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日式料理店，同時也是汪新瑞的家，在午後店休半拉下鐵門的時候，突然來了不速之客，他不是要用餐，而是態度不善地指名找人。
「我要找汪新瑞，叫他出來見我！」
苗松柏穿著熨得筆挺的中山裝，神情凝肅，聲嗓嚴厲，若不是一身書卷氣，別人還以為他是來討債的。
「呃……先生，請問你是哪位啊？」汪新瑞的母親呂秋月正在櫃台前結算帳目，被眼前來勢洶洶的男人給震懾住了。
「跟他說我姓苗，他就會知道了。」苗松柏繃著一張臉回答，同時也打量眼前這名婦人，眼神帶著輕蔑。
呂秋月警戒地按下通知樓上住家的對講機，叫喚利用空班時間返家休息的兒子。「阿瑞，有位姓苗的先生找你，下來一下吧。」
汪新瑞很納悶，別說女友苗為茜沒來過這里了，就算真跑來了，也該是苗小姐，怎麼會有苗先生？再說，喵喵前兩天才從台北溜回台中跟他踫面，不可能那麼快又回來呀……揣測之間，他快步來到一樓，見著來者與苗為茜神似的五官時，心里霍然有譜了。
「苗伯伯你好。」氣氛不對，他仍恭謹地先打招呼。
啪！
苗松柏劈頭就是一巴掌，教訓這個肯定佔了他女兒便宜的臭小子。「不用叫得那麼好听！」
「欸，你干麼！」呂秋月驚呼，忙不迭上前護著兒子，忿然反擊。「你憑什麼打我兒子！」
這一驚嚷，把在廚房里收拾的輝叔也嚷出來了。「什麼事？」
「媽、輝叔，讓我自己處理就好。」汪新瑞隱忍著臉頰上熱辣的疼痛，鎮定安撫母親。
他雖然被打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一瞬的憤怒，但對方是女友的父親，也一定跟喵喵有關，所以只得忍了。
「你有話用說的，再動手我們也不跟你客氣了。」呂秋月看看他們，也只能暫且退一步，離開前不忘警告。
「有事叫我。」輝叔不放心地叮嚀。
苗松柏不屑地看了看儼然是一對的他們，才旋身往外走，意味要到店外談，汪新瑞朝母親、輝叔頷首後跟上。
「前兩天，你都和我們家小茜在一起？」
沒了第三者，苗松柏開門見山。
「……」汪新瑞默然無語。喵喵為了配合他公休，偷偷溜回來和他一起出去玩的事被捉包了嗎？
「你這個混蛋！」苗松柏氣得七竅生煙，咬牙哼罵。「我都已經看見了，不要想騙我。」
他是多此一問，因為他親眼瞧見了，明明該在台北念書的女兒，竟跑回來台中和這個男孩過夜！也因此，他調查了汪新瑞，更赫然發現，他不僅家世差，也不是個上進的好孩子，他成績不好，畢業後情願當個小學徒也不升學……他怎麼能讓掌上明珠跟這種沒出息的男孩在一起！
「苗伯父，對不起，我跟小茜交往，應該先跟您打招呼的。」即便挨打挨罵了，汪新瑞還是對他很尊重，畢竟他是長輩，更是他女朋友的父親。
「打什麼招呼，我不會同意你們交往的，我不準你再跟小茜見面！」苗松柏怒目相向。
「為什麼？我是真心喜歡小茜的。」汪新瑞無畏地表達心意。
「她還在念書，談什麼喜不喜歡！你不要影響她求學。」苗松柏對他的坦白嗤之以鼻。
「我可以等她，我們倆是互相喜歡彼此的。」汪新瑞對兩人的感情充滿希望與憧憬。
「等什麼等！你憑什麼喜歡她？」苗松柏鄙棄地哼嗤，壓根兒看不起他。
憑什麼？
汪新瑞愣住，被他問倒了。
喜歡還需要憑什麼嗎？
「只有高中學歷，在潮濕悶熱的小廚房里當學徒，能有什麼出息？你沒有父親，母親還沒名沒分地跟個男人同居，這樣的出身，怎麼配得上我們家？」苗松柏毫不留情地貶低他。
他們苗家是書香世家，他是大學教授，妻子是國中老師，就算不是大大貴，也是家世清白，他和妻子還想著以後要給寶貝女兒找個優秀對象，不能現在就讓這小子給佔了便宜！
如此低蔑的批評，令汪新瑞備受打擊，卻又無從反駁，不禁惱羞成怒地脹紅了臉。
「苗伯父，我尊重你是長輩，你要怎麼說我沒關系，但不要批評我的母親。」汪新瑞語氣變得冷硬。
「如果你不想听更難听的話，就喬小茜遠一點，她還有大好前途，你要是真喜歡她，就別拖累、耽誤她！」見他維護母親的強勢模樣，苗松柏的氣勢不禁收斂了些，但仍嚴厲警告。
「我這次還能好好跟你說，下次就沒這麼簡單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怎樣做才是為小茜好。」
汪新瑞握拳看著苗松柏離去的背影，心緒亂成一團。
他配不上喵喵嗎？
他不能讓喵喵幸福嗎？
他和她在一起，就是拖累耽誤嗎？
難怪啊，喵喵之前一直反對他選擇就業的決定，原來就是因為她父親看重學歷和背景，所以她才會未雨綢繆，一直希望他繼續升學……
既然如此，選擇走廚師路的他，能有把握在她父親面前揚眉吐氣嗎？
他發現，連他自己也不確定了……
國際知名主廚暫駐寰海飯店法式餐廳的消息，即使尚未特意宣傳，還是很快地傳開了，許多饕客都慕名而來，尤其是館內員工的親青朋友、餐飲同行、飯店貴賓會員，消息更為靈通。
晚上八點半，翻台率已達六成，廚房忙到一個段落，汪育銘走出廚房，來到外場巡視，逐桌征詢客人用餐的滿意度，謙遜親切的態度不只提升他的個人形象，連帶也提升餐廳的水準。
苗為茜身為經理，除了現場的指揮調度，關切顧客的工作自然沒停過，服務業向來以客為尊，接待飯店會員更得拿出十二萬分的熱忱，謹慎服務，而眼前這桌顧客，就是絲毫不能馬虎的重量級客人——
唐忠瓊，專營二手名車買賣生意，在業界相當出名，年近四十，風流倜儻、出手闊綽，是台灣寰海飯店的創始會員，因應酬交際經常在寰海各廳出入，其中，又以法式餐廳最得他青睞。
「……我就說嘛，為什麼你堅持要吃法國菜，原來是因為這里有個這麼漂亮的經理。」唐忠瓊同桌友人開口調侃，曖昧地打量著苗為茜。
「那可不，苗經理是整個寰海最漂亮的主管，這里有美食美人，我當然愛來了。」唐忠瓊已有家室，但是對苗為茜格外有好感，所以經常帶客戶朋友來法式餐廳捧場，也能順便見見她，一舉兩得。
「唐先生你真會說笑，八成是听說我們廳里來了國際知名的汪主廚，想來嘗鮮吧？」
苗為茜見汪育銘已出來巡視，打算把這桌的招呼工作交給他，免得被綁在這里，忽略了其他客人。「我請我們汪主廚來跟你們打聲招呼。」
苗為茜看向汪育銘，兩人目光對上，苗為茜以眼神示意，汪育銘便明白地上前，兩人共事不久，卻默契十足。
「兩位好。」汪育銘不卑不亢地頷首招呼。
「唐先生是我們飯店的會員，他可是吃遍世界各地的饕客，他的意見對我們很寶貴哦。」
苗為茜像是在為汪育銘做介紹，但話里圓滑地捧了捧唐忠瓊，接著便伺機告辭。「唐先生，不好意思，我先去忙其他事，你若有什麼建議，可以向汪主廚反應。」
「好好好，你去忙。」
美女經理一離開，唐忠瓊立刻向汪育銘攀談。「汪主廚，我去年去新加坡可是為了品嘗你的料理，我還特別請人排隊訂位哩，今天能在台灣嘗到，真是太好了！」
「那唐先生算是我的老客人了……」
汪育銘與他們寒暄了幾句之後才轉往他處巡視，來到包廂區，他敲門而入，打算繼續例行的詢問，不料卻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
他本來不是很確定對方身分，畢竟只在十年前見過一面，而且還是很不愉快的記憶，但看到對方也一臉訝異地望向自己，便確定了。
「你是苗伯父？」身為晚輩，汪育銘先開口問好。「好久不見了，你好。」
「你是……汪新瑞？」苗松柏訝異打量，不確定眼前這偉岸男子就是當年的毛頭小子。
「是，不過我現在已經改名叫汪育銘了。」他自信地自我介紹。
苗松柏瞧那潔白廚師服在他高大身形的襯托下，更顯英偉帥氣，整個人流露出專業的精銳氣勢，不禁怔住了。
他可是听朋友談起汪主廚多優秀，才和朋友們相約而來，還特別叫女兒安排座位……沒想到讓他慕名而來的對象，竟是當年他曾看不起的那個男孩?!
「你就是寰海總裁特別延攬來小茜廳里的新主廚？」苗松柏仍無法置信地問道。
「是。」汪育銘沒有記恨，態度謙遜卻也不失身為主廚的氣勢，客氣詢問在座賓客。「各位伯伯對今晚的餐點還滿意嗎？」
「滿意、滿意、當然滿意。」除了還在震驚之中的苗松柏，在座另兩名長輩都點頭如搗蒜。
「苗伯父呢？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不用客氣，你盡管說。」汪育銘特別問向苗松柏。
苗為茜的父親對他而言是有特殊意義的，坦白說，他頗希望能得到苗松柏的認同。
「他剛剛贊不絕口，說下次換菜單還要再來呢！」友人興奮搶白。
「那太好了，苗伯父的認同對我來說很重要，如果當年你沒有說那一番話，或許就沒有今天的汪育銘了。」
雖然不否認有賭一口氣的感覺，但換個角度想，那些羞辱化成了正面的力量，鞭策他不論多累多苦，也要走向成功的路，不再讓人看輕看扁，所以該是要感謝他的。
「努力上進是好事，我也樂見你有好成績。」苗松柏四兩撥千斤地回應，想起自己當時不留情面的話語，現在實在有點尷尬。
「謝謝伯父，我會繼續努力，到現在我還是很希望能成為可以配得上小茜的人。」汪育銘坦承心意。
他對苗為茜依舊很有感覺，他還想挽回心愛的女孩，延續當年沒有結果的戀情……現在，正好先跟苗松柏打招呼了。
苗松柏訝異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怔怔看著汪育銘頷首退離。
事隔十年，這小子還喜歡小茜？
他當真對小茜這般情有獨鐘？
如果真是這樣，他還有理由反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