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伶點情 第一章 作者 ︰ 呂星

入秋後北風漸起,從中村肆掠而過吹入中原,中村位居中原與塞外的餃口,不但景色宜人,就連來往的過客亦復雜相當。

胡旋府大門旁的楓樹,葉子似火燒般紅,一抹斜陽映照之下,更添幾分艷麗。楓樹下圍著一堆村民,男男女女和十幾個孩童,正聚精會神地望向府內。

一名號稱再世華佗的東北神醫晃著腦袋從府邸慢步而出,長長嘆口氣,「唉!年紀輕輕的就得此怪病,可憐喔!」

大伙議論紛紛——

「這已經是第十五位大夫這麼說了,看來胡小姐這次是凶多吉少啊!」一名村長搖頭嘆道。

「可不是嗎?胡小姐是本村的大美人,要是她有個三長兩短,這豈不是本村的損失?」賣糖葫蘆的中年人說道。

「要我說啊!本村最美的莫過于『百戲門』的李紋蟬才是,她不但舞跳得好,戲唱得更是精彩,就連身材樣藐亦無人能出其右,胡小姐雖然長得也不錯,不過,就是凶悍了點。」另一名村民評論。

「可是,」有個大叔駁道,「我若是要找愛人,一定選胡艷,她不但美麗,個性還像只小野貓,生活多刺激,可是要是討老婆,就得討像李紋蟬那樣乖巧賢慧的妻子。」

眾男子听了莫不忙點頭附和,這大叔真是說進他們的心坎底去。

「哼!」一旁抱著孩子的大嬸酸溜溜道︰「你們男人就這樣,多自私,女人要是賢慧持家,就嫌不夠刺激;要是潑辣有個性,又怕管教不住,魚與熊掌都要,呸,全是你們的話,自私又可惡!」

這大嬸的話劈得眾男子灰頭土臉的無力招架。

大嬸又說︰「我看李紋蟬是最好了,又孝順,待人親切又和氣,那個胡艷是胡族人,刁鑽潑辣,動不動就鬧事,要不是這回病了,村里可會這樣安寧?我說那小姐沒人管得動她,她爹又放著她撒野,這病若治不好也算是件好事,否則那番貨早晚闖出大禍!」

「大嬸,我看-是嫉妒人家長得漂亮又有男人緣吧?是不是怕-老公被搶走呀?」

那大嬸听了氣得連呸數聲罵個沒停,臉都漲紅了。

一旁看熱鬧的人們見樣都笑翻了,畢竟病的不是自家人,大伙都說風涼話。

突然此時府外一陣喧嘩,鼓震乍響,一群獅隊帶領著人群在胡旋府門口搖頭擺尾。

「是百戲門的獅隊!有好戲看嘍!」一些圍觀的百姓趕去湊熱鬧。

街上十幾只獅子在人前演出,大伙紛紛鼓掌,整個氣氛隨即炒到最高潮,這樣熱鬧的情景與胡旋府內哀戚的景象形成對比。

胡老爺帶著一批手下從府內奪門而出開口即罵,「李老仙,-鬧夠了沒?這里可是胡旋府的地盤,豈能容你在這兒胡作非為!」

掌聲霎時停止。

只見李老仙從獅頭探出,大刺刺回嚷,「你憑什麼說這兒是你的地盤,難道這條街是你胡旋府的嗎?」

「哼!今天我就讓你知道胡旋府的厲害,弟兄們,給我打!」胡老爺因女兒胡艷的病情毫無起色,悶了許久的火氣此時全部爆發。

「想跟我打?我李老仙奉陪到底,兄弟們,上!」李老仙一聲令下,兩方人馬大打出手。

登時胡旋府外亂成一團。

「唉!這兩個老頭都打了半百的歲月了,怎還這麼火爆?」一旁梨園客棧的老板娘楊枝柳,此時正站在三樓的陽台上搖頭嘆氣。

一名店小二跟在她身旁掩嘴笑道︰「可不是嗎?這兩個老頭為了爭討咱們老板娘的歡心,梁子早結了百多根哪,都怪-長得太漂亮……」

楊枝柳精明得很,她是請人來做事,可不是請個馬屁跟班,她嚴厲瞪他一眼,「小三啊!你還挺『閑』的嘛!還不快給老娘下去招呼客人!」她手一揮,小三闔起嘴巴馬上去工作。

楊枝柳搖搖頭轉身打算到樓下勸架,這時才發現角落坐著一個生面孔,那模樣不像是本村人。他腳邊擱著一口造型奇特的石制藥箱,穿著卻不似一名大夫。

他頭戴諸葛巾,身穿袍衫,還披了件黑大衣,腳上則穿著虎頭靴,好似文人,又像武人,眉宇間揚著一股傲氣,雖濃眉大眼,但五官斯文清秀,看來像來自江南一帶。楊枝柳好奇地踱步過去,用手絹拍了拍木椅,依桌而坐。

「喲!客倌,歡迎光臨,看你這一身打扮,不知客倌打哪來的?」眼楮精明地打量著他的容貌,這村里男人她見多了,就沒見過這男人,她說著,伸手模模他那只大藥箱。

「別踫。」他輕聲制止,聲音里有一抹威嚴。

「喔!」這麼凶啊!她趕緊揚起笑臉,「是是是,對不住,我天生就好奇,看過的寶物,比皇宮收藏的珍品還多,不過,就是沒見過用石頭做成的藥箱,想必客倌也是來為胡小姐看病的吧!」

「是。」他啜了一口酒。

楊枝柳趕緊再為他斟上,「既然你是來為胡小姐看病,為何還坐在這兒喝酒呢?」

「不急。」他又飲進一口,黑眸瞄了她一眼,唇角似笑非笑地微微上揚。

「不急?客倌,你這話可就說差了,所謂醫者父母心,胡老爺派人千里迢迢請你們這些大夫來,就是想趕快治好他女兒,而你……」

「我不是他請來的。」他打斷她的話。

「你不是胡老爺請來的?」難道他是為了一睹胡小姐花容月貌而來?哼,看他長得人模人樣,原來是個之徒,就連名醫都束手無策,老娘就不相信他會有什麼辦法。

「不論如何,胡小姐的閨房可不是人人都進得去的,我看你還是別浪費時間,早點回去吧!」她轉身站起。

「-帶我去。」

她轉頭,「你可真會說笑,我憑什麼帶你進胡旋府?」語畢她轉身欲走,身後卻忽然傳來他的聲音

「這酒,是用十五種中藥釀制而成,而中藥的成份分別是金線蓮,枸杞、杜仲……」

「噓!」楊枝柳趕緊望望四周。「要死啦,你怎麼會知道我這酒的秘方?!」這可是他們客棧的招牌酒,遠近馳名。

「因為-放的是中藥材。」他聞了聞酒杯。

「你靠鼻子就聞得出來?!」她滿臉訝異。

「沒錯-肯答應帶我去為胡小姐治病嗎?」他又聞了聞酒杯。

「唉!你別聞了!」她將酒杯搶過來。「我帶你去就是,不過這酒的秘方……」

「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他背起重達幾十斤的藥箱。

她打量他一眼。「隨我來吧!」這胡大小姐也真夠「艷名遠播」,連外縣的醫生都搶來看病。她在心底暗暗嘀咕,這也難怪了,胡老爺宣布誰要是醫好他女兒,就將女兒嫁給他,這會村里可熱鬧,來了一堆醫生搶著醫胡艷。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梨園客棧,穿過圍觀的人群,只見雙方人馬依舊打得難分難解。

楊枝柳站定,倒吸口氣,大聲嚷道︰「胡老、李老,你們通通給我住手!」

此刻李老仙及胡老爺正捏著對方的脖子,一听是楊枝柳的聲音趕緊松手,並各自對自己的手下大喊,「住手!」

場面霎時控制住

「大美人,-叫我啊,」李老仙一個箭步來到她面前,老臉堆滿笑意,「柳妹,-叫我有什麼事啊?」

「你少臭美,柳妹叫的是我!」胡老爺又胖又壯,猛地一把將他踹開。「柳妹,啥事叫我?」

兩人的滑稽樣叫一旁圍觀的眾人都忍不住偷笑,而楊枝柳則看得心頭有氣。

「你敢推我?!」李老仙卷起袖子一副又要打架的模樣。「你是不是想吃拳頭啊!」

「拳頭?我看你那是饅頭還差不多,軟趴趴的!」胡老爺也卷起袖子。「真正的拳頭在這兒呢!」不愧是胡人,他一個拳頭就有李老仙兩個拳頭大。

「好了!」楊枝柳-住耳朵,「別吵啦,煩死了!」

這聲「煩死了」可驚壞了二老。

「是!」胡老爺與李老仙嚇得乖乖站好。

李老仙瞪著胡老爺,「你看你,沒事提什麼饅頭,害柳妹煩死了。」

「是你!」豈有此理,胡老爺指著他,「都怪你沒事露出拳頭,像麻雀一樣嘀嘀咕咕,吵得她煩死了……」

「唉。」楊枝柳嘆氣。

這嘆氣比方才那聲吼叫更具威力,只見兩人都住了口,不敢吭半聲。

「你們倆不嫌煩啊?一天到晚吵吵吵,我都快被你們吵死啦!」楊枝柳頭痛抗議。

「我們以後不吵了!」

二老嘴上說著,眼晴卻都還是凶惡地瞪著彼此。

「難喔!」她是最了解他們兩個的。「本來我是懶得管你們,不過為了救艷兒,我不得不來。胡老,」她推薦身旁的年輕人,「這位是……」

「敝姓薛,單名一個譚字。」薛譚不卑不亢地說。

楊枝柳接話,「薛大夫對于醫術頗有研究,我想讓他為艷兒診斷,可以嗎?胡老。」她用手絹向胡老爺揮幾下。

胡老爺差點香得暈過去,「可以可以,柳妹說了就算。柳妹、薛大夫,請。」

薛譚隨胡老爺進府。

楊枝柳轉身面向李老仙,「李老,不是我說你,人家女兒生病已經相當難過,你卻還帶著獅隊前來,這做人千萬可別太過分,留點後路對彼此都有益處,你說是不是?」

「是是是,柳妹教訓得是,」李老仙彎頻頻點頭。

「嗯,」楊枝柳滿意地點點頭後跟著走進胡旋府。

「爹,原來你在這兒啊!听說你又跟胡老伯起沖突啦?」李紋蟬趕來。「你有沒有傷了哪里?」她關心的端詳著父親。

「沒事,回家去吧!」他悶悶的開口,這胡老,老是想搶他的柳妹,可惡!

「爹,那位年輕人是誰?」紋蟬好奇地指著跟在楊枝柳身邊的男子,高挑的身型,健碩的背影,印象中村里沒有這樣的人。

「那是他們胡家的事,我怎麼會知道?走啦!還看什麼看?」

李紋蟬知道爹又在和胡老爺鬧脾氣,于是好言哄他,「好了,別繃著臉,回去我炖一鍋獅子頭讓你吃,保證什麼氣都沒了……」她又說又笑地努力逗爹開心,父女漸行漸遠,而在他們身後,百戲門的獅隊則緩緩地跟在後頭,像敗下陣的獅群。

***

胡艷的閨房內,先前來的周大夫還在看診中。

「怎麼樣啊?周大夫!」胡老爺進去後忙問。

周大夫搖搖頭,「胡老爺,對不住,在下實在無能為力。」

「什麼?!周大夫,你可是江南一帶知名的神醫,怎麼連你也……」

「唉,令千金的病……」周大夫嘆口氣。「胡老爺,你要節哀,在下先告辭了。」語畢,他背著藥箱走出房間。

「嗚嗚嗚……」胡老爺流著淚喊道︰「叫下一位大夫。」

「是!」一名佣人回答。

「不用叫了,就剩我。」薛譚走進房內。

「什麼?!二十五名大夫全診斷完啦?」胡老爺大叫。

佣人探探門外,「是的,老爺,就剩薛大夫了。」

「胡老,你先別難過,說不定薛大夫會有辦法啊,別哭了。」楊枝柳用手絹幫他拭去眼淚。

「柳妹,還是-對我最好,嗚嗚嗚……」胡老爺這下哭得更大聲。

「好了,別哭了、別哭了。」她拍拍他後背似在哄孩童。「薛大夫,艷兒就麻煩你了。」

「嗯。」薛譚繞過大屏風來到胡艷的榻前。

只見胡艷面無血色,微弱的氣息隨時都可能氣絕,她闔著雙眼至今已躺了十來天,但是面貌卻依舊美麗動人,烏黑的發披散床畔,胡族的血統讓她的臉蛋和漢族女子不同,輪廓分明,別有一番風韻。而小麥般的膚色更襯出她的美,尖挺的鼻、性感的唇、濃密的睫毛,是那種令人一見就驚艷難忘的面容。

面對這樣絕子,薛譚卻無動無衷,望著她就像望著一個普通的病人,他坐在床沿,專心為她把脈。

半晌——

「怎麼樣?艷兒有救嗎?」胡老爺心急地問。

「嗯。」薛譚點頭。

這可是第一位說胡艷有救的大夫,胡老爺皺了許久的眉頭,霎時舒展開來。「要如何救?」

「首先你先幫我把她的上衣給月兌了。」薛譚只手拎起藥箱。

他說得平靜,可一旁的人全駭住了。

「什麼?!」胡老爺重復一次,「你是說月兌衣服?!」

「沒錯,你得把她的衣服月兌了。」薛譚正色回道。

開什麼玩笑?!胡老爺氣憤的瞪著他,「救人哪需要月兌衣服?!你說的是什麼混帳話!」

楊技柳斜睨著薛譚。「醫病要月兌衣服,這輩子我可是頭一回听到。」

薛譚闔起藥箱起身打算告辭,「月兌不月兌隨便你們,令千金因中毒,又累積這麼多天,毒性早已沁入五髒六腑,要是過了今晚,就連我也束手無策,你們考慮吧!」

他的話令胡老爺怯懦,「中毒?!這……這……」如果是真的,那不讓他快救艷兒怎麼行?可是萬一他是乘機佔便宜,那艷兒豈不虧大了?況且艷兒個性剛烈,要是知道她月兌了衣服給人看診不知要發多大的脾氣?

胡老爺六神無主,只有慌亂的望著楊枝柳。

「月兌了衣服你打算怎麼救艷兒?」楊枝柳索性問得清楚些。

他攤開藥箱,「用這個。」

「針?」胡老爺不解地搔著腦袋。

「是針灸。」薛譚說了個他們听都沒听過的方法。

這方法目前只有朝廷里的胡御醫懂得,他則是御醫私相授教的徒弟。

「這是什麼怪方法?我怎麼沒听過?」楊枝柳兩眼瞪大望著一根根細細長長的銀針。

「柳妹,連-也沒見過這種東西啊?」胡老爺搔頭捻胡,「難不成拿針給艷兒吞?」他光想就覺得恐怖,「你到底行不行?」

「是啊!」楊枝柳困惑地瞧著薛譚,「我看你人怪,穿得也怪,拿的東西也怪,說的話更是怪,怪得一場胡涂,你說我們怎麼相信你?」

「柳妹說得對極了,你這人古怪極了,又是要月兌衣服又是要拿針,又來路不明,又沒听說過你的名字,我真是不敢冒險。」胡老爺猛搖頭。

薛譚將藥箱闔上。「醫是不醫?」他目光銳利地望著胡老爺。「我是大夫,不是來給你們評頭論足的,治病是我的目的,你若是不信任我,我也不打算診治你的女兒。」他高傲的一字一句鏗鏘說道。

「這……」胡老爺頗為難。薛譚眉宇間的自信令他猶豫,也許他真能醫好艷兒,也許那針真有什麼神效也說不定。

「我人在梨園客棧,要是你想通了就來找我,不過,千萬別過了亥時,否則就甭找我,直接幫你女兒辦喪事吧。」說完,薛譚拎著藥箱走出房間。

他的話嚇得胡老爺和楊枝柳驚得不知所措。辦喪事?!

***

日落西山,家家戶戶燃起燈燭,沿街掛起紅紅的燈籠,在這里,黑夜是熱鬧而喧嘩。

梨園客棧擠滿人潮,大伙三五成群圍成一桌,為的就是前來一睹紋蟬的豐采,今日上演的戲碼是西廂記,紋蟬扮上紅娘,不但扮相迷人演技超群,就連唱功亦堪稱一絕,她與胡艷並列為梨園客棧的兩大紅牌,只要輪到她們倆的戲,包管梨園客棧座無虛席。

雖然胡老爺和李老仙是死對頭,但因胡艷個性刁蠻,胡老爺拗不過女兒,遂讓她到百戲門唱戲。論扮相,相貌突出的胡艷較吃香,她一上台,台下的男人就瘋了,又是鼓掌又是叫嚷,都為她的野性美瘋狂。

可是長久以來胡艷卻是很嫉妒紋蟬,因為紋蟬的舞技和唱功,緊緊扣住男女老少的心,不單只是男人,一曲唱下來往往叫台下的看倌感動得不能自己而哭成一團。

于是就有人說︰看戲要看李紋蟬,消遣要看胡美人。

為此胡艷氣了好久,可青菜蘿卜各有所愛,總之梨園客棧的老板娘削爆了,天天生意興隆滿滿的人潮。

且說這戲台位在一樓北側,此刻早已響起曲調,這樣的場面只稱為熱場,為的就是招攬觀眾前來看戲,通常一樓坐的都是一些老百姓;二樓包廂則是名流官人專用的貴賓席,不但有專人服務,能坐在此的大人物也都彼此認識;再往上是三樓包廂,這兒坐的則是一些次要的客倌,只要有錢就訂到這里的包廂,是所謂的二席座,但看戲的視野比二樓差了點,身份地位比二樓的達官貴人略遜一截。薛譚今日是被安排坐在面對戲台的二樓包廂。

鑼鼓轉調,戲將上演。

梨園客棧依舊人聲鼎沸,三樓客倌把握時機趕緊巴結二樓貴賓,人來人往,將整間客棧的氣氛拉到最高潮。

而今日大伙聊的主題無不圍繞在薛譚及胡艷身上,甚至還有人下注,賭薛譚是否真能醫好胡艷,賭注是一賠三,也就是說不相信薛譚的人比相信的人多三倍。

「咚、咚、咚、搭!」鑼鼓奏緩,掌聲四起。

崔鶯鶯與紅娘上台,扭著水蛇腰走至台上亮相,掌聲再度響起。

薛譚的雙眼登時為之一亮,他簡直不敢相信。李紋蟬竟是這等活月兌月兌天仙美人,她身上有一股懾人的靈氣,眼波流轉間,優雅靈巧的動作似有法術,將他緊緊吸引,這是他這輩子見過最美的伶人,淡妝勻抹,舞衫歌扇,十足十的國色天香,薛譚只覺自己醉了,雖滴酒未沾,但整個腦海均是她靈美的眼波,縴縴的倩影。

而她的聲音簡直比黃鶯的叫聲更柔更軟,讓人連想到輕盈透明的絲線,絲絲入扣地扣住听者的心弦。

他見識過官場的伶人,皇上御用的藝妓,卻無人的歌聲比她更纏綿,身段比她更柔軟。

沒想到最好最出色的竟是在這毫不起眼的村莊。

李紋蟬……薛譚在心底默默念著這個名子。

此刻滿面春風的薛譚與白天疾言厲色的表情判若兩人,他灼熱的眸子如影隨形地盯著戲台上的李紋蟬,他看得入迷幾乎忘了自己。

突然,李老仙拉開布簾走進薛譚的包廂,但薛譚卻毫無察覺。

李老仙干咳兩聲,「薛大夫?」

「喔!」此時他方回了神。「老伯,有事嗎?」

李老仙大搖大擺地坐下來。「我是李紋蟬的爹。」

「原來是李大伯。」薛譚恭敬地向他行了個禮。「不知李大伯前來找在下所為何事?」

「薛大夫,你與柳妹是什麼關系?怎麼以前我都沒見過你呢?」他徑自啜了一口薛譚桌上的龍井茶。

「柳妹?李大伯是指楊老板嗎?」他猜測。

「沒錯。」李老仙又啜了一口茶,神色有些緊張。

「在下並不認識楊老板。」

「啊?那麼為何今日柳妹會帶你去胡旋府看診?」

「是這樣的,在下行醫至此,耳聞胡旋府千金重病不治,于是前來看診,正巧在這里遇上楊老板,所以就由楊老板帶領在下前去胡旋府。」

「原來如此。但不知胡艷的病還有得救嗎?」

「要是胡老爺願意配合的話,就有得救。」

「這話怎麼說?」

「說來話長,有機會的話,在下再為李大伯一一解說。」顯然此時的他,重心全在戲台上。

李老仙眼楮一轉,一眼就看出薛譚的心意,于是開口,「要是你能醫好胡艷,那麼我一定請你到府上一聚,算是答謝你。」

怪哉!李老仙與胡老爺不是死對頭嗎?怎麼反而請他治好胡小姐?

此時楊枝柳撥簾入廂。「李老,原來你在這兒啊!你們百戲門的弟子在後台為了一點芝麻綠豆小事與胡旋府的人起沖突,你趕快下去看看啊!」

「什麼?他們居然敢在-的地盤上動武?!」李老仙憤然站起直往樓下奔去,而楊枝柳則緊跟在後。

薛譚思索一會後恍然大悟,李老仙要他治好胡艷,八成為的就是減少楊老板對胡老爺的同情,這招轉移注意力的高招,李老仙可真是「用心良苦」。

他將視線移回戲台,端看李紋蟬曼妙的舞姿及迷人的笑靨,他再度陷入恍神中。

***

時將至亥時,胡老爺在最後一刻,終于派人去梨園客棧請薛譚前來為胡艷醫病。

在胡艷的閨房內,薛譚正專心地在她赤果的背上扎上一根根銀針。

胡老爺看在眼里痛在心里。「這樣扎不會痛嗎?」別沒治好反丟了命。「拿針這樣刺呀刺的,真能將病刺好?」他又困惑又擔心的問。

「你放心,這針細如發絲,扎入體內病人是不會有感覺!更何況令千金現在人還在昏迷中。」他扎進最後一根針。「好了,大功告成。過了子時,方可除針。現在我得休息一下。」他收拾藥箱。

「那麼請薛大夫先至客房歇息,待子時一過,我再請下人前去喚大夫,春香啊!」

「是,老爺。」一名丫鬟應聲上前。

「帶薛大夫至客房休息。」

「是。薛大夫請隨奴婢來。」她打開房門。

「胡老爺,在下暫且告退。」

「請。」胡老爺恭送他。

然而子時未過,胡老爺就派人前去喚薛譚,說是胡艷病情轉危,叫他趕緊過來看看。

薛譚隨著春香來到胡艷的閨房,方踏入大門就被胡老爺拉過去。「薛大夫,你快來看看,艷兒頻頻吐血,再這樣下去我怕……」

「你別怕,這是正常反應,令千金現在所吐的正是體內的毒血,過了子時,自然沒事。」薛譚氣定神閑地拿走丫鬟接血的手巾。「胡老爺你看,這血正如預料中的一樣是黑色。」

雖然胡老爺看到手巾,但內心依然憂心忡忡,焦急地在床前來回踱步。

半響後,更夫打從府前而過。

「子時過了!」胡老爺大喊。

只見薛譚緩緩地拔起一根根的銀針,妥當地收拾在藥箱內,隨後運氣打在胡艷的背上。

胡艷當場口吐鮮血,並咳了兩聲。

「老爺,小姐醒了,小姐醒了!」春香大叫。

「艷兒!艷兒!」胡老爺趕緊幫她披上上衣,緊緊握住她的雙肩。

胡艷眨眨眼,虛弱地道︰「爹……」

「-叫爹擔心死了。」他抱著胡艷。「現在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哈哈哈!」他喜極而泣。

「爹,他是誰啊?」她指著薛譚。

「他就是為-治病的薛大夫。」胡老爺介紹著。

好俊的男人,她雙眸發亮,登時精神全來,「小女子謝過薛大夫!」她淺淺地揚起嘴角,難得在她臉上有了羞怯的表情。

「這兒有幾包藥材,用三碗水煎成一碗,用膳後服用,一日三帖,只需三日,胡小姐必可藥到病除。」薛譚將藥交給春香。

「多謝薛大夫,薛大夫真可說是再世華佗啊!」胡老爺稱證。

「胡老爺不必客氣,要是沒事的話,在下先行告退。」他背起藥箱。

「薛大夫,天色已晚,要是不嫌棄的話,今晚就在敝舍借宿,如何?」胡老爺喜孜孜地順順嘴上須髯,對這年輕人可是徹底的改觀。

「不用客氣,在下已事先在梨園客棧訂了間房,告辭。」薛譚揖手。

「既然如此,明日老夫再與小女登門道謝,順便談一下你們的親事。」

「親事?」

「沒錯,難道你不知道老夫早早已對外宣告,只要誰救得了艷兒,我就願意將艷兒許配給他。」胡老爺正色言道。

「什麼?!」薛譚一听,整個人楞住。「胡老爺,在下四處行醫,為的就是用自己所學盡點棉薄之力,從不敢冀望有任何回饋,還請胡老爺切莫將這事掛于心上。」況且他對這姑娘根本不熟,更別提娶她。

胡艷一听又是震驚、又是羞憤,「怎麼回事?爹?」她困惑地瞪著父親。

胡老爺則是略略提高音量,「薛大夫莫非是嫌我們胡家配不上你?」

薛譚溫和回道︰「不敢。」

「我言出必行,以後你就是我胡府的女婿了。」他自作主張的下決定。

「救人是大夫的天職,胡老爺的好意在下心領,告退。」他匆忙離開房間,和胡老爺說了也是白搭。

「薛大夫?薛大夫?」胡老爺原本想追出去,但胡艷卻厲聲的喊住他。

「爹,你好好跟我說清楚,我生病這段期間你擅自作主了什麼?他到底是誰?這樣狂傲!還有我為什麼沒穿衣服?」

胡艷嗔怒的執問父親,一旁的丫鬟忙幫她穿上衣服。

胡老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楊枝柳和他這寶貝女兒,他小小聲地訴說他這段日子是如何地為她費盡心思找大夫,甚至最後宣布誰若治得了她,就將她嫁給那人……

「乖女兒,-不知道-多有魅力,我這消息一發布,全村的男人都瘋了。連外地的大夫都四面八方的來村里想一睹-的風采……」他故意說得夸張好逗女兒開心。

胡艷听了果然洋洋得意,「原來我這麼受歡迎……那麼方才那個薛譚又是怎麼冒出來的?」她對那高傲的男子挺有興趣,「他從哪來的?那麼年輕竟然醫術這麼好。」

「是啊!」胡老爺口沫橫飛描述他替她醫病的經過。

胡艷听說了他奇怪的治病方法,臉登時紅了起來,再怎樣大方,赤身的讓一個男人治病畢竟令人尷尬。

「可是爹,他似乎不想娶我。」方才當薛譚推卻婚事時,她覺得好氣還有一絲絲失落感。

從沒有一個男人會這樣拒絕她,能和她成親是村里多少男人的夢想和渴望。

胡老爺安慰著,「那個人脾氣有點古怪,他若是不想要-,那倒好,我還舍不得這麼早就把-嫁掉。」

她生氣的嚷道︰「爹!你在說什麼蠢話?你有沒有大腦啊?」

胡老爺被女兒罵得一頭霧水,「我說錯了什麼嗎?」

「爹,你就是這樣,」胡艷鼓起雙頰氣呼呼地,「做事都不用點腦筋!你想想,你跟全村的人宣布誰要是治好我,你就招他當女婿對不對?」

「對。」

「那麼現在我被治好了,可是人家竟然不想娶我!這若傳出去我還有臉見人嗎?人家會怎麼笑我?搞不好會以為我有什麼毛病,所以那大夫不敢娶我。爹,你懂不懂?」胡艷生平最怕的就是丟臉,面皮對她來講比什麼都重要。

她這一分析,胡老爺立刻明白,「艷兒,-說得對極了,我們胡府怎麼丟得起這個臉?我的女兒怎麼可以受這種委屈?艷兒,」他低聲對女兒保證,「-放心,爹替-作主,一定讓薛譚娶-過門。」

「我是不希罕那什麼譚的!」她口是心非地端著架子,「不過,我是胡府的人,怎麼可以丟胡府的臉,是不是?」

「是。」胡老爺輕聲細語的幫女兒蓋好被子,「我的小心肝,-的事爹一定幫-辦好,-快些休息,別再讓爹操心,乖。」

胡艷滿意地點點頭後,這才心甘情願的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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