畬溫眼角一抽,臉色微沉了下來,上前不著痕跡地介入他和項豆娘之間,聲音仍是溫和,卻隱不住底下的緊繃︰「表哥,你好,遠來也累了吧,不如請外頭歇個腿兒,我和豆娘很快做好早飯,備妥了再請你和老爺子一道用。」
「敢問你是誰?」何勇打量著不知哪冒出的「阿溫」,唇紅齒白秀秀氣氣的,唯一勝得過自己的只有身高,可這身板恐怕還不夠自己一根小指頭推的吧?
「他是——」項豆娘在畬溫身後努力探出頭來,正要解釋。
「好教表哥知曉,我姓畬,單名一個溫字,是豆娘的未婚夫君。」他俊秀眉眼笑得十分親切宜人,眸光深處卻隱含一抹銳利。「我們很快就要拜堂完婚了,屆時還請表哥和表姨母務必前來賞光喝一杯喜酒,為我倆祝賀。」
何勇臉色瞬間拉了下來,黑沉沉地瞪著他,「畬兄弟莫開玩笑了,我家同豆豆如此親近,她幾時訂親我怎會不知?」
「其實事情是——」她臉一紅,張口欲言。
「時聞人言道遠親不如近鄰,表哥住得遠,未能第一時間得知我同豆娘訂下鴛盟之事,自然不稀奇。」畬溫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昂首對朝自己橫眉豎目的何勇淡然一笑。「若表哥今日未來,日後我和豆娘也會親至貴府送上喜帖的。」
「你——你——」何勇險些氣炸膛了,粗粗黑眉皺得死緊,猛然望向項豆娘,「豆豆,是這人死皮賴臉糾纏你的吧?你別怕,跟表哥說,表哥對付這種只會踐文又自以為是的小白臉最有經驗了!」
「表哥,他不是——」項豆娘還來不及澄清,就又被畬溫頎長身形護住了,遮擋了個嚴嚴實實。
「表哥此言差矣。豆娘上有高堂,她的婚事自有老爺子為我二人作主,表哥如斯這般擔憂,本就多余了。」他談吐溫文,卻寸步不讓。
「你!」何勇被他繞得頭暈,不禁漲紅了臉,急吼吼地道︰「我才不信表姨父會看上你這個盡會耍嘴皮的白面書生!」
此話一出,全場靜默。
終于成功擠探出頭來的項豆娘,先是和恰恰垂眸望來的畬溫交換了個默契十足的眼神,心里有些啼笑皆非,隨即再難掩飾同情之色地暗暗瞄了何勇一眼。
表哥,您還真是說什麼中什麼。
「豆豆,你這是什麼眼神?,」何勇滿臉錯愕不解,「表哥沒說錯呀,有哪個當爹的舍得把女兒嫁給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軟腳雞?」
「咳!」被指作「文弱軟腳雞」的俊秀男人重重咳了聲,神情盡是懊惱不悅。
「言語辱人並非好漢,請表哥慎言。」
「你嗡嗡嗡繞口繞舌的念經不煩嗎?」何勇終于大爆發了。「是個男人就一口唾沬一個釘,別像個女人不干不脆的……」
「女人又怎麼了?」項豆娘不高興了,挑眉陰惻惻地瞪著他。
「是呀,女人又怎麼了?」畬溫立刻和未來愛妻站同一陣線,理直氣壯地對何勇「落井下石」。「表哥這是瞧不起女子嗎?」
「喂!有你這麼補踹一腳的嗎?」她不禁噗哧笑罵一聲。「表哥怎麼說都是我們兄長,你也別這樣揪著錯處就不放。」
從剛剛到現在一直滿肚醋意狂冒的畬溫,在這短短數句間自是听出了她笑罵語氣里的親疏,霎時郁結盡吐,不由眉開眼笑,「是,是我錯了,表哥乃尊長,我確實不該對長輩無禮冒犯的,以後不會了,豆娘別生我氣。」
「呆子。」她愛嬌地白了他一眼。
何勇卻是看得一顆心直直落,抖著聲道︰「豆豆,難道,你跟他,你們,真的,你們倆?」
「勇表哥,你和表姨母自小就疼我,知道我終身有靠,想必也很為我歡喜吧?」她笑咪咪地道。
「可是……你跟他……這呆子……」何勇激動得指著畬溫的鼻子,不管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後後,怎麼看也看不出這弱不禁風的白面書生哪里「有得靠」了。
「勇表哥,阿溫很好,你別呆子呆子的喊他。」她哼了聲,有些不快了。「別總瞧他不順眼,阿溫又沒得罪你。」
何勇幾乎想噴血三升,暈死過去。
他可愛的小表妹豆豆,小時候總愛跟在他後頭跑,最最崇拜他會上樹掏鳥窩、下水模魚貝的小豆豆,現在竟然為了個臭男人——還是臉皮漂亮得比姑娘家還可恥的小白臉、酸書生,對他吹鼻子瞪眼楮的?
「你!你這家伙跟老子出來!」何勇火大了,豁出去地用蠻力把畬溫硬生生給架了出去。
「勇表哥——」項豆娘一跺腳,急了。
「豆娘不要緊,我不會有事兒的。」畬溫被拖走前還不忘柔聲安撫,卻又被何勇猛勒脖子,只得隨之踉蹌而去。
「勇表哥,你敢踫掉他一根寒毛,我就跟你沒完!」
何勇頸後一涼,不由自主打了個大大冷顫。
何勇拖著畬溫往魚塘方向,渾身怒氣沖沖,卻也沒因此便失控地一腳把他踢進池子里「滅口」。
「說,是怎麼拐我家豆豆的!」何勇終于松手,叉腰凶巴巴得活像頭被激怒的熊。
照理說,清瘦文弱的畬溫應該覺得一身骨頭都快被這雄壯粗勇的漢子箍得快散架的,可事實上他卻上上下下完好無缺,連剛剛被勒的脖子都不覺有什麼異樣。
「表哥……」他清了清喉嚨,欠身作禮,正要開口。
「打住!」何勇臉黑如鍋底,凶巴巴地道︰「我們是情敵!情敵!你別同我攀親帶戚,豆豆表妹以後是要嫁給我的!」
畬溫眸底冰冷厲光一閃,何勇沒來由地吞了口口水。
「喔?」他淡應一聲,原是清貴俊雅的氣質在這一瞬竟是莫名地令人畏懼,何勇不自覺地後退了好幾步。
「你、你別以為裝深沉,我、我就會怕你……」何勇臉色有些泛白,仍是硬著頭皮低吼道︰「我喜歡豆豆很久了!」
「我知道,你也愛護她。」他眉抬也未抬,沉靜中自有風雷隱隱。「也因這個緣故,所以我不會對你如何。」
「你——你想怎樣?」不對,問錯了。「你、你以為你能對我怎樣?」
「不知道。」他微微一笑,「但我覺得你應該也不會想知道……我究竟能對你怎樣?」
何勇越听越是寒毛直豎,卻是怎麼也不甘心自己居然被個小白臉給恫嚇住了。
「你究竟是誰?到無崖村做什麼?為什麼出現在我豆豆表妹身邊?」
「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她的。」畬溫悠然地淺笑,閑適地負著手,靜靜地注視著何勇。
何勇怔呆半晌,隨即惱羞成怒的嚷嚷︰「誰在同你說那個?照顧豆豆是光耍嘴皮子就辦得到的嗎?瞧你這身板這手腳,你能上山打獵下田耕種、能掙來銀子給豆豆過好日子嗎?」
畬溫心下一緊,噙笑的臉色變得深沉。「或許單純以農夫身手而言,我永遠做不到你能做到的,但我會以我所長,讓豆娘也能過上衣食無憂的幸福日子。」
「嗤!看你身無長物,穿的還是我表姨父的舊衣衫……」何勇上下打量他,鄙夷地道︰「我敢打賭你還是賴住在我表姨父的宅子里吧?連個遮頭片瓦都沒有,還靠個女人養你,你也好意思說要娶我家豆豆表妹?」
何勇的話極不客氣,卻也恰恰好戳中畬溫這些日子來暗暗思慮良久的痛處,他的臉色一僵,負在身後的手緊攥成拳。
他想讓豆娘和老爺子過上好日子,他一直不斷苦苦思索想記起自己真正的身分,他隱約有預感,自己絕不僅僅只是個落魄名門子弟,他實際上擁有著連自己也不能忽視的龐大力量……但,那究竟是什麼?他又究竟是誰?
究竟,幾時才能重拾本來面目?
可在此之前,他拿什麼給豆娘幸福?到底能拿什麼教豆娘過上那等不愁吃穿、安然喜樂的日子?
「我會做到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極力將胸口滿滿的自責惱厭和痛楚抑下,正色道︰「現在,是我的錯,確實是我教人輕視也失望了,但很快的,我定然能做到令所有人安心將豆娘交托到我的手上,請表哥拭目以待,我絕對能照顧、保護好豆娘的。」
何勇想嗤之以鼻,想輕蔑地數落他只會空口說白話,可是不知怎的,譏笑的目光在對上他深不可測的眼神時,所有的嘲弄和懷疑登時消失……
這男人是來真的。
何勇冷汗直冒,開始覺得自己好像也不是那麼勝券在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