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毒。」不就是個「五彩霞煙」,稀罕個啥?然見冷遙夜陡變的神色,她氣勢頓時弱了一半。
「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毒?」他眸光冷厲一掃,道︰「這些難解的劇毒,本教已禁用多年。」
以往神月教正因為用毒太泛濫,在江湖中才會多了些邪魔的傳聞。現今神月教已非昔日所稱的「群魔亂舞」,除非教主或長老們授命,否則擅自濫用毒物是要受教規嚴懲的。
「我早已非神月教徒。別忘了,當年還是你將我逐出神月教的呢。」朝他眨著媚眼,緋唇似笑非笑地勾著。
聞言,他略怔,沉下臉。
見他緘默不語,女子嘆了嘆。拿逐出教門一事來嘲諷是她不對,說到底這事受委屈的可還有小夜呢。
「好……是我不好。不過呢,誰讓他們覬覦神月教聖物,死了活該。」對于那些人的喪命,她可一點兒也不覺有何愧疚。
「聖物?」他挑著眉,嗤了一聲,不留情地說︰「那是廢物。」
女子一雙美眸怒火燃燒般,恨不得將冷遙夜燃成灰燼。
「冷遙夜,你好樣的!」話才出口,右手毫無預警地朝冷遙夜擊去,冷遙夜飄然一退,且不論她招式如何狠厲,就是無法欺近他。
幾招下來,別說得手了,就連衣襟都踫不到,何況冷遙夜始終未曾出手。女子挫敗地停了下來。
「才幾年,你的功力竟然進展至此。我我……我不依……嗚……嗚嗚……」女子說到後來神色愀然,索性哭了起來。
「你……」冷遙夜見狀,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你把東西燒了,叫人家怎麼辦!」她不依地哭鬧著。
「那東西對神月教本是無用之物,若讓有心人士拿來威脅聖子,反到成了神月教的隱憂……」他抬眼睇向女子,忽道︰「除非你還在意那個人。」
「我失心瘋了才會在意那個姓葉的。」她止住淚,下巴揚起,神色傲然地說︰「我現在可快活啦!一百零八個好漢,可是個個出自我精挑細選。況且,我說過,我會殺了他的。」
女子正是好漢樓的主人媚娘子,江湖上有關她的傳聞紛多,卻無人真正知曉她原是神月教的聖女。
「你最好真能說到做到。」他停頓住,挑著眉又道︰「還有,木匣內是空的。」
空的?媚娘子瞠目,腦中一片空白。
「有人早一步下手了。」他又道。
「不……不可能啊。」她仍處于震愕中,一臉的難以置信。「難道還有人知道木匣藏匿之處?前陣子我才將這消息傳出,這期間啞婆婆都讓人在暗中觀察動靜,沒發現有人接近過啊,況且‘五彩霞煙’如何解?」
「所以……消息是你傳出去的?」他看似不經意地道。
媚娘子張著嘴,支吾半晌,索性承認。
「沒錯,我就是想引出姓葉的。」當年她狠心斷絕兩人關系,沒想到這些年來他真躲在那個楓林里不曾現身。這回她索性讓人將神月教聖物出現臨陽城的消息散播出去,如果他在意,自然會現身。
「神月教聖物?虧你想出這種爛法子。要因此讓教中人得知聖子身世,你的劫難就來了!」他厲聲斥責。
媚娘子自知理虧,撇了撇嘴,沒再多說什麼。
「知道木匣藏匿處的人肯定比你所認為的還多。至于‘五彩霞煙’,並非無解,只要得知制毒者使用哪五種劇毒,還是有法可解。而既然能解,此人必定也能制造出‘五彩霞煙’。」他意有所指地分析道。
「你是想說……我身邊出了內賊?」她心生動搖。
冷遙夜不置可否,眸底卻是肯定的神情。
媚娘子柳眉顰蹙。她身邊的人都是她身為神月教聖女時就跟隨至今,她們的忠誠不容質疑。然而事實擺在眼前,她又要如何自圓其說?
「這事我會查出來。」媚娘子冷冷道。
杏林堂一夕間燒毀殆盡,翌日于殘骸灰燼中發現的兩具焦尸,經仵作檢驗,確認乃喬富貴及關德仁。此消息一出,震驚世人,整個臨陽城更是掀起了軒然大波。
杏林堂因何起火?喬富貴及關德仁又為何會同時陳尸于藥鋪內?個中疑團如迷霧般令人難以厘清,眾人紛紛猜測揣度,臨陽城頓時人心惶惶。
夕陽余暉,彩雲霞光中,一名青年捕快蹲于殘壁灰土中,低垂著頭不知在找尋些什麼。
望著眼前的殘垣斷壁,季珞語心里長嘆一聲。她抬眼望了望天際,神色陰郁地往旁一瞥,剛好對上季實打量的眼光。
呃……季實一嚇,怯怯喊了聲︰「大小姐……」
「怎麼?」不動聲色地問道。
季實咽了咽口水,低聲問︰「杏林堂這事兒跟您受傷有關嗎?」
季珞語警戒地瞪了他一眼,目光又轉向蹲踞在灰燼中的捕快——小舞。
「這事兒別再提及……」想起什麼似,她又告誡道︰「還有,我何時受傷了?話不能亂講,懂嗎?」
「又來了,知道啦。」季實不滿地咕噥幾句,便不再作聲。
那一夜季實等在巷口,左等右等就是盼不到大小姐的身影,他站在馬車上引頸企盼,突然發覺大小姐奔去的方向隱約有著星火,他鼓起勇氣折回暗巷,發現巷中起了大火,在他大聲呼救之下,聚合了附近住戶,深夜里眾人奮力救火,費了一番光景方將火勢止滅。當時天色漆黑昏暗,加上「杏林堂」已是閑置下來的藥鋪,大伙也就沒留意里頭有人。
待人群漸散去,忽地有個青衣女子來到他眼前,冷沉地告訴他大小姐已返家。女子臨走前慎重告誡,不許他張揚半個字,否則季大小姐性命將危。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回到季家,急忙奔到大小姐的居住院落,卻又看見先前出現的女子;女子交代大小姐已睡,他不相信硬要闖進去,然後……然後他對之後的事就記憶模糊,只知一覺醒來竟已天色大白,對于自己如何昏睡于東側的偏廳里,他渾然不知。
隔日大小姐說是得了小風寒在屋里休息,他猜想大小姐定是受傷了,只是不管他怎麼問,大小姐對于那一晚的事就是絕口不提,更不許他對外泄漏半句。
這時他再度提及,大小姐仍是一樣的答案,季實無奈地抿著嘴。
季珞語雙手環胸地立在殘壁旁,開口問︰「小舞,你瞧些什麼?」
「就瞧瞧。」小舞蹲在那片殘垣灰土中,目光專注于地面,頭未抬地說︰「依你看,有可能牽扯上江湖恩怨嗎?」
臨陽官府雖出動許多人力處理此事,事情仍是膠著無進展。案發第三天,官老爺便私下請托德化鎮先行派個捕快過來探案。德化鎮雖是小地方,然因地緣之故,德化衙門的捕快破案擒賊是出了名的,這也是小舞為何會出現在此的原因。
季珞語明眸一動,抑下險些沖出口的話,她咽了咽口水,訥訥道︰「不……不太可能吧,咱臨陽哪來江湖恩怨?」
她一臉苦悶,恨不得能直截了當說出,然而她卻是不能說;並非只有君子才能一言九鼎,小女子可也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況且,讓小舞陷入神月教的紛爭里……是否太危險?
「臨陽城幾日前突然涌進一群江湖人物,這些人一夕間全數銷聲匿跡。巧合的是,當晚藥鋪隨即失火,奪去了兩條人命,這當中的關聯不容輕忽。」小舞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灰塵。他個頭不高,長相白淨秀朗。
「你們打算怎麼辦?」季珞語好奇問道。
「目前壓根毫無頭緒。兩具尸體燒得焦黑難辨,仵作也只能盡力而為。臨陽衙門傳來的檢驗結果,說是骨骸無任何外傷痕跡,有可能是濃煙嗆傷……然依我看哪,這兩人恐怕在起火前就已身亡。」小舞目光清明地分析道。
「這兩人因何來到曠廢的藥鋪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不可能留宿這兒。兩人皆是身強體健的中年人,平時甚且會練武強身,照說這樣的火勢,神志清醒時理應能輕易逃月兌。這表示他們在起火時不是昏迷就是早已身亡。我推斷應是身亡。這既非被外力所傷,也非祝融之因……看來極有可能是中毒而亡。」
小舞的分析讓她心頭一震,吃驚地張著嘴,那駭愕的神情倒非佯裝,而是震驚于小舞精準的推斷。
「當然,這只是我片面的推斷。你有何看法?」瞧見她詫異的神色,小舞不好意思地撓著頭。
她回過神,眨巴著眼回道︰「我……也不知道。」
小舞訝然挑眉。珞語不是一向對這些江湖恩怨最有興趣嗎?怎麼這回反應這麼冷淡?
「你不是才剛到,不用上衙門一趟嗎?」季珞語忙轉移話題。
小舞抬眼看向天際那抹晚霞落暉,道︰「多虧你提醒,我得去衙門報備一聲!」
他一到臨陽城即與季珞語聯絡,讓她陪著先至命案現場勘察,這會兒得趕去臨陽衙門報到呢。
「讓季實帶你過去。」小舞對臨陽城不甚熟悉。
「嗯,那你自己當心。」小舞想起什麼似,走近她身旁耳語︰「好漢樓的事辦妥了,就訂明日亥時。」
她先是一愣,繼而才想起先前請托小舞之事。最近發生太多事,她竟將此預訂給忘得一干二淨。
「現在反悔還成。」小舞見她發怔的神情,以為她心生卻步。
她眉心微擰,略為遲疑。一個多月前師父突然現身臨陽城,她多年未見師父,自是開心提酒備菜前往。那次師父心中仿佛有著事,悶著頭猛喝酒,醉醺之際口中低嚷著「媚兒」,她在一旁直納悶著,倒是師父醉倒前說了句︰「好漢樓?媚兒,那可真是你的作風……」
她記在心上,這陣子打听下來,還真有個好漢樓存在,樓主正是媚娘子。因此當心里泛起想要生個娃兒的念頭時,她才會想到「好漢樓」。
不管如何,她總得去見見媚娘子。
「我會如期赴約。」她揚起下巴回道。
小舞掀唇又合上,囁嚅幾次,最後才說︰「屆時我載你過去。」語罷,回頭喊了聲季實,兩人相偕離去。
季珞語靜佇原地。滿目瘡痍的景象,看得她心生淒楚。這幾年喬家爭奪、關家力守……往事種種猶歷歷在目,如今竟有著恍若隔世之慨,她不免搖頭輕嘆。
那一夜,她心里有好些疑惑,冷遙夜卻又不告而別。這人忒是過分,總是這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既然他能冷漠無情地離去,她難道就無法灑月兌不羈?多想無益,反倒像是她對他念念不忘似。
不不不……她可不是想著這個人,只是有些疑惑盤踞心上,令她百思不解。
「怎麼還會有木匣呢?」她嘴里喃喃道。照說木匣應在一個多月前就被師父取出,是誰又擺了回去?
沉思良久,她抬頭一望。此時落日已下,西邊只余一抹暗霞,正打算歸去,忽然咻地一聲,一支袖箭以微弱的勁道飛至,她身形往旁一傾,伸手接住。
袖箭上綁著張字條,她解開一看,眉心微微蹙起,嘴里念念有詞︰「什麼嘛,還當人家是個小娃兒……」當她嘀咕著將字條揣入胸口時,一抹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時飄然而至。
冷遙夜一身白衫,翩然而立;她心中一喜,本欲迎上前,思及剛才接到的袖箭,頓時心虛地杵在原地。
「你都是這麼神出鬼沒嗎?」她揶揄道。
「你呢?來這里尋找什麼?」眸光淡淡一瞥。
「回家順道經過。」
「拿來。你手里的東西。」目光冷凝地盯著她。
俏臉堆起笑,她故作無知地問︰「我手里哪有什麼東西?」說著,笑吟吟地將雙手攤開,白女敕掌心空無一物。
冷遙夜眯起雙眸,陡地抓住季珞語右腕,季珞語左手疾起,出掌拍向他左肩,冷遙夜倏地往後一躍,將她整個人往前拖曳,季珞語腳步踉蹌,險些往前摔跌。
「噯呀呀……好疼好疼啊!」她撫著右腕嬌嗔道,一雙秋水淚光瑩瑩,令人心生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