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魚面頰 第5章 作者 ︰ 張小嫻

有誰可以不失望

新來的鐘點家務助理突然提出要借薪水,而且要借一個月薪水。她說︰

「你先給我錢,我一定會每個星期來替你工作。」

她說的時候,我不懂怎樣拒絕她,她離去的時候,滿心歡喜,以為我下星期就會頂支薪水給她。

我在考慮該不該給她,閨中密友說︰

「當然不可以,別壞了規矩。」

「我怕她下次來的時候,知道我不肯預支薪水給她,她會失望。」我說。

朋友失笑︰「我們常常也失望,失望又怎樣?有誰可以不失望?」

她做的工作,常常是花了很多工夫,到最後關頭卻很有可能談不攏的,因此她的人生已經習慣了失望。

很慚愧,我很少失望,那不是因為我要什麼有什麼,而是我不會讓自己有機會失望。

沒有把握的事,不要抱希望,那就不會失望。無法揣摩那個人,那就不要請求他替你做些什麼事情,不讓他有機會拒絕你,你才不會失望。不要愛上一個看來不會愛上你的人,那就不用失望。有些失望是無可避免的,但大部分的失望,都是因為你高估了自己。

接受人生的無奈

一個三十歲的女孩來信說,她發現認識了十八年的男朋友有第三者,那第三者親口告訴她,她曾經為他把肚里的孩子打掉。

她無法形容內心的痛苦,三個人面對面,也無法把問題解決。一次,她去他家,發現第三者也在那里,她跟第三者說︰「我們兩人之中,只有一個可以留下來。」結果,第三者離開。她雖然勝利了,但一點也沒有勝利的感覺。

十八年來,太多恩情,他對她好得沒話說,兩個人的家人早就把對方視作自己人。現在,她每天早上還是會打電話叫他起床,他每天下班還是會打電話告訴她他會去哪里。他仍然愛她,但他是個懦弱的男人,她知道他還沒有離開第三者。

她在信上說,她不打算離開他,她在學習接受人生的無奈。

愛情一旦牽涉恩情,就會變得很復雜,也許,換了另一個人,並不代表不會有背叛。被自己所愛的人背叛,是人生的一種無奈。如果你自問不夠殘忍和決絕,你只能接受人生的無奈,直到無愛亦無感覺。

她說,她告訴他︰

「你有權兩個都不要,但無權兩個都要。」

無權兩個都要,對他來說,不正是人生的無奈嗎?

告別友情歲月

那天上館子,看到鄰桌有三個女人一起吃晚飯,她們滔滔不絕,一直談到打烊。

我也曾經擁有這種友情歲月,很多年前,常常和兩個要好的朋友這樣消磨一個晚上。記得有一天晚上,剛剛跟男朋友分手,就約了她們在酒店大堂喝茶,是失戀呢,卻一點悲傷的感覺都沒有,能夠三個女人一起聊天,反而覺得如釋重負,世界仍然是寬廣的。

從某天開始,已經再沒有這種聚會了,說得清楚一點,是再沒有這種友情。這天晚上,看到三個女人談得這樣投契,談男人,談工作,談些不著邊際的事,我忽然覺得很失落。有些友情,逝去了就不會再回來,與什麼人成為好朋友,也是一種機遇,無法強求。幾個女人能夠天天晚上走在一起,無所不談,必須有三個共同點。

首先,她們都是失戀或者沒有男朋友的。女人的友誼,許多時候都是由失戀開始,如果其中一個有男朋友。其余兩個最好也有男朋友,那麼,大家才有共同的話題。

其次,她們的際遇最好差不多,大家的職位差不多,薪水差不多,前景也差不多,這樣才可以推心置月復。如果有一天,大家開始隱瞞自己的收入,這段友情也就經不起考驗了。

最後一點,是她們三個必須同樣幸福或同樣不幸。一個不幸的女人決不可能跟兩個幸福的女人投契。

要這麼多條件,才能一起消磨無數個晚上,也許,我們都不應該再苛求。能夠擁有一段友情歲月,曾經在寂寞或悲痛的時候互相安慰,也不該再有什麼遺憾。這些都是成長的一部分。

一腳踏兩船的人孤單

P是第三者,她男朋友有一個同居女朋友,P說︰「她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而我男朋友也不會離開她而跟我一起,他被兩個女人愛著,只有我是三個人之中最孤單的。」

第三者也許是最痛苦的,卻不是最孤單的。

最孤單的是一腳踏兩船的那個人。

如果他是一個好男人,真心愛著這兩個女人,那麼,他才是最孤單的,因為,只有他知道全局,知道全局的人是寂寞和孤單的。

第三者從男人口中知道的,不會是事情的全部,一個好男人不會說「我太太不了解我」之類的說話來哄第三者。而男人原本的女朋友可能什麼也不知道,所以她甚至連痛苦也沒有。

我不是要替男人說話,換了兩男一女,也是一樣,只要同時愛著兩個人,就有說不出的孤單。只有他,因為愛,從此活在在謊言和背叛之中,最初也許是為了快樂,到了後來,無痛苦,亦無快樂。

同時愛著兩個人,同時被兩個人愛著,仿佛是生命中非如此不可的事情,只能這樣一直走下去。

一腳踏兩船而不覺得孤單的。不是好人。一個好人,一腳踏兩船,從此以後,才體會到什麼是孤單。

何事苦勾留

我們常常稱贊那些放下一切離開的人有勇氣。其實,賴死不走,也需要很大勇氣。

上司已經多次暗示,同事也投以白眼,這個人工作能力低,表現差勁,大家都想他離開,他偏偏賴死不走,堅持到底。這麼頑固,難道不需要勇氣?

這個男人已經不愛她了,他對她很冷漠,常常找機會挑剔她,精神虐待她,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她自動消失。可是,她太愛他了,無論他怎樣對她,她都不肯死心,她寧願做他腳邊的一條狗,無論他怎樣踢她,她決定賴死不走。這樣不顧一切留下來,也是需要勇氣的。

這段婚姻已經破裂了,他明目張膽地跟另一個女人一起,為了換取自由,他願意給她最好的條件。然而,她還奢望只要留住名分,他始終會回到她身邊,她天真地以為,他只是一時情迷意亂,他會覺悟的。即使他不覺悟,她寧願要半個丈夫,也不肯離開這個家。她的丈夫已經不要她,她仍然賴死不走,她的勇氣絕不下于那些豁出去的女人。

忍痛離開的人瀟灑,賴死不走的人,是另一種執著。有勇氣離開,就有勇氣賴死。不要取笑賴死的人,他們執迷不悟,苦苦勾留,只為等待一個奇跡。

今晚在沙發睡

有人喜歡在沙發上睡覺。家里明明有一張舒服的床,但是他仍然戀著那張沙發。

有時候,人躺在沙發上看影碟,看得累了,就在沙發睡著,不願起來。S的丈夫向我投訴,他老婆常常就這樣在沙發上睡著,半夜里,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抱回床上。也許她不是真的喜歡睡在沙發上,而是享受丈夫每夜把她抱回床上。

睡沙發也可能是無聲的抗議。跟同住的情人吵架,抗議的方法就是今天晚上在沙發上睡覺,無論如何也不進去睡房。誰首先決定盤據那張沙發,誰就顯得較強硬和高傲。只要半夜起來不垂頭喪氣地鑽回床上去,就是英雄。

一個人住,睡在沙發上的自由就更大了,如果客廳對著一片美麗的景色,在沙發上留一個晚上又何妨?

夜里,忽然下了一場傾盆大雨,那麼,就把沙發移到窗前,然後睡在沙發上,看一場夜來的雨景。

剛剛與他分手,一個人孤零零的,那麼,今夜不要睡在床上。床是無邊無際的,人躺在床上,孤苦無依,那張沙發短而狹窄,人要屈曲雙腳,抓住靠背,才可以瑟縮在沙發上,雖然睡得不舒服,卻好像被擁抱著,不再那麼空虛。

飛馳風雨中

昨天晚上下了一場大雷雨,下雨的時候,好想開車出去看看,但是想想也許太危險了,只好作罷。打電話給A,他說︰

「大風雨的時候出去兜風,感覺很舒暢。記得數年前有一晚刮十號風球,我駕車在路上飛馳,不知道多麼痛快。」

問他︰「現在遇到大風雨,還會這樣做嗎?」

「不會了。」他說。

那時候他不覺得危險,只因為哀傷。

人有解不開的感情死結,郁郁在心中,剛好遇上一場大風雨。就有很好的藉口去冒一次險。

所有的危險和心底的痛楚比較,也就變得微不足道。這也是一種自救的方法。人能夠冒險,也就有復原的希望。

如果對著一場驟來的風雨也能麻木,那人的心結也許是一輩子都解不開的。

政府提醒市民,現在是十號風球,不宜外出,應該留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什麼地方最安全?家不一定安全。原來,沒有痛苦的地方最安全,否則,寧願飛馳風雨中。A不再冒險,只因為沒有痛楚再需要向驟來的風雨泣訴。

負心和記性

負心也許是和記性有關的。

一個人負心,或許是因為他的記憶力不好。

他變心的時候,女人淒然問他︰

「你忘了你當天多麼愛我嗎?」

「你忘了我們多麼快樂嗎?」

「你忘了我們經歷過多少困難才可以一起嗎?為什麼你忘了?」

是的,他忘了。他忘記了,所以他能夠負心;不是因為他負心,所以他忘記了。

以前的事,他沒有完全忘記,但他記憶力太差了,往事已經不再深刻,很快就被新的記憶取代,只記得新人的歡笑,忘記舊人的笑臉。

大部分負心人的記性都是差勁的。如果他的記性好,記得情人為他付出的一切,記得當天多麼甜蜜,他又如何能夠忍心背棄她?

要做一個無情的人,首先不能有太好的記性,正如要做一個無義的人,也不能太記得別人的恩惠。

記性不好,就全然沒有負擔。往事飄飄渺渺,好像過眼雲煙,恩恩愛愛,已是明日黃花,早就不記得了,記著來干什麼?

記性太好,有時候是一種負擔,容易忘記往事的人,是幸福的。

錯誤的背叛

L小姐說,事隔五年,她還是無法忘記一個男人。他不是她的初戀情人,也不是肯為她赴湯蹈火的人,他是她最對不起的人,因為她當天背叛了他而跟另一個男孩子一起。

現在,她還會每年一次在一群舊朋友的聚會中踫到他,他總是嘻嘻哈哈的,好像事情已經過去了,但是她卻無法釋懷。回家的路上。她很落寞。雖然明白不應該迷戀過去,但她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思念。她跟男朋友的真心對話愈來愈少,她說,這也許是懲罰,因為她五年前背叛了一個人。

她說,她無法釋放心中的罪惡感,她想知道是否應該找他出來,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

我想,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說些什麼或者做些什麼也是沒有意思的。有看過魯迅的《風箏》嗎?魯迅曾經凶巴巴地撕破弟弟親手造的風箏,事隔多年,他對已經長大的弟弟說一聲「對不起」,可惜他弟弟已經完全忘記了那段童年往事。

那人也許已經把往事忘記了,說些什麼都不必要的,也不可以改變歷史,自責只是自尋煩惱。你覺得對不起他,只是因為你背叛他而選擇了另一個男人,但這個男人今天與你的關系愈來愈平淡,你覺得後悔。是嗎?我們落寞,是因為某年某天一個錯誤的背叛。

心碎先生的選擇

署名「心碎先生」的讀者說,男女關系往往從選擇開始,我們選擇別人,別人選擇我們。有些人常常被選中,有些人卻從來沒被選中。

是的,人生最痛苦不是無法作出選擇,而是從來沒機會選擇。

有些人條件很好,只有他選擇別人。

條件差一點的,只好等別人選擇,被選中的不一定好,不被選中的也不一定壞。

我們埋怨不被選中,是埋怨沒有被自己喜歡的人選中。

你選中他,但是他選中別人,他選中的人。又選中別人。這個游戲不斷重復,直到你被你喜歡的人選中了,或者你降低要求,選中喜歡的人。

人生的煩惱往往由選擇開始,每一次的選擇都是貪婪與恐懼的平衡。你想得到最好的,卻又害怕原來他不是最好的,苦苦思量,你選擇了他,這個選擇滿足了你最大的貪欲,而恐懼也是最少的。

男人勇于冒險,女人比較現實,但是每一次的選擇都是一次犧牲。你犧牲了夢想,選擇踏實的他。

你犧牲了一段激烈的愛情,選擇與另一個人長相廝守。有時候,你寧願別人選擇你,而不是你選擇別人,那麼,你就不用承擔責任。

選擇不難,最難是不後悔。

填補別人空檔的你

有些人,有人願意空出一天甚至一輩子來等他,苦苦守候,不惜浪費光陰。

有些人,卻只能被人用來填補空檔時間。他不是她的首選,她喜歡的另有其人,但是那個男人不常找她,于是,眼前這個常常纏著她,一往情深的男人,正好用來填補她的空檔時間。

她約了朋友看演唱會,還有兩小時才開場,就找他來陪她逛逛街。她心儀的男人約了她今晚見面,現在還有三小時空檔,最好就是找那個一定願意立刻出來的男人填補這段空檔,時間一到。就打發他回去。這個男人約了她看電影,她原本答應了,但那個她喜歡的男人突然打電話來約她出去,于是她立刻推了這個男人的約會,去填補別人的空檔。

你們都曾經填補過別人的空檔時間吧?起初是心甘情願,後來有點不甘心,可是,只要一接到對方的電話,還是匆匆趕去填補空檔,盡量逢迎對方。他在她面前,絕對不敢說「你以為我是專門替你填補空檔的嗎?」這類說話,只敢默默接受,直到心灰意冷,或者直到她連找他填補空檔時間都不想。但請不要難過,路上行人匆匆。也許其中很多都是趕著去填補別人的空檔的。

怞屜里的最後一顆藥

在周刊上主持一個《愛情急癥室》的愛情信箱,解答讀者的問題,求診的人很多,有的是無病聲吟,濫用急癥室,有些只是感冒、發熱、肚瀉,很容易治好,可是,有些卻是克雅二氏癥,根本是束手無策的。看的信愈多,愈發現感情原來就是百孔千瘡,無藥可治的。

有一個女人,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他真的離開妻兒跟她雙宿雙棲,可是,才不過半年,他還是內疚地回到太太身邊。臨分手的那個晚上,他坐在她床邊,溫柔地握著她的手,今生來世,也許都不會再見了。他走了兩個月,她才發現她有了他的孩子。現在,

她打算跑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把孩子生下來,她沒打算把這事告訴男人,因為她不想逼他做一個痛苦的抉擇。

這種事,我們又能夠怎樣幫忙?只能夠希望她永遠不會為今天的決定後悔。

昨天收到一封信,是一個中年女人寫來的。兩夫婦一起捱了二十多年,兒女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生活,丈夫坦白的告訴她,現在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女朋友。夫婦之間,已經無話可說,也再沒有什麼恩情。她已經五十歲了。人年紀愈大,愈需要關心,她還可以到哪里找到關心自己的人?現在,她只覺得孤單。

這種死癥,有什麼藥可以治好?一個女人為家庭付出了半生青春,到了最後,才發現這個家不再需要她。她往何處去?

我是黃綠醫生而已,看癥看得愈多,愈發覺自己無能,要治好這位女士,我怞屜里還有最後一顆藥——

如果你得不到愛和關心,如果你失去了盼望、那麼,你應該向別人施予愛和關心,嘗試給別人盼望。雖然你那樣貧窮,但當你施予的時候,你會發現,你好像找到了愛和關心。很奇怪是吧?當你施予,你就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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