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起,齊悔與黑蓮兒日日都在森林相會,有時只是對看一眼,兩個小情人亦滿心甜蜜。
「小蓮……」齊悔鼓起勇氣再握住她的小手。
這一次,黑蓮兒沒有拒絕,只是輕輕地走近,卸下武裝,靠在他肩膀上,尋求一些些依靠。
想起了菊兒日漸凸起只怕再也隱藏不住的肚子,一朵厚重的烏雲飄至她心上,蒙上了一層陰霾,拂也拂不去。
「怎麼了?」她眼中閃爍的憂慮讓齊悔難掩不安。
「沒有。」雖信任他,但黑蓮兒仍不敢說。妹妹的事若傳了出去,只怕誰也保她不住了。
齊悔壯著膽子,輕輕吻上她的額頭,「小蓮,我願與你分擔所有,無論是苦是甜,我都甘之如飴。」
一番真誠的話听在黑蓮兒耳里很是受用,打從心底甜了上來。
「悔……」若不是身上有羈絆,黑蓮兒真想追隨他而去,做對恩愛的小夫妻,辛苦卻快樂的過一生。
齊悔摟上他朝思暮想的縴腰,飽含著情感與欲念,在她耳鬢廝磨低喃著,「小蓮,嫁給我。」
黑蓮兒心一窒,分不清此刻是開心或難過,抑或是兩者都有,她輕輕搖了搖頭,「等我一年,我再答應。」
齊悔直瞅著她,自腰囊中取出把金鎖,平穩地擱在她的掌心,然後掏出胸口垂掛的鎖頭,輕輕說道︰「我娘臨走前,將這把金鎖交給我,我把這唯一能開啟它的鎖匙交給你。」
小金鎖是齊悔身上唯一值錢的物品,娘親臨終前將它交給他,要他好生保管,當作娶親時的聘禮。
明白齊悔此舉的含意,黑蓮兒不敢收,怕自己負了他。
「我只願交給你。」齊悔瞪視著她遞回的金鎖,紅著眼道。
黑蓮兒沉默了會兒,拆下發上的彩頭繩,穿入金鎖孔,「幫我戴上。」
齊悔這才露出淺淺笑意,接過了彩頭繩,繞過她的脖頸,緊緊打了數個結,仿佛這樣她就不會離開他。
黑蓮兒低著頭,靜靜望著垂落胸前的金鎖,眼眶中卻隱隱泛起了哀愁的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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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睡了會兒,待醒來時天色已晚,黑遲兒伸手模模床畔,齊昊堯早已不知去向,連床鋪都沒有他的體溫了。
心頭有些失落,黑遲兒一件件地著上衣物,孤單的到超市買了晚飯的材料,駕著車回到家。
「姐——」黑晚兒窩在愛新覺羅?敘鷹懷中,甜孜孜地喚道。
心中有的嫉妒,都在黑遲兒對妹妹的關愛中轉化成了羨慕。她多麼羨慕妹妹能找到理想的伴侶啊!一個疼她、愛她,願意犧牲生命去保護她的丈夫;她多麼希望自己也能像妹妹這樣子,窩在情人懷中。
黑遲兒熟練的洗米,隨口問道︰「爸呢?」
高齡產婦的母親為了生下她們姐妹倆而過世了,父親很認分地攬下所有家事,當然包括了煮飯。不過,隨著年紀漸長,國小四年級時,黑遲兒實在受不了廚藝不佳的父親煮的大雜膾,因此看著食譜下過一次廚後,家中的炊事就變成她的職責。
不單只在炊事上,黑遲兒簡直是姐代母職的照顧父親與妹妹,從前還常听同學笑說她像母雞,而妹妹則是小雞。
「爸去飯店看菜單,晚上就跟他那些骨董朋友在那邊試吃。」黑晚兒躺在未婚夫的大腿上,兩人不時嘟嘟囔囔,不知道又在說什麼甜言蜜語。
黑遲兒突然有些懊悔回家,看著妹妹與未來妹夫親昵的模樣,她的心刺痛著。
無神的切著菜,驀地心思飛離了,想起了這五年,她與齊昊堯兩人曾有過的共同回憶……
「嗯……你鹵的牛筋真好吃。」
正出神的黑遲兒倏地清醒,看著未來妹夫光明正大、意猶未盡地伸出長指,又偷捏了塊肉塞進嘴里。
「喂!你別偷吃啦!」她搶過盤子。
愛新覺羅?敘鷹聳聳肩,「不吃就不吃。」
黑遲兒放下盤子轉過身,將洗切好、川燙過的高麗菜苗倒進已有蒜末、辣椒爆香的鍋中快速翻炒。「你叫小晚來盛飯,馬上可以吃了。」
「哦。」愛新覺羅?敘鷹雖應了聲,卻仍盯著鍋里青脆的菜肴,忍不住咕噥著,「昊堯真有口福。」
黑遲兒如被電殛,身子震了震,而後裝傻道︰「你在說什麼呀,抽油煙機好吵,都听不清楚……」
「我說昊堯真有口福!」愛新覺羅?敘鷹再說一次,還略略加大音量,讓黑遲兒沒有理由听不到,除非她突然聾了。
黑遲兒的心漏跳了一拍,險些喘不過氣來,她為掩飾而翻動青菜,俐落地加入適當的鹽調味。
愛新覺羅?敘鷹微微一笑,「他沒跟你說過我們是高中死黨嗎?」甚至當初那顆喚醒他前世記憶的球,就是昊堯打出來的。
「還不叫小晚來?」黑遲兒慌亂地道。
愛新覺羅?敘鷹漾開個無害的笑,露出可愛的虎牙,「小晚,快來盛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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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下了最後一條線,齊昊堯站起來,走到窗邊轉轉脖子、甩甩手,並讓眼楮看看遠方,放松一下。
這是他一手建立的王國,辛苦了多年,一磚一瓦的打造了這個所有建築設計者的夢想殿堂。
在這里,不需要背景與關說,只要真材實料。
然而,隨著事業版圖擴展,他卻越來越覺得孤寂空虛,近乎完美的作品也總仿佛缺乏了什麼。
人說男人最渴望的莫過於「五子登科」,房子、車子、金子他都有,而且還不少;妻子雖還沒有,但女伴也從未間斷;至於兒子……算了,他怕吵,更怕煩,自動跳過。
他到底還缺什麼?
他怎麼也想不通,明明完成了年幼志願,月兌離稚齡時的困苦生活,以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身分,憑著自身努力達成了夢想,他卻更不快樂。
齊昊堯甩甩頭,甩開煩躁,抓起電話撥給了前幾天上門,希望由他幫她裝潢新屋的知名影星闕依人,邀約共進晚餐。
闕依人也不扭捏,一口便答應了,反正她也缺個伴去參加首映。
雖見第二次面而已,但兩人身上的靜穆氣息相似,外表看起來的確很登對,仿佛真是情侶般。
因兩人均屬名人,鎂光燈不停閃爍,闕依人很配合的讓記者們拍照,順便解釋兩人只是「朋友」。
朋友?!這兩個字在娛樂圈已然成為情侶檔的代名詞了!
隔日,用膝蓋想也知道,當然又是大篇幅報導當紅影星闕依人墜入情網,齊昊堯的名字第N度與女人連在一塊。
然而,照片中的齊昊堯只是微笑,依舊看不出他心里究竟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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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娛樂版頭條圖文並茂的新聞,黑遲兒的胸口悶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從不問,但並不表示她不在乎、不介意啊!
在他心中,她究竟算什麼?
關系曖昧不明了五年,他有意又似無心的態度讓她無法揣度,一顆心舉棋不定、徬徨不安。
黑遲兒忍不住想著,她在齊昊堯心中,是否沒有也無妨。
「黑姐,石先生又送花來了!」助理抱著一大束美麗而優雅的海芋走至桌旁,還自動找來花瓶插上。
黑遲兒抿抿唇,「都叫他別送了……」
石棠棣是她五專學長,熱心照顧了她四年,她還一直以為他只是因為身為學長才對她這麼好。畢了業,他插班考上大學,她後來也考上夜大,白天找了這份行銷工作,常忙得連報告都寫不完,他听說後,便自告奮勇地把他自稱寫了沒用上的報告拿給她去交。
然而,遲鈍的她是去年七夕情人節時,收到他送的九十九朵玫瑰花,才突然領悟,原來他是在追求她。
可惜她心底已經有別的人了,她也不知明示、暗示過多少回,但他還是追得很勤。
「黑姐,你不喜歡他嗎?他不錯耶!現在像他這種痴情種已經不多見!」助理笑咪咪地說。
黑遲兒輕笑著搖頭,心底卻忖度著,改天與石棠棣踫面時,該怎麼做才能讓他徹底死心?
「黑姐,你有喜歡的人了嗎?」助理好奇的問。
黑遲兒微微一笑,「剛才給你的那迭資料都打好了嗎?老板下午要帶回去哦!你還有時間在這閑聊話八卦?」
助理俏皮的吐吐舌,「我馬上打!」
黑遲兒幾不可聞的長嘆了聲,忍不住回想起與齊昊堯這段情是怎麼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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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歲那年,黑遲兒專二,為了一份學期末專訪獨立創業新貴的報告而上圖書館找資料。
翻找了一整個下午的雜志,看得她眼楮都花了仍沒有任何收獲,那些財經雜志上報導的全都是「舊貴」,是大家耳熟能詳的人物,一個個中老年人看得她眼楮出油,連瞄都懶得多瞄一眼。
黑遲兒正想打道回府時,目光卻停滯在另一側的裝潢雜志上,她不曉得是哪根筋不對了,突然多了絲耐心與希冀,翻開了那本雜志。
仔細的閱讀過一遍內文,黑遲兒當下便確定她的期末報告非齊昊堯這號建築界的設計鬼才莫屬了。
立定了目標,黑遲兒積極的與「優越」聯系,只是接連整個月,祕書傳達的訊息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才突然領悟,齊昊堯並非真的忙到連吃飯都沒空,他只是不想接受訪問而已。
連撥了十數日電話都遭拒,打到連總機與祕書都認得她的聲音了,她們總是很同情的說︰「對不起,齊先生不喜歡接受訪問,你還是找別人好了。」
也因為齊昊堯不接受,反而激起了黑遲兒個性中隱藏的執拗,她決定非要訪問到他不可!
於是黑遲兒日日守在「優越」門口堵人,風雨無阻。
一個月後,她終於找到了齊昊堯,不過不是她厲害,而是齊昊堯自工地返回,好心救了被他沒留意而一腳踢到,已昏倒在大門口有礙觀瞻、阻塞出入、頗為嚇人,還因淋了傾盆大雨正發著高燒的她。
昏昏沉沉的她在三個小時後才醒過來,她環顧著陽剛味十足的臥室,輕而易舉的確定她沒來過這地方。
爬下床理理儀容,她旋開房門,準備去見救命恩人,觸目卻見著了她只在雜志上見過的齊昊堯,她頓時瞠目結舌,「呃……」
齊昊堯聞聲,只抬起頭來瞄她一眼,說句「桌上有葯」,又低頭埋首在設計圖稿中。
黑遲兒卻說了一大堆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的話,一番亂七八糟、雜亂無章的叨絮,一下是感謝,一下是埋怨天氣怪異,一下又是月經來失血過多。
齊昊堯沒有生氣,反而拿張紙在上面龍飛鳳舞的寫了兩行字遞給她,「星期日早上九點。」
「啊?!」她還沒搞清楚他說什麼。
他輕輕揚起一邊嘴角,笑道︰「你不是想訪問我?」
黑遲兒興奮不已,接連兩天都睡不著覺,星期日還沒六點就起床了,帶著錄音機等等必備品,很快便飆到齊昊堯寫的地址,猛按電鈴卻沒人來開門,她有些不安,心想會不會他忘了。
才剛想打道回府,門竟開了,一個蒼白虛弱的男人倚在門邊,有氣無力的撐著不讓眼楮閉上。
「你的氣色好差!」黑遲兒幾乎失聲。
意外的,從小到大只生過三次病——出生黃膽、國小長水痘、高中割盲腸的健康寶寶齊昊堯病了,高燒四十度,還堅持絕對不看醫生。
他苦笑,「進來吧!」
當場,黑遲兒充沛的母性又發揮出來,除了妹妹外,這會兒多了一個需要照顧的男人,一個才見面兩次的男人。
想當然耳,那天黑遲兒什麼訪問也做不成,照顧了齊昊堯一整天,又是煮粥、炒菜,又是熬感冒茶、買退燒葯,還順便幫他把屋子全打掃過,連衣服也幫他洗好、燙好。
一天過去,齊昊堯退了燒,也吃了東西,卻迷失在他未曾擁有的家庭溫暖及母愛之中,最後與黑遲兒相約兩日後再見。
兩日後,齊昊堯的病好了,黑遲兒努力的訪問著擬妥的幾個題目,但他天生不多話,十二個問題只勉為其難做完了一個,卻將絕大部分的時間花在煮飯給嘴刁的他吃;她將學校內的趣事說給他听,也將自己與妹妹緊密聯系的情感告訴他。
一連整個月,黑遲兒日日往齊昊堯家里跑,訪問做完了,報告也交了,可是她仿佛已經習慣向他報到,從此三天兩頭去晃晃。
三個月後的七夕情人節,兩個沒有情人的人一同吃了頓飯,燭光樂聲、美酒佳肴,浪漫的氣氛下,讓他們情不自禁有了親密行為。
有了第一次,那麼第二三四五六次也變得理所當然了。
之後沒多久,他拿了把鑰匙給她,她將之穿上白金鏈掛在脖頸上,從此開始了他們曖昧不明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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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明知道也許兩人不會有將來,黑遲兒還是按捺不住想見齊昊堯的念頭。
每每看著他沉靜溫柔的神情,她心頭總能洋溢幸福的感覺,仿佛他是愛她的,他的世界也只有她一個。
也許,這是她唯一還能讓自己留在他身邊的理由。
只要能看著他,她已心滿意足。
靜靜地掏出垂落胸前的鑰匙,黑遲兒看著這間寬敞的別墅,心頭忍不住想問齊昊堯,她究竟算什麼,若他在乎她,就讓她知道啊!別再這樣不明不白的曖昧下去。
然而,她終究不敢開口,只能苦笑著。
從未想過要在事業上有一番成就,卻因為怕深陷在齊昊堯的溫柔中失去自己,而將全心投人工作,黑遲兒從基層做起,以驚人的魄力與苦干,在不景氣的商場中成了一號人物,大家都說她是「鐵娘子」。
白天,她有忙碌的工作;晚上,她還有夜大的課程要念,她不讓自己有太多的空暇去想他。
但是,能說不想就不想嗎?
再怎麼忙,也會有片刻的空閑啊!
每個女人心中最大的願望,都不是當個女強人,而是有一個真心疼愛自己的情人在身邊呵!
她也只是個平凡的小女人,她也想要有一個疼愛她的情人,一個兩心互屬的情人,這難道是奢求嗎?
就給她一句話,讓她知道自己未來該如何走下去,有那麼難嗎?
黑遲兒嘆著氣,輕聲走進屋,把替他添置的雜物歸位,倒了杯茶給自己,坐在他藏書豐富的書房中,抽出上回尚未看完的散文,靜靜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