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施背對著浴室門口,緊緊閉著眼,剛才沒怎麼害羞,現在倒突然不知怎麼面對了。阮廷堅洗完澡出來,輕輕打開衣櫃,梅施松了口氣,真希望他換了衣服就照常去上班,她就可以趁機逃走。雖然逃走已經沒有意義了,但她還是想去沒有阮廷堅的地方透一口氣!從相識開始,一切都是按著他的想法進行的,她的意願,她的想法,都顯得那麼微不足道,她的一舉一動都被賦予他認定的意義。比如今天,阮廷堅肯定認為是她「誘惑」了他。
她听見他合攏了櫃門,腳步很輕,是走向窗邊的沙發的,然後整個房間陷入寂靜。
他不是想在沙發上一直坐到她「醒」來吧?梅施默默堅持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翻身看了看,阮廷堅姿態優雅地坐在沙發里,他的這些細枝末節的良好修養讓她有說不出的滋味,有點兒羨慕,更多的是壓抑。他越像王子,她就覺得和他不是一個星球的。
他看著她微微一笑,平靜如昔,連梅施都突然疑惑面前這個人是不是剛才與她火熱歡愛的男人。
「住下來吧。」他說。
梅施眨了眨眼,看他印在地毯上的影子,終于點了點頭。如果他能說些諸如︰「醒了?」「舒服點兒了嗎?」這樣的客套話,她的感受或許還會更好點兒。他如此沉穩地宣布下一步計劃,很符合他的風格,而她,照例只能接受。
「我要去下公司,順便去你家拿你的東西?」阮廷堅站起身,走到床邊坐下,眉梢眼角有淡淡的笑意,梅施卻垂著眼睫沒有看他。無論他是用肯定的語氣,還是問詢的語氣,對她都沒有區別,她只要點頭,再點頭就可以了。
阮廷堅沒再說什麼,頭也沒回地走了,還算細心地為她關上了門。
梅施雖然身體不舒服,卻無法入睡。對他事事安排在先實在有點兒郁悶,感覺失去了自由,可真讓她自己回家拿行李,或者和他一起去,都讓她膽怯尷尬。雖然她一夜未歸,父母又得知她是在阮廷堅的家里,發生了什麼大家都心照不宣,可就這樣面對面……她還是無法設想這樣的場面。
懶懶地蜷在床上胡思亂想,突然听見熟悉的手機鈴聲,梅施煩躁地皺眉,不情願地起身去客房,她的手機放在那兒了。一活動才體會到初夜後遺癥,腰酸腿疼不說,那種羞于啟齒的不適簡直讓她惱恨!阮廷堅就能精神奕奕地出門去,她卻飽受惡果,不公平都滲入他和她人生的每個點滴里了!
電話是媽媽打來的,梅施愣了幾秒才接起來。
「施施,謝謝你。」趙舒元口氣誠摯,梅施听了哭笑不得,謝什麼?她終于豁出去了?
「沒什麼,這也是為了我自己。」梅施笑了笑,坦率地說。
趙舒元反而被這話噎了一下,生硬地換了個話題,「剛才阮總來家里了,拿你的東西,合同……也簽好了。」
梅施沒出聲,對生意上他們怎麼交易無比厭煩。
「做得很好……施施。」
听媽媽這句夸贊,梅施簡直要大聲笑了,感覺很諷刺,也很悲哀。
晾在客房里的內衣褲已經干了,她動作緩慢地穿上,早上她隨意月兌下它們的時候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結局,才幾個小時……她已經心態蒼老地感覺到了物是人非的酸澀。甩了甩頭,她不想象個文藝少女似的悼念這個悼念那個,遺憾什麼呢?作為第一個男人,阮廷堅算無可挑剔的,至少沒給她留下什麼恐怖的心理陰影。除了很輕率……想想也算不錯的,好歹沒讓她回魂的時候看見一張又老又丑的面孔,悔恨得大哭出來。
阮廷堅回來得比她想象中快,他沒用司機,親自提了她的行李箱進房。
梅施裹緊浴袍,這樣面對他很不自在。阮廷堅沒有盯著她看,只是打開壁櫃,有整整一格空閑,「我幫你放?」
梅施看著空置的櫃子,猜測以前有沒有別的女人把衣物放進去過?「不用了,我自己來。」她光想著阮廷堅拿著她內衣褲的樣子就覺得無比猥瑣惡心,她死也不要穿了。
「可以麼?」阮廷堅雲淡風輕地問,人卻已經向後閃開兩步,為梅施創造了勞動空間。
梅施猶疑地看了看他,他不出去?打算一直圍觀?阮廷堅大概收到了她的排斥信號,問了聲晚上想吃什麼,就緩步走到廳里去了。梅施這才打開箱子,首先拿出一套裙子換上,這才有了安全感,定下心來慢慢把衣物分類放進壁櫥。行李一定是在媽媽授意下收拾的,全是精致的淑女系列,連領子稍微大些的都沒入選。
磨蹭了好久才收拾完,臨要開門出去,她回頭看了看她躺過後被子還沒疊的床,想起第一次來這里阮廷堅起床後的狀態,終于哭喪著臉認命地折返回來,找了條新床單,按五星級賓館的水平仔細地整理收拾。為了不給他留下邋遢的印象,她像熨斗一樣努力地熨平床單上的每一個褶皺,想想以後天天要過這樣的生活,她就有淚流滿面的沖動。
那條髒污的床單雖然很有紀念意義,梅施卻覺得它格外齷齪,隨便找了個抽屜把它塞進去,打算趁阮廷堅不在家的時候再洗。
阮廷堅坐在餐桌邊等她,她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飯店來送過外賣,阮廷堅還很有格調的把飯菜都放進考究的餐具里,梅施看著一桌子的盤盤碗碗又想哭了,這……一會兒都要她洗啊!她這也算援助交際吧?人家獻身後,都換了豐衣足食,就她……只剩自己動手。
「吃吧。」阮廷堅像封建家長一樣宣布開飯,說了這一句話後再沒交談的意思。
梅施確實有點兒餓了,拿起筷子才發現,他要的居然是川菜,這是她今天第一次感覺不想哭,好歹他們口味還算一致,不然這日子更加沒法過了。
阮廷堅吃飯的修養保持一貫水平,王子級別的,甚至連筷子磕到碗盤的聲音都沒有發出。梅施頓感壓力巨大,她去夜市吃燒烤,最歡樂的時候還會抬起一只腳踩著凳子,那是相當奔放豪爽。前幾次在飯店或者人多還好,如今在這麼靜的環境里,又只有他們兩個人,她不得不努力控制自己,別一不留神咀嚼的聲音就超過對面的阮廷堅。同時深深地傷了心,認識到自己確實是暴發戶的女兒,平時再裝得人五人六,和人家的確不是一個檔次。
阮廷堅輕輕放下碗筷,「要喝點兒什麼嗎?」
梅施點頭,心里真盼望他能拿出一大杯加冰可樂,他要菜的這家實在有點兒太辣。當阮廷堅從廚房拿出兩個高腳杯,淡然問她︰「要紅酒還是香檳?」梅施再次想哭了。
「有白水嗎?」她艱難地問。
阮廷堅已經坐下了,眼皮不撩地說︰「廳里。」
梅施乖覺地站起身,拿起兩個充滿優雅氣氛的高腳杯去廳里飲水機里接涼白開,為了配合阮少爺的氣質,都只接了四分之三滿。
阮廷堅喝涼白開的時候,梅施忍不住偷眼看他,果不其然,他把涼白開喝出紅酒的感覺。有理由相信,阮廷堅是那種在街邊舌忝冰棍也會舌忝得無比優雅的人。她不喜歡這種人!雖然她討厭爸爸,但潛移默化的,她覺得大口喝酒,氣急了會罵娘的才是正常男人。和阮廷堅這樣的生物生活,她會因為壓力太大而崩潰的,無時不刻地要緊繃自己別露出粗俗的一面!
他吃畢下桌的時候,會風度翩翩地向她點點頭,不乏領袖風度地說︰「謝謝你了。」
她當然明白他在謝什麼,收拾這麼一大桌唄!最要命的是,她還要擠出奧運會禮儀小姐的微笑說︰「不用謝。」自己說完了都想抽自己。
站在水槽邊洗碗的時候,她覺得不適更加嚴重了,今天是她最有理由受到優待的日子不是嗎!她十分想念早上溫存待她的阮廷堅,怎麼出去一趟,回來又恢復原形了呢?他該不是去自己的星球補充怪異能量了吧?
阮廷堅應該不喜歡看電視,臥室里沒有安裝,只有廳里有。梅施干完活兒才晚上六點多,廳里的電腦又被阮廷堅霸佔,她只能打開電視消磨時間,兩人同處一室,雖然各干各的,看上去十分溫馨。她真不敢早早回房,不然阮廷堅又該用那副理所應當的嘴臉問她︰「邀請?」
一直耗到九點多,梅施實在是受不了了,站起身有心往客房去吧,看了看被電腦屏幕晃得臉色發青的阮少爺,這個想法就自然湮滅了。在阮廷堅的大衛生間里洗臉刷牙,她連洗澡都不敢,洗澡對阮廷堅也是有特殊含義的。
等她縮在床的另一邊,還謹慎地從櫃子里拿出一床新被子蓋上,營造了獨立的空間,阮廷堅才悶不吭聲地回房洗澡。他躺上床的時候,梅施連頭發都要豎起來了,她還難受呢,她真不想!而且,他對她太壞了,一點兒優待都沒有,她憑什麼就讓他爽透爽夠啊?
他沉默地躺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挪過來摟住她。
梅施渾身僵硬,覺得他的身體每一處都在噴火,「今……今天……別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結巴,好像良心尚存的奸商撒謊欺騙了消費者一樣,「我很不舒服……」其實她還想加一句︰干活累的,終于還是沒敢。
「嗯……」阮廷堅頓了一會兒才批準,可還是不見挪開。
「那個……」梅施想婉轉地表達意見。
「就這麼睡吧。」阮少爺又宣布了答案,梅施又想流淚了,他的一條胳膊又重又熱,放在她身上像背了一袋大米,她要怎麼睡啊?!
幸虧這一天被折騰得太疲憊,即使扛著大包,她還是睡著了。被他壓得呼吸困難的喪失最後一絲清明時,她還不忘立志︰偷夠了錢,她要遠得不能再遠的逃離這種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