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晚風,驅散了白天酷熱的暑氣。
關子濤開著他的銀色進口休旅車,返回天母的別墅。
停好車之後,他沒有立刻下車走進屋里,而是靜靜地躺靠在駕駛座上,臉色顯得不太好看。
今晚他原本打算留在公司加班的,可是頭痛的毛病又犯了,不舒服的感覺讓他難以集中精神處理公事,只好提前回來。
這一路上,他可說是一邊開車,一邊以意志力和劇烈的痛楚對抗,才得以平安地回到家。
坐在駕駛座上閉目休息了大約五分鐘,覺得稍微沒那麼難受之後,關子濤才熄火下車。
當他正打算走進屋里,赫然發現一道嬌小的人影蜷縮在門外的階梯上。
他詫異地盯著那道身影,就著昏暗的燈光認出是那個人是俞小樂。
她竟然就這樣趴在階梯上睡著了?
「不會吧?這樣子也能睡?」
關子濤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熟睡的模樣,再看了看腕表。都已經快九點了,她這個時候怎麼還在這里?
他的眉頭一皺,本來就很不舒服的腦袋,這會兒又更痛了一些。
「俞小姐?俞小姐?」
他開口喊了幾聲,無奈她睡得像只小豬似的,完全沒有反應。
「俞小姐?」他動手輕推了推她,試著將她叫起來。
俞小樂似醒非醒地咕噥了幾聲,忽然伸手模模他的頭,口齒不清地說︰「妳好乖,乖女孩,明天我再陪妳喔!多多最乖了……」
關子濤僵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被當成了狗兒。
他臉色難看地拉下她不斷撫模他頭發的手,湊到她耳邊低喝︰「俞小樂,妳給我起來!」
這聲低吼,總算讓俞小樂瞬間驚醒。
「啊?啥?發生了什麼事?」她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一時之間仍弄不清楚狀況。
過了一會兒後,她終于回過神。
一看見關子濤佇立在眼前,她彎起嘴角,綻開一抹微笑,完全不知道自己剛才將他當成了狗。
「關先生,你回來啦?」
關子濤瞪著她,沒好氣地問︰「已經快九點了,妳還不回家去,睡在我門口做什麼?」
「我只是……哈啾!」俞小樂打了個噴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才又接著說︰「我只是想告訴你,現在多多吃的那個牌子的狗食其實不太好,最好可以考慮換個營養比較均衡的品牌。我認識動物醫院的醫師,可以幫你拿到員工價,放心,我會附上發票,絕對不會從中賺取半毛錢差價的。」
關子濤皺起眉頭,懷疑她的腦子有毛病。
「這種事情只要留個言,或是打通電話就行了,需要特地在這里吹風等我回來嗎?」瞧她剛才都冷得打噴嚏了。
「我身上沒有紙筆可以留言,也怕打電話會打擾你們的工作啊。」俞小樂一臉無辜地說。
關子濤拿她沒轍,也不想再繼續追究這個無聊的問題。
「好,以後就買另外一個牌子的狗食吧,就這樣,妳可以回去了。」關子濤說完之後忽然皺起眉心,大掌貼著額頭。
劇烈的頭痛再度襲來,那就像有人在他的頭殼里拚了命地敲敲打打,非要將他的腦袋鑽出洞來般難受。
俞小樂察覺了他的不對勁,關心地問︰「關先生,你怎麼了?哪里不舒服?頭痛嗎?」
關子濤沒有回答,只是將身軀靠在牆上,急促地喘著氣,全身的力氣都用于對抗劇烈的痛楚。
看他臉色很差,俞小樂不由得一臉擔憂。
「關先生,我扶你進屋去吧?在外頭吹風只會讓你更不舒服。」
關子濤點點頭,掏出鑰匙交給她。
俞小樂開了門之後,立刻扶他進屋。
「來,小心一點,先坐在沙發上休息一下。」她費力地扶著高大的他走向沙發,讓他坐下。「你還好嗎?」
關子濤仍舊沒有回答,但是他難看的臉色和緊皺的眉頭已明白地顯示出他有多麼不舒服。
「關先生,你這里有沒有止痛藥?」
關子濤伸手一指,有氣無力地說︰「在飯廳的米色櫃子,右邊數過來的第二格抽屜里。」
「好,你等等,我馬上去拿。」
俞小樂匆匆奔了過去,迅速翻找了一下,果然看見一盒止痛藥。
她立刻打開一看,就見里頭的兩排膠囊已經吃掉了一半,顯然他這頭痛的毛病過去也常發生。
俞小樂胸口一緊,心里涌上陣陣同情。
以前她也曾經頭痛過,那種腦袋彷佛快要爆炸的可怕感覺,現在回想起來還余悸猶存。
想到他現在也正承受著那種痛楚,說不定還更加劇烈,她就絲毫不敢浪費時間。
以最快的速度取出一顆膠囊,倒了杯溫開水之後,俞小樂迅速返回客廳。
「喏,關先生,頭痛藥來了。」
「謝了。」
關子濤一接過止痛藥和水杯,立刻將藥吞了下去,然後仰躺在沙發上,閉上眼楮,等待劇烈的痛楚過去。
俞小樂將水杯收回廚房,轉頭看了他一眼。
她知道藥效沒那麼快發揮作用,見他的眉頭還是皺得死緊,她想了想,匆匆地走進浴室里。
過了一會兒,一條溫熱的濕毛巾忽然覆蓋在關子濤的眼楮上。
他愣了愣,本以為她已經走了,所以感到有些詫異。
「這樣會舒服一點。」俞小樂輕聲解釋。
「嗯。」關子濤輕應了一聲,溫熱感確實舒緩了些許不適。
他吁了口氣,而下一刻,他的額側傳來輕輕壓按的力道。
「這樣應該會更舒服些吧?我以前頭痛的時候,院長都會這樣幫我。」俞小樂的指尖隔著毛巾輕輕替他按摩。
「院長?什麼院長?」
「育幼院的院長呀,我從小是在育幼院長大的。喔,對了,我昨天忘了告訴杜小姐,我希望將來每個月十號可以休半天的假,因為我自從搬出育幼院之後,每個月都會固定一天回去幫忙。」
听著她的話,關子濤的心里有些詫異,沒想到她是在育幼院長大的。
雖然他的父親車禍去世,母親也再嫁,住到美國去了,但是至少在他二十歲之前,一直是在一個正常的家庭中長大,實在很難想象自幼沒有親人在身邊照顧的生活。
她會不會常感到孤單?會不會常覺得自憐?
一絲同情涌上心頭,讓關子濤的嗓音也不自覺地放柔了。「妳本來就該有休假,只要事先說一聲就行了。」
「好的,謝謝你。」俞小樂道完謝之後,才想到自己竟然在他頭痛需要休息的時候跟他說這些,實在太不應該了。
「關先生,我再幫你按摩一會兒吧,你盡量放輕松,很快就會舒服多了。」她一邊說,一邊繼續以溫柔的力道輕輕按摩。
關子濤靜靜地躺著,任由她縴細的指尖在他額角揉按,原本難忍的痛楚果然逐漸舒緩,工作了一整天的疲累也漸漸褪去。
俞小樂持續按摩了十多分鐘之後,輕聲問道︰「關先生,你覺得怎麼樣?現在有沒有好一點?」
等了一會兒,沒有听見回答,她疑惑地輕輕掀開毛巾。
「原來是睡著了。」她松了口氣,頓時覺得放心多了。
既然他能夠入睡,表示頭已經不再痛了,而好好睡上一覺之後,明天醒來應該又是生龍活虎了。
俞小樂將那條毛巾放回浴室之後,原本打算離開的,但是看著躺在沙發上的關子濤,她不禁停下了腳步。
「這樣睡一個晚上,要是著涼了怎麼辦?」
她想找件被子幫他蓋上,可是又覺得自己實在不該隨便在他的屋子里亂闖。一樓的浴室也就罷了,但臥房是相當私人的地方,她未經同意實在不應該擅自闖進去。
猶豫了一會兒,最後她索性月兌下自己身上的薄外套,幫他輕輕蓋上。
「這樣應該就行了。」
俞小樂勾起嘴角,微笑望著關子濤熟睡的臉。
他長得真的很帥,比她過去見過的任何一個男人都還要好看,那俊美的臉孔和高大的身材,實在很容易讓女人怦然心動……
不知道目不轉楮地盯著他多久,俞小樂才猛地回過神來,對自己剛才的反應感到驚愕不已。
她是哪根筋不對勁了,竟然著魔似的盯著他的俊臉發呆!她該不是對他的「美色」偷偷動了心吧?
「不行、不行,我怎麼可以胡思亂想?」
她可沒忘記杜珊說過關子濤是個不喜歡被打擾的人,要是造成了他的困擾,他一怒之下要她卷鋪蓋走路,那她豈不是失去了一份好工作嗎?她可還想賺到那百分之十的加薪呢!
「快點清醒!快點清醒!」俞小樂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恢復正常。
她環顧四周,光是這寬敞氣派的客廳就幾乎是她那間套房的三倍大,他的世界跟她是截然不同的。
她可不敢作麻雀變鳳凰的奢侈美夢,還是乖乖地、安分地當一只知足常樂的丑小鴨吧!
柔和的晨光透過一大片明亮的落地窗,旖旎在寬敞的客廳中。
關子濤緩緩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睡了一晚,而身上還蓋著一件衣服。
「這是……」
他拿起衣服一看,認出是俞小樂昨天所穿的薄外套,昨晚的事霎時浮現腦海。
他記得俞小樂扶他進屋,拿了藥給他吃,也記得她拿了條濕熱的毛巾幫他敷上,還替他按摩,那一連串的照料不僅舒緩了他的頭痛,也讓他整個人逐漸放松,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她人呢?現在都已經是隔天早上了,她立刻拿起來一看,上頭以娟秀的字跡寫著——
關先生︰
我回去了,等會兒我會幫您鎖上門,鑰匙我會丟進信箱里,希望您一早上起來頭已經完全不痛了.
俞小樂留
看著她所寫的字句,想到她昨晚細心的照顧,關子濤的心里霎時涌起了暖意。
他的前未婚妻楊心卉是個嬌滴滴的女人,喜歡像公主般享受受人呵護的感覺,自從大學和她交往以來,他幾乎都扮演著照顧者的角色,這還是頭一回,他受一個女人的悉心照料。而那感覺……還挺窩心的。
關子濤放下紙條,目光落在那件薄外套上,眉頭忽然皺了起來。
「真是個笨蛋,明明自己昨天晚上都打噴嚏了,還不穿外套回去?怕別人著涼,就不怕自己感冒?」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涌上關子濤的心頭,除了感動之外,似乎還多了些若有似無、說不上來的微妙感覺。
瞥見牆上的鐘顯示已經七點多了,于是他不再仔細分析自己的心情,起身返回臥室梳洗、換衣。
半個小時後,當他神清氣爽地拎著公事包和那件薄外套走出門,看見俞小樂正好來了。
一看見他,俞小樂彎起嘴角,微笑和他打招呼。
「關先生要去上班啦?頭還會痛嗎?」
「沒事了,昨天謝謝你,喏,你的外套,昨晚沒害你感冒吧?」關子濤將那件外套還給她。
「放心,我強壯得很,倒是關先生別讓自己太累了,錢要賺,但為了賺錢而賠上健康多劃不來啊。」
她的神情和語氣都顯露出真誠的心意,讓關子濤有種被關心的感動。
「我會盡量顧好我的命。」他半開玩笑地回答之後,揮了揮手,然後快步走向他的車子。
俞小樂笑了笑,便轉身去找多多了。
關子濤坐上駕駛座,發動引擎,按下車庫大門遙控器的開關。
在等待鐵卷門升起的空隙,他回頭往庭院的方向望去。
遠遠的,他看見那抹嬌小的身影正在和狗兒開心地追逐嬉戲,那精神飽滿的開朗笑聲讓他的心情不自覺也跟著愉快起來。
他勾起嘴角,帶著難得的好心情踩下油門開車離去。
中午十二點半,一間布置得相當雅致的日式餐廳,前來用餐的客人幾乎快坐滿了所有的座位。
關子濤推門而入,左右張望了下,看見靠窗的座位上有個跟他年紀相仿的男人正在朝他揮手。
「關,這里!」
關子濤揚起一抹微笑,邁開腳步走過去。
「Frank,好久不見。」他打了招呼,坐在Frank對面的位子上。
他們兩人是在國外念書時結交的朋友,Frank雖然也是台北人,但因為工作的關系必須世界各地到處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之中,恐怕有超過三百天都不在台灣。
點完餐後,兩個許久不見的朋友便熱絡地聊了開來。
「你每次都來去匆匆的,這次打算停留多久?」關子濤問。
「這次會待久一點,大約一個星期吧,總算可以約幾個朋友好好聚一聚了。」Frank笑道。
「那不錯啊!怎麼樣,最近還好嗎?」
「一樣嘍,為了工作到處跑,我這個人就是天生勞碌命,閑不下來的。」
Frank自我挖苦道。
「錢要賺,命也要顧,別讓自己太累了。」那時俞小樂說過的話突然浮現在腦海,讓關子濤月兌口說了出來。
Frank聞言忍不住一笑,「你這個工作狂跟我是半斤八兩吧?只不過我是在各地忙碌,你是在自家公司里忙碌。」
關子濤也忍不住笑了。Frank說的沒錯,他這個幾乎天天加班的人,確實沒什麼資格說那番話。
「不管怎麼樣,多注意身體總是沒錯的。」
「當然,彼此彼此。」Frank頓了頓,忽然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說︰「咦,上個星期我去上海,遇到了Cindy。」
關子濤微微一僵,Frank口中的Cindy,就是他前未婚妻楊心卉。
「是嗎?」他冷淡地應了聲。
「是啊,剛好在路上踫到,畢竟我跟她也認識很久了,就在街上找了家咖啡館坐下來聊了聊。她看起來氣色不太好,似乎和那位周先生鬧的不太愉快。」
Frank口中的周先生,便是將楊心卉追走的周禹皓。
「告訴我這些做什麼?她已經跟我沒有任何關系了。」關子濤的語氣有些僵硬。
雖然他早已接受了楊心卉背叛他離去的事實,也已經放下了那段感情,但是心中難免還是有種被未婚妻和朋友聯手背叛的不愉快感。
「想不到你這麼冷靜。」Frank有些訝異他的態度,原本以為他可能會更激動些。
「不然呢?」關子濤聳了聳肩,道︰「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難道還要一輩子念念不忘?人要向前看,不要老是回頭望。」
對他來說,會背叛他的女人與朋友,還有什麼好留戀的?早點認清事實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Frank有些疑惑地望著關子濤,問道︰「我看你這麼理智,你是不是……並沒有真的很愛她呀?」
關子濤一愣,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看起來,你惱怒的情緒比傷痛多很多,如果你真的深愛她,應該會為此情傷憔悴才對啊!」Frank道。
為情傷憔悴?
關子濤回想起楊心卉剛離開的那段時間,他好像還真的沒有什麼為情傷憔悴的情況,心中只有遭到背叛的震驚與憤怒。
難道他真的並沒有很愛她?
關子濤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自己究竟有多愛楊心卉的問題,因為當初和她的交往是很順其自然的。
一開始是她主動接近他,而他也欣賞她、喜歡她,所以兩個人就很自然而然地成為男女朋友,由于交往的過程融洽而愉快,他認為往後他們應該也可以就這樣繼續攜手走下去,否則也不會和她訂婚了。
只是,他真有愛到非她不可的地步嗎?似乎也並沒有那麼深刻……
「說了不怕你笑。」Frank道︰「之前我不是和Linda分手嗎?當時我天天在家偷哭,痛苦得覺得自己的心都碎了,如果你真的像我一樣那麼深愛過一個人,失去她,一定會讓你體會到什麼叫痛不欲生。」
「有沒有這麼夸張?」關子濤啞然失笑。
「一點都不夸張!看你這樣子,應該是沒有很愛很愛她,不過也好啦,我實在很難想象你一個人躲在家里偷哭的樣子。」
一個人躲在家里哭?光是想象那個情景,關子濤的眼角就不由得微微抽搐。
「我也沒有辦法想象。好了,別談她了,你這趟難得回來,咱們多聊點別的。」
「也是,你最近怎麼樣?案子應該多得接不完吧?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說來听听。」Frank感興趣地問。
兩個同樣是工作狂的男人,一聊起工作就渾身帶勁,完全將剛才的話題拋到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