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作淳郎輕拍他肩膀,就轉身離開房間,獨留他一人在房內慢慢接受事實。
鑒知陽繼續呆愣著,直到鞍作淳郎都離開房里有好一會兒,他才終于有所反應,低頭瞧著棉布包內的銅鏡碎片。
哀慟欲絕的淚一滴滴落在銅鏡碎片上,他再也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低聲嗚咽,痛不欲生。
為何到了最後他還是留不下她,注定要面對與她天人永隔的死別之痛?他付出了代價,結果換來的卻是更大的痛苦,必須面對她再次離他而去的沉痛打擊!
「秋兒……」
如果上天真容不下他們倆在人世間相守,非得將他們硬生生拆散不可,那他也不要這個人世間了,反正繼續活著也是痛苦,又何必苟延殘喘?
他已經累了、已經心死了,想要徹底解月兌,想去另一個世界與秋兒團聚,再續彼此的夫妻情緣。
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他就不信沒有他與秋兒的容身之處,或許另一個世界才是他與她真正的團圓之地。
「秋兒……等等我,秋兒……」
鑒知陽走下床,懷中緊抱著銅鏡殘片,神情憔悴的離開房間,腳步虛浮。
等到夕陽西下,鞍作淳郎拿些吃食進房要給鑒知陽時,才訝異的發現鑒知陽已經不在房里,甚至連銅鏡也跟著不見。
他頓生不祥的預感,將食物放在桌上便趕緊沖了出去。
「知陽!」
他離開暫居的宅子內,焦急得在四周到處尋找,就怕鑒知陽一時想不開做出什麼傻事來。
他的父母正等著他回去,他還有一個兒子必須扶養長大,就算失去典秋水讓他了無生趣,他也該想想還在人世的父母及孩子,他還有未盡的責任呀!
「知陽……」
鞍作淳郎不死心的奔跑著,心想鑒知陽肯定尚未走遠,他或許還來得及挽回。
跑了好長一段路,鞍作淳郎終于在附近的渠道邊找到鑒知陽,他懷里抱著棉布包,雙眼一直盯著水面的夕陽金波,一心求死,眼看著就要帶著銅鏡一同跳入渠道了。
「知陽,秋水以她的性命換回你的蘇醒,不是要你殉情,而是要你堅強的繼續活下去!」
鑒知陽原本往前傾的身子一頓,沒有轉頭看向鞍作淳郎,也沒有開口說話,繼續盯著渠面瞧,表情一片木然。
鞍作淳郎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听進去,只能不斷勸說,「你想想,若是秋水知道你如此輕易舍棄她好不容易才救回來的身子,她會開心嗎?還是怪你不懂珍惜,浪費她一番苦心?」
他一邊勸說,腳步也慢慢朝鑒知陽的方向挪過去,希望能拉住他,就算他不听勸,至少也能阻止他跳渠自盡。
「別再走過來了。」鑒知陽用著沙啞無力的嗓音回道︰「你能阻止得了我這一次,那下一次、下下一次呢?只要我始終不放棄,總有一回你是阻止不了的。」
他心意已決,無論鞍作淳郎在此時說任何大道理,他都不想听。
現在的他一心一意只想與秋兒團聚,無論以何種方法,無論別人如何看待他的舉動,他都在所不惜!
「那你爹娘怎麼辦?你兒子怎麼辦?」
「我顧不了那麼多,說穿了,我就是想拋下所有羈絆,就為自己自私這麼一次。」他落寞的苦笑。
秋兒會怪他嗎?不,她會體諒他的,只要她知道失去她的他是如何生不如死,她會諒解,會心疼他的。
鞍作淳郎擔心的緊皺起眉,「你……」
「你以為往渠里一跳,到陰曹地府報到,就真有辦法見到典秋水?」
緣塵子的嗓音突然從鞍作淳郎背後插了進來,他轉過身見到緣塵子難得一臉嚴厲,雖困惑緣塵子在帶著他們離開鏡中世界後就不知消失到哪去做什麼事,不過剛好現在回來了,成為他的幫手,可以一同阻止鑒知陽做傻事。
鑒知陽此時終于偏過頭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懂‘魂飛魄散’到底是什麼意思嗎?」緣塵子不得不殘忍的告訴他,「那就是魂魄飛散于天地之間,無法去陰曹地府報到,也無法再度轉世輪回。你就算順利到達地府,也永遠找不到她。」
鑒知陽原本淡漠的表情一僵,情緒又隱隱激動起來。
「她到底犯了什麼錯,非得面臨魂飛魄散的下場,連想輪回轉世都不可能?」
她又不是十惡不赦的罪人,下場為何如此淒慘?這不公平,他的秋兒不該被如此殘酷的對待,他痛恨上天的有眼無珠!
原來天上地下都沒有他倆相守之處,他蒼涼悲痛的苦笑出聲,這是上天刻意給他的懲罰嗎?如果沒有他一開始的鬼迷心竅,秋兒還有輪回轉世的機會,而不是像現在一樣魂飛魄散,再無將來可言。
既然如此,真正該魂飛魄散的人是他,上天應該直接來懲罰他呀,為何要讓無辜的秋兒受罪?
他不甘心,把秋兒還給他、還給他!
「哈哈哈哈……」鑒知陽狂笑出聲,笑與淚交織而落,像是終于承受不了種種打擊,即將瘋狂。
鞍作淳郎沉痛的緊抿雙唇,眼眶泛淚,已不知該說什麼話安慰他了。
緣塵子輕嘆一聲,終于緩下臉色,接著說道︰「我找了一個辦法,可以讓典秋水以另一種方式復生,你想不想試試?」
鑒知陽悲痛的神色一愣,「你說什麼?」
鞍作淳郎也訝異的瞧向緣塵子,懷疑他所說是真是假?
她的身子早沒了,魂魄也已經四散而去,又能用什麼辦法復生?該有的身與魂都不具,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我說,我找了一個辦法或許真能讓典秋水以另一種方式復生。」緣塵子轉身離去,「天色要暗了,你如果真想知道,先回去再說吧。」
他沒想到在這一世又造成一對有情人不得不分開,非常懊惱愧疚,所以一從鏡中世界回來後就趕緊尋找解決的辦法,沒想到剛回來就遇到鑒知陽尋死尋活,幸好還來得及,要是再慢幾步,他或許就得多跑一趟地府去搶魂了。
緣塵子的話對鑒知陽以及鞍作淳郎都是一種振奮,不管緣塵子是不是騙人的,鑒知陽都寧願被騙一次,抹掉臉上淚水,重抱希望的跟著緣塵子離開渠道邊。
鞍作淳郎暗暗松下一口氣,慶幸鑒知陽暫時不再尋死,也趕緊跟上緣塵子的腳步回去。
回到暫居之處後,緣塵子才在前廳繼續說道︰「我找到一個‘具魂’之術,若是能成事,典秋水就有機會再度復生。」
「到底什麼是具魂之術?」鑒知陽不解的詢問。
「這要說到東晉年間,有人因意外橫死,已經沒有身子可以還魂,當時道家有一位葛真君施了具魂之術,讓那人就算身已滅,也可以只憑魂魄繼續活在人間,飲食、言語、種種生活都與一般人沒有異樣,只不過當他再度死亡時,也就不會留下有形的尸身。」
「所以那位葛真君到底是如何具魂的?」鞍作淳郎急著想知道詳細狀況。
「人有三魂七魄共十魂魄,沒有身子憑依就會散離開來,葛真君將那人的十魂魄收合為一體,以‘續弦膠’黏合十魂魄,那人就與之前活著時無異,順利的繼續在人間生活。」
而葛真君當時所用的續弦膠可是大有來頭,必須用神獸中的鳳凰喙及麒麟角合煮而成,無物不黏,是樣難以得手的神物。
鑒知陽與鞍作淳郎听完緣塵子的解釋,訝異著竟有如此復生之術,雖然匪夷所思,但只要有機會,他們何不試試?
「我可以想辦法去得到鳳喙麟角制續弦膠,但搜集典秋水魂魄之事得由你親自去做。」緣塵子對鑒知陽說道。
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典秋水的十道魂魄飛散四方,必須想辦法搜集起來,最後才能用續弦膠黏合。
「我該怎麼做?我連她的魂魄飛散到何處都不知道,也不知從何開始搜起。」
鑒知陽沮喪一嘆。
「這我已經幫你想好辦法了。」緣塵子瞧向鞍作淳郎,「我記得你那里還有與典秋水一同被制造出的靈鏡吧?」
鞍作淳郎點點頭。「我這就去拿來。」
沒過多久,鞍作淳郎就拿來一面直徑六寸的螺鈿鏡,交給緣塵子。緣塵子一手拿著靈鏡,另一只手結咒印,低念咒語,在靈鏡上頭施法,等施完法後才將這面鏡子交給鑒知陽。
「這面靈鏡留有典秋水的精血,能與她四散的魂魄有所感應,你拿著這面靈鏡,它就會指引你去尋找典秋水的魂魄,每找到一道魂魄,就將魂魄收在靈鏡內暫時安置,直到十道魂魄都搜集完為止。」
鑒知陽小心翼翼的雙手接捧過靈鏡,終于看到一絲希望,相信自己終究還是能與典秋水重新聚首,只要他能辦成這件事。
「在你去搜集魂魄的這段日子,我也會動身去尋找鳳喙麟角,等你搜集完之後就回到這兒來,咱們就約在此地踫頭。」
鑒知陽點頭,「我知道,續弦膠之事就麻煩道長幫忙了。」
「我不要緊,倒是你……會很辛苦。」緣塵子無奈苦笑,「你或許得走遍大唐國土,上山下海,花費多年才有辦法搜全典秋水的魂魄,這一路上不知會遇到多少折磨凶險,你心里可要有個底。」
這是條漫長艱辛的路,就怕鑒知陽撐不到最後,或是只走一半就放棄,但這事要是不由鑒知陽親自完成,就與不勞而獲沒什麼差別。
凡事都得付出代價,而他想讓典秋水復生的代價當然非常大,付不出來,就沒那個資格求得她的回歸。
「無論得花多少年,會遇到多少折磨凶險,都無法動搖我的心意,我一定會將秋兒的十道魂魄全都帶回來。」鑒知陽萬分堅定的回答。
他不怕路途辛苦,只要有希望在眼前,就能走下去,直到成功的那一日到來為止。
見鑒知陽重新振作起精神,鞍作淳郎欣慰的揚起笑意,暗中替他與典秋水祝禱,希望他們重聚之日能盡快到來。
如此多的波折已經夠了,他相信這已經是最後一道關卡,跨過之後就能海闊天空,不再有憾。
隔日之後,他們三人分道揚鑣,緣塵子去尋找鳳喙麟角制續弦膠,鑒知陽踏上搜集典秋水十道魂魄的旅程,而鞍作淳郎則回到鑒展嵩他們的隱居之處,向他們報平安,並告知最新的進展。
現在只能等,不知還得再等多久一家人才能重新相聚,但有等待的機會總比沒有好,他們也不斷祈禱,希望鑒知陽能一路順利,盡早完成任務。
鑒知陽騎著馬,依照靈鏡給予的指引,開始漫長的奔波之路,除了晚上休息之外,白日無論晴雨他都在外頭趕路,風吹日曬雨淋,不曾喊過一絲苦。
直到兩個多月之後,他終于來到一處大草原,他氣喘吁吁的下馬,暫時放任馬兒低頭吃草,自己一個人往草原的中心走過去。
風沙吹過,沙沙作響,寂寞又蒼涼,他將懷中的靈鏡拿出來,看著飄浮在草原上空一個黯淡黃色的小光點,知道那就是典秋水的十道魂魄之一,散飛到此處便停了下來,無所依歸。
他將靈鏡光滑的那一面往上,就見飄浮在半空中的黃色小光點慢慢降下,最後沒入光滑的鏡面里,鏡面上還浮起一波虛幻的漣漪,似乎還出現一閃而逝的典秋水樣貌。
他隱隱激動,拿著靈鏡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眼眶微泛濕意。
已經找到一道魂魄了,再九次,九次之後他們就能重新相聚,再也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