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成自然 第八章 作者 ︰ 夏臾

他想,自己真的是累了。

一個人坐在熟悉又陌生的捷運站的台階上,江梓然了望著夜中綻放的熒熒星火,在天上在河上,幾乎要亮了他的眼,他坐著,一動也不動,只覺得現在的自己冷靜到了一個……不似平凡人那樣的冷靜。

心如止水,也該是自己現下的寫照吧。

今天在結束了書店的工作後,他一如往常搭上了捷運。本來要在士林下車的,偏偏近來的自己一直在昏昏沉沉中,一切都是不清不楚的。於是在不可抵抗的狀況下,他在搖搖晃晃的捷運上睡著了,而且不幸的,自己搭上的剛好是末班車。

知悉自己到了淡水的時候,他其實嚇了一跳。

詢問了多個站上的工作人員,無奈沒有半個人知道要怎麼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他想著,胸口一陣莫名的悶,令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不是回不去的。錢包在自己的口袋里,看是要打電話、還是要叫計程車,都是可以回去的方法。但是他寧願坐在這里發呆,也沒有撥電話給季沐海,或是招攬計程車回家的意思。

江梓然不明白自己在干什麼。他面無表情,心情也十分鎮定,現在也沒有那一種活不下去的感覺了……一切看起來很好、沒問題,可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體內的某一個關鍵在什麼時候……偷偷地、不見了。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有一種「嗶嗶嗶」的電子音,自江梓然的背包中傳了出來。

他怔了一會兒,打開了包包,看到一台小小的手機卡在書與書的縫細中,鈴鈴作響著……江梓然不得其解,索性拿起了手機,按下通話鍵——

「……喂?」

「喂?喂喂?梓然?」是季沐海的聲音。

江梓然愣住。他想了一想,多少明白了手機是季沐海「偷渡」到自己背包的。是因為不放心自己吧……江梓然苦笑,曾幾何時自己也落到這樣需要麻煩來照顧自己的下場了?他無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讓季沐海知道自己有線上上。

「你現在在哪里?」他問,听起來十分氣急敗壞。「天啊!你曉不曉得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一點耶!到這個時間看不到你回來,你不知道我會擔心嗎?」

擔心?有人擔心他?

江梓然的樣子恍惚,仿佛季沐海剛剛說的都是火星話,他有听沒懂,只是隱隱明白了有一個人在關心他、憂心他的安危……

「……我坐過頭了。」下一秒,他沒頭沒腦地說。

坐過頭?「什麼坐過頭?」楞了楞,「捷運?!」季沐海叫了一聲。他……他以為這樣的烏龍,是不會發生在梓然身上的。

果然,現在的梓然真的不大正常……「你現在在哪一站?」

「淡水。」

听到江梓然的回答,他喃喃︰「坐到終站了啊……」繼而不大明白地︰「那怎麼不坐回來?」

「我搭的那一班,剛好是末班車。」

「原來如此……」季沐海懂了。反正禍不單行,對於江梓然「衰」,他也只有「一切都是命」的感慨。「你在淡水站?」他又問。

「嗯。」

「好,你人在那里不要動,我過去接你。」落下一句話,在江梓然來不及接受、或是拒絕時,季沐海早已掛上了電話,望著小小的螢幕上「通話已結束」的訊息,江梓然真是好氣又好笑。但也是不可否認的,心中似乎有一個極隱密極隱密的角落,因為季沐海不加思索的關懷,而悄悄地……松動了。

只是眼下的他,並沒有多余的力氣,去關心這樣的感覺。

也從此……失去了瀟灑的機會。

◇◆◇

差不多過了三十分,披了一件黑夾克和蒙蒙水氣的季沐海,上氣不接下氣地來到了江梓然這里。

江梓然目逆季沐海一步步跑來的樣子,覺得現下的自己真的好冷靜……冷靜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境界。他的腳指頭是麻的,背脊也是。寒毛一根根豎立著,神經也繃起來了……在季沐海越來越靠向自己的現在,他甚至有一種臨陣月兌逃的沖動。

和剛才不想回家的感受,是一樣的。

他的手腳隱隱顫抖。不是因為冷,而是為了其他不知名的緣故……

「還好,找到你了。」季沐海吐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找到梓然,自己也可以安心了……他彎下腰,雙手壓在膝蓋上喘不過氣來。

江梓然看著他狼狽的模樣,不發一語。

他一直瞅著季沐海,一直瞅著,不明所以地移不開視線……好久好久,他才感覺有什麼溫熱的、濕潤的東西月兌離了自己的控制,自酸澀的眼眶默默地溜了出來。

是淚。

江梓然楞了楞,像是不明白自己口中的咸苦是哪里來的。

季沐海也嚇到了。他不是第一次見到江梓然的淚,但是……他自己也不明白,只是心口有一種悶悶的、不舒服的感覺,仿佛被什麼束縛住了,他掙不開,腸子也糾成了一團,把他整個人桎梏住……

他覺得自己感冒了,因為他的頭昏昏、鼻子癢癢,喉嚨也是痛的——

季沐海望住他,他真的不是第一次見到江梓然哭,卻是第一次……為一個人的淚水而震懾。

因為淚,他的眸子水水的,像是水中之月那樣的溫潤而晶瑩。江梓然的眼中有他,也有淡水點點不滅的火光。季沐海的腦中一片暈眩,覺得自己的身體熱了,心髒怦怦然鼓噪著,他涔下了汗,感覺到了自己的口乾舌燥。

為了這個人的淚,也,為了這個人。

心中有一種好強烈的……季沐海一個伸手,牽起了江梓然,然而,唯是以有一些壓抑的聲音,說了一句︰「回去吧。」

好輕好柔,甚至季沐海自己也不禁要懷疑,這個聲音是誰的。

江梓然還是茫茫然。他眨了眨眼,望著季沐海的容顏,還是那樣的完美無暇,不可思議的是,他的存在竟是這樣地沉澱了自己所有的不安、恐懼、旁徨……江梓然無言,以為止息的心情又在他的腦中,翻起了滔天巨浪來。

若他的人生是一本書,那在屬於「大學」的一頁上,洋洋灑灑地都是「季沐海」三個字而已。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太多,他明白季沐海的優缺點一如自己的——就是因為太明白了,所以江梓然才欺騙不了自己、欺騙不了別人。因為他就是這樣接納了那個人的一切,不論他的好、也不論他的壞。

他一直以為自己可以的,可以把持住自己的心,不去動搖的。

然在季沐海向自己奔來的一刻,他心口震顫,頭皮發麻,所有的情緒化成了一道熱浪,涌入了眼眶……而淚水,就這樣不容拒絕地落了下來。

一如他的情懷……涌出的,再也關不回去了。

季沐海握住他的手,很緊、很熱。自己應該要放手,因為沒有好朋友是這樣的……偏偏他舍不得。在這一個意亂情迷的夜,江梓然被這個人牽引著,四周是一片片的光流,他們在其中游著走著,也像是要淹沒其中了。

江梓然渴望這是真正的洪荒。如果可以,他想要淹溺在此,而不需要回到現實中……

「怎麼了?」察覺到他的震顫,季沐海這麼問。江梓然嚇了一跳,夜色濃密,是以他看不到季沐海的臉上,也有一抹不明所以的紅——「是不是太冷?你一直在發抖……」

季沐海的關心讓他不由心悸。江梓然搖搖頭,不是冷,是毫不掩飾的關懷令自己不安……

季沐海望著他垂下來的頭,久久不知道要說什麼。

他們的手握在一起,手心上的溫度幾乎要燙著了他們,偏偏沒人有收手的意思。

深夜一點鐘,淡水的夜,很亮。

他們在自己的情感中泅泳,並沒有覺察到自己手中的曖昧。

而在這一個令人神魂顛倒的夜里,他們心照不宣地明白,這個人在自己的心目中,已不是所謂的「朋友」而已了。

是的——

不只是朋友。

◇◆◇

他們像是作了一場夢,一場迷離的、斑斕的夢。夢中有月、有粼粼的水光,也有淡淡的火光。在那個晚上,他們仿佛在那個人的手中找到了「永遠」、找到了「愛」。然而夢始終是夢,他們在現實的呼喚下雙雙蘇醒,沒有人去提到那一夜的撲朔迷離,也沒人去探究自己手中隱隱的噯昧——他們絕口不提,像是下了一個約定,也下了一道咒語。

而在淡水的那一天後,江梓然也回到了本來的樣子,不再為了女乃女乃的死去而失魂落魄。但是,偶爾在他一個人讀書以準備畢業考的時候,季沐海總是在他的臉上看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茫然。

他明白那是什麼。每一個學生到了這個時候,都是忍不住要為了自己的未來而旁徨的……畢竟作了十六年的學生、讀了十六年的書,一夕之間就要月兌下「學生」的身分了。老實說,季沐海自己也了解這樣的心情,所以並沒有多此一舉去干涉江梓然。到底是關於自己的未來,是不應該由別人來置喙的。

然後到了六月,鳳凰花開得正盛的時候,江梓然畢業了。

季沐海理所當然去了。他的親人都在加拿大,去年自然也是江梓然陪伴他的。他替江梓然拍了照,一如去年江梓然替自己做的一樣。江梓然一身墨黑的學士服,頭上免不了俗的是一頂方帽,樣子看起來很是滑稽。

放眼望去,這樣裝束的人不少,可他們的臉上不約而同洋溢的,都是千真萬確的喜悅。

「想不到,我真的畢業了。」去年來季沐海畢業典禮的時候,尚沒有「明年就是自己」的實在感。今年換自己畢業了,他也只有措手不及的茫然。

他和季沐海二人肩並肩坐在文學館的台階上,斑駁的紅磚牆上是一片片的青苔,有紅有綠的,在不協調中自成一格,這里是他們一同熟諳的地方,季沐海和自己一前一後在同一所大學中畢業,他們住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回憶也是重疊的……這樣不分你我的甜蜜充實了江梓然,他淺淺一笑,靜靜聆听著不遠處飄來的驪歌,眼界也微微朦朧了。

「我一直希望女乃女乃看到我畢業的。」她老人家一生吃了太多的苦,好不容易苦盡甘來,挨到唯一的孫子上大學了,偏偏還是撐不到自己出社會,反哺她老人家啊……

季沐海瞅住他,眸中有一抹褪不去的溫柔。

拍了拍江梓然蓬生的發,他淡淡地說︰「她在天上一定看得到的。」

他的音量不大,說的其實也很老套,可是語中的真摯是假不了的……季沐海的話一字一字敲入了江梓然的心坎,令他整個人暖和了起來。

他臉上一紅,急急忙忙垂下來掩飾,害怕自己的心意被這個人抓攫住。

早在那一日……在那個覺悟到自己心情的一日,他已有心理準備要永遠守住這個秘密,直到自己入墳的那一天。

沒有為什麼,只因為季沐海太耀眼、太奪目了,而自己……配不上這樣的他。

他們是朋友,也只是朋友而已。

江梓然的面色黯淡下來。季沐海不知道他的心事,只以為他是為了女乃女乃的事情而難過,於是嘆了一口氣,說︰「走吧,我們去一個地方。」

一個地方?江梓然呆了呆,覺得有一些不明所以……但是,他並沒有拒絕。

「走吧。」他朝自己伸出了手,同在淡水的那個時候一樣……江梓然莫名有一種哭出來的沖動,明明曉得這樣不可以,自己仍是顫顫地握住了季沐海的手,也交出了一直猶豫不決的心——

於是,他再也沒有了退路。

◇◆◇

畢業那一天,季沐海帶自己去的地方,是一間剛剛成立的造型工作室。

「『夏』造型工作坊」。門口的大型玻璃窗上,以灰色的流線型字體,瀟瀟灑灑地如是寫著。

他在那里第一次見到了夏慕回,一個漂亮得不似男人的人——他有一雙大大的眼楮,涂成了藍色的睫毛是又長又卷。高高的鼻子,櫻色的口唇也小巧玲瓏,卻有一種美到不協調的違和感,像是所有美好的東西聚在一起,反而令人感覺不到美是一樣的——江梓然不明就里,因為季沐海和夏慕回似乎是認識了很久……他按捺不住,開口詢問了他們的關系,才曉得他們是因為工作而遇上的。

對,因為工作。

江梓然一直不解季沐海的工作是什麼︰閑的時候幾乎一個星期都在家里,一旦忙起來又是三四天不見人影……也直到現在,他才懂得了季沐海口中的「秘密」,指的是什麼。

原來,季沐海作了模特兒。走上了一條光采熠熠的路。

據說是因為有朋友在介紹,所以抱持著打工的心態去了……江梓然也是到了很後來很後來才知道,季沐海是為了負擔起他們的生活而去的。

在他們剛剛搬入那一間公寓的時候,江梓然也表示自己要分攤一半的房租,偏偏季沐海是義正辭嚴的拒絕了。

「你還是學生,學生就要有學生的樣子,不要逞強——」像是曉得了江梓然不會接受,他又說︰「我也不是不要你還,只是未來哪一天出人頭地了,你要還也不遲。」

他們因為這樣而吵了架,可江梓然心下也明白季沐海說的,是正確的。他有自己的人生計畫,而為了達到自己的目標,他應該要做的除了讀書也還是讀書,這是現在的他唯一可以努力的。

於是,江梓然同意了。畢竟要還也不怕未來沒機會。

而自己曾在季沐海的桌上踫到的一張「紙」,則是他的沙龍照。不要江梓然看到是因為不好意思。他還是不習慣自己在相機之下露出的樣子,那樣令季沐海覺得自己像個模型、像個女圭女圭,蠢斃了。

季沐海帶自己到這里,除了要江梓然明白他的工作外,他也同「夏」預約了時間,要好好替江梓然理理那一頭的苔蘚和蓬草。

那個幫江梓然剪頭發的人,就是夏慕回。他是造型師,可也兼有發型師和化妝師的執照。他和季沐海在業中都是「新人」一輩,遇到的打擊一樣不少,於是二人在惺惺相惜之下,也成了朋友。在夏慕回受不了上一任老板而出來自立門戶之時,季沐海也幫了他不少的忙。

江梓然苦笑,季沐海對自己的朋友都是這樣的。偏偏夏慕回秀致的五宮惹得江梓然實在是煩不勝煩。而在自己身上特有的「雷達」也告訴了他,夏慕回和他們,其實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這個事實,令江梓然的心情是煩上加煩,越來越不好了。

即使到了後來,他也明白了季沐海和夏慕回真的就是「朋友」而已,然在這一剎那的心煩意亂……於今仍是清晰得不可抹滅。

雖然季沐海現在只是一介默默無名的小模特兒而已,可是江梓然毫不懷疑,假以時日季沐海一定會受人矚目的。而自己呢?

順利的話,他會取得老師的執照,然後跑到一間國中或高中去教書,一個不凡一個平凡,他們之間的距離會越來越遙遠,生活也會越來越沒有交集,直到有一天一方忍不下去,進而提出分居的要求為止。

他相信這個忍不了的一方,不會是自己。

這樣的可能性令江梓然惴栗。他以前想要作老師,是因為公職人員的工作有保障,而且學校處處有,他可以回到鄉下和女乃女乃一起生活……這是他的生涯規劃,很簡單,很樸素,只為了女乃女乃一個人。

然女乃女乃不在了,他的計畫再也沒有了意義,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是否喜歡「老師」這個工作。

江梓然呆然。凝視著鏡中乏善可陳的自己,也看到了一張大海報。海報上復印著大大的「征人」二字——有徵發型師、化妝師、指甲彩繪師,還有學徒等等有的沒有的,希望在二十歲上下,有一年以上的經驗。

他又楞了楞。自己二十三歲了,對這個行業的經驗說是負值也不過分。他因為視差到四百度以上而不須當兵,所以不會耽擱到二年的時間……

可是,這樣會不會太瘋狂了?他捫心自問,卻是不得其解。

下午一點半,陽光由落地窗篩下,拂照在江梓然身上,很溫暖。夏慕回的手腳俐落,不到十分鐘剪出了一個清爽的發型,一排的瀏海齊眉,有長有短,卻是亂中有序,和江梓然削瘦的臉型很合適。他甚至覺得,自己似乎沒有那麼難看了。

江梓然的目光凝在海報上,腦中流轉著百百種念頭,可其中一個竟是十分明確的——他不想就這麼離開季沐海。

就算是以「朋友」的身分也好,他不想離開。

於是,他听到了自己的聲音,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

「夏先生……」

「嘎?」

「我……我可不可以在這里工作——」

◇◆◇

「我最近常常想到以前的事。」

「以前?」說話的人是夏慕回。他杯子拿了一半高,因為江梓然的話而有了興趣,所以遲遲沒有喝下去。

他們在今天的Case之後,江梓然破天荒問夏慕回要不要去「寐姬」喝一杯?想想自己大半個晚上都是閑的,加上江梓然的邀約一向難得,所以夏慕回自然是不加思索地同意了。

「嗯,我也不曉得為什麼,就是一直想到。」他說,臉上有一種顯而易見的沮喪。「不是有人說,人在死的時候,會有一幕幕生前的大小畫面,像是跑馬燈一樣歷歷在目嗎?我想……我可能差不多了。」江梓然往後一靠,整個人癱在椅子上。

「呃……梓然你這個笑話,怪恐怖的。」他笑不出來啊!

「是嗎?」江梓然要笑不笑,吧台上的燈昏昏暗暗,他的五官被照得朦朧,心情也是一片片的茫然。「你知道Norlin嗎?」

「Norlin?那個華裔的模特兒?」夏慕回一楞,去年他們不是才因為一場國際珠寶大展而有合作?

「上個月她的經紀人聯絡我,說Norlin有意在日本投資一間造型工作室。」

「喔……那不錯啊。」日本耶,天高皇帝遠的,干他什麼事情?

如果是開在台灣他會Shock一下啦,只是在日本,就不需去擔心有什麼競爭的問題了。

「真的不錯?」江梓然笑,笑得有一些不懷好意。「事實上,她希望我去日本。」

去日本?「她、她她她——要挖你?!」夏慕回吃了一驚,手肘一個不注意撞到了杯子,橄欖色的酒液因而在大理石的桌上蜿蜒成河。

到現在夏慕回才惘惘想起來,在去年合作的時候,Norlin……似乎很欣賞江梓然的技術。

「不算是挖。」他不意外夏慕回的反應,因為在自己听到的時候,也是十分不可置信的。「她是期待我去那里見習一陣子,之後我要在哪里工作,則是我的自由。」畢竟Norlin也明白夏慕回在自己而言,除了是老板和朋友外,也包含了一層「恩師」的關系。如果Norlin明白說了「挖角」二字,他是決計會拒絕的,也之所以,她才拐了這麼大的一個彎。

坦白說,他也真的心動了。

想一想,六年前自己對現在的這一行,可以說是一點點的基本認知也沒有。不只是季沐海,連夏慕回也是二話不說,駁回了自己的要求……最後還是自己私下找了夏慕回,忍住羞恥言明了一切,夏慕回才答應要幫助自己踏入這一行中。

江梓然本以為自己會受到訕笑,因為夏慕回實在是太漂亮了,而漂亮的人對丑陋的人一直是殘忍的,像在大學的時候,那一些愛慕季沐海的人們,對自己毫不保留的嘲笑和評價,未料夏慕回在听了之後,不但感動得一塌糊涂,甚而激進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要他好好加油、不要放棄……江梓然也是在那個時候才曉得,這個美得過分的夏慕回,其實是一個人工美人。

夏慕回甚而推薦了替自己整形的醫生,說是有需要可以去那里試試,讓江梓然真的是哭笑不得。

他對整形之事沒有偏見,只是心下對改變自己的容貌一事,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排斥感。所以,即使他現在成了一專業的化妝師,他仍是堅持以一件T恤一件牛仔褲上場,而這一點,也確實令夏慕回不滿了好久。

於是有一年的時間,他白天在「夏」實習,晚上則是在專門的補習班學習相關的知識。該時候的「夏」還在慘澹經營中,員工也只有二三位,而且都是夏慕回的好朋友。夏慕回不似大多人以化妝品遮蓋住臉上的缺陷,反而是利用那樣的殘缺,突顯出自然不做作的個人風采,也因為他這樣的大膽前衛,夏慕回一開始在業界,其實受到了不少的非議和質疑。

這一些,皆是和夏慕回一路合作到現在的江梓然,所一同經歷的。

江梓然在實習一年之後,一舉考得了化妝師的執照,也升任了「夏」的化妝師助理?後又是半年,一個法國的服裝設計師因為十分青睞夏慕回的技術,竟有了合作的契機,而一場服裝秀空前未有的成功,使得「AVRILXIA」這個人,和「夏」這個工作室雙雙受到了時尚界的關注,江梓然自己也因為一女星的提拔,在業中也漸漸有了一些人脈和交情。

一開始,他是為了季沐海才走入這一行的……可在六年後的現在,他自己也不確定……是不是真的這樣了。

不否認昔日只是一時的沖動,然自己在這個行業中特有的天份,卻是每個人始料未及的。江梓然明白自己比想像中的還要喜歡這個工作,正因為如此,他才未拒絕Norlin的邀請,轉而告訴她,給自己一個月的時間好好考慮。

去日本是一個很誘人的提議,畢竟日本有著不輸全世界的流行資訊,還有頂尖的造型技術……但是這一去少不了一年半載的,他也不曉得自己是否可以忍住離開季沐海這麼久……所以,他掙扎了。

夏慕回睇著他若有所思的臉,嘟了嘟嘴又皺了皺眉,想說話,卻也不曉得要說什麼。

他不是不明白江梓然的顧慮,到底他要割舍的不是一般的戀情,而是持續了六年以上的愛戀,和十年以上的……習慣。

偏偏在一個好朋友和造型設計師的立場,夏慕回是期望他可以去的。

「我想,我真的不行了。」江梓然側首,向夏慕回勉強一笑。

「梓然……」夏慕回憐憫地瞅住他。「你是得了什麼絕癥嗎?」怎麼說話這樣有氣無力?

江梓然翻了一個白眼,「白痴!我指的是我和沐海……」

「你跟Sea?」收回眼淚,夏慕回的樣子煞是不解。「你們不是好好的?有什麼問題?」

「一點也不好,我怕自己越來越瞞不住了……」他申吟,埋在手臂中的臉有一種不知所措的狼狽。

「讓Sea知道……不好嗎?」與他們相識了六年,夏慕回實在不覺得江梓然有這樣憂愁的必要。Sea待朋友確實是熱情大方、毫不做作,但是他一旦在江梓然的身邊,可又是另外一種的體貼入微了,看他們吵吵鬧鬧了這麼久,若要說他們沒有別的「奸情」,打死他也不信!

听了夏慕回的話,江梓然反而要昏倒。「廢話!說你笨你還真的很笨。」

「我哪有很笨!」夏慕回嗔叫。不行不行,他不接受這個指控!

江梓然睨他一眼,按捺住性子說︰「我告訴你,若是我真的說了,那小子不把自己打包打包送上來才有鬼。」因為那個人該死的不願意愧欠他人,要是季沐海曉得了自己十年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那個緣故……江梓然嘆,他可以被拒絕,但是絕不要無謂的愧疚和同情。

未料夏慕回似是有听沒懂,他不解的︰「這樣不是很好嗎?皆大歡喜耶!」

最好是皆大歡喜!「慕回,你搞清楚,他不愛我!他、不、愛、我,OK?」

「你為什麼這麼篤定?」他看起來明明不是那個樣子……

夏慕回開口要回駁,然是听到了江梓然的喃喃︰「我就是確定,這個你們不會懂的。」他眸中一黯,並不打算和夏慕回解釋自己曠日長久的心結。

不論是季沐海還是夏慕回,他們這樣的人中龍鳳,是不會明白他的顧忌的……

「好吧。」夏慕回噘嘴,決定讓季沐海自己去擺平這個人的「龜毛」了。他啜了一口新上來的酒,半真半假的︰「如果Sea愛你呢?」

「想太多!」他叱,「如果他真的愛我,我簽十年的合約送你!」

夏慕回眼楮一亮,「真的假的?!」

「不然?」他江梓然一言九鼎,說得出不怕做不到。「不過不可能的,你還是『表肖想』了。」若不是有一定的把握,他也不會大下誑語。

「……那可不一定。」夏慕回笑,像是有十足十的自信。

江梓然則是但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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