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火車往集集出發，叩隆叩隆的聲音在行進間規律的響著，和一幕幕掠過車窗的風景，編入記憶扉頁中……
那是個風和日麗的早晨，陽光溫暖和煦，微風徐徐吹拂，汪新瑞和苗為茜這對小情侶趁著段考剛結束，利用難得的假日約會，搭著火車到集集游玩。
不曾單獨和對方出游的他們，彼此都有些靦害羞，可甜蜜雀躍的感覺依舊在心底鼓噪。青澀的戀情正發芽茁壯，在日常生活中，一點一滴的層層滋長。
「……還好你數學剛好及格，不然我就不跟你出來了。」苗為茜經常在學業上軟硬兼施地鼓勵汪新瑞。
像這次，她在考試之前答應他，只要所有科目及格，就和他單獨約會，他則為了能夠如願，特別用功地抱了佛腳，所幸效果不差。
「為了今天，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努力。」汪新瑞咧著一口白牙，笑得很得意。
苗為茜甜甜地笑，很高興自己的話對他有影響力。
「是啊，有努力，為了獎勵你英文考了九十分，我特別做了早餐……」她轉身從背包里找出便當盒和保溫瓶。
汪新瑞很奇怪，總沒有心思念書，幾乎所有科目都低空飛過，但英文是唯一例外，他這人似乎只對有興趣的人事物用心專注。
「你做的？真的假的？」汪新瑞眼楮一亮，顯然很驚喜。沒想到看起來像溫室小花的女友竟會下廚？
「當然是真的，我早上六點就爬起來做了。」她難掩驕傲地揚了揚眉。這是她第一次下廚，為第一次喜歡上的男孩。
「干麼這麼辛苦？」汪瑞銘接過她遞來的便當盒，打開來看。「是壽司啊，看起來不錯……」
他豪邁地塞一顆壽司進嘴里，嚼了兩、三下，表情突然僵住，兩腮酸得令他眼眶含淚。
好酸啊……醋肯定放太多了！
「不好吃嗎？」苗為茜忐忑地問。
「嗯……好吃得我都要感動流淚了。」不想讓她失望，他努力維持鎮定地咀嚼吞下。
「夸張。」她笑睞他，體貼地再遞上保溫瓶里倒出來的味噌湯。「喏，配著喝，別噎到了。」
有湯！
太好了，可以中和過酸的壽司……汪新瑞趕緊喝下，可沒想到這一喝，沒有得到解救，情況反而更嚴重……
超級咸！
他瞬間暴瞠雙眸，臉色也脹成豬肝紅，很猶豫到底是要吐出來還是咽下去——咽下去，他可能這一整天都要留意哪里有廁所可上；吐出來，太不給喵喵面子了，這是她一番心意……
還是吞下去好了！
「怎麼了？」
苗為茜緊張了，吃東西怎麼會有這種表情？不對勁！她趕緊也試喝了口味噌湯，過咸的口感令她馬上皺起秀眉。「呸……好咸！」她接著又嘗了壽司，酸得一張小臉皺成包子。
「怎麼這樣？都好難吃！」
「哈哈……」汪新瑞忍不住笑了出來，她的表情真可愛。「你確定這是獎勵，不是處罰嗎？」
「欸……」苗為茜嗔瞪向他，超沒面子的，好糗！「人家是第一次做嘛，你還笑，以後不做了，哼！」
她羞惱地把東西全都收進包包里，氣鼓了雙頰。
「不要生氣啦，其實我還滿會做菜的，以後你不用做，我會永遠做菜給你吃。」汪新瑞乘機安撫地牽住她的小手，靦地許下承諾。
「真的？」苗為茜臉紅地問。
「騙你的話就是小狗。」他拍胸脯保證。
「可是你叫汪汪……」她不滿意地嘟嘴。
「那騙你的話就是小豬好了。」他反應很快地換了個詛咒。
「好，你要記住哦，永遠做菜給我吃。」
苗為茜側著頭，笑意甜甜地瞅看他。
他說永遠呢
這是不是代表他會一直一直喜歡她？
又作夢了。
太過甜蜜的氛圍伴隨著濃濃的惆悵，沖擊在心間，令苗為茜悠悠醒轉，深深地吸了口氣，又長長地吐出嘆息。
自從那一晚真相大白，她的心情就一直無法平靜，過去強迫自己不能回想的記憶，像是突然獲得解放，自有意識似的躍現腦海，蠱惑著她的心，連晚上睡覺也不得安寧。
方才，她夢見兩人第一次出游約會的情景，那悸動的心情即使在醒來後，仍漲滿她的胸臆。
多天真，他們說了永遠……那是因為當時年紀小，不知道永遠有多遠！
她不否認對話很幼稚，但現在想來還是覺得甜蜜，因為那是牆竇初開的年紀，最純真透明的感情啊！
他們明明都愛著對方，卻因為她父親的反對與刺激，戀情就此夭折，好像太不值得了……
那時候，他們如果沒有分開，說不定……唉，她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個可能性。
只不過，如今人事已非，她不再是單純天真的苗為茜，汪育銘也不是從前的汪新瑞，他們有著彼此無法參與也觸踫不到的十年距離，縱使誤會解開，他甚至想重新開始，應該也回不到過去了吧？
破鏡難圓，走味的感情，能恢復嗎？
強烈的惆悵失落席卷而來，教她莫名心酸難受。
嘖，別想了，不要再沉溺于過往！
苗為茜翻身起床，準備漱洗，今天汪育銘安排了新菜試吃，可有得忙了，不要被低落的心情綁住了。
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她現在和汪育銘能夠無怨無恨，已經很好了，就順其自然吧。
下午三點，距離午餐營業時間結束已經過了半個小時，法式餐廳卻無法打悻，因為有桌客人遲遲不走，以結帳暗示、委婉告知還是痞痞賴著，秉持著不得罪客人的原則，大家都束手無策。
廚房門口，內場人員頻頻朝餐廳探看，個個都有點不耐，試菜餐點已全部備好等著上了，因為菜色繁多，原先計劃好要利用餐廳桌子並成長排，可偏偏客人還不走，害他們事情全卡住，只能痴痴地等。
「黃副理，想辦法把那位客人請走吧，現在都幾點了！」汪育銘雙手盤胸，叉開長腿昂立著，偉詩的身形加上稍稍不爽的心情，看來不怒而威。
「唉，經理在那兒跟他說話，肯定有想辦法暗示明示的。」黃副理嘆道，這是他們外場的默契，他知道經理也在傷腦筋。
有些客人總自以為與眾不同，理所當然地要求特殊待遇，偏偏他們法式餐廳特別多這樣的客人。
「他為什麼每次來都一定要找苗經理？」
汪育銘愈看愈覺得那位名叫唐忠瓊的飯店會員很不順眼，苗為茜替他引見過，後來他發現他經常光顧，平均三、五天就能見到他……這本來並不稀奇，但每次都要找苗為茜攀談，那就奇怪了！
「汪主廚你不知道嗎？」黃副理一副他孤陋寡聞的反應。
「知道什麼？」汪育銘奇怪地挑眉看他。
「這位唐先生在追苗經理啦，之前還常送花、送小禮物，但苗經理……」
黃副理笑著講八卦，可話還沒說完，身旁便卷起一陣風，那昂藏挺立的身形瞬間移形換影般，朝餐廳里大步走去，他錯愕地低聲叫喚。「欸，主廚，你要干麼啊？」
汪育銘將黃副理的叫喚拋在腦後，「唐先生在追苗經理」這句話已讓他理智斷線，直覺就是那家伙可以滾了……在他面前追喵喵，照子也太不夠亮了吧？簡直是欠扁啊！
不過不爽歸不爽，他已經不是血氣方剛的沖動少年，他有身分有地位，基本風度還是得維持的。
「抱歉，打斷一下你們的談話。」汪育銘來到唐忠瓊面前，皮笑肉不笑地出聲。「唐先生，我們內部需要在餐廳里開個會議，可能會打擾到你，我幫你安排到對面鐵板燒餐廳附屬的咖啡區好嗎？」
連移位的地點都替他想好了，就不信還有人臉皮厚得不肯定！
「你們要開會啊？不好意思，耽誤到你們，不用再移位置了，我也應該走了。」唐忠瓊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你慢走。」
苗為茜送客到門口，道別後轉身進餐廳，不料汪育銘就杵在後頭，她冷不防地撞上他的胸膛，還整個人倒彈，幸好汪育銘眼明手快地扶住她。「你干麼突然冒出來啊？」
「是你聊天聊得不亦樂乎，所以連旁邊有人都沒察覺吧。」汪育銘沒好氣地揶揄。
這話……是在怪她嘍？苗為茜挑眉抬眸看向他。
「又不是我要跟他聊……」她咕噥。
不好太明顯趕客人走，但她真的有不斷找機會表示營業時間已過，偏偏客人不上道，她有什麼辦法？
「他想追你？」他睨看她，滿肚子酸水，嗆得他難有好臉色。
苗為茜愣了一愣，本來想月兌口說出「干你屁事」，但下一秒，有股甜甜的喜悅將那沖動壓下。
「我怎麼覺得有點酸酸的？」她開玩笑。
「什麼才有點，是非常酸，你現在才聞到？」他也不否認。
「你酸什麼？」她嗔睞他。
「我說過要再追你，是認真的。」
他彎，低低地在她耳邊說出佔有欲十足的宣告。「所以，不可以被別人追走哦！」
她心口一悸，抬眸瞧他，卻落入他深邃熾熱的眸光中。
他不是在搞曖昧，不是在開玩笑……
所以，他收藏那張舊時的照片，保留已破碎的禮物，是因為還未放下她？
之前他也曾說過要再追她，但她只認為他是在搞曖昧，還回應他不可能傻到再接受一個負心漢；甚至在真相大白那天，他說過他從來沒有不愛她，她也以為他指的是當時……在事實證明了他不是負心漢之後，此刻，她的心竟因他的告白而悸動搖晃了……
他們之間像個未完結的故事，存在著難以言喻的遺憾惆悵……
現在，若有可能再繼繪，她還會再那麼篤定的拒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