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片玫瑰 第七章 作者 ︰ 靳絜

「回來啦。」一見魏-華進門,何大成隨口一句。

「什麼時候到的?」

「早你一步。」待他坐下,何大成又問︰「戚小妹呢?不是放寒假了嗎?怎麼不在家呢?」

「誰知道,約會去了吧。」

「哦?這麼快就交男朋友啦?」

「女大不中留。」

何大成對他的回答說不上哪里不對,只覺有些不對勁。但他想到的是另一個問題。

「唉,你考慮一下幫戚小妹買個保險吧。」

「買保險?我才剛去訂了部小車給她,你現在又叫我買保險,想讓我破產是嗎?」

「你買什麼車給她?」

「MARCH。」

「好大方。她會開車了嗎?」

「我要她這個寒假就考取駕照,下學期我不天天送她去學校了。」

「我說-華,我們兩個認識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你老實跟我講,你為什麼對她那麼好?沒錯,她是乖巧惹人憐,可你也太那個什麼了,怎麼說呢?太超乎常理了吧。」

「她喊我大哥不是嗎?既然收留了她,我沒有理由不對她好。」

何大成雖點著頭,可心里並不真的認同他的說法。

「你想過再婚嗎?」

「不想。婚姻是道可以隨時進出的煉獄之門,走過一遭就夠了。你該知道不是所有失敗的婚姻都得到了法律的認證,有更多的失敗婚姻還在苟延殘喘中維持著,很多外人看起來幸福美滿的婚姻其實是處于冷戰狀態,夫妻間彼此存有莫名的憎恨,連他們自己都不知所為何來。」

「你的失敗婚姻是得到法律認證的那種,算是幸運的了,干嘛還那麼感慨,我都不怕了,你怕什麼?」

「相愛難相處更難。你樂觀得過了頭。」

「你是一朝被蛇咬,如今得了懼婚癥。」

「我可能沒救了,不過你還是充滿希望的。」他把自己的心得貢獻給何大成。「婚姻像顆糖,你得慢慢品嘗才會有滋有味,即使嘗出苦澀也還能吐出汁來。我就是因為囫圇吞了一顆,別說嘗不出個中滋味,還搞壞了胃。」

何大成听了他這番自我剖析不禁若有所思,道:「戚小妹能不能治好你的胃?」

他忽地轉頭看了看何大成,眼里有一絲被人洞察了秘密的窘困。

「她憑什麼治我的胃?」

「她老做飯菜給你吃,自然清楚你的口味了嘛,吃對東西,胃就不會不舒服了。」見他不以為然地笑笑,何大成又說︰「在感情上你並不真的像現在這樣冷酷。」

「是嗎?」他漫應一聲。他並沒有忘記自己年少時張揚的激情,但他更難忘記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做出許多殘酷的事,甚至在事後還去鑒賞自己一手包辦的悲劇,玩弄那種微酸的淒涼情調,做些所謂不平庸的事來解悶消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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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兩年了,當戚幼吾踩著近鄉情怯的腳步緩緩靠近自己家門時,她的矛盾心情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

望著那外觀老舊的公房,她不禁又想起住在家里的那段日子。那段獨吞寂寞孤單的日子絕不是她想收藏的記憶。然而對父親的懷念卻也系在那四十坪不到的四方屋里。

母親在世的時候,家里經常像是一座「咆哮山莊」,母親過世之後,那兒又成了不折不扣的寧靜海。不,應該說是死海。

她看見大門里走出一男一女和兩個小孩,看起來像一家人。她發現自己並不認識他們,難道是哥的朋友?不對,她注意到那個男人剛才拿鑰匙鎖上大門。一種很不好的感覺頓時籠罩她的心頭。

他們走向不遠處的一輛小轎車。轎車發動時,她急急跑上前去。

「先生,對不起。」她敲了敲車窗。

「有什麼事嗎?」男人搖下窗,客氣地問。

「我想請問你,你住在四十五號嗎?」她神色不安地朝自家的方向指了指。

「對呀。」他立刻答道。「小姐,你是不是來找原來住在四十五號的劉先生?」

她從男人的回話中幾乎要肯定自己適才的推測已經成為事實。她氣餒地朝他點了下頭。

「劉先生把房子賣給我了,我已經搬來一個多月了。」

「我知道了,謝謝你。」

男人將車開走了。一片空白的腦袋令她腳下的步伐沉重了許多。

哥把爸的房子賣了,是啊,他是有權賣房子,媽早把房子過戶到他名下。她知道他一直不喜歡住在這里。

「你不是幼吾嗎?」

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抬頭一看,認出那是老鄰居李媽媽。

「李媽媽好。」

「怎麼好久沒看見你了啊?」

「我住校,所以很少回來。」她說了謊,很多事不足為外人道。

「住校?喔──對啊,你上大學了嘛。」

「嗯。」她點點頭。「對了,李媽媽,你知道我哥搬哪兒去了嗎?」

「誰曉得。」提起她哥,李媽媽顯得老大不痛快。「平常出入他根本不搭理我們這些老鄰居。幾個月前就看見你家門上貼個售字,後來就看見有人搬進搬出的。听我兒子說,你哥是因為玩股票給套牢了,好像還想跟人合伙投資做什麼,所以就把房子給賣了。」她忽地發覺蹊蹺,于是又同戚幼吾︰「難道你不知道他把房子賣了嗎?他怎麼能這樣呢?都沒跟你商量一下嗎?怎麼說這也是你爸留下來的房子啊,唉──」她雖替戚幼吾抱不平,但也只能愛莫能助地嘆口氣。鄰居多年,她對戚幼吾家里錯綜復雜的情形多少了解一些。

「謝謝你,李媽媽再見。」

她立刻離開以免尷尬,開著小車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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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整個人蜷在沙發的一角怔怔發呆,臉上是未干的淚水。魏-華一進屋就看見微弱燈光下,一個變了樣的戚幼吾。

「怎麼了?」放下提包,他在她身旁坐下。

她的姿勢沒有任何改變,但透明的眼里立刻不斷涌出新淚。

「什麼事讓你這麼難過,跟我說。」他攬住她的肩,輕輕搖著。那是他已經日漸習慣的動作。

她說不出話來,順勢往他懷里一鑽,淚便在他衣襟上橫流。

熱淚穿透衣衫滲入他的胸前,疼了他的心。他心里一直放著一桿秤,並竭力維持著平衡。而她溫軟的身子此刻加在他身上的重量將理智那一端毫不費力地壓了下去。

下顎輕抵住她的前額,他貼住了自己世界的盡頭。雙手不再遲疑,緊緊擁住玫瑰的美麗與哀愁。

他輕吻那如雲的秀發,傳送默默的憐惜,一手輕拂過她的臉頰,順著那不圓不尖的弧度,停在她的下巴。輕抬起她的臉龐,他俯視那對透明的眼眸,發現了其中的疲憊和委屈。她曾在他一向閃躲的眼里發現了什麼嗎?

一股熱烈的渴望正在他血液里竄燒,他渴望那對透明的眼楮是只屬于自己的,現在和未來。

眼眸相凝處就是他清醒與沉醉的分界。他沉醉了,他也清醒了。

「起來吧,我載你去兜兜風心情就會好一點。」

片刻不能多待,他拉她出了門。

「我們去哪里?」她仿佛才從焦慮中醒來,聲音猶微微顫動。

「隨便,你想去哪?」

「我不知該何去何從。」

「好吧,那我告訴你,我現在正往基隆方向開。」

「喔。」她注視窗外良久,夢幻般特殊的黃昏和病態而褪色的夕陽竟令她的憂郁漸漸沉澱。

「想跟我談談嗎?」

「今天上午我回家去了一趟。」

「怎麼想到跑這一趟的?」

「剛放暑假比較閑嘛。其實我早就想回去看一眼了。只是不知道怎麼搞的一直沒有勇氣,今天我是心血來潮,說去就去了。」

「見到你哥了嗎?」

她搖頭。

「為什麼哭?」

「他把我爸的房子賣了。」她又掉眼淚了。

他不再說話。再說什麼都是多余的,就讓她哭吧。

鼻頭角的大岩石上,他繼續沉默,她繼續流淚。海面上的波浪和點點漁船依稀可見,天氣清朗,月亮冉冉升起,在海天之間發出隱隱光亮。

「那夜為什麼撞我的車?」他忽然追溯到和她相遇的最初。

她對問題先是一楞,但立刻又明白了。

「早就想那麼做了,只是一直沒有勇氣。那一夜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心中蟄伏醞釀很久的念頭竟在瞬間爆發。那晚的天空好像特別暗,特別低,黑壓壓的什麼也看不見,像在暗示我沒有光明的人生。我走的那條路好直好寬,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我突然覺得自己的前途也是這般缺乏指引,偶爾有幾輛車呼嘯而過,之後我看見的又是沒有盡頭的長路。」她吐了長長一口氣。「突然,我不想活了,就這樣。」

他側頭注視著她的神情。那慘烈的一幕在他心中掀起一股冷然。還好當時他因為遠遠地就察覺紅燈將亮沒再踩油門,否則她即使沒有成為輪下亡魂只怕也難完好如初。

「對不起,我並不想害你,真的。」她突然側身向他,兩行淚又隨聲音落下。

他忍不住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水。

「我知道,我早就不怪你了,不哭了。」

「可是我沒有家了。」

她又轉身面向大海呼喊。月光下,她的臉蒼白得像蛋白石的核心。

「你有我。」

她倏地回眸凝視他。

風在海上簌簌響著,他的心頂著風而奔馳。深深地,他吸了口風,風立刻起了變化,變得更加潮濕、更加料峭,更加惶惶然地在他周圍舞動著。一切黑暗、盲目不可理解的東西變得更加不可理解,更加大膽了。

他捕捉了她的唇。

大海貪婪、瘋狂地拍打著海岸,仿佛和他的心相呼應。

她感受到唇上他海水般沉重的分量。來不及思考的瞬間,她已淹沒在一波又一波的浪花之中。

只有他們倆。他嘗著她唇瓣的溫潤,吻著她被海風吹得涼絲絲的臉頰。一朵朵黑雲間,忽明忽暗地閃爍著星光。她噙著淚水,吃吃地笑了,一頭栽進他的懷里。

他在那透明的眼里看見自己長久以來深沉強烈的感情,終于還是無法隱藏。

淡淡星光下,她那蒼白、慵倦的臉,這一刻在他看來是永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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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啊?何大哥。」

一見進門的人不是自己期待的,戚幼吾剛亮起的眸子又黯淡了。

「你以為是誰?」何大成嗅出她的失望。「魏-華還沒回來是嗎?」

「嗯。」

「暑假快過完了吧?」

「對。下星期就開學了。」

「你暑假都做些什麼?」

「當家教。」

「喔。對了,今天是周末,他沒帶你出去玩啊?」

「他很久沒帶我出去了。」

「他那麼忙啊?大概是暑假的關系吧,美語中心暑假學生特別多,忙著賺錢去了。」

「何大哥,你吃過飯了嗎?我做了晚餐,幾乎沒動過,你吃嗎?我去熱一下就好,很快的。」

「我吃過了,謝謝。」發覺她悶悶不樂,他又問︰「怎麼啦?瞧你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沒有。」

「一定有,你騙不了我,是不是魏-華又凶你啦?」

「沒有。他現在根本不理我,待在家里的時間少之又少。我難得有機會跟他說上幾句話。」

「哦?他又吃錯了什麼藥啊?戚小妹,你覺不覺得他像個暴君?」

「不會啦,他對我很好,只是──算了,我也不會形容。」

她不知如何對何大成啟齒,從鼻頭角回來之後,魏-華對她的態度完全變了,兩人之間只剩突兀和生疏的感覺。

她覺得自己宛如某種不知名的種子,被迷亂的春風吹送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除了疑惑還是疑惑,她滿懷這種疑惑跟同學去了趟東海岸,滿懷疑惑地當了一個多月的家教。

「你別太在意了,他就是冷血、怪胎。我用膝蓋都能想像他發無名火的德性,真是何苦呢?虐待自己還順便-蹋別人,他搞不好是提前進入更年期了也說不定。

不記得是哪個大詩人曾說過,男人最怕的是,既不能和女人一起生活,也不能過沒有女人的日了,他可能有這方面的困擾,才會這麼陰陽怪氣的。」

「他現在沒有女朋友了嗎?」

「你應該比較清楚吧?有女人上家里來找過他嗎?最近。」

「沒有,自從上次我要他去向人家要回鑰匙之後,沒見他再帶女孩子回來過夜。」

「哦?」何大成聞言不可謂不訝異。「還有這回事?他听你的?」

「嗯。」

何大成當下決定探探她年輕的心。情況有點詭異,他早就覺得老友不對勁了。

「你喜歡他嗎?」

「喜歡。」

「你真的不打算回自己家啦?」

「我現在真的是無家可歸了,」她眼里又浮現一抹悲哀。「暑假初我發現我哥把房子賣了。」

他點著頭,體會著她的痛楚。「你想過如果有那麼一天,魏-華回加拿大去了,你怎麼辦?」

他知道這一問對她無異雪上加霜,但他看得遠,因為他太了解魏-華了。一個人如果可以從加拿大躲回台灣,自然也能從台灣躲回加拿大去。如果他沒料錯,戚幼吾將是唯一的理由。

見她靜不作答,他又接了下去︰「或者,有一天他結婚了,你還跟他住嗎?」

「他說過他不想再結婚的。」她月兌口而出,三分激動,七分不安。

不必再問什麼了。何大成發覺一切已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眼前的女孩已當了愛情的新兵,而魏-華那廂則是個愛情的逃兵。

「想去看電影嗎?我陪你去。」

她緩緩搖著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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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她的身影被慘淡的路燈拉得好長好長。呆呆地注視著偶爾經過身旁夜歸的人和車輛,直到一只身材苗條的小白貓慢悠悠地踱過她身旁,才緩緩地轉過身繼續走著。

她得回家去了,她告訴自己。這一晚已弄得她神魂顛倒。

「上車。」

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正要發出的聲音被暗夜輕而易舉地吞沒了,望著魏-華,她停下腳步。

「快點上車!听見沒。」他推開車門急急催促。

「這麼晚了跑到街上來晃什麼啊你?不怕危險嗎?」她才關上車門,他劈頭就是一頓數落。「你想干嘛你說,撞車嗎?」

他對她發脾氣的樣子跟以往沒什麼兩樣,她努力地想在車廂內嗅出一點異樣的感覺。

車子很快就進入停車場,熄了火,他依舊氣急敗壞地瞪視她。

「說啊你,這麼晚了還上街干嘛?」

他雖虎視眈眈,心里卻感到莫名興奮,為了好不容易有個理由可以讓自己對她大發雷霆之怒。

她凝望著他的怒顏,專心地忘了眨眼,兩眼疼得滲出淚水。

「又怎麼啦你,哭什麼?」SHIT!他暗咒一聲。「因為我沒回家吃晚飯?」搖頭。

「因為我夜歸?」搖頭。

「因為我最近沒空理你?」搖頭。

「因為你踫上生理期嗎!」他大吼一聲。

她不再搖頭,卻哭得更厲害。她承認自己不講理,但此刻她一點也不想講道理。沒道理的話她又說不出口,只能賴皮地哭,沒完沒了。總不能要他承諾永不再婚吧?

「下車,下車。」他不耐煩地先下了車,連拖帶拉地將她拉進電梯,上了十五樓。

「等一下,」她在他打開門之前,拉住他的手。

「還有什麼事?」無奈地,他停止開門的動作,轉身向她。

「你都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你想要我說什麼?哪有那麼多話好說。」他又轉身開門。

她立刻將他緊緊抱住,一張臉就這麼貼上他的背。

他在感官完全麻木之前成功地開了門,掰開她環在自己腰上的手,拉她進屋。

「你現在就給我回房里睡覺去。」

他忿忿地擺月兌她,拿了罐啤酒往吧台邊上一坐。

她不但不走,還挨著他坐上另一張高腳椅。

「去──睡──覺!」

他吼完便不再看她,那一臉天真無邪,那一身香甜的青春氣息令他怒火中燒。

她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側趴在吧台上,她的目光開始在他臉上游移,掃過他生氣的眉,生氣的眼,透明的光最後直射在他緊抿的唇上,像是要溶掉覆蓋其上的冰霜。

該死的她想干嘛?他立刻抓住她撫在自己唇上的手,無限困擾地盯著她,但一時之間他竟想不出該如何責備她,就這麼與她四目相接;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地直起身子,用另一只手繼續剛才的動作。他能做的就是把那只手也抓住。

那張臉近得令他無法正常呼吸,在他就要窒息的霎那,她滑下了椅,將整個人朝他靠去,落阱下石地把唇貼上他的。

踫到火似地,他立刻縮了回去。可一股神秘的力量又催迫他伸了過去。在一片慍怒中,他縱容了自己。

放掉她的雙手,他捧著那張透明的臉,報復般掠奪了那兩瓣玫瑰。

「你是鴉片。」他說,又愛又恨。「你會害我上癮。」

「你會再婚嗎?」她問,忐忑不安。

「不會。」

「我可以一直跟你住嗎?」

「你會離開我的,等玫瑰花開的時候。」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不必懂,我懂就夠了。」

玫瑰不再說話,而他繼續飄飄然地嘗著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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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困啊?」何大成在听見戚幼吾關上房門的聲音之後才下樓來,在吧台邊和魏-華並坐著。

「困得要命又睡不著。」他已換了杯烈酒,讓剛才的激情伴隨透明冰塊,浮沉于淡褐色的液體中,慢慢消失。

「打算怎麼辦?」

「我再坐一會兒就去睡了。」

「我管你什麼時候去睡,」何大成睨他一眼,朝樓上指了指,「我是問那個,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別跟我裝傻,我剛才本想下來喝水的,不好意思打擾你,所以模著鼻子又回房里去。」他斜睨著魏-華。「你不會告訴我是她勾引你吧?」

「你想說什麼?」

「你想做什麼?」何大成立刻將問題丟還給他。

「跟女孩子接個吻有那麼大不了嗎?」

「別說得這麼滿不在乎,你是想掩飾心里的罪惡感嗎?別人你可以玩玩就算了,可是你怎麼能這麼對待戚小妹呢?她可玩不起呀,你玩火自焚沒人管你,可你不不要傷及無辜才好。」

「我一點也不想傷害她,真的。」他突然變得十分沮喪。「一點也不想。天知道我是多麼努力地在克制自己。」

「你終于說出真心話了,不容易呀。」何大成有些意外,卻也感安慰。「我早就發覺你對她很不一樣。果然,你是愛上她了。」

「我該怎麼辦?」卸下偽裝的他變得十分脆弱。

「愛就愛了,怕什麼呢?」

「如果說結婚前的我是一張完整的大鈔,那麼離婚後的我應該只是找回來的一堆零錢,沒有多少本錢去愛一個人了。愛了就有傷害,她還稚女敕得不堪一擊,我愛不起她,你知道嗎?」

「我不以為然,你現在根本是睜著眼說瞎話,一邊做一邊說不要。依我判斷,你不是愛不起她,你是放不下自由,不願被愛束縛,對不對?」

他一笑置之。

「你不是在賣保險嗎?什麼時候改行成了愛情顧問?瞧你那大言不慚的樣子,你憑什麼?就憑你那些乏善可陳的失敗經驗嗎?」

「失敗為成功之母,」何大成對他的調侃不以為忤。「國父革命歷經十次失敗才得以成功,以這個標準來看,你肯定比我接近成功,說不定你跟戚小妹這一次就成功了。

「好了,不提這煩人的事。」

「她愛你。」何大成突然一反剛才嘻嘻哈哈的態度說了一句。

「她今天晚上對你說了什麼是嗎?」

「沒。我自己觀察出來的,你難道沒感覺嗎?」何大成嘆笑。「還是你太久沒踫女人所以反應變遲鈍了?唉,你剛才吻她那樣子倒真像很久沒踫女人了。」

他的話為自己贏得一拳。

「捶我我還是要說,你好好反省反省吧,如果愛她讓你痛苦,那麼不愛她你會更痛苦。就從你可以為了她而不再踫女人來看,你後半輩子應該不會好過。」

「你怎麼曉得我沒踫女人?」

「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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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華和戚幼吾繼續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尷尬漸除,模糊依舊。

「煩。」掛上同學的電話後她抱怨一聲。

「煩什麼?誰的電話?」魏-華好奇地問。

「同學約我明天出去玩。」

「不好嗎?」

「不好,他很煩,我選什麼課他就選什麼課,上課總喜歡搶我旁邊的位子坐,中午還賴著跟我一起吃飯,成天像個跟屁蟲似地跟著我,煩都煩死了。」

「人家這是在追求你,連這個都不懂?」

「我知道呀,可是我已經拒絕他了,他還死纏不放,討厭。」

「為什麼拒絕?什麼理由?」

「我是重考生,年紀比他大,跟他在一起我總覺得沒有被人呵護的感覺,好像我是姐姐,還得保護他咧。他卻說他不在乎我年紀比他大。」

「對呀,人家不在乎,你煩什麼?」

「他不在乎我在乎,哪怕是只比我小一天我都不要。」

「這麼苛刻啊?那你等學長來追好了。」

「是有一個學長還不錯,我蠻欣賞他的。」

「哦?看上人家什麼優點了?」

「他啊──長得斯斯文文的,聲音很好听。對了,他在我們學校的‘學生之音’主持一個節目,好多人都迷死他的聲音了。還有,他脾氣很好,對女孩子都客客氣氣的。」

「平庸。」

「才不呢,我們系上好多女生暗戀他,不過他好像還沒跟哪一個特別好就是了。」

「那你動作快一點,來個捷足先登。」

「可以嗎?女生可以追男生?」

「為什麼不可以?別那麼平庸。」

「那你教我,我該怎麼去追他?」

「我只會追女的,你問錯人了。」

「好,那你假設自己就是那個男的,你希望我怎麼追你?」

「不必了,我跟他有代溝,我想的跟他想的一定不同,所以你別指望我了。」說罷他起身上樓回書房。

她朝他的背影做個鬼臉,繼續看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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