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女孩叫小苗,從小生長在育幼院,還有許多小朋友,相親相愛又相憐……」
何小苗唱著歌壯膽,可是她模模手臂,那一粒一粒凸起的疙瘩卻始終消不去。
一切都由她那個有遠大夢想的總編輯開始。
因為對方是位高權重的總編輯,而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編輯,所以她在這里。
因為其他同事猜拳時都出石頭只有她出了剪刀,她輸,所以她在這里。
她的臉頰被風呼呼吹過,她很害怕因為她只有一個人,因為她現在腳下踩著的,曾是一樁命案現場的發生地點。
五年前,一個年輕女孩被人殺害棄尸在這片林子里,這件社會案件曾經轟動一時,因為女孩死的時候肚子里還有一個小生命,而且個女孩的身分正是韓氏集團第三代接班人、目前華聖飯店總經理韓紹爾的未婚妻馮娟娟。
她那個有遠大夢想的總編輯想了一個企劃,要在馮娟娟祭日的這天,在她陳尸的地點來場試膽大會,說不定會有什麼令人驚喜的發現。
令人驚喜的發現?
她猜總編輯一定希望她最好有中邪起乩的現象,然後再順勢推出小編輯半夜采訪遇鬼真實紀錄。
看前又看後,整片竹林里只有她和她的影子、淡淡月影、搖曳的竹葉以及冷到心坎的寒意。
人家是為了五斗米而折腰,她卻為了一份微薄的薪水而夜闖竹林。
又一陣風吹過,可是她再害怕也沒有用,因為另外兩個同事都在林子外等候,他們認為不會有其他人進來林子里,所以她一個人是安全的,只要她克制心里的恐懼感,在這里待上兩個小時就可以寫篇重回凶案現場的特稿交差。
他們說,感受越真實,寫出來的內容才越有可看性,所以他們連手機都關機了。
她是個孤兒,從小就被親生父母丟棄在育幼院門口,是充滿愛心的何女乃女乃養大她的,偶爾她也會覺得自己很可憐,連親生父母都不要她,但跟已經死了五年的馮娟娟比起來,她算是幸運的了,因為至少她還活著。
何女乃女乃也說過,平時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所以,她、一、點、都、不、怕。
何小苗坐了下來,不去想她此刻下坐著的泥土,曾經流滿了馮娟娟的鮮血,她關掉手電筒閉上眼楮感受一個女孩子被丟棄在這里求救無援的感受。
馮娟娟死前的幾分鐘,她的腦子會想起誰?她有什麼話想說?
心里一平靜,任由林里的樹葉被風吹得嘎嘎作響,她也不覺得可怕,月光穿過葉子落在地上,她準備就這樣坐上兩個小時。
應該只有風聲跟蟲鳴的林子卻在此時出現了音樂聲。
音樂當然是好听的,只是出現的地點怪了點,讓人心里發毛了點……
算了,她還是離開好了。
右手抓起背包左手拿著手電筒,她準備沖出危險重重的林子。才跑了幾步她就撞上了人,對,是人,因為那個觸感是溫熱的。
她嚷叫著想逃跑,她的左手卻被一個強而有力的手勁拉住。
掉了手電筒,她舉起背包拚命打著對方,順勢再伸出右腳一踢。
她听見了一聲壓低的哀叫聲,她知道她踢到了那個人,這一踢讓他松開了她的手,她彎腰撿起手電筒對著跪在地上哀嚎的男人一照──
「韓紹爾!」那張經常出現在各大媒體的臉,她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韓紹爾揮開照在他臉上的光。被這個女人莫名其妙的痛打一番,他的頭發亂了、衣服也髒了,更惱人的是,被她踢中的部位正疼得厲害。
「我不知道是你,所以出手重了點。」圓圓的臉露出滿懷歉意的笑。
「-意思是說,如果知道是我就不會動手動腳了?」
何小苗小嘴一扁。不是盛傳韓紹爾是對女性同胞最溫柔有禮貌的黃金單身漢嗎?他干麼對她那麼凶!
「那是因為我認得你,而且……」何小苗偷瞄他一眼,不敢說下去。
「把話說完。」
是他要她說的喔!她一鼓作氣的說下去,「而且我知道你來這里的目的,所以我一點也不怕你。」
韓紹爾慢慢站起來,「-知道我的目的?-認識我嗎?」
「今天不是你未婚妻的祭日?你真是個痴情的男人,在這麼悲傷的日子你會想到她還帶著她,最喜歡的音樂過來。其實人死不能復生,馮小姐已經死了這麼久了,你也應該早點走出傷痛才是,你要振作起來啊!」
听听她那朗誦般的念法,再瞧瞧她滿是情感的圓臉,如果不是在這麼奇怪的地點,他還真以為她在演舞台劇。
「-又知道我沒有振作?」
何小苗撿起被他摔在一邊MP3手機,「這首音樂是……」
「蕭邦的離別曲。」
「馮小姐最愛的曲子?」
韓紹爾沒有否認點點頭,伸出手要她交出手機。
「所以啊!今天是馮小姐的忌日,你又來到這個令人……」她想了想該用什麼字眼,才不會令他想起傷心的回憶,「難過的地方。你一定很愛她,所以才會對她難以忘情。」
「小姐……」
「何小苗,我叫何小苗。」她連忙自我介紹。
他不以為這里是做自我介紹的好地方,他當她是個愛玩大膽游戲的女孩,也許她還蹺家也說不定。
「賭金多少?」
「什麼賭金!」
「-不是跟同伴打賭,只要在這個命案現場待上一晚,就能贏得多少賭金嗎?」
「你誤會了,我們才不是……」
韓紹爾從皮夾里掏出十張千元大鈔,硬塞在她手里。
「這里應該夠賠給-了,離開。」
何小苗看看她手里的鈔票,她知道他誤會她來這里的用意了,看到他轉身離去,她又跟上去拍拍他的肩膀想把錢還給他。
韓紹爾轉過身對著她吼道︰「拿了這些錢快點離開,別再跟我說那些傷不傷心的話,-不是我,別說得好像很了解我一樣,事實上-想錯了,我根本不在乎馮娟娟死了幾年、死在哪里,你們都以為我愛她,其實我恨透她了。」
「韓先生……」何小苗因為他這麼一吼,嚇得跌倒在地。
「听清楚了沒有?快點走開。」
何小苗不是那麼容易被嚇到的女孩,她想他會突然這樣情緒失控,一定是因為太傷心的緣故。很多人都會這樣的嘛!傷心難過的時候,都會說出跟心里感受完全不同的反話。
韓紹爾一定也是這樣。
他真是太可憐了。
「我知道,我馬上走!我把這里留給你們。」何小苗把背包抱在胸前走了幾步又走回來,「有些話也許我講了你不愛听,不過我還是要說,別太壓抑自己的情緒,如果你覺得難過的話,就大聲哭出來,沒有人會笑你的。」
「我沒有要哭。」他咬牙切齒的說。
「好好,我知道你不想哭,」又是反話,真是愛逞強的男人!何小苗看看韓紹爾一身輕便的穿著,她從背包里拿出面紙跟一罐礦泉水。「我想你用得著這個。」
面紙跟礦泉水?
韓紹爾低頭看著手里多出來的兩樣物品,想要把她叫回來,她卻跑遠了,而且邊跑還邊回頭喊道──
「面紙給你擦眼淚,哭完了喝點水補充水分。」
這兩樣東西恐怕是派不上用場,因為他根本不想哭,他之所以會來這里,完全是因為昨天下午的那通電話。
「如果你想知道是誰殺了你的未婚妻,明天凌晨帶她最愛的曲子到她死的那片林子來。」
因為這通電話,他以為凶手會出現,所以他來了,跟痴不痴情無關。
不過從剛才到現在,他只遇到這個叫何小苗的女人。
昨天下午那通電話會不會是個惡作劇?
雖然打電話來的是個男人,但如果這個惡作劇何小苗也有份,那麼她就一定會再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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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苗知道這個金融界小開不一定會答應接受她的專訪要求,但是有機會她總要試試看。
手提袋里放著她擬好的專訪大綱,可是這位年輕的馬總經理肚子似乎餓得厲害,光提醒她這家飯店的牛排美味可口、紅酒香醇滑順,她根本沒有機會拿出大綱給他過目。
馬君維拿著酒杯看著何小苗。
她不算太美麗,圓圓臉蛋上的稚氣拉低了她的年齡,小巧的嘴巴總是彎彎揚著笑容,她有一種讓人看了覺得舒服的感覺。
看多了精明干練的都會女性,偶爾與這種小花般的小女人在一起,反而提高了他獵艷的興致。
「何小姐不喜歡喝酒?」
「我在工作無法喝酒。」何小苗抱歉的一笑,「馬總經理對我們出版社提出的專訪有任何意見,可以直接打電話給我,或者要我過去貴公司也行,不必要來這里吃飯。」
「人總是要吃飯的,難道-不會肚子餓?」
「會啊!」不過她肚子餓一個便當就可以解決了,只是這酒這牛排要價不便宜,太奢侈了,把這頓飯錢拿來捐給育幼院該有多好。
「那就是了,吃飽了才有精神談公事。」馬君維指著桌面上那本最新一期的雜志,「我對-寫的那篇韓紹爾的特稿很感興趣,如果不是-這篇特稿,我還不知道原來他是個痴情男人呢!」
馬君維將雜志翻到三十三頁──
蕭邦的離別曲,懷念逝去的愛──命運的捉弄,韓紹爾的痴情。
雜志內頁還附上韓紹爾眉頭微皺、眼神帶點憂愁的檔案照片。
「他是啊!」她以那天在竹林里跟韓紹爾的相遇寫了這篇專稿,雜志出刊後反應還不錯。
「可是據我所知,韓總經理,也就是這家飯店的總經理,這些年來他身邊的女人沒有少過,這樣也能算痴情?」那麼他該算情聖了吧!
「但是他並沒有定下來,不是嗎,而且,我訪問過跟他交往過的女友們,她們都說他很君子,雖然分手但一定是好聚好散,也許他遲遲沒有固定交往的對象,就是因為忘不了他的未婚妻。」
「當編輯的文筆要好,想象力也要豐富。」
他這樣說是指她光憑想象力編故事嗎?
「我相信我的眼楮,那跟想象力無關。」何小苗不自覺的維護起韓紹爾。「如果給我機會,我也能寫出馬總經理不為人知的那一面。」
馬君維揚高了眉。她要機會,他就給她機會。
「-等我一下,我去辦點事,待會就回來,-先吃吧!」
他離開後,何小苗才低著頭慢慢的切著牛排。
不吃拿去扔更浪費,而且她也真的餓了,那塊牛排果然美味,她一口接著一口的吃,還把最後一塊牛排沾沾盤子里的醬汁,然後才送進嘴里,牛肉在嘴里咀嚼出美妙滋味,讓她露出滿足的笑容。
當她抬起頭來看到對面的人時,那塊未完全咀嚼完的牛排就這樣咽進喉嚨,她被嗆得連咳好幾聲。
韓紹爾面無表情的把水杯遞給她。
「謝……謝……」
「我該稱贊我的大廚還是責罵他?他煎的牛排害我的客人嗆到了。」
何小苗連忙搖著手。「是我不好,我是因為看到你才被嗆到的。」
「我長得那麼可怕嗎?我以為我長得不比馬總經理差。」
「誰說你長得不好看,你長得很不錯了……」何小苗拍拍胸口,「我是忽然看到你才被嚇到的。」
「我在這里坐很久了。」言下之意是說,她不顧形象吃得太專心了。
「沒辦法,這塊牛排太吸引我。」她甜甜的笑著,笑得很滿足。「我該謝謝老天爺讓我如此幸運,可以享受到這麼美味的食物。」
韓紹爾撇過頭,「-應該謝謝我的大廚才對吧!」
「我們可以活在這個世界上,都要抱著感恩的心,謝謝老天爺讓我活著,謝謝老天爺讓我有機會享受到美食。」
「馬總經理听到-這番話,一定會吐血!」錢是他付的,她卻感謝老天爺。
咦!說到馬總經理,他人呢!怎麼不見了?不會落跑要讓她付帳吧!
何小苗緊張的左右張望找著馬君維。
「馬總經理去辦點事,應該就快回來了。」像是知道她的疑慮,他替她做了解答。
這算是他們第二次見面,他們還下算是熟識,何小苗也找不出話題跟他聊,她偷偷的看了他幾眼,發覺他今天的面容有點嚴肅,跟那天她在竹林里遇見的模樣完全不同。
她想,大概因為這是他的飯店,他得在員工面前保持一點形象吧!
何小苗瞄到桌上的雜志,問他,「你看過雜志了嗎?給點意見吧!」
這可是她費了好大的心血才完成的特稿,她寫出他在她心中的形象,沒有八分也有七分像。
「這就是我過來的目的,-報導不實。」
雜志出刊,他就知道她不是玩試膽游戲的蹺家少女,而剛好他正在飯店各餐廳巡視客人用餐的情形,來到西餐廳看見她跟馬君維用餐,他看到馬君維離開座位,便走過來坐在她對面,她那種吃飯的愉悅神態讓他不忍打斷她,于是干脆等她吃完飯。
雖然他一向不是個有耐性的人,但她讓他破例了。
韓紹爾一句話就讓她的自信心全無。「怎麼會?」她小臉垮下。
「-的記憶力不太好,我記得那天我明明不是這樣說的。」
「我只是把我看到的寫出來。」
什麼有愛才會有恨,所以他選擇怨恨死去的馮娟娟,這樣才能永遠記得她。
她寫的都是狗屎。
雖然她那張圓圓的臉蛋很可愛,可是他還是得說,她一點也不專業。
「我那天說的是實話。」
飯店的空調夠強夠冷,不過何小苗卻覺得她現在全身都快要著火了。
因為他的指責,她覺得難堪。
「明明就是相愛過的兩個人,在一方死後怎麼可能會恨對方,這是不對的,如果馮小姐知道的話,她一定會很難過的。」
難過?
韓紹爾冷冷的哼了聲,他不以為他有必要為馮娟娟的死亡感到難過,她的死亡對他來說是個解月兌。
「-相信這個世界上都是好人吧?」
「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壞人,但是以比例來說,好人還是多過壞人,有些壞人並不壞,他們只是欠缺別人愛他們。」
好一個善良的人間天使。
韓紹爾坐直身子,「如果我說,約-吃飯的馬君維對-有不良企圖,-還會覺得他是個好人呢?」
他知道馬君維剛才訂了間房間,之所以離開飯店,也許是去買慣用的。
有個男人恨不得把她剝光了衣服,丟在床上消磨一整晚,她還會以為這樣的男人是好人?
「應該不會吧……」
她那張五官皺緊的小臉隱隱扯動了他的心,他向來不做好心的笨蛋,但是她的神情又讓他破了例。
「給我-的手機號碼。」他拿出手機。
「干麼?」
「二十分鐘後,我打電話給-,如果-覺得安全就掛了電話,不然-就借口有人找-溜走。」
在他的強勢要求下,何小苗乖乖念了手機號碼給他。
「韓……」
看到馬君維出現在餐廳門口,他也該離開了。
「不必感謝我,我這麼做完全是想證明-的人性本善論是錯誤的。」
何小苗看到韓紹爾在經過馬君維旁邊時,還停下來跟他寒暄了幾句,她看著雜志。難道她的想法錯了嗎?
三十秒的猶豫過去,她還是選擇相信何女乃女乃的教誨。
這個世界上好人比壞人多,只要我們付出真心關懷別人,這個世界絕對是美麗的。
何女乃女乃是這樣說的,她一直相信著,可是……
二十分鐘後,她的手機準時響了。
「是,總編輯……什麼?那篇稿子有問題……好,我馬上回公司處理。」她跟馬君維道了個歉,然後匆匆離開座位,當然馬君維並不知道這通電話的來電者是韓紹爾。
何小苗頭也不回的離開,她不想看呆在座位上的馬君維,也不想看他拎在手上的房間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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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待會就用這組號碼去買樂透,最好讓她中大獎,再捐給育幼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