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的月牙在浮雲中半遮半掩,朦朧的月光在石道撤下了淡淡的光輝,猶如彌漫著一層銀霧,四周一片寧默,偶爾間或著夜鳥的清啼,反而映襯出更深澈的靜謐。
裴珞握緊了手,深怕獨處于幽靜小道上的自己,會因受不了恐懼而轉身奔向來路,突然徑旁林中有飛鳥竄出,將她嚇退了數步。鎮定點,鎮定。裴珞不停地深呼吸,努力安撫狂跳的心,她不能就此退縮。
方才舲純奔出大廳,她雖然立刻追去,卻還是追不上舲純的腳步,直追到舲純的寢宮,緊鎖的房門讓她不得其門而入。任由她好說歹說,舲純就是不開門,她也只能在翠玉的勸說下暫時離去,希望明天舲純心里會好過些。
走到了閻舲純的寢宮外,裴珞的腳步停了下來。一條往幽暗林徑深去的小道,是通往那片禁地的方向。宴會中途皇上匆匆離席,是到那里去了嗎?轉念間,當她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已舉步往深暗的小道上走去。
為何自己會有這樣的沖動?來到那扇總是緊閉著的門扉前,裴珞撫心自問。只是內心有個念頭在吶喊,吶喊著要見他,所以她來到了這里;違背了禮教,在深夜中,獨自一人來到了這里。
她鼓起勇氣,輕輕推開門扉,過了良久,適應黑暗的眸光才能勉強辨物。屋內陳設和上次所見相同,被她扯下的床幔還凌亂地置于榻上……裴珞羞紅了臉,強迫自己將視線別開。環顧了一圈,屋內沒人。
可上回不也是如此?原本屋內不見人影,眨眼間他就出現眼前,或許在這里有所謂的密室吧。裴珞走進房內,瞇著眼,想找出一些蛛絲馬跡。找了老半天,卻依然徒勞無功,也不見那抹期待的身影出現。
難不成因為這個地方被她闖入過,所以他再也不來了嗎?裴珞頹然地低下頭,這個想法讓她的心變得好痛。
該離開嗎?她仰首,猶疑著該不該放棄,不經意間,眼角余光卻掠過一絲異狀。裴珞急忙側頭看去,卻看不出所以。她非常確定自己剛剛明明看見了什麼。裴珞又回到原來的姿勢,再度仰首,果然又看見一抹微光一閃而過。她放慢了速度,螓首不住上下緩慢抬動,終于找到了目標。
她走到書架前,仰頭看置于最上排的論語,不懂為何整排書列中她獨見它,細看之後發覺,原來其它書面盡皆蒙塵,唯有論語異常干淨,黑底金字在黑暗中閃著微光。
裴珞拖來一張小板凳,想伸手去拿那本論語,怎料板凳才剛剛放妥,腳都還沒踏上,就被人自身後環住。
這突來的變量讓她嚇呆了,緊貼後背的體溫燙炙著她的心跳,一只手臂箝于她的胸下,正好抵著她的豐盈邊緣,使她完全貼緊身後的軀體,一只手溫柔地覆住她的唇鼻,將她的驚喊聲完全掩沒。
她居然被一個陌生人以如此親密的姿勢緊摟懷中。裴珞拚命掙扎,縱使費盡全力,依然掙月兌不開那人的禁制,她感覺到那人的唇貼近她的耳旁吐息,心頭慌懼更甚,正當她弓起手肘想往後頂去時,耳旁響起的熟悉語調讓她頓住了動作。
「沒想到你居然能發現這個機關。」閻聿低道,在發現她的動作時,深沉的眸子閃過一抹譏誚。「更沒想到謹守禮教的你,居然會動手打人。」
離開宴會後,他就來到這里,沒有進入密室,只躍上屋頂,想借著沁涼如水的夜,平撫紊亂的思緒。當她從小徑走來時,他就已經發現,只是一直沒有出聲,反而輕輕躍下屋檐,藏身于陰暗中,看她找尋著他。
這個地方因為先皇的禁令,根本不會有人來,他也沒將機關刻意掩飾,但他卻沒想到,她居然能找得出來。他原想讓她無功而返,因為剛剛才在她面前流露出真實情緒的他,並不想在此時見她。然而,這個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件,卻改變了他的心惹。
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從他的口氣可以听得出他的嘲諷。裴珞弓起的手肘低垂,雙頰一片嫣紅。
「你來這里做什麼?」閻聿低頭摩挲著她因盤髻而露出的玉頸,一面用唇齒嚙吻著,一面低聲問道。覆住她唇口的手撤去,伸至書架上的論語處輕輕一按,秘道應聲而開。
即使他松開了對她的限制,裴珞還是說不出話。頸項處所傳來的酥麻感讓她不住輕顫,原本置于胸線下方的手往上挪移……
在激烈的快感平息後,閻聿自她體內退出,此時裴珞的雙腿早已虛軟無力,支撐不住身子的她只能趴俯桌案上,吐氣如蘭。
閻聿將身上的外袍除去,輕輕包里住她未著片縷的身軀,足下一點,越過書案落生于檜木椅上,將裴珞置放于腿上,輕攬入懷,並松開她已散亂的發髻,以手指為梳,溫柔地梳撫著。
倚在他的胸前,听著他由急促轉為平緩的心跳,裴珞只覺甜蜜的感覺填滿胸臆。他並沒有像上次一樣在交歡後迅速離去,反而將她攬在懷中,同坐在一張椅上。裴珞悄悄地將手繞過他的腰惻,將他緊緊擁抱,一股漫然而升的柔情讓地想這麼做。
閻聿低頭汲取著她因微汗而起的馨香,臉上浮現一抹淺笑,不同以往總帶著一絲嘲弄,這抹笑是發自心底的。即使手段有點卑劣,他還是讓她暫時遺忘了她的女誡。不得苛求啊,一個被禮教規範了二十年的女子,能有如此放肆一刻已是難得,他又怎麼奢望她能將心也完全放肆呢?
「夜深了,你回去吧!」半晌後,閻聿輕輕推她,示意她下去。他不能放任她就這麼依偎在自己懷中,這樣他會更為眷戀她的柔美,無法克制想要和她同榻而眠的。
而他卻不能,在大婚上做得如此決絕的他,已將自己逼進了死胡同。若是他出爾反爾,那好不容易建立的君王威信將會毀于一日。
裴珞帶著柔笑的臉微凝,染上了淡愁。她是如此貪戀他的懷抱,多希望能在他的恆穩中沉沉入睡……但是她仍起身走到書案前抬起散落在地的衣物,緊擁胸前。
在這一刻,她發覺他不僅是她的天、她的依托,更是她的心。以前在禮教的束縛下,她不懂心為何物,只知道專一順從,而他,卻找出她的心,並將之取走。
「快走。」閻聿將心中的壓下,強迫自己說得冷硬無情。
「你還是……不肯接納我嗎?」婓玿看著他,低聲問迶。
以前她只知道順從他的作法,而今她開始懂得,他的作法會讓她心傷。哪一種感覺比較好?她真的、真的無法選擇……「走!」閻聿別過臉,口氣冰寒。他知道就算他進了她的寢宮,朝臣們也只會歡欣而不會質疑,但問題在于他自己,他的自傲讓他無法忍受在眾人之前承認對她的臣服。
裴珞用力咬著下唇,想借著唇上的疼痛來分散心中的痛。第一次嘗到傷心欲絕的感覺!全……好痛,痛得讓她以為會當場死去!傷心的淚水已悄悄盈滿她的眼眶,裴珞深深地看了他的側臉一眼後,轉身走進幽暗的秘道。
听到機關緩緩關合的聲音,閻聿臉色愈漸沈凝,最後耐不住心頭的擔慮,起身往秘道走去。
她就這麼衣衫不整地走出去,不知道外頭夜寒露重嗎?一翻開畫軸,置于前方的物品吸引他的目光,那是他剛剛除下披在她身上的外袍,此時已整齊疊好,放置在一片潔淨無塵的桌面上。
撫過她細心擦拭過的桌面,閻聿手握緊成拳,狠狠捶落。為何在他如此傷她,她還是百依百順,不懂心傷?!難道在她的心中,他一直是引不起任何波瀾的嗎?
屋外的夜鳥輕啼,仿佛在嘲笑屋內那名為情所苦的男子愚傻;嘲笑他完全不知那抹奔跑離去的柔影,臉上怖滿了心傷悲愁的晶瑩淚珠……「敵稟皇上,夌嵐使者求見。」
御書房外,一名太監跪伏通報。
「叫他退下。」正看著周青彥呈上奏折的閻聿不曾微抬,立刻回絕。
「皇上,臣認為這麼做不妥,雖然本國並不需要卑躬屈膝,可是各國問的往來禮節依然得顧全,否則容易流于封閉自守。」原本立于一旁的周青彥急忙躬身揖道。昨晚宴會皇上和皇後的情況可能已落人夌嵐使者的眼中,要是此次再求見被拒,恐怕兩國盹系會低宕到極點。
「周丞相,你越來越懂得如何說服我了。」閻聿淡然誽迶,持筆在卷末評上結論,噙著淺笑的俊容看不出是喜是怒。
「臣不敢。」周冑彥汗如雨下,沒想到他雖然語多斟酌,還是逃不出皇上敏銳的心思。
「退下吧,傳夌嵐使者進來。」閻聿將奏折遞回給他,端起桌上的茶盞輕啜一口。
也罷,就讓他看看夌嵐有什麼話說。
「是,謝皇上。」周青彥立刻喜不自勝地退出御書房。
「敵稟皇上,夌嵐使者到。」一名太監跪伏通報,身後站了一名偉岸男子。在閻聿的頷首下,那名太監退下。
「承蒙士軒君王召見,吾謹代表夌嵐呈上誠摯的謝意。」那名男子抱拳一揖,即使是所站地勢較龍座低下幾個台階,其氣宇軒昴的氣度依然令人不可忽視。
那名自稱夌嵐使者的男子才剛剛走到門口,閻聿就已察覺到他勃發的氣焰在瞬間收斂,即使如此,那余焰仍足使任何士軒文武百官在相形之下黯然失色。
此人,並不是泛泛之輩,尋常使者絕對不可能會有如此的王者氣勢。
「請坐。」閻聿不動聲色,走下台階,隔著一張茶幾生于那名男子的身旁。「不知貴國對士軒有何指教?」
「言重了。」那名男子微微一笑。「只是敝國十分關心公主近況,所以趁著祝賀之便,順道前來探訪。」
「竟能勞駕君王親自蒞臨,不敢!」閻聿勾起深沉一笑,斜睨男子的眼神帶著篤定。
男子微微一怔,只一瞬間,隨即恢復自若神色。「好眼力!」男子低笑贊賞道。對自己身分被人識破並無驚慌否認,此人正是夌嵐國主黑曜。「難怪士靬國能如此發展迅速。」
「這樣的士軒讓夌嵐感到壓力嗎?」閻聿雙手在胸前交疊,戲謔道。
「不,我純粹是為了夌嵐公主而來。」即使如此禁忌的話題,也沒有撼動黑曜的從容不迫。因為雖然對方神情冷然,卻感受不到敵意。因彼此身分相同,黑曜沒有多加客套,采用了地位對等的語詞。
「如果我沒記錯,她只是名大臣之女,與你並無血緣關系。」閻聿挑眉。
「更甚者,我從未見過她。」黑曜予以更正,對閻聿語里的嘲弄並不以為意。
「但內人卻對她非常關心,因為當初自願和親到貴國來的人是內人,只是最後變成是她。」
閻聿微怔,然後低笑。「這,挺有趣的。」
「可不是?」黑曜亦微微笑開。「所以我們很關心裴珞在士軒的情況。」
裴珞?閻聿直至此時才發覺,他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裴珞!他將這兩個字放在口中細細咀嚼,眼神因愛戀而轉柔。
黑曜將閻聿的轉變看在眼底,他知道妻子水浣的擔心不足為懼了。他將國事交由父皇黑韶代理,和妻子扮作使者前來土軒,原意只想打听裴珞的狀況後,就即離去,並未有當面會見閻聿的打算。
但昨晚宴會上所見的狀況讓殷水浣大為擔憂,深恐他們將裴珞和親到士軒來是害了裴珞,不忍水浣自責,他只好請求會見閻聿。沒想到,才短短交談了幾句客套話,他的身分就已被對方看穿。
又一個身陷愛戀中,卻又衱自我緊縳的男子啊!黑曜搖頭淺笑,不由得想起當時也曾經歷過這一段的自己。
「所見如何?」閻聿收回心神,抬頭望進黑曜深澈的眼眸。
雖然閻聿不動聲色,但黑曜看到他的眼里,已因緊張而起了些微波動。果然每個陷于愛戀的男子都大同小異,越是自傲,情路走得越苦。看來,這個士軒國主還沒正視到自己的心。
「我和內人將在下午離去。」結論已經得到,他可以放心將裴珞留在士軒。
「我對她的事,你不曾略有耳聞?」他不相信,他的惡形惡狀真能讓周青彥一言以蔽之,精明如眼前的男子,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耳聞永遠及不上眼前所見真實。」黑曜另有涵義地暗示道。
閻聿微微一楞,對于自己被看穿感到著惱。
「貴國在滅了獨先國後,有何打算?」不想對閻聿的微窘火上加油,黑曜轉移了話題。他知道若是這樣做不僅點不醒閻聿,反而會使狀況越來越糟。他深諳其理,因為當初他就是父皇黑韶采用其法的受害者。
「建設國內、訓練軍隊,和從前一樣。」他發展士軒的目的並不在于特強凌弱,而是為了讓它不受他國欺凌,保護百姓富強。他甚至沒有想過尋仇,會滅了獨先純粹是因為獨先挑起了戰事,他只是采取了反擊的動作。
「一個國家的強盛程度,不在于幅員廣大,而是在于國情是否精銳。」黑曜頗有同感地點頭,看來,世上有如此想法的君主不只他一個。
「沒錯。」第一次,閻聿有了和人心意相通的感覺。「今天下午就要走了?」
這樣的交談時間太短,讓他意猶未盡。
「再不回去,我父皇不知會用什麼法子來對我。」黑曜笑道,語氣中方有同樣的惋惜。「今日一別,就難有再見的機會了。」
閻聿無奈她笑笑,一國君主反而不如百姓自由。
「保重,希望下次傳回夌嵐的,會是你和裴珞的好消息。」黑曜一拱手,便轉身離去。
好消息嗎?閻聿手撫額角,嘲諷她笑著。
或許吧!若他真能放下一切心結與自傲;若他真能接受,她沒有對他付出感情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