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陽熾艷,在上官瑞晴走完整條春荷大街上的數十間商鋪後,不經意地瞧見,在某一戶商家後的大柳樹邊,有幾個蓬頭垢面,年紀約在七、八歲上下的小乞丐向過橋的路人行討。
小乞丐遠遠瞧見她的裝扮,便知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于是紛紛上橋乞討。
「天仙姐姐行行好,可以賞點銀子嗎?」
「天仙姐姐我餓了好幾天,可以賞我幾個銅板嗎?」
「天仙姐姐……」
听著四周如潮水般涌來的祈求聲,上官瑞晴身邊的小廝、婢女見狀正想環身護住主子,卻听見她柔聲道︰「不礙事的。」
心地善良的上官瑞晴頓住過橋的腳步,打量了那幾個乞丐,發現不只眼前的小乞丐,大柳樹邊還有個衣衫襤褸的男子靠在樹邊動也不動。
因為落了截褲管,她可以看到,他的小腿肚還圈裹著層已髒掉的棉布,瞧見他那模樣,上官瑞晴不禁輕輕擰眉。
上官瑞晴大約推敲他的年紀,心想,都已成年了,會淪落為乞丐,一定有什麼可憐的遭遇吧?
而那腿傷若不處理,會成疾患吧?
心一動,腦中閃過一絲念頭,她交代身邊婢女一一給了小乞丐銅板,另外再給了那名男子五錠碎銀。
原是富家子弟的穆子深在遭逢劫難後,意外瘸了條腿,他曾想過各種方法讓自己活下去,無奈時不我與,在無數次踫壁、嘗盡世間冷暖後,他萎靡不振地窩在某戶商家後的大柳樹邊,消極地賴著。
走到今日這地步,他已經不知尊嚴為何物,更顧不了這身臭皮囊了,餓就餓著、痛就任他痛著,只要時間一到,他也就解月兌了。
按著主子的囑咐,葵兒過了橋將銀子交給他後說︰「我家小姐要你拿這幾錠銀子打理好自己,處理好腿傷,傷好若不嫌棄,就到鎮西的水荷茶鋪上工,雖是粗活兒,但努力干也會有出頭的一日。」
說完話,丫頭匆匆回到主子身邊,穆子深垂眸盯著掌中的銀錠子許久,心底五味雜陳。
往日,他根本不會將這幾枚小小的碎銀錠子放在眼底,但今非昔比,如今這幾枚銀錠子可以讓他做很多事……
他抬起頭,迎向橋對岸那個同樣凝望著他、宛如天仙般的女子,感覺全身的血液因為激動而沸騰。
她像是湖里迎風展現娉婷姿態的初夏新荷,渾身上下散發著「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超凡月兌俗氣質,這樣的她,不是此時的他可以高攀得上的……
定下心神,穆子深抱拳朝她一揖,高聲說道︰「我穆子深他日若有長進,必會報答小姐恩情。」
那鏗鏘有力的堅定口吻震得上官瑞晴微微心悸,視線不由得落在他臉上。
眸光一定,偶然拂過的清風揚起,空氣里回蕩著淡淡荷香,將他覆在額前的落發拂開,露出他一雙飛揚濃眉、幽深明亮的細長鷹眸以及微抿的薄薄嘴唇,給人一種難以親近的嚴肅感。
而在他站挺身子的同時,上官瑞晴才發現,原來他的身形修長挺拔,雖蓬頭垢面,但一雙炯目依然灼亮,不難想象,他日若有出息,會是多麼豐姿俊朗的男子啊!
而此時,那張看似嚴肅的臉容,因為他朝她微微扯唇而變得柔軟,那俊朗的模樣無由來讓她的臉皮發熱,心跳微微加快。
暗暗抑下內心詭異的悸動,上官瑞晴朝他淡淡彎唇回以一抹笑,頷首表示听清楚他的話。
這是她頭一次覺得,有能力將身陷困境的人拉出泥沼,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
葵兒瞧那男子說話的神態,不由得暗暗佩服起自己主子,不但看古物珍品的眼光精準,連看人的眼光也不凡。
收回心神,她領著上官瑞晴過橋,卻發現,那男子的眼神須臾不離地定在主子身上。
她正猶豫該不該上前訓斥對方不該如此放肆時,不知由哪兒跑出的孩童突地嬉鬧著要沖上橋玩耍。
怕那一群玩瘋了的孩童撞著主子,葵兒受不住地出聲制止。「喂!不可以在——」
她的話尚不及說完,其中一個孩童跑得太快腳打了岔,竟整個人撲向上官瑞晴。
因為嬉耍的孩童擋住去路,才過了橋的上官瑞晴又站得離水道極近,見孩童撲來,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
「小姐小心!」
葵兒話是喊出了,但眼見著主子就要栽進水中時,一道飛影倏地閃過眼前。
那道飛影不是別人,正是受了上官瑞晴大恩惠,期許有一日能報恩的穆子深。
驚見上官瑞晴就要落水,他不多想地伸臂拉住她,穩住她的身子,讓她免于落水之劫。
未料,穆子深一拉住她的皓腕,使力將她帶到一旁,自己卻因為速度太疾,整個身子墜落水中。
在他撲通一聲落進水里,感受湖水涼意沁入的瞬間,受傷的腿一抽,他整個身子繃緊,心跟著倏然一凜。
他腿上的傷雖是尋常傷口,卻因為無銀子買藥,而讓傷口瘀腫化膿,最後疼痛入骨,讓他連行走都成問題。
但方才眼見那心善的小姐就要跌進河里,他一心只想救人,忘了腳痛,直到落入河里才想起,自己的腿受了傷。
若是平常,就算落水他也有辦法掙月兌上岸,但受傷的腿這一刻卻像綁上千斤石塊,讓他動彈不得地直往湖底墜。
在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他哀哀幽想,或許這一世命該如此,而他還來不及實現小姐施予的恩惠,便要立即回報……或許這一切都是命啊!
這時的他不知道,上官瑞晴被他那一推,好巧不巧地撞往一旁的大柳樹,連驚呼都還來不及發出,人便暈了過去……
四周一片靜謐,房中除了滴滴答答的聲響,再也听不到其他聲音。
怎麼會這麼靜?
平時偌大的宅子里再安靜,不時也可以听到兩個剛滿五歲的雙生子弟弟在宅中造次地跑來跑去,讓一群奴僕跟在身後善後的聲音。
但這一會兒,未免靜得太詭譎了啊?
是時辰已晚了嗎?
她想睜開眼,卻覺得眼皮很重,腦子沈甸甸的,喉唇干得讓她想喚葵兒倒杯茶給她。
「葵……葵兒……」
因為沒什麼力氣,她發現自己的聲音輕如飛絮,好不容易撐開眼皮子,漸漸聚焦的視線突地映入一張陌生的笑臉。
「喬喬,你終于醒了?感覺怎麼樣?」
上官瑞晴擰眉望著眼前那張笑臉,充滿疑惑地問︰「你……你是誰?」
等不及她回答,上官瑞晴打量著四周,發現自己不在府中閨房,入目皆是一片蒼白,牆上還有奇怪的畫和擺設,她趕忙急問︰「這里是哪里?我的婢女葵兒呢?」
婢女?!
沈若儀突然听到這個只會出現在古裝劇的稱呼,再看看好友臉上迷惘的神情,不由得一顫。
她急急地伸手探了探她圈著紗布的額嘟囔。「完蛋了,不是真的撞壞腦子了吧?」
她一靠近,上官瑞晴所有心思被女子身上的穿著打扮給吸引,根本沒注意听她說了什麼。
「你、你是外族人嗎?」
定眸打量,女子有著一頭未梳髻的鬈曲長發,蓬松的發讓她的臉看起來好小,她身上的衣衫款式也極為奇怪、曝露,不是中原女子的穿著。
沈若儀听著她再吐出這麼一句話,活像見鬼似的沖出病房,現在事情很大條,她得通知醫生再幫好友徹底的、好好的檢查一番才行。
見女子飽受驚嚇的模樣,上官瑞晴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她努力回想自己撞上柳樹昏倒前的情形,想厘清眼前狀況,但是思緒一轉動,頭便痛得受不了。
苦思無果,上官瑞晴正想下榻四處走走,竟發現,她躺在鋪著白色褥鋪的床榻上。
天哪!她還沒死啊,怎麼會將她擱在白色褥鋪之上?
她撫胸為這犯諱的事驚抽了口氣,又定下心想,她曾在爹親的書閣中看過有關異族民情風俗的書,知曉外族與中原人極為不同。
在中原,白為喪,但在此地白色應該另有一番解讀才是。
暗暗說服著自己放寬心,別因此感到觸霉頭時,卻見方才那名女子領著一群身穿著白衣、白袍的男女一擁而入。
這突如其來的陣仗讓她的心緊緊一促,一雙眼圓瞠地瞪著他們問︰「你們是誰?想做什麼?」
揣想她情緒不穩的異樣反應,可能是撞傷頭部所致,主治醫師王大偉柔笑安撫。「周小姐你不用緊張,只是進來替你做一些例行性的檢查。」
那陌生的稱呼讓她整個人膽顫心驚。「周小姐?!誰是周小姐?你們抓我來做什麼?」
膽顫心驚的不只她,沈若儀听見她的回答,快急瘋了。「王醫師你看、你看,我沒說錯吧!喬喬不會真的摔傻了,連自己也記不得了吧!」
她與周梓喬同在「傅氏集團」上班,兩人共事兩年,感情十分要好,看著她一醒來便是這副怪樣,她無法不擔心。
兩天前,周梓喬不小心在辦公室的茶水間滑了一跤,眾人听到砰砰聲響,趕來看見地上有一灘血,而她整個人趴在地上,動也不動。
同事嚇得差點沒了魂,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將她送醫院,止了血縫了幾針後,醫生建議住院觀察四十八個小時,確定沒有「腦震蕩後癥候群」才可以出院。
王大偉用沈定的語氣安撫她的驚慌失措。「沈小姐你不用擔心,周小姐的狀況很可能是腦部在受到撞擊時產生了錯亂神智,以及喪失事發當時的記憶,真正狀況如何,我們會為周小姐做進一步的檢查。」
上官瑞晴听著兩人的對話,思緒混亂不已,她知道自己撞了頭,但還不至于神智錯亂,不知道自己是誰啊!
她失去原有的溫雅,急聲強調。「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我是撞了頭,但神智還很清楚,並沒有錯亂!我是春荷鎮上官雍的女兒……」
看著眾人因為她說出的話,臉色一致地沈了沈,她忐忑不安地想,自己說錯什麼了嗎?
一秒鐘後,沈若儀恍然大悟地回過神打破沉默,語重心長地說︰「喬喬,我就跟你說,別那麼迷那些穿越劇,時不時巴望著要回到古代和古人談戀愛。」略頓,她嘆了口氣接著又說︰「雖然工作壓力很大,但你也別奢望藉著傷了頭來逃避現實啊!」
兩人同在行銷部,每天光是負責公司產品的廣告設計、企劃策略便可以忙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是何夕。
私下,周梓喬不止一次向她說過,若能穿越回到古代,過過沒有現代科技,完全回歸原始的日子該有多好。
听著女子的話,上官瑞晴的臉色愈來愈蒼白。
穿越劇是什麼東西?工作壓力很大又是怎麼一回事?她明明听得懂女子說的話,為什麼卻不明白這些詞兒的意思?
她在昏倒後到底被哪個惡人綁來這麼個奇怪的地方?
無數個疑惑一個個浮現,把她的腦子擠得快爆炸了,她揚起縴縴玉指,壓著脹痛的發鬢,痛苦的申吟。「我听不懂你在說什麼,嗚……求求你們放了我,我想見我爹、我娘……」
王大偉見她那模樣,想靠近審看她的傷口及身體狀況,上官瑞晴卻激動推開他。
「你、你要做什麼?」
「別緊張,我只是再幫你看一下傷口,看完就讓你休息,好不好?」
醫生的話一說完,護士立刻上前幫她打了針,她根本還來不及反抗,便感覺眼皮愈來愈沉重,不到一分鐘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