好像離家很久了。

「爹娘都很好,等等回去不就可以見著了?」仔細的瞧著她的臉色,看起來還不錯,房時放下心來。

成東青是知道房時對這妹妹很愛護的,但是這麼體貼入微,還是讓他大開眼界。

「替我多謝你家主子。」房時冷淡的將那件披風奉還。

兄妹倆在府邸後門上了車,馬車駛離。

「以後離他遠一點。」

房荇手里抱著手爐,心里記掛著懷里的銀票匣子,那麼多銀子可以買多少米糧,可以買多少疋布,馬車也可以留下來,不用賣了……大哥說話,她就很努力的如小雞啄米般點頭,頻頻稱是。

「也就這樣,這回是不小心踫上的。」

「他是當今十一皇子,雖未封王,想來也不會太久,我們跟這樣的人不是站在同一個地方,你知道嗎?」

那潑天富貴又豈是尋常大戶人家能有的?她知道。

「我跟你說的話你不要左耳進,右耳出。」他化身大娘,苦口婆心的叨念。

「哥,你想哪去了,我可是為了銀子才去的,七千兩欸,我就算把自己賣了都沒那個價,何況,這種人不管他以後有無作為,如果可以交好,就千萬不要和他成為敵人。」

但,十一、十一皇子?

房時在她臉上看到洞若觀火的雙眼,心頭的緊張才要放下,卻听見她最後那幾句話,即便知道妹妹常常語出驚人,心里還是大大地震撼了,他在為她著想的同時,她卻已經想到更長遠的往後去了。

「我累了,睡一會兒,到家了哥可得叫我。」

「嗯,你睡,到家我一定叫你。」房時替她將上車後月兌下的披風拿過來,往她身上蓋。

她闔上眼楮,直到車行一段路,心里忽然被什麼重重錘了下,面色丕變,眉頭打起了小結。

她猛然憶起聞人凌波是誰了!

難怪她一直沒想起這個人,他原來是個不應該存在的人。

她記得那年皇帝病重,繼位太子和幾個皇子之間暗影幢幢,京里頭風聲鶴唳,有次明融之宴客,她身為正妻,自然是要負責招待事宜,男人們酒足飯飽,聊的無非就是國事和女人,他們說起幾位皇子如何如何,便說道,多年前十一皇子若非身受寒毒離京避禍,最後死于非命,這龍椅上面坐的人當如何如何又如何……但他們也知道皇家之事不可妄議,很快便轉移話題,聊到別的地方去了。

那時的她一個婦道人家,對朝事完全不關心,心里記掛的是如何把宴會辦妥,得到丈夫的贊美。

她十歲時被牽連的禍事,莫非,聞人凌波在那次遭綁的事件里本是該死的?因為她的出現,因為她的插手,命運改變了?

但是,那些意圖要殺掉他的人為什麼派來的不是殺手,而只是收買了地痞流氓害他?

或許是欺他年幼,又身中寒毒,想說哪天要是追究起責任來,可以推卸得一干二淨?

說到底,她關心的也不過寥寥數人,求的也只是家人平安,意外發生,聞人凌波的命運改變了,他被不經意撥弄了的命運,和她無關的吧……

舉凡種種,她幾乎想破頭,生命莫測,冥冥中有什麼是她能左右的,有什麼是不能的?

她想得頭要破掉,算了,該來的總是要來,就算以意料之外的方式發生,迎頭痛擊就是了!

這時馬車停了。

「荇兒,到家了。」房時見她睡了一路,本想抱她下去,其實這一喊也只是喊個意思意思,她要是沒醒,他肯定直接送她上床了。

「嗯啊……到家了?」她眼一睜,馬上跳下車,門外站著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的爹娘。

「爹娘!」她像乳燕歸林般撲過去,一頭扎進房老爹懷里。

房時看著妹妹的背影,交織著爹娘的笑聲,他大步流星也走過去,加入。

這一夜,杜氏煮了一大桌的菜,豬肉炖白菘、雞肉炖蘑菇、剁椒魚頭、蒜薹炒臘肉、烙餅,還有房荇半路下車買的櫻桃作成的櫻桃肉,雖然不是腌漬的櫻桃,甜度差了點,但勝在新鮮,滿滿當當的一桌真是比年節還要豐富。

杜氏還在灶間忙著的時候,已經洗過臉,又在炭籠前烤了手的房荇把裝著七千兩銀票的匣子給了房老爹。

房子越這輩子不是沒見過比這數目更多的銀子,但是,這些錢是女兒帶回來的,女兒才十幾歲……真是青天霹靂。

閨女兒不在的這兩天,他把房時拷問了個徹底,這才明白閨女兒和兒子都在忙些什麼勾當,呃,說勾當太難听……心里那個糾結,好像刮過一陣名叫心酸的風,讓他抱著杜氏睡覺的時候,眼楮一直是濕的。

「爹,您不高興嗎?」房荇狗腿的捏肩槌背又端茶,小手忙個不停。

「是爹太沒用了,居然讓這麼小的你為家計奔波……我們家雖然沒有商人為賤的觀念,就算賣的是畫,但你是個女孩家,自己與人交涉,也不象話!」

「爹,別人的嘴巴我們管不著,隨他們愛怎麼說怎麼說去,可是,當我們肚子餓的時候,誰想過我們?就算為官,向來官商不分家,沒有銀子,這官也不能長久,女兒不偷不搶,憑自己的能力去賺錢,別人有臉來說我們的同時先模模自己的良心吧!要是他們沒良心,那我們就更不用在意他們要說什麼了。」

「你哪學來這些道理的?」女兒要是兒子就好了,要是兒子,可以栽培,可以教育……不不不,還是女兒好,要是沒有這貼心的小棉襖,誰來和他撒嬌,誰來讓他抹去一天煩憂,天天帶著笑容入睡?

「不都爹爹教的嗎?」

「胡說,我哪里教你這些了?」

「爹教荇兒的是我們都是一家人,有樂同當,有難也要一起。」

「不錯不錯。」孺子可教。

「爹,我們是家人對吧,家人的『家』字的下面不是『豕』嗎?豕就是豬,爹是大豬,我是小豬,一起住在這個家里頭,誰能多掙錢就多掙一點回來,我們這些大豬小豬才有飼料吃,才能過上舒心的日子,錢是誰掙的,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啊。」

房子越被女兒天真可愛的形容逗得一解愁懷,「什麼不好比喻,拿畜生來比……這些銀子都留著給你當嫁妝,得好好存起來!」

「爹,荇兒過了年也才十三,嫁妝什麼的,還早得很,家里缺什麼,該怎麼用就怎麼用才是正理,爹不如問問鄉里那些叔伯們有沒有人會造地龍,田里的糧食也收了,他們眼前無事,雖然急迫些,多給些工錢,要是又管一頓飯吃,我想年前要是有短工可以打,一定有人願意的。」她也不去解釋嫁人那種遙不可及的事情,她掙錢絕對不是為了千方百計嫁漢吃飯,再說嫁人這條路她已經走過,不想重復那種愛上某人,渴求某人的過程。

愛或恨,都不要。

「胡說,一般的家庭,女娃兒一落地就該替她準備嫁妝的了,你卻什麼都沒有。」

「我不依了,爹是想快快把荇兒掃地出門,嗚嗚,爹不喜歡荇兒了。」她假裝甩手要走,蹲下去就要哭。

「哪是,瞧,誰把我閨女氣得!」她一攪和,房子越哪還記得剛剛說了什麼,這會兒生起的是閨女兒不知道會被哪個愣頭青搶走的危機意識,嫁女兒,哼,得等哪個小子讓他瞧順眼再說,如果還未出生,就在娘胎多待些年頭,別來同他搶閨女!

「不過我家丫丫說得有理,這地龍是非蓋不可,眼看都快臘月了,不趁著還有一個多月的晴天,要等到什麼時候,我吃完飯就打探打探去,問問看有沒有會造地龍的人手。」他這粗心大意的,要不是女兒提醒,他們今年冬天可得怎麼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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