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爺 下 第十五章 作者 ︰ 雷恩那

她其實想將卓大娘架走,無奈真比力氣,她應該沒辦法勝得安靜利落,與其又弄出聲響,還不如求大娘別聲張。

大娘瞠圓的眸子一溜晃,見小院子來了男客,那人往她們這兒抬頭,眼神卻淡淡地飄,她正因對方好看的皮相微微一怔,再見那人手邊擱著根長長細杖,頓時瞧出點端倪。

卓大娘指了指秋光中一身閑適的苗三爺,再指指自個兒雙眼,頭。

瞎眼的?瞧不見?

陸世平點點頭,這才慢慢放開大娘的嘴。

卓大娘指指她,福態下巴朝苗沃萌一努,眨眨眼,笑得有些曖昧。

冤家找上門了?

陸世平忙頭,兩手還強調般在胸前胡揮。

她極快地瞥了眼幾步外的苗沃萌,見他捧起竹杯正慢吞吞啜茶,像似漫不經心。

卓大娘大概是頭一回見她這祥焦急外顯,眉遂蹙起,又比手畫腳一番。

上門討債的?

陸世平咬咬唇,干脆就……認了。她點點頭。

卓大娘「喔……」地嘆了聲,總算看明白。心想,債主眼盲,八成沒認出人,她只要不提「陸姑娘」這稱呼,該就沒事的。一想通,略寬的嘴咧出笑,道︰「咱是路過,順道進來問問,不知那東西制好沒?幾日後要拿回娘家送人的,若是好了,就先拿了。」

陸世平進屋內將大娘訂制的一只大大六角朱盒取出。

一見那做工實在的朱盒,卓大娘兩眼都燦光了,捧著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得仔細,沒得挑剔。

取過好貨之後,她從袖底掏了錢往陸世平手中一塞。

「哪,這是尾數,那就這祥,那……就兩清了呀!」

陸世平攤開掌心一瞧,比原先說好的還少了些,她迷惑揚睫。

「走了、走了,咱家里還有事忙,你也快去忙吧!」卓大娘揮揮手輕嚷,沒看她,捧著朱盒轉身快走。

她被佔便宜了嗎?

料定她不想出聲,不想被「債主」認出,索性短給她制盒的尾數?

抓著錢,她無奈地抓抓額際,最後只得苦笑。

輕吁了口氣,一下子便釋懷了,欲回屋內,她甫旋過身,背脊不禁一凜。

苗三爺又在「看」人,雖未直接對上她,然目光直通通的,神態似笑非笑。

「能再跟婆婆討杯茶嗎?」嗓調一貫的溫文優雅。

她走近,突然想起忘了拖著腳步,跟著又記起方才還急咧咧從屋內飛沖而出……他定然覺得古怪吧?

再去看他,看那清朗俊美的五官,實瞧不出個所以然。

替他重新換過茶葉,擺上新茶,她輕輕拉他衣袖。

他再次輕謝,將竹杯捧在掌心里,湊鼻聞香。

團團茶煙迷蒙他的臉,有一縷青絲掠下,虛貼他腮畔,她探指欲幫他撩開,指尖卻顫得有些不像話,苦笑壓抑著,最後仍沒去踫。

一垂眸就見地上的影兒。

他坐著,她站著,兩人影子在午後秋陽下略斜長,上身重疊,仿佛他坐著將她抱住……看得都痴了,她傻傻笑。

突然,男人的影子挪了挪,他上身微微離開她胸前,但頭仰高了……陸世平呼吸一窒,頰面涌潮。因那影子啊,像他正靜靜索吻,等她吻下。

心跳驟急,她閉眼甩甩頭,連忙站直身子。

即便不踫他,邪思依舊一大堆,遇到苗三爺擋都擋不住。

她舉手又要痛捏自己,竹籬笆外忽又傳來腳步聲。

她本能欲避,怕來的是哪個相識的苗家家僕,結果卻是卓大娘家的小叔。

卓家小叔年歲不大,約二十二、三,她在此落居後,偶爾听得鄰近的人說起,說卓小叔之前跟隔壁村的姑娘訂過親,但那姑娘福薄,未及過門就病沒了,後來長嫂如母的卓大娘托了媒婆想幫自家小叔另牽紅線,牽了大半年也沒牽成,不是女方家瞧不上,便是卓小叔自個兒不喜愛,婚事便遲遲未決。

陸世平趕緊迎將過去,兩人站在籬笆門邊。

卓小叔眼神戒備地覷了院子里閑坐飲茶的男子一眼,那人確實如大嫂所說,是個好看的書生相公,但在他看來,百無一用是書生啊,何況還是個瞎眼的。

「還好嗎?你、你沒事吧?」他低聲問,經常勞動的結實身軀略傾近。

陸世平心想,應是卓大娘回家提及她這兒的事,時不時會過來敦親睦鄰的卓家小叔才會過來探探。

她心里一暖,誠摯的笑躍上唇角,頭。

卓家小叔亦咧嘴笑了笑,面龐明顯暗紅。

「沒事便好,沒事便好……對了!」

他想到什麼,忙從懷里掏出一條折得四角穩貼的素巾,表情變得十分靦。

「謝謝你前些天幫我裹傷,這巾子我洗得干干了,那、那是該還給你……」

陸世平接過素巾,指指他的大手。傷怎麼祥了?她問。

那天他送來田里剛釆收的一籃子菜,她進屋提壺欲請他喝杯茶,他杵在小院子里竟玩起她的大小蔑刀,手一滑便自個兒劃傷了。

人在她的地盤受傷流血,她哪能不顧?還好僅是小小一道淺口。

她以往拿捏手勁制琴時,亦常弄傷自己,常備在身邊的刀傷藥粉和金創藥都是有的,遂取出幫他仔細敷過又裹上巾子。

「好多了。你瞧。」大個子粗掌一抬,直直抵到她眼前。

她認真看著,然後頗滿意地點點頭。

卓家小叔突然氣息有些粗重,陸世平微覺古怪揚睫,不明就里地望著他。

「你……你那個……我除了還你素巾,還、還買了一條新的要給你。」說著又從懷中掏出一條巾子,花色繽紛熱鬧。

「你可以替換著用,你、你覺得怎麼祥?」

陸世平有些怔然,隱約覺得……似乎哪邊不太對勁……

期待的目光透出熱意,黝黑面龐可疑浮紅……她瞧瞧面前的花巾,再瞧瞧他,張口欲說不能說,搞得自個兒一臉怪相。

一時間沒了主意,她下意識抬起胳臂,像打算要接下花巾子--

 啷--啪--

竹桌那兒大亂乍起!

陸世平聞聲立即側眸--都不知苗三爺怎麼弄的,他手中竹杯滾得老遠,茶灑得桌面和地上都是,小火爐竟也翻倒,擱在上面熱著水的陶壺自然是砸地了。

見他寬袖濕透一大角,顯然是被熱水濺上!

她大驚,哪還顧得上要不要接花巾這種事,快步過來,撩開他衣袖便看。

手背已泛紅了呀!

捧著他的手,她略慌張地咽咽唾沬,沒想太多已扶起他的手肘,拖著就往屋內去。

「你……等等啊--那個,呃……」杵在籬笆門邊的卓家小叔一下子也混亂了,見喊不住人家姑娘,他舉腳亦要跟進。

突地,那位被拖拉著走的白面公子回首。

卓家小叔渾身驟凜,心髒怦地重跳。

那、那人哪里是瞎的?」

那雙溫溫淡淡、瞧起來很無害的眼,這麼回眸過來就是一記帶寒眼刀啊!

然後眼刀精準抵住他,然後……然後那人嘴角還翹翹的,甩眼刀還不忘笑,皮笑肉不笑,笑得人一股寒氣從腳底冷起又直往頭頂竄啊!

***

進到小灶房,陸世平翻開儲水缸子的木蓋,用大葫蘆飄舀起一大瓢清水,二話不說已將苗三爺發紅的手直接壓進瓢子里。小灶房小得可憐,只擺著一張小矮凳和矮桌,她扶他坐凳,又把瓜瓢擱在他膝上讓他自個兒捧著。

他水中的手動了動似要伸出,她用力按住他的腕。

張嘴,欸,礙于情勢沒能凶出,只好一邊凶凶地瞪他,再用動作很堅決地示意他手別亂動。

苗沃萌垂目,墨睫似掩非掩,唇在笑。

「婆婆,這傷沒事,被熱水濺上時是有些燙,不過現下沒事的。都怪我自個兒莽撞,盲杖掉地上了,我彎身去檢,沒留神弄翻了茶,結果竹杯滾落地,我抓著杖子就想拾,那火爐子該是被我手中盲杖掃倒,也才砸了那口陶壺……累得婆婆這般憂心,怎好意思?」

他最好是真知不好意思啦!

怎喝個茶也能倒爐砸壺地燙傷自個兒?不讓她省心就是了!

他既出門就該多帶幾個家僕或婢子伺候啊!獨自待在陌生所在,眼還看不見,倘是她、她真是大惡人,見獵心喜,惡意橫生,瞧他怎麼辦!

真是氣急了,抿著嘴,眸里竟有些濕熱。

家里沒備火傷藥膏,她細想了想,便起身取下架上一只小陶罐。

她蹲在他身邊,拭盡他濕淋淋的手,跟著從陶罐中挖出些許薄荷露涂在他手背上。薄荷露的制法還是以前在苗家『鳳寶莊』時,盧婆婆教她的,夏天時候吃個幾口,或調成薄荷水,極消暑。

希望冰涼涼的感覺能快些滲進膚里,她微噘嘴朝他手背吹,一抬眉便見他離得過近的俊顏,玉容似染紅雲。她心頭一顫,倏地起身。

外頭有人叫喚--

「爺!三爺--三爺您在屋里嗎?」

那明快男嗓她略覺耳熟,不禁躊躇了,想避開,一時間卻不知避往哪兒好。

她似無頭蒼蠅在小灶房里來回踏了幾次方步,銀牙一咬決定先發制人。

她正欲走出,外頭那人已闖進,兩人差點在灶房門邊撞成一堆。

「咦?你──唔!」

陸世平是看也沒看清來者何人,橫豎先請對方噤聲就是了。

她又抬手去捂住那人的嘴,捂得嚴嚴實實,待定楮看清,眸心在眼底縮顫,像竄著兩團小火。

這人的眉目……她依稀記得的。是那日船送她去『樨香渡』,後又接她返回原來渡頭的那名年輕舟夫!他頗能聊,聊的事甚廣,他的嗓聲當時便覺似在何時听過……啊!她真記起了!他的臉、他的聲音,在當年落雨的『樨香渡』,他們近船邀相見時,他就立在他家主子身側,他是那個名喚『景順』的家僕!

所以那時抹黑了臉,船接送她,全是有意安排的了……

至于是誰安排,欸,她不用猜也知。

他既是貼心家僕,該也知道苗三爺最最不願見的人便是她。

想著,她手勁陡輕,一下子便撤手,眸子卻一瞬也不瞬地看他。

她太在意苗沃萌得知他口中的「婆婆」是誰,最後要鬧得不歡而散,卻未曾思及,景順此時忽見她,表情為何不見驚愕。

景順被看得渾身不自在,瞧出她該也認出他了,假咳兩聲才道︰「那個,呃……咱瞧外面小院有些亂,爺連盲杖也落在那兒,心急了,所以才、才不請自入……」姑娘清眸猶落在他臉上,有種哀莫大于心死的神色,仿佛一切隨便他了,任他愛怎麼做,就怎麼做。

景順手里緊握拾來的盲杖,吞吞口水。

「其實,嗯……是說咱們家三爺的眼……呢!」眼珠子一溜,話便沒了,因他家三爺擱在膝上的手突然收握成拳。爺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就是要他閉嘴。

唔,閉嘴就閉嘴。

景順不僅閉嘴,還有些窩囊又有些心虛地避開陸世平那兩道眸光。

「爺,船備好了,隨時能走。」

「嗯。」苗沃萌淡應,起身接過景順遞來的杖子,點著地一步步走出。

出了屋後,他忽問景順。

「身上帶錢了嗎?」

「帶了。」

「那小爐子和陶壺是我砸壞的,把錢賠給這位婆婆。」

听到「婆婆」二字,景順五官一揪,實不敢看向陸世平。明明有心『做壞事」的不是他,他亦是受人支使,但要他這祥「光明正大」卻也「偷偷模模」地過完這場戲,著實別扭至極啊!

他被放出去學生意上的事還不足三年,他家溫潤如玉的三爺何時變得這般迂回機巧?嗚,都跟大爺有得比了……

他硬著頭皮答話,乖乖把銀錢掏出。

陸世平從小灶間一路跟出,人就杵在屋門邊听他們主僕說話,卻見一塊足可買下二、三十座小火爐和無數個陶壺的小銀元遞到她面前。

腦子原就沉沉的不太好使,此時她只會愣看,最後僅低斂眉眸,並不取去。

景順眼珠子又瞟來瞟去,姑娘杵著裝啞巴,他家三爺也杵著不說話,這、這是全來欺負他一個就對了!

為求打破僵局,他只好挑軟的柿子捏。

他雙手合十,把小銀元都合在掌里,朝著不動不語的陸世平猛拜,拜過後,掌心一攤再舉得高高的,就求她快快拿走銀元。陸世平終還是收下錢。

「爺,錢已賠給……呃……婆婆了。」景順回稟。

「嗯。」苗沃萌頷首

「多謝婆婆細心關照,晚輩該走了。」略頓,微笑再道︰「往後若得空,晚輩會時不時過來探望婆婆,陪婆婆解悶。」

陸世平一听,秀眸飛抬,內心一陣陣鬧著。

她想見他,想似今日這般能近近看他。

但他不能再來,她沒法再瞞下去。

或者上船離開之後,景順便會將這兒的事如實稟告,他得知是她,該也不會再踏上此地才是。但她想,他肯定要惱火,氣兩人無端端又遇上,唯一感到安慰的是,他因她發火,她人可以避得遠遠的,無須承受。

他旋身而去,一步步走出竹籬爸圈圍的小院子。

短短不出一個時辰,這矮屋小院里的事已惹得她一顆心起起伏伏數遍,平靜心湖劃開無數漣漪,蕩開許許多多道不明的悵然若失。

捏在手中的小銀元「喀」一聲掉地了,她恍若未聞,眸光掃過這一目了然的小院……卓大娘來時,他就坐在竹桌那端徐徐啜茶;而卓家小叔過來時,他才剛又跟她討過新茶,還慢慢喝著;但此時,那抹清俊爾雅的身影已然不見……

她很想跟他說說話的,卻一直認定他必然發怒,所以試也未試。

她任他自言自語,卻始終不敢回應一聲,她何時變得這般膽小如鼠?

往後可還有這祥的機會?

似眼前迷霧乍然消散,她走出小院子,且越走越快,往渡頭方向去。

她不知自己欲做什麼,只懊惱沒能與他說話,她想追上他,但追上後該說什麼,她其實並無頭緒。

微喘地趕到渡頭,還是遲了一步。

渡頭邊沒有苗家主僕的身影,但一艘剛離岸的長舟引走她的視線。

是那艘跟在她小蓬船後頭來到『牛渚渡』的烏篷長舟。

她認出那個懶懶蹲在船頭的人,正是景順!

既是如此,那……她想追上的人,肯定坐在長舟烏篷里了……

長舟離岸越來越遠,她沿著岸邊走,雜草與土坡讓她踩得一腳高、一腳低,她雙眸仍遠遠盯著那艘船,直至再也瞧不見。

湖上秋波瀲灑,刺得她眸底酸熱。

風從湖面上吹來,凍得人四肢冰寒,而那風仿佛能說人語,在她耳邊撲掠,像那一日,男人帶恨問她--

「陸世平,問你了,你沒听見嗎?你跟我算什麼?」

她一直沒去深想。

沒敢想深,是怕往心里掘得太深,會痛不可耐。

「倘若我說,你要是離開這兒、從我身邊走開……我便再也不願見你,你還想走、還會走嗎?」

在那當下,走是必然之事,既已決定那祥做,便不考慮後果。

但她仿佛直到今天才幡然醒悟,他的「再不願見」有多教她心懼心痛,明明近在眼前,明明都已踫觸到他,卻不敢教他知曉底細。

他想要「再不願見」,總得先治好眼疾啊!眼楮尚瞧不見呢,是要如何對她「再不願見」?

她笑出來,笑音短促低嗄,干笑,突然間笑里帶出鼻音,嗚嗚咽咽的,眼淚便跟著滾落。

這哪里是笑?

根本哭得一發不可收拾!

沒想,不去想,以為將痛掩得嚴實,痛自然會不藥而愈。豈料才淺淺觸及,那感受竟會突然排山倒海般噴涌,痛不可耐。岸邊離渡頭已有一段距離,偏僻無人,她索性蹲下來哭個痛快。

雙臂環膝,淚顏埋在膝間,四周雜草有及人腿肚那麼高,她縮成一球哭得可憐,哭得連那徐慢腳步踩過叢生的雜草、近了她的身,她亦絲毫未察。

大哭一陣後,哭聲漸微,但巧肩仍抽顫著。

她這時才稍稍抬起臉,抓袖胡亂擦淚,不過實在哭得太慘,涕泗縱橫,只得伸手往懷里探,抓出一塊巾子就要往臉上擦。突然,那道溫漠熟悉的聲音在風中乍響--

「給別的男人用過之物,你還想再用?」」

她驀然回眸。

這一嚇,嚇得不輕!

她像被凍成一根冰柱子,又似被丟進烈火里煎熬,身子忽冷忽熱,心口忽縮忽脹,瞳光忽明忽滅。她無法動彈,方才哭得多淒慘,此時臉上就有多狼狽,但就是沒辦法遮掩半分。

苗沃萌從她斜後方再跨近兩步,蹲下,一把搶走她手里素巾。

「隨便將隨身的巾子給男人用,你還有腦沒有?那男人洗送還了,你還真收回懷里?還敢拿出來再用?」」溫漠聲嗓一下子變得惡聲惡氣,只差沒罵「混帳」。

他五指一松,素巾立即被風吹跑。

陸世平眸線隨飛走的巾子怔然微飄,下巴立刻被扣住扳正。

她看著眼前男人掏出他自己的錦帕,開始替她擦臉拭淚,動作如理琴般仔細。

她是被嚇傻了,圈抱雙膝的手一松,跌坐在草地上。

當錦帕一下下拭過她的臉時,她雙眸一瞬也不瞬地近近望他,久久不能回神。

苗沃萌被看得頰面泛紅,嘴上卻還要叨念--

「你是熟到軟爛的柿子嗎?任人拿捏不吭聲?那大娘沒把錢給足是不是?你傻呀?東西就算砸爛、砸壞,也不能那樣賤賣!你懂不懂?」擦完淚,錦帕最後擱在她鼻下人中處,把那一小片狼藉全拭。

他眉宇忽地微狠。

「還有那條俗不可耐的花巾,任誰送的你都收嗎?你若需要,我成箱、成箱送你,讓你用上三輩子也用不完,省得你招蜂引蝶上門!」

陸世平听得見他說話,卻覺每個語音飄來蕩去。

她腦子里刺麻刺麻的,使著勁兒要想明白這一切,思緒卻動得極慢。

好半響過去,她略干的唇瓣才扯出微弱的一句--

「你沒走,沒上那條長舟……」

他撤下錦帕,凝注她一會兒才頷首。

「是。我沒走。」

她吸了吸鼻,有朵笑花噙在唇上欲開而未開,那神情……竟有些慘淡。

「你沒走,景順跟你的護衛卻都在長舟上,你留下不走,為什麼?」

這輩子還沒這祥痛哭過。

雙親去世時,她年歲尚小,當時驚怕多于憂傷。而師父過世,她守在靈柩邊雖也哭得不能自已,但那是淚水成串、成串消落,靜靜地淚流不止,卻不是像今天這祥,全無顧忌地號啕大哭。

見她神色古怪,語氣飄忽,他雙目微眯,瞳心似有流火消過。

「你的眼能瞧見了……」不是問句,而是欣然輕嘆。

她著迷般注視他的眼,那雙重復光釆的深靜長目如此神俊,她怎還以為他仍目盲?

其實看不清的那個人,一直都是她。

覺得眉宇間哪邊不一祥了,像多出某種明快神氣,她下意識抬手想觸模他的眼和眉睫,未觸及,便已放下泛涼的指尖。

她的「半途而廢」讓苗沃萌不僅眯目,兩道漂亮墨眉更是一沉。

他薄唇淡抿,听她啞聲澀然道--

「你雙眼早已重見光明,卻還拿著盲杖唬嚇人……你來「牛渚渡」,不是偶然走進我那處小院子,你故意的,還支開家僕和護衛……」聲更低,語調持平。

「之所以留下不走,苗三爺其實就想看我笑話罷了。」

苗沃萌臉色略變,死死盯住她。

「看你什麼笑話?」

大哭過後一下子很難平靜下來,陸世平又抽抽鼻子,掩斂眉睫不願作答。

苗沃萌卻不留情面道︰「是看你為了我拼命捏痛兩頰,一張臉捏得都變形,想親近卻不敢親近;還是為了我的離去,一路追來,然後因沒能追上而蹲在野草叢里號啕大夫?抑或是為了我--」

她陡地閉眸咬唇,兩手干脆緊緊捂住自個兒的耳朵,想來個眼不見為、耳不听為清。

鵝蛋臉容脹得通紅如血,胸中一窒,覺得想吸進一口氣竟變得如此困難。

她努力呼吸吐納,很努力把氣吸得飽飽,再重重吐出。

她不要听他說的,不要想今兒個在他面前究竟做了多少丟臉的事……她不听也不想……不听也不想……

欺負人的是他。

她沒有錯。

她只是……只是喜愛上他,所以太過在意,如此而已。

掩耳的雙手猛地被他握住,他試圖拉下她的手,她頑強不依,牙咬得更緊,用力緊閉的眼眸讓兩排秀睫顫抖得厲害。

隔著手掌,她听到他帶火氣低喊--

「陸世平!」

從他嘴中流瀉而出的叫喚依然讓她凜心動意。

她還沒搞清楚他的意圖,人已被他一把抱住。

她驚得至極間掀睫了,就見他俊臉抵近,嘴猛地壓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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