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輿被抬進了一座以金箔貼壁的大廳前,一股異香伴隨著暖意而來。
細細一瞧,這才發現廳內竟以花海鋪地、走道兩側則跪滿了一張張年輕臉龐,個個低頭嬌聲齊喝——
「恭迎聖駕。」
「這——這些人是男是女?」羅艷驚訝地問道,彎身挑起了其中一人的臉孔。
只見男子眉目如畫、唇紅如血,一臉的嬌嬈,便連臉上肌膚都粉似霜雪。
「陛下,小人是男子。」男子嬌羞地說道。
羅艷一笑,揉了他的臉頰兩下。
「請聖駕更衣。」男人沖著她直笑。
「大膽!知道我們什麼身分,竟敢叫我們去更衣!」辛漸面容一沉,甩了他一巴掌。
男子被打倒在地,黑絲衣領敞開露出雪白清瘦的胸膛。
羅艷多看了一眼,朝辛漸搖了搖手。
「更衣就更衣吧。來,扶我進去。」羅艷笑著朝男子伸出手,很明顯地醉翁之意不在酒。
男子急忙起來,又喚來另一名男子,兩人一左一右地扶住了鳳皇。
辛漸抿緊唇,看著羅艷左擁右抱地走進右側的耳房里。
羅艷這一、兩年來在他的安排下,因為藥物之故,已習慣耽于歡愛,現在應當是又已動情,想必待會兒在耳房內又會是一陣顛鸞倒鳳了。
只是,這羅艷平時雖然事事听他發落,但他在外人面前卻仍是一個宰相,不能明目張膽地指使羅艷,總得屈膝做小。
始終站在一旁的東方荷看著辛漸陰晴不定的臉色,揮手退下了其他人後,上前輕聲地說︰「宰相大人莫怪我們失禮。實在是主人為鳳皇準備的新衫太過珍貴,光是那幾疋天絲就得花上一年時間才能織就,而上頭繡的鳳凰是以純金金線繡成,正適合鳳皇尊貴身分,一定得請鳳皇一試啊。」
「夏侯昌是想顯示他的財富凌駕于鳳皇之上吧。」辛漸冷哼了一聲。
「不如說是我有事相求吧。」
辛漸一驚,驀一回頭,只見臉戴半邊銀制面具、一身黑色錦袍、腰系珠寶大帶的夏侯昌一臉倨傲地朝著他走來。
辛漸仰起下顎,倒也不主動打招呼了。不過就是個商人,難道要他堂堂一國宰相先示弱不成嗎?
東方荷上前陪在夏侯昌的身側,伺候他坐到了主位之上。
辛漸抬頭一看夏侯昌氣宇軒昂,一派王家氣勢,不自覺地握緊拳頭。
「辛漸大人對這座府第可還滿意?」夏侯昌喝了口她替他倒的茶之後,這才開口問道。
「皇宮也不過如此吧。」辛漸冷哼一聲,一個旋身便也入座了。
「此言差矣,皇宮是鳳皇的皇宮,但這里卻是你辛漸的皇宮。」夏侯昌握著能透光的蛋瓷小杯,輕描淡寫地說。
「什麼意思?」辛漸坐直身子,不由得屏住了呼息。
夏侯昌看了東方荷一眼。
「這是主人為辛漸大人準備的皇宮,若您有覺得不妥之處,我們隨時替您改進。」東方荷笑著說。
辛漸腦中閃過這座豪華宅第的陳設,想著自己走在這座宅第里,婢女們提著宮燈領前,凡是與他交會而過的婢女全都屈膝,嬌喚他一聲「大人」的盛況,他興奮得雙頰微紅,直接看向夏侯昌問道︰「你要什麼?」
「辛大人果然是聰明人。我是商人,咱們便在商言商吧。」夏侯昌臉上不露半分神色,甚至他所坐的位子燈燭亦燃得較暗,好讓人瞧不清他的表情。「你該知道軒轅嘯吧。」
「當然知道!他不但打劫了我送去給北荻的進貢船,還霸佔了整個東南海域。」辛漸一提到這廝,心里便有氣,驀地一拍桌子。
「辛大人想不想軒轅嘯為你所用?」
「軒轅嘯那種殺人如麻的海盜,能當別人手下嗎?」辛漸不能置信地看著他。
「海盜做得了一時,能做得了一世嗎?你封他一個海侯,把東南海域的管轄權交給他。要他把打劫每艘船的收入交三分之一給你。如此一來,國庫還會匱乏嗎?」夏侯昌很清楚羅艷和辛漸的揮金如土,早已讓國庫空乏,因此才會發不出士兵薪餉、才會加稅加到百姓都棄籍逃亡。
辛漸皺眉沉吟著,對于送上門的財富不是不動心,只是對軒轅嘯的煞名仍有所忌憚。「不成,萬一軒轅嘯起兵叛亂了,我豈不倒大霉。」辛漸不以為然地搖著頭。
東方荷面上仍是淺淺笑意,可心里卻已經痛罵了辛漸好幾聲。這辛漸開口閉口都是「我」,而不是「東羅羅」,當真以為東羅羅是他的嗎?
「軒轅嘯的海盜不習陸戰,他若起兵叛亂,我自能派私人軍隊助你度過難關。」夏侯昌說道。
「此事急不得,我和鳳皇得好好想想。」辛漸有意刁難,也不怎麼相信夏侯昌能派什麼人讓他度過難關。「倒是我拉攏軒轅嘯對你有什麼好處?」
「如今海上商船被軒轅嘯打劫殆盡,我有意組織一支船隊到海外貿易,若我的船能獨家進出東南海域,所得利益必能百倍千倍……」
兩個男人尚在言談之際,東方荷注意到管家站到了門邊,神色雖無不妥,可遲遲不離去,表示有要事相報。
東方荷移步向前,走出辛漸能看見的範圍外,輕聲問︰「怎麼了?」
「海上及北荻國分別送來密函。」管家將密函遞交到東方荷手里。因為夏侯昌不久前交代過,任何送予他的密函,都能交給東方荷。
東方荷很快看了兩封密函,身子卻驀地震動了一下。
她瞪著密函上的信件,後背整個發寒。猜想自己此時必然臉色蒼白,于是用力地咬了下唇,繼而抬頭對管家交代——
「快請人備妥一切鼠疫所需要的藥材,快船送去無名島。再備好船只、車馬,通知沿路驛站,等到鳳皇一走,主人便要啟程回北荻。廳里整晚都要供應最好的百年釀,再安排幾名歌妓陪著宰相助興,若鳳皇出來了,便讓歌妓們退到一旁,改由男寵們伺候。」
東方荷吩咐完畢之後,旋即領著一群捧著膳食的婢女走進廳堂。兩個男人已是正事說完,各自喝茶飲酒之際。她笑著上前說道︰「辛大人自皇城奔波至此,辛苦了。來人,替辛大人送菜。」
「大人,這道料理是翡翠爭艷。取的是今早才剛冒出的葉菜新芽,加上浸過女兒紅的枸杞子炖煮,您嘗嘗喜不喜歡?」婢女捧著盛在銀盤里的菜肴,一道道軟聲嬌語地解說道。
辛漸于是在婢女們的陪伴下,歡喜地試了一道又一道的菜,喝了一杯又一杯後勁極強的百年釀。
東方荷則趁著替夏侯昌布菜到銀碟的時候,以只讓他听見的氣音,輕聲地說道︰「管家前來稟告二事︰一是軒轅嘯居住的無名島上如今有鼠疫,梅非凡正在幫忙醫治。二是北荻太子妃生了一場急病,不過幾日光景便已病逝。宰相沈素打算安排他最小的女兒成為下任太子妃人選之一。」
她說完後,又順口提了自己方才交代管家之事,看他是否覺得妥當。
夏侯昌聞言,握箸的手掌青筋畢露,但他低頭吃著菜肴,恍若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可惡!沈素這只可惡的老狐狸,分明就想讓自己立于不敗之地。
扶助二皇子,因為有他夏侯昌的利益可得,便插了一腳。可如今一看自己的女兒有機會成為太子妃,也不放棄成為國丈的機會。
而他絕對不會讓沈素這株牆頭草如意,否則日後沈素女兒若真成了太子妃,怎麼可能不狠狠踩他一腳?
況且,這沈素所不知道的是——二皇子登基也好、太子當國君也罷,總之他都要混亂北荻的政權。情勢一旦改變,他只要順著情勢而轉,還是能達到目的。
「讓北荻那邊的密探去找沈素小女兒的把柄,還有把這些年收集的沈素貪污資料全整理出來。然後,告訴太子身邊那個歌妓‘花靈’,讓她給我一份太子近來最相信的屬下名單。我要找機會跟太子踫面。」夏侯昌低聲對東方荷說道。
東方荷點頭,故作無事地離開大廳,交代完事情又回到了他身邊。
夏侯昌讓她喂了幾口菜肴,依然面無表情地安坐在原地。甚至在歌妓陸續進門時,他仍斜倚在榻邊,一同觀看著歌妓的演出。直到歌妓與半醉的辛漸開始嬉鬧之際,他才以不破壞辛漸興致為由起身離開。
只有陪伴在夏侯昌身邊的東方荷知道他此時情緒有多激烈,因為他一出廳堂,便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而他的手掌——
冷若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