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上一次嫁女兒也不過隔了兩個月,黑聖鯨憑著上回的經驗,這次幾乎不用再如同無頭蒼蠅般亂撞,很順利就準備妥各樣大小事物了。
因為月復中已經有了孩子,黑遲兒不能穿上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純潔白紗,只能以一席粉紅色的禮服代替,心中難免有些遺憾,但她已不在乎那些了。
她只要孩子。
黑遲兒眼眶中含著淚光,拜別什麼都不知情的父親,依禮俗上了車,不能回頭望,
然後讓父親舀著水潑向禮車送走她。
石棠棣輕握她的手,「別哭,小心孩子生出來跟你一樣愛哭,到時候你後悔也來不及了。」
黑遲兒眨了眨眼,把淚水吞回肚子里,很是感激的望著他,「謝謝。」
「還客氣什麼?我們是夫妻了。」石棠棣心知她的感謝是為了什麼,卻輕描淡寫的一語帶過。
明知她肚子里懷著另一個男人的孩子,石棠棣卻仍用愛化解了一切,願意娶她為妻,給孩子一個父親。黑遲兒愣愣地望著石棠棣,暗自發誓,將用剩余的歲月好好回報他,安分的當他的妻子,永遠不再想齊昊堯。
永遠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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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宴客一向是台灣婚禮的重頭戲,百余桌的賓客將五星級飯店的喜宴廳擠得水泄不通,人聲鼎沸,很是熱鬧。
新人被拱上台接受一連串的考驗,大伙兒玩夠了,才在主婚人與賓客的見證下,讓新人互換戒指,在結婚證書上蓋下印章。
黑遲兒消瘦的臉上是復雜的微笑,但遠處的齊昊堯卻清楚的看到了她的不快樂,她一點也沒有新嫁娘的喜悅。
她不快樂,為什麼?
想著、想著,他有了從未有過的感覺——心痛。
為什麼痛?他不知道啊!
夾雜眾多賓客之中,齊昊堯也一同舉杯,遙遙地向新人致賀,祝他們永結同心、白頭到老。
心,更痛了。
烈酒燒痛了他的喉嚨,他不知不覺多喝了兩杯,以為醉死了心便不會再痛。
然而心還是痛得讓他說不出話來,痛得他幾乎以為自己就要因劇烈心痛而死去。
曲終人散的時間到了,吃飽喝足的賓客們紛紛離去,新人也捧著喜糖與香煙在廳口送客。
黑遲兒換上了一襲鮮紅的改良式旗袍,偕同她的丈夫笑容可掬的捧著糖,一一與賓客道別。
直到賓客幾乎都散去了,醺醺然的齊昊堯才忍著胸口的劇痛,一步步走出了杯盤狼籍的宴客廳。
「怎麼?不拿個喜糖吃嗎?」愛新覺羅?敘鷹意味深長地扯住齊昊堯,指著前方被賓客團團包圍的新人。
齊昊堯一雙眼布滿了血絲,他猛一抬頭,「喜糖?!」
「是啊!你該過去拿個喜糖,然後祝賀新人明年能生個白胖小子。」愛新覺羅?敘鷹繼續刺激著他。
光想到黑遲兒與他之外的男人纏綿,齊昊堯胸口又是一陣抽痛,痛得他站不直腰了。
「你不愛她,也該祝福她找到了好歸宿吧!」愛新覺羅?敘鷹如鷹般銳利的細眸閃爍著。
齊昊堯強壓下椎心刺骨的疼痛,步履沉重的朝新人走去,抓了一小把喜糖,抬頭看了黑遲兒一眼,祝福的話還是說不出口。
黑遲兒硬擠出個笑容,心底卻在泣血,喚住轉身要走的齊昊堯,「你還沒有恭喜我。」
「我……」恭喜的話語,他實在說不出口。
頓時兩人僵持住了,就這麼相對著。
石棠棣突然明白了,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孩子的父親。不需要多看一眼,他也很清楚自己的條件比不上他。
石棠棣溫柔的笑著,替齊昊堯解圍,「小遲,敘鷹來了。」
黑遲兒別過頭不看齊昊堯,「敘鷹,來吃糖。」
愛新覺羅?敘鷹露出可愛的小虎牙,淘氣的抓了一大把糖果塞進西裝口袋中,「我媽說小晚剛懷孕,胎神比新娘神小,怕沖到了對孩子不好,所以不讓小晚來,我就幫她帶糖果回去,讓她吃個過癮。」
石棠棣輕笑著,「別給你老婆吃太多糖,孕婦要注意營養。」
「知道。」愛新覺羅?敘鷹揚起嘴角。
黑遲兒側著頭望著石棠棣,「我站得累了,陪我進去坐會兒,好嗎?」
「嗯。」
齊昊堯眼睜睜地看著石棠棣攙扶著一身大紅喜氣的黑遲兒一步步離開他的視線,疼痛難耐的胸口突然不痛了,空蕩蕩的又失去了感覺。
「看著小遲嫁人,有什麼感覺?」愛新覺羅?敘鷹像在看熱鬧般,嘲諷意味十足的問道。誰教這個情感白痴收到了喜帖都還沒有舉動,眼睜睜地看著小遲嫁給別人。
齊昊堯轉過身,沒有回答他。
愛新覺羅?敘鷹徑自撥開了糖果包裝,將甜蜜的糖塞進嘴里,「你要不要也吃個喜糖?」
齊昊堯的心又痛了起來,他捂住胸口,像是求救般問道︰「敘鷹,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看到她不理我,我這里會好疼?」
愛新覺羅?敘鷹瞅著他,卻拍起手來,「不錯、不錯,有進步了,至少你會心痛,不再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敘鷹!」齊昊堯惱怒地喊著。
「怎麼?小遲愛了你五年,都沒辦法讓你愛她,現在她要放棄,你才良心發現?」愛新覺羅?敘鷹嗤笑著。
「她愛我?!」齊昊堯震撼的望著他,「她從來沒說過啊!」
「因為你不說,所以她說不出口。」
齊昊堯驀地回過頭,雜亂的宴客廳已整理得干干凈凈,而角落的新娘休息室,門已開、燈已暗,新人……已離去。
「別看了,她已經是石太太,不是你的女人了。」愛新覺羅?敘鷹翻著白眼,很不客氣的說。
齊昊堯失落的低下頭,終於承認,這次,她是真的離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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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大家都知道黑遲兒已有了身孕,幸運的,一干親朋好友很有良心的不鬧洞房,也不整人,七早八早就送他們上樓休息。
舒適幽靜的飯店套房內,只余下一對新人相對。
「小遲,你今天累壞了吧!」石棠棣仍是溫和。
黑遲兒搖搖頭,她的身體不累,只是心很累。
她沒有想到會在婚禮上再見到齊昊堯。他變瘦了,也憔悴了,向來酒量不佳的他,今天喝了好幾杯烈酒,一雙滿是受傷的眸子,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的身影。
她的心好痛!決定放棄,讓她痛得肝腸寸斷。
能不能不要選擇?她好不甘願,好不甘願!
對他付出了這麼多,如今一切都滅絕,從此她成為石太太,他仍繼續游戲人間,不對任何人認真。
她好不甘願啊!為什麼他不懂得她的心?她是用著生命去愛他啊!然而他不懂,完全不懂她的愛。
這五年來,看著他一次又一次有了新戀情,多少次她背著他痛苦徬徨,無助的哭泣著,她不是不介意,只是傻傻的以為總有一天她能如電視、小說上的情節,等到浪子回頭。
五年了,她還是沒有等到。
「小遲,你先去洗澡吧!」石棠棣不知道她剛才在想什麼,只用他所能夠的溫柔,努力愛著她。
「好。」黑遲兒給了他一個微笑。
「我看你今晚沒吃什麼,等會兒我打電話叫個……海鮮粥好嗎?」石棠棣依然溫柔得令她愧疚。
「嗯,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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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進了浴室,鎖上了門,黑遲兒才松了口氣,臉上掛著的笑容褪去,不再演戲,只做她自己。
一支支拔下發上固定、與發絲糾纏不清的黑夾,那疼痛刺人流著血的心,她無神的拆著夾子,一顆心卻不受控制的飛離了。
他還好嗎?有人能給他安慰嗎?
五年來她不忍讓他受傷,卻在今天一次將他傷個徹底。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哀傷的模樣,那種發自心底深深的悲愴。
她的離去,真的帶給他這麼深的傷害嗎?
這五年,即使他在工作上有了挫折,在他眼中不過只是蒙上了層陰霾,很快的他又能重新站起來。
這次,她離開了他,他眼眸中的傷痛,也能很快的拂去嗎?有沒有人能在他的背後給予他溫暖?
黑遲兒甩甩頭,不再去想齊昊堯,告訴自己她已經是石太太了,不能再想他。
拔下最後一支發夾,褪去一身疲憊,赤果果地站在蓮蓬頭下,讓溫暖的水流從頭淋下,沖去她皮膚上粉末的偽裝,也沖熄她熾熱的愛情,從此,她只是她自己。
從今天起,她是石太太,她是石棠棣的妻子,不再是齊昊堯的紅粉知己。
「小遲,洗好了嗎?粥涼了哦!」石棠棣在門外道。
黑遲兒抹去臉上的水漬,揚聲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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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著強烈的欲嘔感,黑遲兒努力將一碗海鮮粥吃了大半,擱下湯匙推開碗,歉意的搖搖頭,「我吃不下了。」
「來,把維他命跟補血葯吃了。」石棠棣倒了杯溫水,仍是溫柔深情、毫無芥蒂的待她好。
黑遲兒照做了,「謝謝。」
「很晚了,早點睡吧,不然寶寶出生變成夜貓子就糟了。」石棠棣深情的瞅著所愛的人。
黑遲兒看著他熄了燈,躺到她身旁,仍不免對新婚之夜應該發生的事感到畏怯。她還能接受另一個男人踫她的身子嗎?雖然他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
石棠棣輕柔的靠近了些,「小遲,我好高興。」
黑遲兒瑟縮了下,但隨即放松了。盡管不願意,但他是她的丈夫,他有權利啊!
黑遲兒閉上眼,忐忑不安的等待著他行使做丈夫的權利。
石棠棣輕輕地在她額上吻了吻,沒有踰越,「晚安。」
黑遲兒錯愕地睜眼,石棠棣背對著她,已合眼入睡。
黑遲兒心中一陣悸動。他這份情,她怎麼還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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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柿樹下臨時搭了個土台子,幾個族里的壯丁舉著火把站在兩旁,黑蓮兒披散著發,五花大綁的被綁在中央的樹上,垂著頭,讓人看不清她臉色。
台下的人無言地盯著她,什麼聲音也沒有。
終於趕到的齊悔瞪大了眼,直瞅著土台上的黑蓮兒。他沒有辦法相信她竟然欺騙了他,寧可替妹妹受死。
過了一會兒,一個人端著族譜上台,朗聲道︰「有請族長五爺訓話!」
氣氛頓時更加緊張,人們不約而同地一起抬起頭,幾個孩子嚇得想哭,都被母親緊摟在懷內。
齊悔驚愕。他不明白,難道就只因為蓮兒是黑族的一員,這些人就有權私下懲辦她嗎?
一個老者上了台,鐵青著臉,陰沉的俯視眾人,半晌後才道︰「方才當著祠堂和各房領事的面已經把事情給說清楚了,菊兒出事,我也很難過,她的曾祖是我的堂兄,自幼交好,按著我的心,寧可自己跳河,也不願傷他的後代。但為了我們全族,只能下手毀了她!」
下頭一片不安,老者假咳了兩聲,高舉起手,眾人又是一片沉寂。
老者一手掩面,像是不忍,接著卻又殘忍地說道︰「把這敗壞族規的賤人架上火柱,向祖上神靈贖她的罪!」
人群一陣騷動,議論紛紛,女人在啜泣,小孩爬到大人身上哭叫,有的男人罵她傷風敗俗,老婆子們則合掌喃喃念佛,但卻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架上柴山,沒有人阻止。
齊悔的心狠狠一沉,腦子一片空白,他在人群中吶喊她的名,並試著擠人人群,去救他的心上人。
「蓮兒!蓮兒!」
齊悔推擠著人群,望向仍在遠遠的柴山,火苗已竄起來了,把黑蓮兒籠罩在殷紅的火光里。
「蓮兒——」
黑蓮兒像是听到了他的聲音,仰起白得嚇人的臉望向他,晶瑩剔透的淚水滴滴滾落。
「蓮兒——」齊悔怎麼也擠不進慌亂的人群中,連一步也靠不近。
澆上油的柴山快速地燃燒起來,火苗迅速將黑蓮兒吞噬,她的長發漸漸鬈曲成灰燼……一直到熊熊大火將她淹沒,她痛苦無望的扭曲著身子,一聲都沒喊,一句也沒說……只是靜靜地望著她愧對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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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後一周了,石棠棣與黑遲兒搬入他們的新家,簡單的幾樣家具,開始了他們的新婚生活。
石棠棣還是一樣,天天到學校實驗室報到;黑遲兒在家養胎,看看書、上上網,下午到公園散步,日子倒也容易過。
只是她很難不去想齊昊堯。
就算她不想,肚子里日益茁壯的寶寶,也會隨時隨地提醒著她去想,那畢竟是他的骨肉啊!
晚上煮好飯等石棠棣回家。九點一到,他便催她上床睡覺,還替她溫牛女乃,說這樣小孩皮膚才會漂亮。
不能說沒擔心過,可他畢竟是她的丈夫,她是他的妻子,他有權利,她不能拒絕。
整個星期,石棠棣都沒有踫她,最親昵的舉動不過是每天睡前在她額上輕輕的一個晚安吻。
石棠棣似是打算就這麼過下去,甚至去買了張沙發床,說怕自己睡相不好,會踢到她的肚子。
其實她心里有數他在想些什麼,只是她不值得他這樣對待啊!
她不過是殘花敗柳一個,他為什麼還對她這麼好?他大可以享盡一切做丈夫的權利。
他越好,只會讓她越愧疚而已。
愧疚之余,她不免怨嘆為什麼他不是齊昊堯,那麼他們都不會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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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不勝酒力,喝完黑遲兒的喜酒後,齊昊堯醉了整周還未清醒,每天都覺得自己少了七魂六魄、做什麼都提不起勁,脾氣也大了。
「這是什麼爛設計?拿回去重做!」齊昊堯光火的丟回圖稿,頭疼得像是要裂開一般。
一群人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吐一聲,乖乖撿起圖稿,納悶地想著為什麼這樣的設計還被罵。
自從拿到黑遲兒的喜帖,齊昊堯吃不下、睡不著,總是懷念著她的手藝,即使是五星級大飯店主廚的拿手好菜他也沒胃口;總是在夜深時懷念起她的溫柔,哪怕是身邊有另一個比她美的女人,他也沒有興趣。
為什麼?他真的弄不懂,他們不是朋友嗎?為什麼當知道她要嫁給別人,他就坐立難安?連作息都亂了,縱使回到他最喜愛的別墅,也不像從前那樣,能很快的消除倦意安穩入睡,反而更難入眠。
尤其是在她結婚當天,光想到她讓另一個男人踫觸她的身體,慌亂的復雜情緒便讓他徹夜未眠,胸口更是疼痛難耐。
上回闕依人的話,他反復思索著,這些年來,他究竟將小遲放在什麼位置上?他想得頭更痛了,卻仍找不出答案。
五年的時間,他早已經習慣有她陪在身邊,當他累了、倦了,有她溫柔的港灣供他停泊歇憩,他從來沒想過除了是朋友,她還會是他的誰。
他需要她,需要有她在身邊,這是不爭的事實。
只是,為什麼?
為什麼他需要她?
他想得頭都痛了,卻仍找不到答案,他真的不懂啊!
誰能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