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現在才回來?」她看著那男人,問得很輕,表情很淡。
「抱歉,今天實在一團亂,記者追了我一整天。」他揉著發疼的太陽穴,感覺被人追殺了一天,飯店每個出入口都有媒體駐守,等著堵到他的人。公關室忙得不可開交,電話線都被記者打爆。他還親自擬定一份聲明稿,對外解釋朱欣蓓原本就是「晶雲」的住客,兩人之間清清白白,並非是到自家飯店偷情的那種關系。
那些媒體沒有腦袋嗎?他真要偷情還會光明正大帶著女人回自己經營的飯店開房間?!
「你忘了我們有約嗎?」她再問,語氣加重了點。一反常態地沒有先表達對他的關心或安慰,只想弄清楚他記不記得她的存在?
「啊!對。對不起,我真的忙昏頭了。」他為自己的失約道歉。因為從母親口中得知她情緒平靜,沒有被那篇文章誤導,所以他也就放心了大半,沒有特別記住要再撥通電話給她,只顧著做危機處理,相信她應該可以體諒他這次的無心之過。
「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嗎?」他看向她身後,發現她還準備了蛋糕,像要慶祝什麼。可是今天既不是他們倆的生日,也不可能是結婚紀念日。
「我們結婚滿一百天。」他果然忘了……不是「今天」,而是她。
江春穗悲從中來,心想這個男人倘若真的把她放在心里,至少發生這種事情的時候,也該會想到要打通電話回來關心她一下吧。
可是他沒有,他把她忘得一干二淨。但當那個朱欣蓓約他出去,甚至是深夜里的一通電話,他就可以十萬火急地飛奔而去……這點雜志倒是寫對了!
她忍不住小心眼地比較起這兩者之間的差別,覺得好不甘心,有股失望至極的憤怒從心里油然而生,揪扯她隱忍許久的情緒……
「一百天也要慶祝?」他輕笑道,沒有惡意,但傳入她此時敏感的耳朵里,卻成了一根擦出火花的火柴棒。
她倏然瞪眼,怒氣沖發地朝他大吼——
「對啊,我就是這麼無聊、幼稚,怎麼樣?你要是後悔娶了我,大可跟我離婚啊!」聲嘶力竭的一聲吼,像是吐盡了她這一個月來的所有悒郁。
她大口呼吸,感覺很痛快,雖然心也扯痛著,但至少她不用再忍,也不想再忍了。
她要盡情地表達自己的感受,不要再局限于」段太太」的鴕鳥心態,因為太怕失去他,所以心里再不開心也想忍下來。
「你在說什麼?」他一怔,看不懂她突如其來的歇斯底里,但太陽穴被她吼得一陣抽緊,疼得更厲害。尤其是那句離婚宣言,也在他疲憊不堪的心里點燃一把怒火,不過他卻選擇忍住脾氣,極盡所能地柔聲哄她。
「你應該知道那些報導不是真的吧?我跟欣欣之間什麼也沒有,那天真的只是送她回飯店休息而已。」她就在他身邊,不是最清楚了?
「知道,我也相信你和她沒什麼……但你知道嗎?光是看你和她在一起,就夠讓我難過了。」她嘶啞地告白心中的受傷,那是一種理智無法控制的感覺,明明相信卻膽戰心驚,明明懷疑卻硬逼自己相信,這種矛盾到揪痛的感覺他懂嗎!
他可不可以試著理解一下她的恐懼?不要只會對她說「放心」,給她一堆無用的「抱歉」,她的心根本放不下呀!
「春穗……」他往前,她便退後一步——
「你把她當妹妹,她也把你當哥哥嗎?還是她還對你抱有其他期待,而你也只是被動的在等它發生?」她把內心的恐懼說得更直白一點,打算跟他一次把話講清楚,這樣以後就不必猜來猜去,弄得她快精神分裂。
她以為,他們是可以溝通的。可他,卻只覺得頭痛欲裂的腦袋多插了一把刀,加上胸口燒灼的怒氣,使他煩躁得只想快點擺月兌這些令人不快的感覺,結束這混亂的一天。
「我今天已經為這件事跟很多人解釋了一整天,不要連你也這樣好嗎?」他無奈地請求,神情帶著藏不住的忍耐與厭倦,拜托她不要選在這時候和他針鋒相對,延長這場疲勞轟炸。
什麼叫抱有其他期待?被動的等它發生?他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不想和一個吃醋的女人吵架!
「……」她看著他像是在斥責她不可理喻的表情,心痛得無法言語。
然而頭昏腦脹的他,卻將她的沉默當成體貼,逕自走回臥房,丟下她一個人,愣站在原地。
段培元關上門的瞬間,她的淚也同樣無語地流下……
他可以用一整天的時間跟很多人解釋,就不能撥點空跟她把話說清楚嗎?
她淚眼模糊地望著那道門,心情蒼涼,神情淒然。
他真的是那個說自己想了很久,才下定決心要和她長長久久的男人嗎?
她抹著淚,搖搖頭,感覺心底的那道裂縫變得更深、更痛了。
如果這就是愛情的原貌,那麼她……
不要了。
棒天早上,段培元精神飽滿的醒來,伸個懶腰,揉揉肩頸。想到昨日經歷的那場混戰,很慶幸自己已經到了今天。
他下床梳洗,換好衣服,走到飯廳,妻子已經準備好簡單的早餐。
他在餐桌邊坐下,她抬眸看了他一眼,什麼話都沒有,只是默默的把剛烤好的吐司遞到他面前,順便幫他倒了一杯咖啡。
大致上,她的行為舉止跟平常沒有不同,只是臉上表情淡了許多,並且惜字如金。從他坐下來後的三分鐘,一個字都沒開口跟他說話。
他再蠢也看得出來她在生氣,而且不幸的是,他非常清楚那個惹她生氣的人正是自己。
「昨晚我的口氣不太好,對你的態度有點差,對不起。」他開口道歉,腦袋清醒後反省了自己昨天和她的對話,確實都帶著一些負面情緒。
她等了他一個晚上,又發生那種令人難堪的「丑聞」,登了一大篇狗屁倒灶的不實報導,把她這個最愛寫得像深宮怨婦,她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她看著他一臉抱歉的神情,沒回應,繼續涂自己的果醬。
氣氛冷到不行,妻子的臉上還是結了一層薄霜。他再接再厲地思索能打動她的方法。
「失約的事是我不對,改天……這個周末,我們再找個地方好好慶祝怎麼樣?」他笑著提議,懷抱賠罪心情想擴大舉辦兩人結婚百日的慶祝內容,藉此換回愛妻一笑。
女人對紀念日似乎都有莫名的執著,用這點來討她歡心不會錯。
「不用了,其實結婚百日也沒什麼,還不是跟其他日子一樣,一天二十四小時,只是一個星期的其中一天。」她無所謂地說,咬了口吐司,還能口條分明的讓他為之錯愕。
他不曉得,她之所以想和他一起慶祝那個日子,是因為害怕這會成為他們婚姻里的唯一一個紀念日。她不確定他們倆會不會有下一個一百天,對他的感情愈來愈患得患失,經常恐懼著失去他的那一天可能隨時會到來……
但現在她不怕了,因為對這個男人,她是徹底的心灰意冷,不再抱任何希望。
不愛,就不必擔心受怕。這是她最新的領悟,也是她最新的目標。
「春穗,欣欣跟我——」
「我不想听到她的名字!你們之間的事,我一點興趣也沒有。」她睜大眼,鄭重地告訴他——警告或許比較貼切,總之她就是不想再淌這渾水,再也不要為他和任何女人之間的關系,弄得自己精神耗弱,食不下咽。
妻子臉上的認真,讓段培元胸口一震,驚覺她這次的怒火非同小可,可見她並不是完全不在意那篇鬼扯的報導。至少,她是真的非常在意朱欣蓓那個女人!
「我知道你還在氣頭上,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談。」他握住她的手,試圖安撫她的憤既,內疚因為自己的一段往日情,讓妻子面臨那些紛擾,承受這些壓力。
是啊,換作是他,老婆要是跟舊情人因為新紼聞鬧上媒體版面,他也會大發雷霆,不可能睡一覺就息怒。他被她發幾頓脾氣也是應該的,沒得抱怨。
「沒什麼好談的,解釋的人很累,听的人也很累,我們都放輕松點,不要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她漠然抽手,口氣……就跟他昨夜一樣倦。
「春穗?」他倒不太習慣那陣突然抽空的暖意,突然覺得一向能給他溫暖的老婆,一下子變得好陌生。明明坐在身邊,她卻像隔了千里遠,可以完全不看他,忽略他的存在。
這樣的漠視,使他自心底發寒……
靜了一會兒,她突然抬頭——
「喔對了,如果你有需要,我隨時可以依照約定,簽字離婚。」她吃著早餐,喝口牛女乃,態度仿佛在談天氣一樣自然,卻讓他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
「什麼!離婚?!」昨天的那場惡夢還沒醒嗎?可是眼前的女人明明「冷靜」得令他心慌,一點都不歇斯底里啊。
「忘了嗎?是你自己說過,要是這一年內出現了其他讓你動心的對象,這樁婚姻就可能提早結束。所以,如果那個人已經出現,請你老實告訴我,我會依約簽字,絕對不會對你死纏爛打,讓你感到半點為難。」她微笑,還是這種爽朗表情比較適合她,眼淚只會讓人心煩,她自己看了都討厭!
難過了一夜,她決定放下「愛情」這個大包袱。回歸到那場「以婚易地」的交易上,她發現所有事情都再簡單不過了。
「你怎麼可以這樣?就算再生氣,也不能拿這種事來開玩笑!」她還笑得出來?他都快氣瘋了!
段培元怒形于色地盯著她,可以理解她在跟他嘔氣,但不能忍受她三番兩次把「離婚」掛在嘴邊,還說得那樣輕松無謂。
讓他動心的對象?!她竟然如此明知故意地挑釁他,難道他要先跟這個江春穗離婚,然後再娶江春穗一次嗎!
「我像在說笑?」呵,這男人總是把她看得太「輕松」、太好擺平了是吧!
「算了,可能我本來就長得比較可笑,不過,我不是個言而無信的人,一定說到做到。」她拉下笑容,再說一遍。
「江春穗!」
「那我先去上班了,這幾天幼稚園門口可能會有記者站崗,好好利用的話,說不定還能給我們幼稚園作點免費宣傳,打打廣告呢。」又是一個亮麗的笑容,燦爛得像一個火辣的巴掌,重重刮向他怒目切齒的臉龐。
她拿起背包,頭也不回地出門。
段培元震驚地站在原地,難以置信自己陷在什麼樣的「惡夢」里……
他想到她昨夜的怒吼,嘶啞痛苦的質疑,那臉期待他給個交代的淒愴神情……
他的心,陣陣泛疼,情緒由憤懣轉為懊悔,似乎漸漸能體會自己錯過的不只是一個約定……
這一刻,他突然希望自己還在昨天。
接下來幾天,段培元深刻體會到「深宮怨夫」的悲哀與心酸。
江春穗原則上一切如常,她像個妻子一般,會做家事,會給他飯吃,會回答他的問題,也睡在他身邊。不過她的態度永遠帶著一絲疏離,說話的口氣也不像往常那樣隨興,而是」就事論事」,一個多余表情或情緒都沒有,使他更懷念那個會和他斗嘴、耍寶的可愛女人。
「老婆,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會消氣?」
「你什麼都不必做,時間一久,任何感覺、情緒都會消失,況且我們的婚姻也沒剩幾個月,比起你更長遠的人生,你真的不必在意我氣不氣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