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苦都願意 第九章 作者 ︰ 甄幻

「好痛……」尹梵心緊咬下唇,以免不小心順了賊人的意,啜泣得像個無助可憐的小女人,任人宰割。真衰,不單是腦袋脹疼得難受,連頸子都不能轉動,簡直是要人命。

沒想到以前大姊掛在嘴邊「被綁真辛苦」的老掉牙故事也會發生在她身上。怪不得她會與那七個怪胎「守望相助」,成立八風自救委員會,原來它真的有必要。

哇哮!她瞪大了眼楮,不可思議地打量四周。這是什麼鬼地方?地牢?不不不,這個詞語太過抬舉了,稱為老鼠窩還差不多。真的,還真像電影「變蠅人」里收容怪物的爛地窖,只差沒那個惡心、黏乎乎的東西在她身邊爬來爬去而已,其它的蟑螂小蟲一應俱全。

這伙綁匪鐵定沒受過什麼教育,不然下手不會這麼狠,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她伸手輕撫刺痛難當、受創慘重的後頸,才發現自己被撕去了一層皮肉。

他們的虐待方式可真與眾不同,竟然挑選頸子後方施展凌虐技巧,實在是……尹梵心干笑兩聲,在腦子里塞了一堆黑色笑話,聊以自娛。

不知道是誰興致這麼好,看中了她作為肉票。

是因為她的身家嗎?不會吧,雖然同是尹家人,身為「巨樺」與「擎企」接班人的尹梵水身價可高出她十倍不止,若是存著撈錢的心態,油水差太多了。這票綁匪笨雖笨,但應該還不至于蠢到分不清肥羊與餿水的差別。

若說尋仇嘛,那就更不可能了。近幾年來她跑遍全球,除了學校之外,在任何一處停留的時間都不足以造就仇家,更別提仲爺爺三不五時拖著她窩在骨董字畫店里,研究各國金石古畫、珍奇古玩,哪有時間籌劃造反、惹人厭?

「出來,老大有話問。」又肥又黑的小嘍-打開牢房門,以怪腔怪調的英語向她吆喝著。「動作快!」

「叫他先送上一頓美食過來,否則他只能跟一具死尸打屁。」尹梵心窩在角落里,一動也不動。

「現在才半夜三點半,-想吃消夜?」獄卒在听聞她口中逸出流利的西班牙語之後明顯地松了一口氣,立刻改以母語與她交談。

「你管我。」她投給獄卒一記冷芒,依然不動如山。「不給食物不說話。」歹徒若是存著撕票的惡念,不論她表現合作與否都會動手做了她;既然橫豎都是一死,不如死得有尊嚴一點。

「好,我請老大過來收拾。」獄卒也不跟她-唆,鎖好牢門後就溜得不見人影。

來就來,誰怕誰呀!反正早死早超生,有緣來生再聚首……

有緣……

尹梵心驀地憶起那一句句曾在耳畔回蕩不去、氣勢凜人的巨吼,一切感覺都空白了,所有令人窒息的難言情愫也回來了,重重地擊中她的要害,不禁令人抑郁悵然-

舍不得?-也會舍不得!

既然舍不得,為什麼三番兩次拿它試練我的耐心?為什麼!

去-的別無愧疚!我不會放了-,永遠別想!听見沒有,休想!

舍不得又如何?該來的終究會來,再怎麼倉皇失措也沒有用。誰教她一時閃神,不慎為歹人所擒,落到這個求生求死兩難的境地,縱使有緣,也只能來生再聚首了。

「笨蛋,有本事就到天國來逮人好了,看你有多行……」她喃喃自語,晶瑩的眸子不自覺地籠上一層迷蒙水霧。紅顏早夭,指的就是這樣的景況嗎?唉……

牢門再次被打開,這回現身的不是矮胖的小黑人,而是一名老態龍鐘的精瘦男子。

「-倒挺有膽色,不愧是咱家兄弟看上的媳婦兒。」老人的聲音尖細疲軟,在空曠的牢房內听來別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氣氛。

講中文的綁匪!尹梵心頓時怔住了。難道他真是沖著「巨樺」而來?

「就算被判了死刑,也該有享用最後一餐的權利吧?」她望向老人身後,空無一人,自然也空無一物,更不可能有美味餐點送至面前。

「關于死刑的部分-說對了。」老人嘿嘿怪笑數聲。「不過,我可沒打算糟蹋糧食在死人身上。」

泯滅人性的卑劣小人!虧他活到這把年紀,竟然連最基本的同情心也沒有!她與他之間既無前仇更無舊怨,不過是「貧富不均」的問題,為什麼非要弄出人命?

「動手呀!」她氣不過,索性跟他杠上了。「你既然不願食物被剝奪,何不干脆一槍斃了我,為其它人爭取多些吸收氧氣的分量?」

「那可不成,咱家兄弟沒見著小美人是不會甘心放手的。」老人伸出形似骷髏的手指,在她臉上來回滑動。「真抱歉,還得再過二十四小時才能完成-的願望。」

二十四小時!他打算餓她一天!到時候用不著他動手,她的小命也沒剩幾口氣了。

「了解。」尹梵心偏過頭,面向牆壁。「你可以滾了。」

「搞清楚,」他強橫地扳過她的臉,並以尖利的指甲在她右手腕內劃出一道血痕。「我不殺-,並不代表我會容忍-口無遮攔的撒野!」

「隨便你。」尹梵心面無表情地在他臉上吐了一口唾沫。老而不死的混帳東西,竟然敢威脅恐嚇她!想折磨她,看她飲泣偷哭?慢慢等吧,她可不是被嚇大的。

老人僵硬地直起身,神情猙獰至極。媽的!這個小女孩竟然一點也不嬌弱,連哼都不哼一聲,甚至大膽地與他正面挑釁!再跟她玩下去也沒多大意思,不如把時間花在另外一個人身上來得有趣。對門外獄卒拋下一串嘰哩咕嚕的吩咐之後,老人昂首揚長而去。

而尹梵心也在此時松下了戒備,頹軟地倚牆嘆息。

日子肯定會愈來愈不好過。剛才那串以西班牙語發布的命令她听得一清二楚──一天內絕食斷水,不許任何人擅自出入!

就著微弱幽暗的光線,細細端詳她憔悴縴弱的容顏,應御風只覺胸口被滿滿的不舍與憐惜所佔據,幾乎忘了天與地,以及其它瑣碎的枝節事項。

那個早在八百年前就該千刀萬剮的老混帳最好別讓他踫上,否則老頭與他之間的協議就只算聲屁。誰管老頭打算怎麼對付那家伙,他先宰了他再說!

尹梵心在眠寐中蹙緊了眉頭,輕吟出痛苦的低喃,微微翻動酸疼的身子。

該死的老家伙!應御風執起她的手,瞪著雪白腕內大大小小的新疤,那股想殺人的沖動更加強烈了。那個殺千刀的下流胚子擄了她不算,還以卑劣的伎倆折磨她!

才不到一天的時間,她竟然被人苛待至此,教他情何以堪!為什麼她要平白遭受這樣殘暴的待遇?為什麼受難的不是他?

他到底在干什麼?難道愛她就是令她變成這副哀憐淒絕的慘樣嗎?

等等!他愛她?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應御風感到無比震驚與愕然。此項認知浮上台面之後,一如利箭般又狠又準地深深刺中他的要害。他也會愛人?不,早在二十年前他就斷了愛嗔情痴,不再對任何人付出一絲關懷情感,她也不該例外!

然而轉念一想,若是不愛她,在這件舊仇新案了結之後,是不是該放手讓她走,斬斷對她的莫名執著?畢竟打從一開始,她就沒必要為他涉險受傷,不是嗎?

「全都給我下地獄去!」他低吼,隱忍多時的怒氣終于發作,一拳重重地捶向地面,發出嗡嗡的回聲。

「好吵……」尹梵心昏沉的知覺被一聲強過一聲的敲擊聲狠狠打醒,在極度疲累與乏力的情況下,發出的詞句幾近無聲。

幽幽醒轉之後,看見一張日思夜念的面龐,她竟說不出自己是欣喜抑或慍怒。

喜的是他終究不負她的殷殷期盼,到底是趕來了,而且一臉憔悴倦容,想必也不是過著優游自在的愜意日子,證明他心底還是很在乎她的。

惱的是他動作遲緩,連嘴巴也笨得教她火大在這般難得的場景,好歹也該對她傾訴些溫柔的安慰話語,可是他只呆呆傻傻地在一旁瞪著她,什麼話也沒說。

尹梵心突然覺得雙頰滾燙,有如火燒,心髒也跳得彷佛要蹦出來。老天,他這麼「無動于衷」,該不會是她被關瘋了,自己蠢得一頭熱?

「-還好吧?」應御風小心翼翼地檢視她的四肢,除了新發現的幾處淤傷之外,似乎並無大礙,但他仍決定向本人確認一下較為妥當。

她為什麼不哭不叫?依她剛烈暴怒的脾性推來,好歹也該撲到他身上,狠狠地捶他幾拳出氣才是,可是她竟安靜平和得離譜,連半聲埋怨都沒有……

「我看起來像是生活在幸福快樂的天堂嗎?」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是,我很好,除了被小蟲咬得渾身發癢刺痛之外,一切都好得不得了。」

看那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就知道他有多勉強。不高興就不要來呀,就算被怪老子整也是她活該,跟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是嗎?」他的心髒仍在揪痛,一向淡漠無情的眸子,此刻盛滿了無名的憤怒與擔憂,紅得嚇人。「那這幾道傷痕是怎麼回事?」

「沒有你想象中嚴重。」她低哼,惡狠狠地瞪視他關切的僵硬面容。既然關心她,早該在她清醒前就把她弄出這個惡心巴拉的爛地方,而不是假好心地噓寒問暖。

「除了這些傷,那個老混帳有沒有對-怎麼樣?」應御風僵直了身子,雙拳緊握。

什麼叫作「沒有你想象中嚴重」?她到底知不知道這一千兩百多分鐘對他來說像是一千兩百多場凌遲?腦子里除了她被殘害的畫面之外,根本容不下其它念頭!

「你介不介意出去再驗傷?」如果不是連咬人都需要體力,他現在就只剩九根指頭了。

「我現在還不能帶-走。」他避開她的視線,悶聲回答。

「再說一遍。」尹梵心眼底立時燃起一抹冰焰。她是不是真的被關昏了頭,起先是胡思亂想,現在連听覺都出了問題?

「相信我,這次他再也不能動-半根寒毛。」他陰郁地擠出一抹笑容,伸出大手將她輕柔地納入臂彎里。除了在暗地里加強保護她的措施,也只能這麼安撫她了。

尹梵心氣壞了,不敢相信他真的打算棄她于不顧,任由外人欺侮。這個念頭一旦浮現腦海,便再也止不住泛濫成災的淚水洶涌出閘,當場哭成一個淚人兒。

原來他根本不是來救她!也不是因為心底有股想見她的強烈渴望而來,只是為了安撫一顆棋子,要她配合以免壞了大事!

「可是你卻要把我留在這個蟑螂窩!」尹梵心的嗓音陡地由怒喊轉為悲泣。「相信你?若是易地而處,你會怎麼想?」

「噓……別哭。」看著她哀戚的嬌嬈淚顏,更教他的心陣陣抽痛!俯首欲吻去她頰上的滾滾熱淚。「先听我說完理由……」

「不要踫我!」她絕不允許他再如此親密的踫觸她。「你故意欺負我,借機報復,你分明還記著白馬的舊仇!」

「老天,-想到哪里去了!」八竿子打不著干系的舊帳也被翻了出來,簡直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要不然你要我怎麼想!」她恨恨地抹掉臉上的淚痕,委屈的扁著菱唇。「雖然不知道你會不會來救我,可是我一直等,相信你會盡全力救我,希望會有奇跡出現……現在好不容易把你盼來了,而你……」

他辜負了她的冀盼,敲碎了她的希望,更剝奪了她對生命延續的期待。若是繼續留在這牢房里,天知道那個怪老子什麼時候會發瘋,一槍結束她的小命。

再說怪老子高興起來就拿她當破布女圭女圭欺負著好玩,不高興就在她手上亂割亂刺,再待下去只會丟掉小命,而這個死沒良心的爛人竟然要她乖乖走上這條不歸路!

對他來說,她究竟算什麼?是必須接受思想改造的偷馬賊、舞台上不可或缺的演員?抑或是他一時心癢,想試試由別人手中奪來的戰利品?

他到底是怎麼看待她的?這個問題突然變成尹梵心目前唯一想弄清的焦點。

「我會帶-離開,但不是現在。」應御風深深嘆息,吁出滿心的無力感。

天知道他有多想帶她走,哪怕是要與對方浴血狠干一場,他也在所不惜。但一想到母親沉冤未雪,只得暫時按下沖動,一切按照老頭的計劃行事。

「什麼時候?」她的淚水再度撲簌簌地淌了下來,即使遭受苛待,那張出塵靈秀的容顏依然淒艷絕美。「難道要等我變成一具尸體,讓你橫著抬出去嗎?」

「-到底要不要听我解釋?」他投給她凌厲的一瞥,示意她安靜噤聲。

「除非你留下來陪我。」尹梵心皺了皺鼻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賴在他懷里撒嬌。

「我甚至願意代替-受苦,巴不得這些傷全在我身上。」他輕輕地吻上她的頭頂,一臉挫敗。「但我就是不能留下來陪在-身邊。」

「不管你的理由有多冠冕堂皇,我就是不要你走。」她雙臂用力纏住他的腰,牢牢地攀住,不肯松手。

「听我一次。」應御風托起她的臉,點住略嫌蒼白的粉唇,柔情全在眼底化成一覽無遺的纏綿。「這件事別跟我爭,算我求。」

到底是誰在求誰呀?被歹人監禁的階下囚可是她哩!

「我才要拜托你行行好。」她挪了挪嬌軀,在兩人視線平行之後,吐氣如蘭地拂在他嘴唇。「我求你帶我出去嘛!」

「我之前說的話-都沒听進去是不是?」應御風鎖住眉頭,無奈地閉上眼,巴望能在一瞬間同時掐死她與吻暈她。

「既然你辦不到我的要求,憑什麼要我听你的?」她燦如明月的笑臉立刻僵住,倏地變臉。「你不答應也行,我自己走。」

彷佛連老天爺都不願放她一條生路,地牢里唯一的一盞微弱小燈閃了閃,突然「啪」一聲熄滅了,原本能見度已極低的地牢,這下變成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世界。

看不見倒還好,反正牢里除了他倆之外別無他人,沒什麼好怕的。

「喂,你去哪里?」不是她膽小,而是身畔唯一的依靠竟選在此時抽身離去,再大膽的女人都會忍不住放聲尖叫。

「說話呀,你到底在哪里?」她拚命地貶著眼,盡力不使珠淚再次迸出眼眶,但呼喚的聲音已透露出遮掩不住的濃濃哭音。

沒聲音。尹梵心屏氣凝神,專注地聆听房中的所有聲響,想探知應御風的行止方位。奇怪,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甚至連呼吸聲也听不到,難道他走了嗎?

她用力地咬著發顫的下唇,渾身不住地顫抖。他真狠,就這麼放她一個人留在骯髒惡心的地牢里,連一聲再見都不留。

她在找他。應御風帶著一絲快意,匆匆來去門里門外,並延長換氣的時間,不讓她發覺自己就在她身邊咫尺之處。再凶啊,明明舍不得他,卻偏偏愛跟他唱反調,這下可好,連老天都看不過眼了吧!

平心而論,她算不得傾城傾國的絕色紅顏,但卻清靈秀麗,自有其甜美純真、璀璨亮眼之處,再加上天生的藝術家氣息,豈有不炫人耀目之理。目光再次梭巡至她手腕上的累累傷痕,他發紅的瞳眸不由得黯然,心疼不已。

當初他一意孤行,強留她不放固然是因為她身手不凡、體態柔軟少見,但那雙如繁星的漆黑眼眸,也是吸引他的另一個主要原因。而如今……唉!

「我以為你走了。」循著他的嘆息聲,尹梵心迅速地掌握住他的定位。

「找我有事?」應御風揚起笑,從口袋里掏出一包溫熱的東西遞給她。

看她面黃肌瘦,老混帳八成沒盡地主之誼,讓她三餐有個溫飽。好在他有先見之明,帶來滿車的探監佳肴,否則一天之後,她恐怕只剩一堆枯骨。

「這是什麼東西?」她快手快腳地剝開外包紙。「好香哦,是麥香雞?」

「大麥克。」他更正她的猜測。「還有很多很多的腌黃瓜。」

「惡心死了,誰要吃那種怪東西!」又是漢堡,他就不能弄點山珍海味來孝敬她嗎?蹲苦窯很辛苦的耶,更別說怪老子虐待人的手段有多殘忍了。

「那是我欠-的。」有借有還,再借不難。這筆帳若不速速還清,難保耳朵不會長繭。他可不想為了一點小事而被她叨念一輩子。

一輩子,听起來倒挺順耳的。應御風撫著自己頸間的晶石項鏈,笑容里帶有幾分得意。

「又沒人要你還。」她一面咕噥,一面進食。「不如你帶我出去,從此一筆勾銷?」

「只有一天,忍一下。」他輕聲道,長指溫柔地撫揉她手上的淤傷。

「為什麼是我?」雖然在黑暗中看不見他的眼,但她仍忍不住斜眼睨他。

「因為其它女人都是腌黃瓜的愛好者,會與我爭食。」應御風一面說,一面試探性地伸向她的漢堡,輕輕捏走一片絕美好滋味。

「白痴!」她拍開他的手,口氣不善。「這算哪門子的答案?」

「-不認為這個理由很好嗎?」見她反應不如上回激烈,他得寸進尺,再度將魔掌伸向「她的腌黃瓜」。

「再給我一片。」

「都拿去啦,笨蛋。」真是不知廉恥的家伙,怎麼也改不掉劣習。算了,反正她本來就不吃那些東西,給他總比糟蹋糧食好。

「喂,不吃是-自己受罪,我可不想為了兩片無聊的東西再跑一趟麥當勞。」他嚇了一跳,趕緊把手縮回來。

「我是說那堆惡心得要命的腌黃瓜!」她在黑暗里模索著探向他的大手,並笨拙地把漢堡里的腌黃瓜撥進他掌心。「喂,外頭那個小黑鬼呢?被你做掉了嗎?」

「在跟周公下棋。」想起門外的小獄卒,不免一道想起大魔頭。「來,果汁給。」

動作那麼粗魯,居然用塞的,一點都談不上溫柔。

「你要走了?」她很快地推論出他態度轉變的緣由。「還得湮滅我手里的這些證據,以免怪老子發現你來過,對不對?」

女人太過冰雪聰明也不見得是好事,瞧她狼吞虎咽的急相,真教人不知該怎麼說她。

「對。」他無奈地直想嘆氣。「但是我也不想見-噎死。」

「撐死總比餓斃好,我甘願得很。」她含糊不清地擠出句子,咀嚼的動作也沒停。

「-甘願我可不甘願。」他的手在她背上輕撫,免得她真的被噎著。

總算吞下整個漢堡,再灌了一大口柳橙汁,尹梵心以手背拭去唇邊的殘漬,推推他。

「你真的會在暗地里保護我?確定?」她一本正經地與他討論留在地牢里可能發生的狀況。「萬一怪老子又想在我身上『作畫』,你怎麼保護我?」

「這些小事用不著-煩心,多得是沒事干的閑人等著制造小麻煩整那個怪老子。」雖然那九個家伙跑了四個,但剩下的人用來跑跑腿、辦雜事也很好用。

「誰呀?」真稀奇,他竟然也有幫手。

「-只要乖乖待在這兒,以後不論-想見多少個漱石人都可以。」他壞壞地對她貶著眼,實行賄賂政策。

「真的?」她的眉眼全彎成新月,隨即又睜圓了狐疑的大眼。「別開這種沒營養的玩笑!」他又不是什麼大有來頭的人物,憑什麼空口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

「誰跟-開玩笑?」應御風漾出自信滿溢的微笑,神態極度從容。「-既然听說過漱石三觀,那麼也該知道『御石』吧?」

「御石」?拜托,那只是一則傳說,從未听說過「御石」曾經干下什麼豐功偉業,只知道他神龍見首不見尾,而且是繼任掌門人的唯一人選。

御石……御風……都是同一個「御」字,難道……

「你你你……」尹梵心張口結舌,幾乎說不出話來。「你是『御石』?」

說真的,若是此刻傳來世界八大奇景在同一瞬間消失的舉世怪聞,尹梵心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表達出任何驚疑之意。

原以為得知那個專制又蠻橫的應御風身為「御石」,又是「漱石門」的接班人已經是天大地大的驚世絕響了,沒想到最教人意想不到的卻還在後頭。

「時傲,你走慢點行不行?」她氣喘吁吁地撫著胸口,一副嬌弱無力的可憐相。

「除非-想回去讓怪老子把-玩死。」時傲頭也不回,根本不管狹窄的徑壁上滿是污泥蟲尸,硬是拖著她爬進一條漆黑無光的通道。

奇了,「怪老子」是她跟應御風胡亂叫著好玩的,時傲怎麼知道?

「你的腿不是摔斷了嗎?」這也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一點。

若說為了友情義氣而兩肋插刀,倒也是理所當然,但是詭異的是,記得他得知她身為「偷馬賊」的那一天,明明氣得對她大呼小叫,還說腿上的石膏要兩、三個月才能拆掉,可現在才過了一個月,他怎會生龍活虎的來救她?

「假的。」他的動作更迅捷了些,拽住她的大手依然不曾放松。

污穢的泥水不停地由頂上滴滴答答地落下來,還不時混著大小不一的泥塊,被砸到雖不至受傷,但也沒好過到哪兒去。

「喂,待會兒你該不會告訴我,連拯救人質的義行也是假的吧?」尹梵心一面擋著眼前的泥塊,一面瞪著時傲不斷晃動的臀部發火。

「知道我很委屈就乖乖閉嘴。」他答得一派自然,毫無赧色。

「是哦,你還真不是普通的委屈。」她撇了撇嘴,相當不屑。「本人謹代表天下黎民百姓,感謝時大俠廣披恩澤。」

「好說。」他首先鑽出洞口,確定四下無人之後才扶她躍下半人高的泥崖。

她一面甩著滿頭的泥沙,一面不停地想拍掉一身骯髒的穢物。真惡心,有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根本看不出原形,連是蜘蛛還是其它惡蟲都分不清。

「那個笨蛋呢?他知道是你帶我走的嗎?」尹梵心突然頓住動作。真是糟糕,現在才想起先前與應御風的約定。答應要做餌的人怎能離開牢房?一點義氣都沒有,太丟人了!

「-什麼時候開始在乎他了?」時傲只給她三十秒打理自己,一轉眼又拖著她走向另一片蓊郁的小樹林。

「他不知道對不對?」她提高了音量,一臉不敢置信。「你說話呀!」

老天,這叫作死黨嗎?這叫作多年老友嗎?無怪乎人說自己最不設防的敵人就是朋友,那個白痴加三級的超級笨蛋八成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不是知道他的身分了?」時傲冷哼幾聲,口氣冷淡,完全不似以往那個哭笑隨意的陽光男孩。「何必替他操那些不必要的心!」

「拜托,那個怪老子腦袋有問題,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發飆。」她臉色鐵青,彷佛閻王現世。

時傲一路拖著她,直到兩人停在一座木造的綠色小屋前,才愛理不理地瞥她一眼。

「有人攔著他,-放心。」他對她的怒氣只是聳聳肩,根本沒放在心上。「到了。記得嘴巴放干淨點,否則當心我揍人。」

「無恨,是你嗎?」綠色小木屋里傳出清揚圓潤的女聲,像一條沁涼的山間小溪緩緩地流過,在眨眼間將兩人之間逐漸升高的戰火給澆熄了。

「是的媽咪,我帶她來了。」時傲帶尹梵心進屋前,還刻意拋給她一記警告的眼神,威脅她不許對「媽咪」二字表示任何意見。

「你母親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癥?」她思考的方向顯然與他大大不同。「真可憐,老媽連名字都記錯,而做兒子的還願意承歡膝下盡孝道……唉,像你這樣的男人不多了。」

「閉上-的烏鴉嘴!」真搞不懂御風怎會為這種笨女人而陷得一塌胡涂。

「過來坐,別老站在門口。」女主人始終不曾迎至門邊,只有殷殷的呼喚聲傳出。

跟娘的感覺好像!尹梵心突然想起遠在台灣的爹娘,不禁升起無限的感慨。虧她好意思說時傲是個孝子,自己卻連他的萬分之一都比不上……不孝啊!

「不要逼我動手扛。」時傲粗魯地推她,一路將她扯至母親的床畔。

好一位端莊美麗的夫人哪!尹梵心傻了眼,沒想到時傲的母親竟然如此風華絕代,甚至比娘還要清秀幾分,真是……原來中年女人也可以是個超級美女。

「時伯母好。」她差一點點就要潸潸落淚,哭他個淒淒慘慘。豬,竟然踢她小腿脛骨,很痛耶!要不是看在他是個孝子的份上,她早翻臉了,當場一狀告死他。

「冒昧請-過來這兒一趟,實在很抱歉,要不是為了……」時傲的母親──時倚芳一面悄悄垂淚,一面伸手探向尹梵心。

「媽咪,-沒必要為那種人渣浪費眼淚。」時傲無禮地打斷母親的話。「要找死就讓他去好了,早死早投胎。」

「無恨。」時倚芳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兒子激昂憤慨的手臂。「不管怎麼說,他總是你父親。今天請尹小姐過來,不也是為了徹底解決這件事嗎?」

「究竟是什麼天大的事?」尹梵心怔怔地問,直覺告訴她這件事的內情絕對不單純。

「擄走-的人……」時倚芳握著她的手驀地捏緊,幾乎令她珠淚滿眶。「是無恨的父親,石紀平。」

原來「怪老子」的尊性大名是石紀平,而且是時傲的老爸。尹梵心側偏著頭,仔細地數算兩家人的關系……拜托,牽來牽去還不都是三親九戚,有什麼話不能敞開來說,偏要用這種激進的手段?

「-知道御風的老爸是誰?」時傲陰陽怪氣地盯住她。

「知道呀,就是『漱石門』的門主嘛。」這麼簡單的問題用得著問嗎?無聊。

「御風跟我都從母姓。他老爸不姓應,姓甄,叫甄宗佑。」他反手緊握住母親微微顫抖的手,像是為她注入勇氣。「甄宗佑是石紀平的弟弟。」

果然很復雜,听得她一頭霧水,搞不清楚狀況。

「那麼這次是……起內哄?」她小心翼翼地檢選字詞。「還是家庭革命?」

「-的用詞還真是輕描淡寫。」時傲冷冷地掃她一眼!毫不容情地抨擊。「這叫骨肉相殘,懂嗎?而且是至死方休。」

三十年前的「十人競技」中,兄弟兩個都是競賽者,但競技結束時,獲選為門主繼任人選的卻是甄宗佑,而不是石紀平。一向自視甚高的石紀平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一口咬定是競技不公,有作弊情事,並綁走了應御風母子,藉以要挾甄宗佑,企圖奪回門主繼任權。在陰錯陽差之下,應御風的母親為了護衛幼兒,死在大伯石紀平的槍下。

「我猜怪老子……呃,石先生在這幾十年當中並沒有捫心思過,反而想盡辦法卷土重來,對不對?」難怪伯母會為時傲取名叫「無恨」,有父如此,很難無恨。

「有些人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時傲的態度冷然,聲調極譏誚。

「可是……他捉我有什麼用?」她跟「漱石門」一點關系也沒有,除了應御風之外,她連半個人影也沒見過。

「誰教-是御風的要害?」時傲陰幽地瞟她一眼,口吻愈來愈冷。「御風為了當年的事抵死不願回歸『漱石』,甚至跟甄爸翻臉,連話都懶得多說幾句。可是這樣的態度絲毫不減甄爸對他的付出,所以只要抓到-,就等于控制了御風,將御風控制住了,還怕拿不下『漱石』嗎?」

「又不是我願意的。」她氣嘟嘟地瞪著時傲。「當初你也在場,明知道是他故意找我麻煩,也不肯幫上一把,現在還反過來咬我一口,暗罵我是禍水……」

「後面那句是-自己加的,跟我沒關系。」他白她一眼。

「哈!被我逮著了吧,你承認我前面說的都是真的。」尹梵心亦不甘示弱,立刻尋求女性同盟的聲援。「伯母,-兒子真的很惡劣,專門為虎作倀!」

「無恨,確定時間沒抓錯?」時倚芳沒理她,徑目凝神危坐,如臨大敵。

「當然。」時傲臉色也斂沉下來,一本正經。「甄爸和御風應該會先到。」

「你說誰要來?」尹梵心困難地吞了吞口水,眼瞳發亮,閃著冀盼的燦爛光輝。如果沒听錯……偶像耶!「漱石門」的大頭目!

「不是要來。」時傲給她一記白眼。沒見過那麼遲鈍的女人,連大隊人馬的腳步聲都听不出來,蠢。「他們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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