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作淳郎不眠不休的制鏡,不顧自己的體力已經快到極限,咬牙撐到最後,終于一口氣將十五面銅鏡完美的制造出來。
看著放置在大桌上十五面大大小小的銅鏡,每一面鏡背上都用螺鈿及瑪瑙瓖嵌而成華麗的寶相花紋樣,似乎還隱隱散發著微弱的金光。
他伸手模著最大的那一面銅鏡花紋,揚起一抹淡笑,淚水終于忍不住滑落,「秋水,現在的你真美……真的很美……」
她的犧牲終究會得到應有回報的,他會陪著她等她蘇醒過來,再度重現在他們面前,然後再一次重逢。
他們的分離不是結束,她會回來的,他如此深信著。
靈鏡一被制作出來,就散發著一層非常淡的金光,不過似乎因為鞍作淳郎是制作者,只有鞍作淳郎能看到那光芒,鑒展嵩卻看不到。
但既然鞍作淳郎看得到金光,就表示他們真的成功了,而每過一日,鞍作淳郎發現鏡子上的光亮也跟著增強一些,表示靈鏡正在順利醞釀靈力。
他們越來越期待,不知秋水何時會蘇醒過來,卻相信不會太久的……
鞍作淳郎為了時時照看靈鏡醞釀靈力的狀況,直接睡在工作坊內原本讓人休息片刻的長榻上與鏡子相伴,一心一意盼著當典秋水蘇醒過來時,第一眼就能見到他。
夜已深,工作坊內只留下桌上一盞燈火繼續搖曳,其他地方都是陰暗的,而疲憊的鞍作淳郎已躺在長榻上沉沉睡去。鑒展嵩早就不是年輕人,沒辦法像鞍作淳郎這般折騰,因此是回到自己的房內休息。
寂靜的夜里,工作坊外突然出現一抹身影,然後無聲的進到坊內。
附在鑒知陽身上的邵羿再度現身靈鏡作坊,一雙帶有邪氣的凌厲眼神直盯著桌面十五面銅鏡。真不敢相信他們竟然知道制作靈鏡的方式,並且還成功做出來了。
前一次被鑒知陽一攪和,他錯失將鑒家人趕盡殺絕的機會,還讓他們逃離揚州城,惱怒又憤恨不已。因為不知該去哪里找他們,所以他暫時沒離開揚州城,今日是因為感覺到鏡坊內有不尋常的力量在醞釀,他才會回來查看,沒想到竟發現這麼不得了的事情。
他們打算再制出另一個鏡靈與他抗衡?哼,他絕不會讓他們如願的!
邵羿來到桌邊,冷眸掃了眾多靈鏡一眼,靈鏡與一般普通鏡子不同,他無法一次破壞,必須凝聚靈力一個一個慢慢毀掉,越大的靈鏡越難毀,所以他沒有考慮太久,便決定先從小一點的靈鏡開始毀起。
他將手放在一面與掌心差不多寬的五寸靈鏡上頭,凝神聚力在掌心內,花了好一會時間,靈鏡才「啪」一聲碎裂成片,原本上頭正醞釀的金光也頓時消失,變回再普通不過的碎鏡子。
原本沉睡在一旁的鞍作淳郎瞬間驚醒過來,他轉頭往聲音來源望過去,赫然驚見鑒知陽……不對,那人雖是鑒知陽的樣貌,身上所散發的邪氣卻在在顯示他是邵羿。
沒想到邵羿會出現,還破壞他好不容易才做出來的靈鏡!
不行,他無法眼睜睜看著邵羿繼續破壞下去,尤其是秋水所依附的那一面最大的靈鏡,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
他的心緊張憤怒的狂跳著,在暗處小心無聲的下榻,一雙眼緊盯著邵羿的一舉一動,正在找機會一舉撲過去,搶下他千辛萬苦做出的鏡子。
此時邵羿將所有心神都凝聚在破壞靈鏡上頭,無心顧及四周,故當鞍作淳郎突然從暗處撲過來時,他根本來不及反應,被鞍作淳郎狠狠一肩撞開。
「別踫我的鏡子!」
「什麼?」
鞍作淳郎使盡所有力氣一撞,成功將邵羿狼狽的撞到一旁去,他趕緊撲上桌將最大的一面鏡子抱入懷里,緊接著再抓其他面鏡子,能救多少算多少。
邵羿往旁踉蹌了好幾步,好不容易才站穩腳步,他眼神狠厲的瞪向鞍作淳郎,身上的殺氣瞬間高張,「你找死!」
邵羿猛一揮袖,一道強烈的金光就朝鞍作淳郎飛襲而去,鞍作淳郎下意識將剛抓到手中的其中一面靈鏡朝邵羿一丟,靈鏡與金光在半空中互相踫撞,金光猛烈的朝邵羿反彈回去,在他臉上劃過一道血痕,讓他訝異的瞪大眼。
而將金光回彈的那面靈鏡太小了,承受不住強烈的靈力撞擊,瞬間在半空中爆裂開來,其中一片碎片撞上鞍作淳郎懷中最大的靈鏡,並且在光滑的鏡面上留下一道割痕。
鞍作淳郎心驚的看著鏡子,發現它原本穩定的金光開始忽明忽暗,似是受到傷害所致。
邵羿模著臉上的傷痕,突然狂笑起來,「哈哈哈哈……你以為只要制出新的鏡靈就能與我對抗嗎?你們的想法太過天真了!」
「別以為我會被你所說的話給嚇到!」鞍作淳郎冷瞪著他,「剛才已經證明了,咱們已有能力讓你受傷。」
「那又如何?小小傷口,不足為懼。」邵羿對他冷笑,「鏡靈的靈力也是要醞釀的,醞釀得越久,靈力越是高深,而我的靈力從戰國時代開始醞釀至今已有一千多年,你說說看,你手上那一面靈鏡又醞釀了多少日子的靈力?」
鞍作淳郎心一驚,從沒想過這種問題,如果邵羿所說為真,就算他們現在成功制出鏡靈,靈力也與邵羿相差一千多年,靈力怎麼有辦法與他相比?
「在我眼里,你手中那面靈鏡的鏡靈根本就只是個不足為懼的嬰孩,永遠都別想斗得過我!」
「不,我絕不相信你所說的話!」
鞍作淳郎自知打不過邵羿,只好趕緊抱著鏡子逃出工作坊,拼死也要守護懷中的靈鏡。
他不相信典秋水的犧牲是一點用也沒有,如果真的不足為懼,邵羿又為何一定要破壞靈鏡?這表示邵羿還是忌憚靈鏡的存在。
只要邵羿會忌憚,他就相信他們還是有成功的機會,所以他絕不能放棄。
「哪里跑?把鏡子全給我留下來!」
邵羿追出工作坊,沒想到此時鑒展嵩卻從一旁沖出來,將邵羿給撲倒在地,緊緊抱住他不放,「絕不能讓你壞了鏡子!」
「你這個家伙簡直不要命了!」邵羿憤恨的伸出手,往他的天靈蓋抓下去,想一掌將他給擊斃,沒想到此刻他的手卻又不听使喚,隱隱發顫,就是沒法抓下去。
只要一遇到和自己家人有關之事,體內的鑒知陽就會出現反抗之力,且力道特別強,上次和這一次都是,讓他又氣又惱。
鞍作淳郎心驚的停下腳步,「坊主!」
「別管我,快帶著鏡子走,逃得越遠越好!」鑒展嵩大吼出聲,已有豁出性命的打算了。
鞍作淳郎痛苦的咬緊下唇,轉身繼續奔跑,他不能浪費鑒展嵩幫他爭取的逃命機會,就算再痛苦也一定要跑!
鞍作淳郎這一逃就是大半年的時間,但無論他如何逃跑,邵羿總是有辦法隨後追上,似乎是因為他手上的靈鏡散發出的靈力正是讓邵羿屢屢追上的原因。
但也因為他擁有靈鏡,能夠感受到靈鏡傳給他的危機感,才能總是在邵羿即將尋到之前趕緊逃離,躲過一次又一次。
而受傷的那一面最大銅鏡,雖然上頭的刻痕已經主動消失,可金光依舊持續的明滅不定,非常不穩,這讓鞍作淳郎很擔心,就怕會影響典秋水的狀況。
在逃跑的路上,他被邵羿襲擊過幾次,總是靠著手上的靈鏡驚險逃過一劫,一邊逃跑,他一邊不斷的思考,到底該將鏡子藏到哪去,才能夠徹底躲過邵羿的追擊?
直到他听到日本遣唐使船來到大唐的消息,他才像是瞧見一絲希望曙光。
如果靈鏡能夠隨著遣唐使船回到日本去,到那遙遠之處,他相信就算是邵羿也沒辦法追過去,更不用說破壞鏡子了!
他回到揚州城,因為遣唐使人員在離開大唐前的暫時落腳處在揚州城內的「平橋館」,他意外與自己的三弟鞍作真一重逢,原來三弟是此行的日本遣唐使譯語。
雖然回到日本是他一直以來盼望的事,但這件事情若是沒個完結,就算回到日本他也無法放下心,所以他只將鏡子托付給三弟帶回日本,痛下決心暫不回去,他要留在大唐,等待典秋水蘇醒歸來,然後圓滿解決邵羿的事情。
「秋水,在這里太過危險,他隨時都有可能找到咱們,然後將你給毀了,所以我沒得選擇,一定得暫時將你給送走,送到連他也到不了的地方……」
在與鏡子分別的最後一刻,鞍作淳郎沉痛的撫模銅鏡上的花紋,「等你有能力蘇醒後,一定要回來,無論如何,想盡辦法都要回來……」
他相信正在沉睡的她會听到他的叮嚀的,他也相信她會排除萬難回到大唐,無論得花多久時間。
就算這一條歸鄉之路萬里之遙,比天的盡處還遠,相隔無盡汪洋,她會回來的!
當成為鏡靈的典秋水終于蘇醒過來時,她已經整整沉睡兩年,身處萬里之遙的日本,眼前所見是全然的陌生。
她茫然的瞧著木制屋宇,不懂自己為何會在此處,甚至連自己是誰、過去曾發生什麼事情都想不起來,像一抹游魂似的在鞍作家到處飄蕩,因為根本就沒有人見得到她的存在。
她為什麼記不得任何事情?
腦袋隱隱作痛,像是曾受過什麼傷似的,她唯一記得的一件事,就是她必須「回去」,但到底要回到哪去,她再度陷入茫然。
她待在鞍作家內默默看著鞍作家的人一代傳過一代,物換星移,她始終像個格格不入的外來者,在一旁冷眼旁觀鞍作家的興衰,內心始終空洞,無所依歸,也不知道除了鞍作家之外,她又能去哪?
所以她只能一直在鞍作家內徘徊,一年、十年、百年、千年,直到文明的二十一世紀,直到能感應到她存在的人終于出現……
我想歸鄉……
年輕女子納悶的道︰「呃?誰要歸鄉?」
二十一世紀的日本京都,「晉唐工藝」的展覽館內擺放鞍作家歷代私人收藏的中國唐朝工藝品,典秋水所依附的那面銅鏡也是展物之一,她不期然的自言自語,卻意外引來某個年輕女子的回應。
典秋水訝異的從展覽館飄出,來到會客大廳內,見到從台灣來的趙莞清正和接待小姐說著。
「你沒听到嗎?剛才有一個女人在說,她要歸鄉。」
她真的听得到自己所說的話?典秋水死寂已久的心終于盼到一絲希望,決定再試探她看看。
帶我回歸故里,可好?
「你听,又出現了!」趙莞清往四周看了一圈,還是找不到聲音來源,「她要人帶她回歸故里。」
就是她了!典秋水興奮不已,有著非常強烈的感覺,她可以靠著趙莞清找到自己的歸鄉之路,這得來不易的機會,她絕對不能錯過。
這些年來她所醞釀的靈力足以讓她做出許多人們眼中超乎想象的事情,她凝聚靈力,將自己在展覽館內的銅鏡本體轉移到趙莞清的背包內,就這麼偷偷跟著她回到台灣。
想移動別的外在物體簡單且輕松,但要移動自己所依附的本體非常不容易,有著與生俱來的禁錮限制,無論她練習多久,也無法將自己的本體移動太遠,還非常耗費心神,幸好當時趙莞清所站的地方就在典秋水能施轉移術的範圍內,果然連天都在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