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第一章 作者 ︰ 唯二子

皇京十里外小鎮。

一匹駿馬踱過鎮名石牌下,徐緩穩健的達達馬蹄聲,正如其主人給人的感覺——沉穩、凝煉。

馬上騎士一身闃靜的深紫綢袍,臥眉如蠶,目光炯炯,挺鼻葉唇,一張俊容刀刻劍鑿,端正冷毅。他渾身散發著沉肅質氣,自夕照里走來,仿佛天涯旅人。

騎士下馬,進了鎮上僅有的一間宿棧。

宿棧里僅有一桌客人,那同桌的三人一見他,眼眸立馬亮了起來。

「哥,你瞧又是他。這回路上都踫上好多次了,恐怕跟咱們一樣都是要進京的吧?」

「嗯。」被稱為大哥的男子仰頭飲盡碗里水酒,走到騎士跟前抱拳道︰「這位小哥,既是同路人,何不與我們湊一桌?江湖兄弟出門在外,互相認識,日後也好有個照應。」

「不必。」掀睫看了人一眼,好看的薄唇冷冷吐出兩字,給櫃台里的掌櫃一錠銀元。「吃飯,過夜。」

掌櫃既驚且喜地接過,馬上叫人去喂馬。「小的這就吩咐替您準備最好的上房。房間打理好前,不知客倌想先用哪些飯菜?」

「都可以。」

「是、是,那就給您燒上本店招牌的鹵牛肉、香蹄膀、桂花蒸魚,再來盤時鮮青蔬、蒜炒香筍、香菇雞湯,您看這樣安排可好?」

他已逕自到離那三人最遠的桌邊坐下,依舊淡漠道︰「可以。」

僅只兩個字卻蘊涵深厚內力,聲音若遠山般沉穩地從一隅送至四方,連後頭廚房伙頭夫都听得一清二楚。

伙頭夫早些年也曾闖蕩過江湖,生兒育女後安定了下來,此時聞聲出來大堂瞧了瞧,一見紫衣男子神秘深不可測,對掌櫃搖了搖頭又進去了。

掌櫃心下了然,知道這尊隨便不得,趕忙道︰

「您稍待,小的這就吩咐下去。」

「嗯。」騎士很給面子地嗯了聲,在掌櫃送上好酒時眸光微閃,總是抿得一絲不苟的嘴角總算有了弧度。他解下腰間沉鐵,擱在桌面,斟酒喝起來。

「嗟,耍什麼派頭!」

「小聲點,沒瞧他出手闊綽嗎?說不得人家是名門大派呢。」

「名門大派都會掛上獨特的腰穗子,你瞧他,只有一個青玉佩扣環腰帶,哪是名門大派用的。」眼一覷,那玉佩青碧,一看就知是上等好貨。「唉……明明都是闖蕩江湖,為啥人家有錢,咱們只能叫窮啊?」

「人窮志不窮。」大哥豁然道,泰若飲酒,一邊朝角落那頭瞄。他也很想知道為什麼差這麼多啊!嗚嗚,那酒看起來好香,哪像他的淡如水,飲來無味呀。

「哥說的是。來!咱們該學的是哥的氣度,不與那幾個銅板一般見識。」

三人豪氣對飲,可片刻後,一見角落數道好菜上桌,香噴噴的菜香飄來,不覺又饑腸轆轆。

那大哥干咳幾聲。「來,咱們也吃飯。」自包袱里取出三個冷饅頭分給兄弟。

「好硬。」

「沒味道。」

三人俱往角落一看。唉!人各有命。

騎士菜夾一半,皺眉,將筷擱回盤上。他實在受不了時刻傳來的唉嘆與覬覦。

「掌櫃。」

「欸,客倌有何吩咐?」

「他們也住店麼?」

「欸,對。」

他眉頭皺得更深,再拿出一個銀元。「給他們備一桌好菜,叫人安靜些。今晚若是鬧出聲息,我就包下這店。」

「啊?那不就要把人趕走?」

「有問題?」銳目瞪去。

掌櫃趕緊道︰「沒、沒問題。」

兩人說話時沒掩音量,傳得清清楚楚。

那三人里較沉不住氣的原已挑了刀意欲尋釁,可卻被另兩人壓著。

「別鬧。你剛沒听見他隨便講兩句話就傳得老遠,能露出這手功夫的可不是一般人。」

「難道咱們就這樣讓人看不起?」

「哎呀,你又何必計較……」

三張口舌講不停,騎士的臉色又沉下幾分,正待要發作時,菜上桌,豐富的菜色讓那三人看傻了,肚皮一個響得比一個大聲。

「咳……我想,咱們就別辜負大俠的好意了。」挑刀的那個首先棄刀換筷。

「是啊……」咕嚕。「出門在外,以和為貴嘛。」

大哥無奈一笑。「請掌櫃替我們謝過那位大俠。」

「欸,好好。」掌櫃抹把汗去傳話,幸好事情順利解決,沒拆了他的店。

安靜的一夜過後,翌日住店的四人各自上路。

騎士換了一身紫黑綢緞,華貴雅潔地騎在栗色駿馬上,凜昂瀟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臉龐偶爾會出現不耐煩,因為後頭有人一路嘰嘰聒聒個沒完。什麼官道風光好啊、皇京的商旅走得特別快呀、怎麼北方小攤都賣面食呢……

他皺眉頭,直到進了城門,看見等候在一旁的馬車與十來個佣僕,那不悅才稍稍紓解。

「三爺,您總算是回來了,小的在這兒等您三天。」

「南家沒人了嗎?怎麼讓你來接?」他把韁繩交給年邁管家,俐落翻身下馬。

「您難得回來一趟,小的怕底下人不知曉您的習慣,不懂伺候,所以就跟來候著,其它活兒早些年前就都交給年輕人打理。」

「我大哥總算還有點良心。他給的養老金要是不夠,再告訴我。」

「哈哈,好、好,就跟您說,就跟您說。」老管家把馬交給小廝,接過丫鬟呈上來的濕布巾,遞給他擦手擦臉,和藹地端凝道︰「唉,都長得威風瀟灑了,怎麼就跟大爺處起來還是那樣子呢?」

「是他不好相與。」

老管家眨眼笑。「您三位里真要稱得上好相與,怕是沒半個吧?南家可都是不好惹的主哇。」

聞言,他跟著咧開唇。「這倒是。」

老管家接過用畢的布巾,端來一旁小廝捧著的溫燙香茗給他。因為不確定他什麼時候到,茶在馬車上煨了火爐滾著,一冷便重泡,三天下來耗掉兩斤上等武夷名茶。

他接過清茶飲啜,滿意地露笑,空杯讓管家端走,正要鑽入車輿時,耳畔拔尖一聲,干擾了一路的聒噪還持續著。他都快忘了那三兄弟跟在他後頭入城。

「哥!你瞧那人!是南家的啊!我方才听見人家叫他三爺哪!」

「嗯,看車紋的確是南錢莊,前些年我頂下押標的活兒時給南家護過銀子,不過從沒听說北方南家有涉足江湖啊……這人到底是……」

「啊,難不成是護院頭頭?」

「護院頭頭這麼大排場?那南家不就富敵好幾國?」

他轉頭瞪去,那三人霎時噤聲。

老管家靠近。「大爺這會兒還在等您呢。」

「哼,他才沒什麼好事等我。」收回目光,悻悻然入車。

等人坐穩後,老管家一聲令下,五、六名小廝便忙活起來,牽馬的、駕車的,還要收起主子登車時用的矮凳。

「駕穩點,要顛了三爺,回頭免不了罰你們幾鞭!」老管家年紀雖大,教訓人還是很有一手,嗓音極為洪亮。

須臾,一群人浩浩蕩蕩走了,只剩窮酸三兄弟還張著嘴兒。

原來,天下第一南錢莊的護院頭頭是這般排場啊……

***

隱匿在天子腳下的花街富麗堂皇得令人咋舌,其中最為聞名的第一樓「儷金樓」天字房里,正上演曼妙歌舞。

廳正中的紅毯上,一名絕色佳人甩袖,迤邐出水色波采,皓腕一動,腳步娉婷婉轉,裊裊如雲,蝶般地輕巧舞進人心里。

她是舞姬,儷金樓最著名的伎子。在天子腳下的城里,舞姬不是指會舞的伎子,而是指她。舞姬舞時靈動,坐時如蘭,妝點得嬌媚時艷若牡丹,略施薄粉時則清雅純真。多少人手捧千金求她跳一曲都被婉拒,只因為她有約在身,專為一個人舞動——

「好!好哇!不愧是皇京第一名姬!舞得好!」

曲盡,舞姬斂裙一福,低垂螓首,笑意溫婉。

「咱們今兒個來還真是挑對時候哪!若非屏兒姑娘摔跤,儷金樓的姑娘又全被點走,還輪不到咱們賞舞姬姑娘一曲呢。」

「儷金樓多有怠慢,望各位爺看舞姬薄面,莫要怪罪。」鶯啼似的嗓音讓幾個男人听了酥骨,其中一個干瘦書生模樣的一時情迷,竟直朝她走來。

眼看祿山之爪就快踫上她時,舞姬還沒來得及躲開,一道沉穩嗓音已先插入︰

「我還道是哪位逼著我家舞姬獻舞,原來是趙公子。我記得,一個月前趙老爺就讓你去談漲柴薪的事,怎麼,您今日疏通到儷金樓來了?」

「大爺。」舞姬見到來人,福身問安,沒忽略南方磊身後的紫衣男子。

趙敬玉面有難色。眾人瞧是南家當家來了,自知理虧,不好發作。

南方磊徐徐掃了一眼,帶笑的眸環視眾人道︰「諸位看得可還盡興?」

「不敢不敢……」

「既然南大當家來了,那舞姬姑娘應當要伺候您才對。舞姬姑娘請吧,不用搭理我們幾個,哈哈……」

幾個紈褲子弟見了南方磊就怕,氣勢縮掉一截,饒是不樂意也得順應情況。

南方磊勾唇,目光定在趙敬玉帶怒的臉龐上。「趙公子也這麼想嗎?」

「哼,誰不知道舞姬是南家養在儷金樓的人,您要把帶人走,哪需要問我們!」

「也對。」南方磊轉對舞姬道︰「舞姬今兒個打破約定,該怎麼罰呢?」

「舞姬听憑大爺發落。」

「哈哈!那就……備一桌好酒好菜,等會兒與南錢莊有往來的各個當家來了,你招待著,再舞一曲,替我三弟接風洗塵。」

「是。」她心下一凜。這凌厲軒昂的男人,竟是消失許久的南家三爺,看來南家將會易主是真的了。「舞姬這就下去吩咐。」她如貓蓮步,走過那應是三爺的男人身旁時微微頷首,他卻是目光如炬,活像要在她身上燒出兩個窟窿——

一緊張,她踩到及地腰帶,笨拙地撲到他身上。

天!他可是她未來的主子啊!

「舞姬該死……」舞姬慌忙站穩腳步。

他扶在她腰上的手很快收回,眉頭深皺,很不滿意。噢,她糟糕了。

「請三爺原諒,舞姬並非有意唐突,下回會多留意腳步的……」

南灝淙嗤哼。「連路都走不好,跳舞還能有什麼看頭。」

她垂頭,溫婉地細聲回話︰「能否入眼,還請三爺點評。但就不知道三爺常不常賞舞,瞧不瞧得出好壞?」

南灝淙神情又添幾分嚇人,像是很意外區區舞伎會敢頂撞。

「哈哈!這丫頭外柔內剛,一遇自己專精的事情就不會讓步,固執得很!你跟她談舞,哪能行!」南方磊笑吟吟搭著弟弟的肩膀。

「舞姬不敢。大爺寬厚,都是舞姬自個兒恃寵而驕,才會行事張狂。」

「哼。」南灝淙斜眼瞟過她,很不以為然。

唉,他還真不喜歡她。「那舞姬先去吩咐,請二位移駕至仁字房。」

舞姬領頭帶路,將兩人帶至仁字房,開門恭請。

南灝淙經過她時刻意止步,深深凝她一眼。但這回她早有準備,雖被瞪得怕,還是溫柔以笑回應。自小在儷金樓生活,這點功夫還有。

南灝淙眯眸,走過她身邊。她送上茶,安置好兩位爺,隨後便暫先告退。

「呼,看來得拜托李大廚使出看家本領了,要不這回可難過關呢。」

她去廚房轉一圈,又到前頭交代小婢與伙計準備迎接眾位鋪老板,等所有人到齊後,才去換另一件舞衣。

迎接南家新掌事的場合何等重要,不論是錢莊老帳房還是與南家有利益往來的貴客都會到,當家對此極為重視,絕不容許她出錯。

她挑了一襲翠綠綴珠的綾衣羅裙,謹慎上妝,打算獻上最拿手的扇舞。孰料卻在往仁字房路上遇到最不該遇到的人。

「唷!這不是大名鼎鼎、只為南大當家跳舞的舞姬嗎?」

「趙公子,方才先離開,是舞姬無禮了。」奉上最甜美的笑容,福身致歉。「舞姬還有要事,下回再向您陪罪可好?」

「哼,我幾次捧著銀子來,你們嬤嬤瞧過一眼了嗎?下回?我瞧是到本公子死了都沒可能吧?」

「趙公子怎麼這麼說呢,來者是客,儷金樓……唔!」她皺眉,被揪住的腕好疼,力持鎮定地柔聲勸阻︰「南家二位爺都還在,您在這兒生事,會惹麻煩的,請放手……」

「哼,什麼不提,偏提南家!想我趙家受南錢莊多少氣,正好拿你來抵!」趙敬玉一臉奸邪,把她往角落一間廂房拽,卻硬生生被阻住。

南灝淙不知何時出現,見了這景象,沉下臉,右掌捏住趙敬玉腕骨,左手靈活一帶,把舞姬搶至身後。

「往後別在我面前動南家的人。」略施手勁,推得人顫巍巍退倒好幾步。

「你、你……好你個南錢莊!我趙敬玉等著看你們南家能作威作福到幾時!」趙敬玉惱羞成怒地離開。

南灝淙看著他背影念了句︰「喪家之犬。」手像是沾了穢物似地放開她。

「……多謝三爺相助。」

南灝淙注視著她,黝黑眸子深沉難測,許久才擱下一句︰「麻煩的女人。」接著便轉身回仁字房。

她怔愕,確定自己看見他邊走邊喃喃︰果然是個禍水。

噢!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她往後的日子啊……

她戰戰兢兢地回房再整儀容,確認萬無一失了才敢到仁字房獻舞。跳舞時一刻也沒敢往主位瞧,就怕被某人的嚴厲目光盯到嚇跑膽子。

曲罷,她收勢蹲地,在喝采聲中盈盈站起,依慣例端來玉瓶替在座每一位斟酒。

她進退有度,先給南家兄弟各斟了一杯,接著才是各鋪東與南家帳房。按此順序,以主為尊,賓客中即便有人貪圖欣賞,也得看主人面子守禮,是以她獻舞至今還未被騷擾過,連以聞名的米鋪老板也只敢垂涎多瞧而已。

斟完第一輪,她坐到主位後方,依例,接下來只服侍南家主子。

「來,給大伙兒介紹,南家——」

「在那之前,外人是不是該先離席?」南灝淙冷冷道。

南方磊興味道︰「何必讓舞姬出去?她向來是跟著听的,大伙兒也不介意啊。」

「我只是不想有人一心二用。」多少雙眼楮往他身後瞄,只為把目光黏在她身上,光想就令人厭煩,談起事情來哪能有效率。

雖然從來沒踫到過這種情況,她仍是拉出笑靨,得體地道︰「那麼舞姬就先告退,各位爺有事再喚舞姬即可。」

「欸,別啊,咱們多久沒見到舞姬姑娘——呃,咳咳咳咳,我沒說話、沒說話……」

南灝淙的臉色實在難看,幾位老板雖面露可惜,卻不好出聲挽留,只得看著她消失在門後,然後齊聲——

「唉……」

***

約莫半時辰後,南灝淙初露面的宴飲結束,賓客一一辭別主人,房里僅余兄弟二人。

「如何?該接手了吧?你長年在外,事事都讓阿臨去忙,眼下他要照顧妻子,你該是時候回來替南家盡點心力了。再說游歷江湖六年,該得的名聲都得到了,該挑戰的也已挑戰完,你已經膩味了吧?」

「要我與二哥一樣作牛作馬?哼,辦不到。」

「哎呀,哪是讓你當畜牲。」南方磊笑得很愉快。「我會派個能干的帳房給你,這樣生意上的事便有人幫忙處理;另外舞姬的合同也轉給你,有她在,談起事情來事半功倍。」

「她是個麻煩。」南灝淙蹙眉反對。她太縴弱,像水做的,就像他二哥的盲眼美妻,嬌嬌柔柔,一刻沒人照拂都不行。而她更糟!不但沒用,還會招人覬覦,他做啥沒事找事?!

南方磊一哂。「你就當順手幫忙照顧她吧。南錢莊大小分鋪滿天下,有個人在旁邊噓寒問暖,可以緩解疲憊。再說,說不得這回你會費盡全力,卻發現撐不起來。」

「我撐不起?」瞪眼,明知是激將法。

「呵,你畢竟沒踫過錢莊的生意。」

「萬一我撐起了呢?」

「撐起了,得到最多的是你啊!你不總閑不下來嗎?商場上爾虞我詐,多的是機會讓你鍛煉心性。練腦子、爭輸贏很有趣的。」言笑晏晏,大力推銷。

南灝淙眯眸。的確,他不定性,總在找下個目標;對他而言,征服的過程才重要。但,答應下來,未免太稱大哥的意……

「就當是為了阿臨吧。你不接,他就會繼續忙,你要眼睜睜看他替我賣命?」

「我最厭惡你這點。」為了錢莊,沒什麼事做不出來,連親兄弟都可以陷害。

「哈哈!這句稱贊我收下了!」

***

兩兄弟走出來,房外舞姬與另個女人立時停止談話。

「大爺,趙帳房候您多時了。」

南方磊軒眉,興奮問︰「日升酒樓要賣了?」

穿著南錢莊帳房專屬灰衣的女子點頭。

「好極!我等不及要看福胖子是怎生表情了!」

南方磊領頭往外走,那趙姓女子急對舞姬道︰「方才我說的,你想好再告訴我。」

「是。二位慢走。」她福了一福,待腳步聲沒了才抬起頭,尷尬望向南灝淙。「三爺也要走了嗎?可要舞姬吩咐車馬?」

「你兩人協議了什麼?」

「唔,只是一些女人家私事,三爺要知道嗎?」

南灝淙一哼,走回房內逕自斟酒,斜傾,只余兩滴。

舞姬再取來一壺,輕托著瓶身替他斟上。

「你的合同不久後會轉到我手上。」

她手一顫,竟灑了出來。

他眯眸。「你不滿意?」

「舞姬不敢。只是消息來得突然,有些驚訝……舞姬笨拙,將來若伺候得不好,恐怕惹您不快,還望您見諒。」

「哼,這麼快就開始找借口月兌罪?」他軒眉,更不悅。「你故意說在前頭,以便往後我不好罰你?」

「舞姬不敢。」她咬住下唇,明明只是客氣話,他卻能反過來教訓她,好像她做什麼都錯。日後惹怒他不是「可能」,而是一定會!

「你真正的名字是什麼?總要有個名字才好罵人。」

為了罵人……她氣餒,老實地道︰「舞姬就是舞姬,沒有名字。」雖然有人幫她取過小名,但那哪算名字!她襁褓時被扔在儷金樓的大門口,嬤嬤說她身上沒半點信物,注定無法自己知道打哪兒來,也無法知道姓啥名啥。

南灝淙頗感意外,蹙了蹙眉,卻沒再言語。

突如其來的沉默使氣氛有些僵,她大膽地試探道︰「您飲酒沒下酒菜,容易傷胃,不如端些小菜過來可好?」

「味道別太重。」

「是。」還肯說吃食習慣,那是有些願意讓她服侍了吧?她心里高興,答應後便福身退下,片刻後再來,手上已端著精致小菜。

「這些是舞姬所做,三爺若不嫌棄,還請試試。」

南灝淙接過她拭淨的筷子,夾起青翠的四季豆嘗了嘗,清爽滋味漫在舌尖;小巧的四方豆干以古法煙燻過,入喉後茶香繚繞,味道溫醇,令人意想不到。

「你手倒巧。」

「謝三爺夸獎。」她笑開,虧她方才還提心吊膽,做好挨罵的準備了呢。

南灝淙一口接著一口,胃被伺候得舒服,有點閑聊的興致了。

「听說你前後跟過我兩位兄長?」

「是。舞姬的賣身契先是在大爺手上,二爺接手掌事位置後,舞姬便跟著二爺。但二爺從不來酒樓,也就用不到舞姬,是以荒閑了一陣子後,今年才又在大爺吩咐下做事。」頓了會兒,再解釋︰「舞姬的合同寫明只賣藝不賣身的,外頭流言蜚語全是胡說,並非事實。是舞姬的出身不好,才會污了大爺與二爺的名聲,您莫要誤會。」

「我問了嗎?」外頭傳得難听,說南家兄弟共用一女,但論誰受害最深,絕不會是男人。「你急著替我兄長月兌罪,只是欲蓋彌彰。」

「您說的是,是舞姬糊涂了……」的確呢,這些話听起來多像狡辯,只會讓大爺與二爺名聲更糟吧。

「我與兩位兄長不同,你要記住,往後若犯一點錯,別想我會輕饒。」

「……是。」她已經見識到了。看他吃完,她擰來濕布,在他反應過來前已替他細細擦起手來。

南灝淙沉眸,原想要她別踫,但她手巧,伺候得恰到好處,不逾矩也不過分親密,的確是個體心人兒。

她能為黃鼠狼似的大哥所用,不是沒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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