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纏明月心 第三章(1) 作者 ︰ 水沐鈴

又是個在墨西哥城醒來的清晨,沒有拉上落地窗簾的陽台,如實地吞吐外部的濕潤空氣。因為與火霆的重逢,又因為昨夜的夢境,加上渾身奇怪的一陣一陣的熱意,捧月早早便醒來。沒有理會身體的狀況,只是詛咒當地炎熱的天氣,再無睡意。靜靜地呆看著頭頂吊頂過的天花板,數著上面一朵一朵的雕花,打發著時間。

一陣陣的花香,伴著新鮮空氣的進入,此時格外敏感地調撥捧月的神經。玖瑰花?她忽而坐起,為這久違的味道而激動。曾經,她迷戀這花香味,更為送花的人而心折。

赤腳急匆匆地跑下床,捧月奔向陽台。陽台外的景致絕對與花無關,只有片片蔥郁的灌木。深深地呼一口氣,更多的花香涌入她的胸肺,甜得讓人快醉倒。能隨著風送入花香,看來是有片玫瑰園才出現這種可能,但花香又並非很濃,說明種著這片花園離這兒有些距離。不過,再深深口氣,捧月快樂地想,既然能送到這里,說不定也不會太遠。

好想看看這片花海!想象著那層層的嬌艷花群,捧月忍不住向樓下跑去。在一樓的拐角處,有一道小門,如果沒有記錯,是通往花園的,因為瑞奇曾細心地告訴她,如果她很悶的話,可以由這道門到花園中散心,只是她一次都還沒有去過而已。

可是,踩了剎車,捧月定住。到了花園也沒有用,因為剛剛又不是沒看過,花園內並沒有種植玫瑰花。捧月想起來似的站在門口的台階上,為自己的沖動而自嘲。但她還是隨著那細弱的花香味,憑感覺踏入那片灌木叢,希冀能發現什麼,也許是叢木中隱藏的一片,也許是隔壁的玫瑰花園。

樹木被修剪得很整潔,說明這座別墅被人愛護得很細致,捧月佩服僕人們的細心與高超手藝,邊走邊打量著四周的景致。

許是看在她愛花心切的分上,徐徐的風陣陣吹來,花香猛然加濃,振奮人心。捧月像個可愛的小狗一樣,吸吸鼻子,小腦袋環顧四周,終于查明了風是從哪個方向吹來的。咦,這邊,她停下腳步,回過頭看看,這是陽台的死角處!也就是說,陽台上是看不到這個方向的。既然她剛才也沒有從陽台上看到花海,那這個方向就是對的了!捧月喜滋滋地笑了起來,加強了信心,也為待會兒能見到心愛的玫瑰花而興奮。

不負所望!沿著樹木間依稀有人踏過的痕跡,捧月走了約模五六分鐘,花香味愈來愈濃,並且能隱約看到它們秀麗骨朵的艷紅色彩,在淺藍的天色映襯下,在綠色花睫的烘托下,片片露珠的滋潤下,散發著奇異的光澤。

真的是!捧月開心地跑了起來,沖向前方那片花叢,無視于明顯是隔開兩個花園的一排厚厚的低矮灌木,她奮力從略為稀薄的一處側身穿過去,一點也不在乎尖利的樹枝劃破了她細女敕的手臂。這樣算不算「花」痴?!

這簡直就是個讓人醉生夢死的世外桃源。只是最單一的品種,阿拉伯紫紅玫瑰,但看那花叢有序的塊狀布局,隱藏在花叢間精致的灌養花木的園林工具,與前方純白兩層小樓呼應的精巧的格局,就讓人會愛上這個地方。

捧月的目光剛從四周轉過來,就立刻回到阿拉伯玫瑰上,蹲去,小心地以拇指輕觸著肉質的花瓣,輕盈的露珠順著她的手指,蜿蜒爬過暗紅的睫脈,滑落于空中,溶入油黑的泥土中。

仿佛能听到花朵們嬌柔地申吟、輕嘆,流轉于清新空氣,散于茫茫淡霧,捧月陶醉地眯起眼,沉迷,忘記世俗塵宵。

只是,如此靜幽的氣氛沒有維持多久,就有些許不和諧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打斷了她的沉思。

「討厭,不要這樣了,大清早的……」流利而嬌嗔的英語夾著模糊的肉欲感勾得人心神蕩漾,不知這媚人的語調男人听了會做何感想,就她這個女人而言,不得不佩服她的調情功夫一流。

「中國有句俗語,‘一日之計在于晨’,就是說,所有的計劃與行動都最好從早上開始,對于一天才最有建設性,明白嗎?而我不正是在認真地履行嗎?小美人。」熟悉的男低音在女人時斷時續的喘息中油腔滑調地傳來,聲音不大不小,讓遠處的捧月听得一清二楚。只是,言語中自持的意味,與女人的渴切,形成強烈的反差。

這個聲音?

捧月站起身來,雙腿有些發麻。但卻比不上心里的迷惑讓她渾身莫名地難過。

她應該沒有听錯,是火霆的聲音。

「不行……不行了……啊——」女聲驟然拔高,氣息更急。「換個地方……這里不行的……花園……」

花園?在這片如聖潔的玫瑰花園里行苟合之事。一瞬間,捧月反胃得想吐,卻說不出,是女人的提議,還是火霆可能曾有過的如此行徑讓她想作嘔。

抱著另外一個女人,在他們最愛最想擁有的玫瑰花園中,做這種事?

不知是否是室內外溫度相差甚遠,捧月忽然冷得抱住雙臂,不置信地望向前方矮林中模糊扭成一團的身影。這算什麼?她保有任何他們之間曾有的美好回憶,他就是如此回應地加以侮蔑?

雙腿不听使喚地向前邁去,心里頭告訴自己,不會的,他不會是火霆的,霆是不會這樣的!

只是愈靠近,愈是讓心揪得厲害,這個身形,這個側容,這個熟悉的呼氣聲,不是他,又是誰?

「我們好像有客人。」頭也不抬,火霆撫弄女人的動作停了下來,「還是熟客。」

「霆……霆?」女人還未完全從激情中回復過來,迷迷糊糊地不知作何反應。

被女人大腿放浪勾住的火霆,將一直側對捧月的臉轉過來,本該是欲火滿瀉的臉上,卻意外地只擺著邪氣的笑容,冷靜的神態,讓人無法將他同身下的女人聯系起來。

「你哭了?」火霆毫不在乎地輕拋一個媚眼,「妒忌?」

他是火霆嗎?那個曾經愛她入心,呵護她無微不至的人嗎?

不是,一定不是,他不會這樣隨便去玩弄一個陌生女人,他不會在她最喜歡的玫瑰花園中,他不會將過去對她所做的一切輕易地轉交給別人!

這其中包括他的感情啊!

「你哭了。」火霆從女人身上起來,相較于她的春光外泄,他則是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衣冠整潔,浪蕩地掛著笑,向她走去,抬起手,輕佻地沾起她一顆淚,隨即一個彈指,淚珠飛入叢中。

捧月呆住,為他的動作,為他的不在乎以及與夜里判若兩人的行徑。那個夜里溫柔拭去她淚痕的男人現在就站在她面前嗎?

笑容漸隱漸沒,直至消失。他突然逼近他與她的距離,與她目光直視,迫使她移不開目光,只得仰頭迎接,感受她突然灼熱的呼吸,掃視她潮紅得不正常的小臉,才緩緩道︰「哭?你有什麼資格?」一把尖刀,狠狠地剜入她心窩。

你有什麼資格?

你有什麼資格?

轟!世界瞬間變色,一片黑暗,所有感官喪失殆盡,只有那句話像根緊繃的利繩,纏住她全身,勒住她的咽喉,喘不過氣來。

那個她最愛的人,問她有什麼資格哭?

哭?她有哭嗎?

在四周一切景物旋轉之前,她無力地向後垂下蜷首,只望見悠悠藍天,一片清亮。「你靠什麼來生活呢?有資金來源嗎?」傷口已漸愈的火霆現在可以在樓上樓下做短暫的活動。此刻他正悠閑地靠在廚房的門框邊,無比嘆惜地看著捧月笨手笨腳地洗高麗菜,弄得水花四濺而不自覺,順便讓自己失血而遲鈍的腦袋活絡起來,想起這些天她只花錢而沒有賺錢的行為,他有點好奇地問道。

「爸媽有留下一筆錢,但是我不想動用。」關上水龍頭,捧月終于放棄地將高麗菜擱置一邊,反正怎麼洗好像都不是以前媽媽的洗法,這菜也好像不是這樣一顆一顆泡在盆中的……想來想去,可就是想不出個頭緒來,還是先專心回答他的問題吧。

不知不覺中,火霆慢慢踱近,進入「君子」本該遠離的「庖廚」,甚至有些夸張地取下門背後掛的圍裙,熟練地系在腰前,徹底接手捧月無力完成的工作。

「我都靠寫小說賺錢的,又不佔用我太多課余時間,很多時候又可以自由調配活動空間,這種生活方式我很喜歡。我的開支一向不太多,就只是大部分在吃的方面花錢——外賣。」捧月偎著流理台,安安靜靜地認真回答他的問題,絲毫沒有發現她的身邊發生了什麼。

這個男人對她的影響力似乎強烈得驚人。剛才他站在她身後盯視她的目光讓她渾身發顫,只有借助洗菜的動作來逃避一時半刻,而現在他走入她的領地,她就更沒有勇氣抬起頭來看他,只怕又會看著他漆黑的雙眸忘了一切。

快速地將高麗菜掰成一片片,火霆仔細思考她剛剛做的無用功有什麼社會價值。「你看,先得把菜掰成這樣才好一片片地洗,如果按照你的洗法,洗一輩子也只是將外部洗淨而已,內部洗不到也不易洗干淨。」刷刷刷地將菜齊齊抓起,手腕微微使力抖動,水珠紛紛不安分地跳動開來。再麻利地將洗好的一部分菜扔入靜候一旁許久的籃中,如此反復幾次。拎起一片菜葉,火霆突然湊近到捧月發呆的臉龐前,「這樣才叫洗干淨了,明白了嗎?」還示威似的將菜葉甩了甩。

的確,女敕黃的葉片透過陽光,泛散薄淨的脆感,讓人好想放一片到口中咀嚼品嘗其甘甜的滋味。敢想敢做,捧月一伸頭,將菜葉的前半部咬在嘴里,然後,沒有菜葉遮掩的英俊臉龐硬生生地擠入她眼簾,清爽得如同那甜津津的葉片。

一時都忘了作出反應,兩人均為彼此的行為而呆住。火霆拿著菜葉的另一半,不知是松手還是不松手,捧月含著菜葉,也不知是該咀嚼吞下還是靜滯不動。

「別再浪費水資源了。下次洗菜叫我來吧。」火霆最先反應過來。松手,解開圍裙,然後面無表情地快步離開廚房,腳步速度之快,如同在避鬼一般。

那張水滑的青春小臉,在他通過走廊的路上晃呀晃呀,不肯離開。健康粉潤的肌膚,無所畏懼直逼他的赤誠大眼,高高挺起的小巧鼻頭,咬著菜葉不放的緊抿雙唇……尤其的水紅飽滿,讓人好想一口吞下。

火霆匆匆的腳步停下來,一拳打上牆壁,為自己的行為羞恥。

一個寄人籬下的人,有什麼資格去沾染那朵嬌柔的溫室小花?「您醒了?」疏離卻不掩關切的話語有禮地從床邊傳來。

只是,她的感觀系統一陣陣地痛,此時的耳膜更是脆弱得讓人想舍棄,好似醉酒一般。「痛……」忍不住呼痛出聲。

「寧小姐?」聲音沒有遠離,反而更加靠近。「您是——」

勉力地睜開眼,看到瑞奇那張寫滿關心的臉,捧月有些虛弱地淡淡一笑。「我怎麼了?」

「急性肺炎。」瑞奇有些不滿地皺起眉頭,「您不舒服怎麼不通知我一聲呢?」

「不舒服?沒有啊……」捧月仔細想想前後,「只是覺得有些發熱而已。可能是夜里吹風受了涼。」

夜里?捧月一愣,微微轉頭向後搜索,床頭櫃上安然放置著那精致的月亮女神項鏈,它的身後,是一大瓶開得正濃艷的紫紅阿拉伯玫瑰。

也就是她見到火霆的那個花園中的同一個品種。

玫瑰?白天?

電光石火間,曾發生過的一切如電影般迅速地在她腦中轉動,快得讓她想喊停都不成。

「寧小姐?」瑞奇見她痛苦地抱住頭,縮緊身子,不由得慌了神,「您怎麼了?要不要我去請醫生前來。」雖是詢問,卻早已心急地沖到房門口。

「瑞奇!」費力地撐起身子,使出吃女乃的勁大叫一聲,見成功頓住他的身勢後,捧月無力地將頭重新壓回枕中。「求求你,讓我一個人靜一下。」臉色蒼白得讓人心疼。

「可是您這樣——」瑞奇顯出相當為難的樣子。主人交待過要好好照顧她。

「求求你……」語音漸消漸無,隱約最後的結尾,是輕輕的哽咽。長發蓋住了貓咪樣的巴掌小臉,看得不是很真切。

「好……好吧。」人家都已求成這樣了,還能說什麼。但瑞奇考慮是否該將主人請出。

畢竟,心藥還需心藥醫。

屋內恢復了平靜,久無聲息。

「瑞奇,請給我一點空間好嗎?」維持著姿勢未變的捧月,郁悶的聲音從鵝毛枕中含糊地傳來。心髒一陣陣刺痛,讓頭腦清晰得近乎空白,自己沉重的呼吸聲、窗簾飄飛的翻卷聲、周遭空氣的流動聲仿佛能通通從耳旁經過。例如,剛剛那門開轉動的空氣,讓她知道有人進來,她以為是不放心的瑞奇。

那人沒有回答,亦無動靜。

「有什麼事嗎?」捧月睜開模糊的眼,掙起身來看向門邊,「剛剛不是說過……霆?!」

「我一直以為我再也不會听到這個字。」他側頭看向陽台外輕輕笑著,「‘霆’?!真是懷念,好久沒有听到了,久到……我都以為……會忘記……」幽幽漸沒的聲音如同一壇上等的女兒紅,綿醇得讓人心悸,柔軟的語調,融解于濕潤的空氣中。

十余年的光陰真的會將人隔得無法交流嗎?昨夜他深情地凝視到今早冷酷地嘲弄,是她現在的錯覺嗎?他仿佛在無限懷念與感傷舊日的故情,甚至有著濃濃的試探與邀請,重滑入情色的舞台。

他變了?還是她變了?

她找不到他心的方向,察覺不到他在想什麼?而曾經,他們心心相印,只消一個眼神,便能了解對方的心思。

捧月坐起身子,拂了拂胸前垂落的長發,想要將它繞到耳後。

溫暖而修長的手指替代了她的工作。靈巧的手指緩緩撫過細軟的發絲,然後,小心地擱至她圓潤的耳後。

他一反早晨的冷酷無情,眼神專注而熱切,像在認真進行一場浩大而艱巨的工程。捧月抬起一直低下的頭,貪戀地看著他湊近的臉龐,為這刻的和緩不語。

呼吸著他的呼吸,捧月眼底浮出一汪淚。她知道,她仍是愛他的,那他呢?

「我沒有變老吧?」本專心于長發的眼,突然銳利地直射向她。

捧月慌亂地急閉上眼,就像怕她心中的心事會被他的敏銳看透。「沒……沒……」他剛才問什麼?

「捧月。」他無奈的嘆息悠悠蕩起她的發,「看著我。」不由分說地抬起她的臉,渴望她睜開燦若繁星的眼,給他最初曾擁有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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