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不了的愛 第六章 作者 ︰ 宋芯如

如果不是為了季璇,美玉根本不願再踏入顏家大門一步。季璇之所以會發生這一連串的意外,顏育奇絕月兌不了關系。這點她百分之百可以確定。

「你找我什麼事?」顏育奇蹙著眉問。他在乍見美玉的剎那,心下已明白了她的來意,她不外乎是來詢問有關他和季璇的事情。

美玉四下張望梭巡了一番,並未看見顏大叔和顏大嬸,她小聲地說-「我想跟你談談。」

「進來吧!我爸和我媽到鎮上去買東西了。」顏育奇看出她的顧慮,對她解釋道。

「不用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到外面去談好嗎?」美玉不願他爸媽回來撞見她來找顏育奇,便邀他到外面去談。

「好吧。」

顏育奇隨著美玉來到離家不遠的土地公廟,兩人在廟後的那棵榕樹下席地而坐。

「你和季璇到底是怎麼回事?」才坐定,美玉便開門見山的問。

「我們分手了。就是這樣。」他面無表情的回答。

提到季璇的名字,他的心仍然有著強烈的不舍與痛楚,只是他不能表現出來。而事實證明,他的確掩飾得很好,從他臉上完全看不出來一絲的眷戀或難過,有的只是雲淡風輕的平靜和些許的淡漠。

「為什麼?你們不是彼此深深相愛的嗎?為什麼要分手?」美玉充滿質詢的口氣。

「分手的理由我已經跟季璇說過了,我不想再重復同樣的話。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原因,請你自己去問季璇吧!」對美玉的逼問,顏育奇有些不耐。這幾天他在父母面前,極力掩飾自己低潮的情緒,他已感到身心俱疲。

美玉決定試試看他對季璇是否還有感情,或是真的已經毫不在乎了?「璇璇撞車了!」她仔細卻不露痕跡的看著他的反應。

「你說什麼?她撞車了?」他滿臉驚愕,簡直不敢相信。「怎麼會呢?什麼時候的事?」他整個人自地上跳了起來。

「三天前那個下大雨的晚上,她開著車子匆匆出門,說是去找你。到了深夜,她一直沒有回來,然後醫院就打電話來通知,說她出了車禍,人在醫院急救。」美玉也跟著站了起來。

「該死!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他神情懊惱,一拳捶向身旁的樹干,五根手指的關節處立刻一片紅腫,並泛著微微血絲。

從他的眼神和反應,美玉知道,他還是在乎季璇的!他們相識二十年,美玉絕不相信他會是個薄情寡義的人。如果他真是這種人,打一開始,她就會反對並阻止季璇和他交往。

「她現在人在哪兒?傷勢如何?」他急切地問。

「幸虧她那部車子還不錯,車子撞爛了,人受了些外傷,還在醫院里休養,過兩天要出院了。」

美玉刻意隱瞞季璇流產和不能生育的部分,她自覺這部分不該由她來說。

知道季璇只是受點外傷,並無生命危險,顏育奇整個人松了一口氣。「她沒事就好。」

「你不問我她在哪家醫院嗎?」美玉不禁問道。

「她沒事就好了,我不想知道。」他又恢復先前的淡漠。

美玉對他前後兩極化的冷熱態度變化十分不解,-異地問-「難道你不打算去看看她嗎?」

「我認為沒這個必要,我跟她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他不帶一絲感情的說,像個局外人似的。

你這個該死的東西!季璇為了你流產,甚至不能再生育,而你卻說她跟你毫無關系,你這個天字第一號的大混球!美玉在心底狠狠的咒罵著。

「至少你們曾經相愛過,看在過去的情份,你總該去看看她吧?」她壓抑住滿腔不平的怒火,試著對他動之以情。

「我跟她的那段感情已經成了過往雲煙,我們說好不再見面,不再聯絡。」他堅持己見。

「就算是分手了,當是去看一個普通的朋友都不行嗎?」她已經快要按捺不住了。

「見了面又怎樣?根本毫無意義。」他依然堅持不肯去探望季璇。

見他始終頑固得不為所動,美玉忍不住破口大罵-「我跟你說了老半天,你怎麼還是如此冥頑不靈?!」

顏育奇默不作聲地任由她發難。

美玉對他這種不痛不癢、事不關己的態度恨之入骨,她咬牙切齒的說-「認識你十幾年,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是這樣一個冷酷無情、薄情寡義的人,我真是看走眼了!」

美玉氣得全身發抖,幾乎口不擇言的向他一再炮轟,顏育奇卻是一逕的保持緘默,任憑她如何責罵也不還口。

罵了半天,看他一點反應都沒有,美玉實在罵不下去了。

「你又不是啞巴,為什麼不反駁我的話呢?」

顏育奇依然保持沉默。

「你不說話是不是承認自己就是我說的那種人?」

「你說是就是,我無話可說。」他別過臉去,不再理她。

美玉簡直氣炸了。「好,算我們璇璇瞎了眼,愛上你這種人;就當我沒來找過你!」丟下這句話之後,美玉悻悻然的掉頭離去。

顏育奇整個人虛月兌的靠在身後的樹干上,他覺得自己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當他得知季璇為了他而受傷,他幾乎心痛欲裂。天知道這一刻他有多想飛奔到她的身邊,看看她、抱抱她,用所有的愛和溫柔為她撫平身體和心靈的創傷。他真的好想、好想……不過,他不能!他怕自己會再度陷入感情的漩渦,不可自拔。

屆時,不但苦了自己,更苦了季璇。因為他和季璇注定了今生今世都不能在一起的,他們的感情永遠不可能為林素貞所接受的。

今天是季璇出院的日子。

周家一家四口全員到齊,外加季璇的死黨密友──林麗蕙,也來祝賀她病愈出院。

幾個年輕人齊聚一堂,整間頭等病房的氣氛頓時為之輕松、熱鬧。

然而,隨著季璇開始收拾身邊的貼身衣物和用品準備出院,一股淡淡的離愁立刻在空氣里飄散開來。

「璇璇,看到你的傷勢都好得差不多了,我實在很開心。不過,一想到你就要回高雄,我又難過得想哭。」林麗蕙紅著眼,不舍的說。

「璇璇,為什麼你一定要回高雄呢?在這里有我們幾個姊妹淘陪著你,不好嗎?」美玉也舍不得她回高雄。

「璇璇,你一個人回去高雄多寂寞呀!還是留在這里,每逢假日,我們大伙可以一起相約出游,好不好?」周國森也勸道。

「是嘛!表姊,你就留下來別走嘛!」表妹美琳也舍不得她走。

「謝謝你們的好意,我還是決定回高雄去。我離開那兒有好一陣子了,也該回去看看。畢竟,那里還是我的家,我的根仍然在那里。」季璇婉拒了眾人的慰留。

其實,她是想暫時離開這個傷心地,回到最初屬于她的地方,一個人躲起來療傷。

從她出車禍至今,沒有人再在她面前提起顏育奇三個字,眾人都有了同樣的默契,關于阿奇的事,他們一律絕口不提。

「璇璇,你收拾好了沒?」谷正杰辦妥了出院手續,回到病房來。他身後還跟著季明珠和宋醫生。

「差不多了。」她把床頭櫃上那面小鏡子和梳子放入床上的布包包里。站了起來,準備拿起包包,背在肩上。

「我幫你拿吧!」周國森表現了兄長的體貼。

宋醫生走到她面前,帶著親切的微笑對她說-「恭喜你出院!」

「謝謝!」季璇回以一抹迷人的微笑。

「記得回去之後,傷口暫時別踫到水,這樣會好得快些。還有,要天天換藥。」宋醫生指著她額頭上猶貼著紗布的傷口叮嚀著。

「我知道了,宋醫生,謝謝你這些天的關心和照顧,我會記得你的。」季璇投給他一抹充滿感激的眼神。

住院這幾天,宋醫生對她遠超過一般病人的好。他不但極為溫柔細心,也十分殷勤,除了按時為她檢視傷口、換藥,還時常對她噓寒問暖,令季璇倍感溫馨。

「照顧病人是我的職責,說謝謝,我不敢當,如果你不介意,過些日子我休假時,到高雄去看你好嗎?」

明眼人都知道,他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擺明了想追季璇。

谷正杰心中一陣大喜。這個看似三十出頭的年輕人不但長得斯文體面,彬彬有禮,還有個良好高尚的職業──外科醫生。這樣杰出又完美的男人,的確足以配得上他的寶貝女兒季璇。

「宋醫生,只要你有時間,我們隨時歡迎你到高雄來玩。」谷正杰笑容可掬的伸出手來。

「謝謝!有時間我一定會南下拜訪的。」宋醫生也伸出手來與他交握。

「璇璇!阿姨實在舍不得你回高雄去。」季明珠上前擁著她,眼眶微微泛紅。

季璇忍不住熱淚盈眶的哽咽道-「阿姨,我回去住一陣子,過些日子我會再來看你們的。如果你們想念我,也可以到高雄看我呀!」

「阿姨田里忙,恐怕走不開,過些日子我讓美玉和國森他們兄妹抽空去看你,嗯?」

「好哇!是你說的,可不許黃牛喔?」季璇開心的破涕為笑。

「傻孩子,阿姨幾時騙過你了?!」秀明珠愛憐的捏捏季璇靈巧微翹的鼻尖。

「璇璇,時間不早了,我們該走了。」谷正杰瞄了眼腕上的滿天星瓖鑽表,已近中午了,他不禁催促道。

于是,季璇在一群人的簇擁下,步出了病房。

當他們一行人搭著電梯到達一樓的大廳,正欲往醫院的大門走去時,櫃台的護士小姐突然喊住他們。

「季小姐,請等一等。」

所有的人同時停住腳步,回過頭看向聲音的來處。

「請問你是叫我嗎?」季璇左看右看之後,對著櫃台內站著的那位護士小姐問道。

「你是季璇,季小姐吧?」那位護士小姐臉上掛著微笑的問。

「是的。」季璇點點頭。

「早上有人送來一束花,要我們轉交給你。」她低著頭,自櫃台內取出一大束香味宜人的香水百合。

季璇一臉愕然地愣在那兒。誰會送花給她?為什麼不送到病房,當面交給她呢?「我問他為什麼不親自送到病房去給你,他搖搖頭,說了句不方便,就掉頭離去了。」護士小姐把花遞給她。

美玉輕輕推了一下發呆的季璇,她才匆匆跑向櫃台。

「謝謝!」她從護士小姐手中接過那束鮮花之後,立即翻閱系在粉紅色緞帶蝴蝶結上的小卡片。

只有短短的幾個字──願你往後一切平安順利。

知名不具從那簡潔、瀟灑的字跡,季璇當下就明白了送花者的身分。

是他!真的是他!她沒有想到,他曾偷偷到醫院來看她。她更沒想到,他還會送花給她。

她握著那束清新優雅的百合,心底涌起千愁萬緒……「璇璇,誰送花給你?」美玉見她呆愣在櫃台旁,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不禁上前問她。

「是他……」季璇喃喃的開口。

「他?難道是顏育奇?」美玉兩眼瞪得如銅鈴般大。

季璇無言的點點頭。

「把花給我!」美玉滿臉不悅的伸手欲搶走她手中的花。

「不要!表姊,你要干嘛?」季璇連退了兩步,把花藏在身後。

「那種人送的花,不要也罷!把它丟進垃圾桶。」

「我不要!我要它,我不要把它丟掉……」季璇紅著眼,不依道。

「你這個傻瓜。」美玉對她既生氣又心疼。

「表姊,你幫我帶封信給他,好不好?」季璇小聲的說。

「不要!」美玉不希望她與顏育奇藕斷絲連,那只會讓她再一次受到傷害。

「求求你,表姊……」季璇眼神哀淒的求著她。

美玉遲疑了片刻,終于心軟的答應了。「好吧。」

季璇立刻向櫃台的護士小姐借來一張白紙和一枝筆。她側著頭想了一下,便迅速落筆,匆匆寫了幾行字。

寫好之後,她將紙條折好,小心翼翼的放在美玉手中。

「表姊,拜托你,無論如何一定要替我交給他……」

「我會的,你放心。」美玉向她保證道。

然後,她倆重新回到人群中。大伙什麼都沒問,她倆也什麼都沒說。

季璇就這樣的隨著父親回去高雄,揮別了這個傷心地。

上一次,美玉為了季璇來找顏育奇,結果弄得不歡而散。

事後,她曾經發誓,再也不見他的面!然而,為了季璇,她不得不背棄自己的誓言,再一次找上顏育奇。

「季璇和她爸爸回高雄去了。臨走前,她收到了你送的花,她寫了封信,托我帶給你。」美玉將那張折式精巧,未套上信封的紙箋遞給他。

顏育奇遲疑了幾秒,還是伸手接過去。

他轉過身,走了幾步,和美玉保持一小段距離,才打開那封信箋。

上面寫著短短幾行,屬于季璇的娟秀字跡。

情深無怨尤只嘆無法相守到白頭從不後悔愛上你哪怕只是情深緣分薄愛你──無怨無悔等你──一生一世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情綿綿無絕期季璇雖然只是短短的幾行字,卻已深深觸痛了顏育奇埋藏多時,不為人知的痛楚,因為字里行間盡是季璇痴執無怨、至深無悔的深情表白。季璇的痴傻令他深感愧疚與不忍,她給他的一切,怕是他這一生都還不起了。

他緊握著那張信箋,神情淒楚的靠在土地公廟的紅柱子上,仰望萬里無雲的藍天,在心底吶喊著,傻季璇!你一再的深情以對,你讓我該拿你怎麼辦,怎麼辦……「不管你傷她多重、多深,她始終還是那麼愛你。」那封信箋交給他之前,美玉已經看過了。

「她實在太傻、太傻了……」顏育奇痛苦的低語著。

「我真是不懂,像季璇這樣一個真情至性的女孩,你怎麼忍心舍棄她呢?」美玉痛心疾首的說。

「我是不得已的,現實的環境根本不容許我們在一起,除了怨蒼天作弄人,我又能如何呢?」

「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任憑命運擺布,並不是一個男人應有的生活態度,如果你真心愛季璇,就應該挺身而起,為季璇也為自己的幸福抗爭到底。」美玉說出她的看法。

「如果抗爭的對象是任何一個人,我會毫不遲疑的為季璇和自己爭取到底,偏偏對手不是別人而是我媽,生我疼我二十幾年的媽!所以我不能……」

「你媽反對季璇的理由是不是因為她的家世背景?」

顏育奇以無言表示默認。

「你媽把你姊姊那件悲劇的余恨遷怒到季璇身上,對季璇是不公平的,你媽也許不了解季璇對你的心,但你不是瞎子,更不是白痴,季璇對你用情多深,你不會看不見或不明白吧?你要想辦法讓你母親接受季璇,而不是為她放棄季璇。」

「沒有用的,我姊那件事傷透了我媽的心,再沒有人能改變她根深蒂固的觀念,包括我在內。」他神情沮喪的說出內心深處的無奈。

「我不懂,你為什麼一定要在乎你媽的想法和意見,為什麼不依照自己的喜愛,去追求幾乎到手的幸福,寧願看見心愛的女孩從你身邊溜走?」

「你當然不懂!因為你母親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椎心刺骨之痛,而你也不曾面對這種無法兩全的痛苦抉擇。」他有些激動的說-「試問你,如果今天你站在我的立場,當你母親痛失愛女,只剩你這個唯一的兒子可堪慰藉時,你還會忍心忤逆她嗎?你會選擇心愛的人而棄她于不顧嗎?」

「我……」美玉頓時啞口無言。

「你會和我做一樣的選擇的,是不是?」顏育奇相信,一向事母至孝的美玉會了解他的痛苦與無奈。

美玉被他的話給打敗了。這一刻,她再也想不出什麼話來回他了。

靜默了半晌,美玉幽幽的開口-「放棄季璇,將會是你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我明白,但我寧願自己承受這個遺憾,也不願我母親為我而再次嘗到傷心和遺憾。」

顏育奇深深明白,他在母親心里是多麼重要,他是雙親往後唯一的依靠。如果失去他,父親和母親一定會活不下去的!「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無話可說了,就當你和季璇真是無緣吧!」美玉嘆了口氣,轉身準備離去。

「就讓季璇恨我無情吧!這樣她也許會好過些……」顏育奇對著她的背影說。

美玉停下腳步,轉過頭看他一眼,「你知道她不會恨你的,永遠不會,因為她舍不得。」

說完,美玉走了,留下顏育奇一個人站在原地,陷入痛苦與迷惘的掙扎中。

高雄萬壽山上。

一座佔地千坪的私人豪華別墅,鐵門邊的大理石柱上掛著一塊樣式雅致,手工精巧的木雕板。上面刻著「明娟園」三個字。

別墅是一幢兩層半的樓中樓建築,佔地約三百坪。

屋外的七百坪空間,分別規劃成一大片翠綠如茵的草皮、一個游泳池、一個小型人工湖、一座造型優美的曲橋,和一間透明的玻璃花房。在大門的右側還有三座車庫。左側是一套露天的歐式咖啡雅座。

這就是季璇位于高雄的家。

她三歲那年,和母親一起搬進這座別墅。這個家的每處角落都留有她成長的歡笑,以及與母親共處的點滴。

谷正杰平均每星期會來這里一、兩次。其余的時間,這幢偌大的屋子里就只有季璇和母親季明娟,以及陳伯、陳嫂夫婦四人。

季璇自從帶著一身情傷回到這個曾經熟悉的家之後,盡管一切建築、景致、家具擺設都一如往常,她卻已不再是昔日的季璇了。

結束一段銘心刻骨的感情,失去一個無緣的孩子,還從鬼門關前走了一趟。在歷經這一連串的遭遇之後,她整個人仿佛月兌胎換骨般,教從小看著她長大的陳伯和陳嫂簡直不敢相信。

回來一個月,她除了每天傍晚固定開著母親生前那部賓士座車,到西子灣沙灘看落日西沉之外,其余的時間,她不是將自己關在房間里,就是窩在母親的臥房。

現在,她又是一個人坐在母親房里那張大搖椅上,望著掛在牆上那張母親的四十-巨照而發呆。

照片中,母親穿著一襲純白的雪紡紗洋裝,一頭漆亮如瀑的披肩長發,佇立在一片黃色的花海中,臉上有著巧笑倩兮的動人神采,全身上下散發著溫柔婉約、清麗月兌俗的氣質。雖然是一張沒有生命的照片,卻徹底拍出了母親那身出塵的靈秀之美。

尤其是照片的右下角,谷正杰用毛筆親題了兩行字──明眸皓齒美如仙娟秀婉約質如詩這兩句詞充分描繪出季明娟在他心目中的印象。

以前,季璇看著這張照片,只覺得母親就像是從天上飄然而降,或從花叢間走出來的仙子。

然而,此時此刻,她卻突然感覺到,這張照片。尤其是那兩行墨字里,似乎還蘊藏了許多父親對母親的感情。

「璇璇,你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谷正杰敲了幾下門,不見她應聲,便開門走了進來。

「沒什麼。」季璇猛然回過神來,忙起身打招呼道-「爸,你來啦?」

「來看看你,順便陪你吃頓午餐。」谷正杰走到她對面的那張淡紫色花紋沙發坐下。

季璇也跟著坐回搖椅里。

「你瘦多了。」谷正杰看著她削瘦的臉龐心疼道。

「有嗎?」季璇不自然的模模臉頰。

「陳嫂說你一直都吃得很少。」

「我吃不下……」她小聲的回答,眼底有深沉的落寞。

「你回來一個月了,心情還沒有平復嗎?」

季璇垂下頭沒有答話。

谷正杰知道,她仍然未能從那段創傷中走出來。

「想不想出國散散心?」谷正杰下星期要到瑞士去一趟。如果季璇願意,他打算帶她出去走走。

「我不想去。」季璇想也不想便搖頭拒絕了。

「出去走走嘛!好不好?瑞士的山景很美,你一定會喜歡的。」谷正杰勸著她,他實在不忍見她一直將自己封閉在這個小小的象牙塔里。

「爸,對不起……我暫時哪兒也不想去,你的苦心我明白,我沒事,你別擔心……」季璇明白谷正杰的用心良苦,但她目前真的無意出國旅游。

「既然你不想出國,偶爾出去逛逛街,別老窩在家里,會悶出病來的。」谷正杰想起以前那個活潑、愛笑,愛逛街購物,恣意揮灑青春色彩的季璇。不由得一陣心痛。

「好吧!我會找時間出去走走的。」為了不想父親再為她擔心,季璇勉強允諾。

谷正杰無奈的嘆口氣,知道她在安慰自己。

「爸,你跟媽是怎麼認識的?」季璇突然好想知道母親和父親相識相戀的經過。

這些事情母親生前從未告訴過她,她也不曾問過。

谷正杰被她突然提出這樣的問題給愣了一下,為了掩飾心底的震動,他伸手自西裝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煙,點燃一根,抽了起來。

在深吸了幾口,又緩緩吐出一圈圈白色煙霧之後,他才緩緩的開口。

「那一年,明娟才二十歲,就像你現在這般年紀。當時,她是大學夜校生,白天在我的貿易公司任職總機小姐。那時候,公司上下共有一百多名員工,我一直不曾注意過她,甚至對她毫無印象。直到有一天,我的秘書突然有事請假,剛好那天有幾位貴賓來公司洽談合作事宜,我正為少了秘書幫忙而頭痛不已時,人事部的楊小姐臨時找來外語能力不錯的總機小姐,就是你母親,來幫我的忙。當我第一眼見到明娟,立刻被她清麗出塵的美和氣質給震懾住了,她就像一朵晨曦中的出水蓮花,深深吸引了我……」

憶及初見季明娟那一幕,谷正杰眼中流露著些許悸動和陶醉的情懷。

「明娟不僅外貌和氣質出眾,內在涵養更是令我折服,在她合宜的應對進退協助下,那次的合作計劃順利談成。事後,我便忍不住對她展開積極的追求攻勢。」

「爸,難道你沒有考慮過自己是有家室的人,這樣做並不應該嗎?」這是季璇一直耿耿于懷的。

「我知道,但我實在克制不了內心那股想擁有她的沖動。明娟明白了我的心意,她溫柔但堅定的婉拒了我,她說不願意介入我的家庭。」

「後來呢?」她問。

「我跟我太太的感情一直很冷淡,並不是她長得不夠美,相反的,她是個艷冠群芳的女人。但是她除了空有美麗的外表之外,幾乎毫無內在的氣質和修養。結婚前,我只知道她是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結婚之後,我才發現,她不但脾氣壞得嚇人,更是目中無人,她對下人從來不曾有過好臉色看。即使是身為她丈夫的我,她也是頤指氣使的跋扈態度,在她身上,我感受不到一絲絲的體貼與溫柔。直到遇到你母親,她溫柔婉約、輕聲細語,在在深刻吸引了我,我幾乎無法克制的傾心于你母親,雖然我明知不該如此,卻還是一頭栽了下去……」

季璇不發一語,安安靜靜的聆听著。

谷正杰將煙蒂放入一旁的玻璃茶幾上的煙灰缸捻熄,然後又掏出一根煙,再度點燃。

「你母親雖然溫柔,卻也有固執的一面,對我的熱烈追求,她一直不為所動。她對我說-如果我的身分仍是未婚,她會接受我,但我已有妻室,她不能也不會做一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女人。然而,即使你母親清楚表明了她的立場和決定,仍然改變不了我執意追求她的決心。在我苦苦追求她半年之後,她受不了我的苦纏,對我遞出辭呈。我嚇住了。為了不想她真的離我而去,我與她達成一項協議──我停止對她的追求和糾纏,而她則繼續留在公司任職。事後,我真的不再打擾她的生活,只是在心里默默的關心著她……」

谷正杰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過了半年平靜無波的日子,有一天,你母親突然哭著跑來找我,告訴我她要離職、休學回彰化。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她母親,也就是你外婆,心髒病發住進醫院,必須開刀治療,還需要一筆龐大的手術醫療費。她身為家中的長女,理當負起這個責任,但她家境只能勉強算是小康,臨時要一個才滿二十歲的小女孩拿出幾十萬的醫藥費,可真是難倒她了。」

季明娟曾經告訴季璇,她父親在她五歲那年便死于一場意外的山難,留下她和妹妹明珠及母親,一家三口相依為命。因為日子過得苦,母親的身體一直不太好。

「你母親在迫于無奈之下,接受了我的幫助。你外婆開完刀之後,身子一直很虛弱,拖了幾個月,還是撒手西歸了。在幫你母親料理完你外婆的後事之後,你母親自覺欠我太多,無以回報,便答應委身于我,做我的情婦。」

深吸了一口,谷正杰手上那支煙又只剩下短短的一截煙蒂。

「你們就這樣在一起了?」季璇問。

谷正杰點點頭。將手上的煙蒂捻熄。

當他準備伸手再去掏煙時,季璇阻止了他,「爸,不要!煙抽多了對身體不好。」

谷正杰垂下手,放棄再掏香煙。

「一年後,你母親生下你,我告訴她願意離婚娶她,她卻堅決反對。她說只要有我的人和我的心,便心滿意足了。她不願意為了自己,讓另外一個女人失去丈夫,她更不能接受自己的家庭是建立于另一個家庭的破碎,她就是一個這麼識大體,懂得為人著想的好女人。她的溫柔與善良令我好不心疼,為了彌補她,我蓋了這間別墅,想給她一個清靜優雅又安定的生活空間。別墅蓋好之後,她一度因為覺得太過豪華而不願住進來,經過我一番苦口婆心的勸導,說是要讓你在寬敞的空間快樂的成長,她才勉為其難的點頭,同意遷入,她就是這樣一個不平凡的女人,她的要求永遠是那麼的少,少得令人心疼。」

經過谷正杰的這番說明,季璇頓時覺得母親實在是一位偉大又善良的女人。了解了母親之所以介入別人家庭的緣由之後,她心中那個糾纏多年的結終于能夠釋懷了。

「遇見你母親,我才發現,這個世界上竟然真的有像水一般的女人──晶瑩剔透、純潔無瑕、溫柔婉約、細膩動人……再多的形容詞也無法將你母親的美完全形容出來。」

這一刻,季璇終于明白,父親是那麼地深愛著母親,就像她深愛顏育奇一般。無意中,又觸及心中最深最痛的角落,一抹淡淡的憂郁之色浮上她的眼底。

谷正杰注意到她由明亮轉為黯然的眼神,誤以為她是想起已逝的母親而難過,便柔聲的安慰她道-「璇璇,雖然你母親走得太早,但你還有爸爸,爸爸會照顧你一輩子,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一個月前發生的那些事,差點奪走她年輕而美好的生命,谷正杰在心底發誓,今生今世,絕不會再讓這樣的事重演,一次都不行!「爸……」季璇感動地撲進父親懷里,淚珠成串成串的滾滾而下。

「小寶貝別哭,爸爸會照顧你,疼著你,不會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委屈和傷害,永遠都不會的,乖……」

谷正杰緊緊的擁著她,像是擁著今生最珍貴的寶貝似的。

是的!他今生最愛的只有兩個女人──季明娟和季璇。

季明娟先走了。今後,季璇將是他唯一最愛、最珍貴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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