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歸何處 第六章 作者 ︰ 暉蘭

再見學倫,是三天後的事。

雖然和雷之間有了很大的轉變,但我還是學生,每一日的大學生活還是要繼續下去的。愛情可以是很美妙的背景音樂,但主旋律的音符不會因此而停止跳動。測驗不會取消,報告不會減少,實驗不會從三個小時調整到一個小時,資料不會不經查閱就出現在手里……

當我抱著幾本參考書走進影印室時,立刻被那長長的人龍嚇到了。明明故意挑在正餐時間,怎麼人還是這麼多?探頭往里面一瞧,這才發現原有的三台影印機有兩台都被貼上了「修理中」的標簽,只剩下一台正常運作而已。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猶豫著要不要「乖乖」地排在隊尾,眼楮卻不老實地朝前面溜去……

啊!天助我也!那不是學倫大哥麼?還有多兩個人就排到了,要夾塞兒就趁現在……

「大哥!這麼巧啊!」我兩步並一步地跳到他跟前,笑嘻嘻地。

「是你啊。」學倫先是驚訝,隨即露出一貫的笑容。「好久不見了哦!居然還記得我這個大哥?」

「就你這麼一個大哥,當然要記得。」我無辜的說。

「宿醉好點兒沒?」

「拜托,已經三天了,醉死的人也該活過來了。」

「你也知道已經三天了啊?」

「呵呵……」我只能不好意思的笑笑,知道他在怪我這三天沒跟他聯絡。

看出了我的不自在,學倫好心岔開了話題。

「怎麼這時候來影印?吃了嗎?」

「還沒。我一下課就跑來了,本以為午餐時間人會比較少,誰知道……」我用眼神睹了瞄後面拐了幾個彎的隊伍,又指了指那兩台報廢的影印機,吐了吐舌頭。

「這叫人算不如天算,可見不少人和你想法一樣。」學倫笑著拿過我手中的書,翻了翻。「要印哪幾頁?多少份?」

「哇塞!」我一拍手。「不愧是大哥!我還沒開口就知道我在想什麼……」

「著你的眼楮就知道了,還用猜?」

「是,大哥英明。」我邊說邊把書翻開。「這本《結構學入門》印247到266頁,《機械理論》189到210頁,《流體力學》328到334頁。一式兩份。」

「給陶麗的?」

「嗯。」我點頭。「這次的project要用。」

「不是我說你,你這樣會……」

「把她寵壞的。」我主動接過後半句,回他一個了解的笑。「我們有分工。陶麗也負責一部分Project。」

「哦?那可真難得。她負責什麼?」學倫好奇地問。

「把數據keyin。」

「還有呢?」

「沒了…」

「我就知道。」學倫了然地搖頭。「你總是把什麼都攬下來,只把最簡單的留給她去做。你有沒有想過,這對她也不公平。」

「怎麼說?」

「你剝奪了她自己擔起責任的機會。」

這時,前面的人完成了影印,輪到學倫了。

「大哥要印什麼?」我問道,目的是把話題岔開。

「論文副本。」學倫簡短地說。「花不了多少時間,很快就到你那份。」

「謝啦。」我開心地說。「待會兒請大哥吃飯。」

「你不說我也準備押著你去吃的。」

「為什麼?」

「防止你虐待自己的胃。」

「我哪兒有?」我大聲抗議道。

「還說沒有?我記得你一點鐘有連續三個講座要听,若不是踫到我,你是不是打算挨到那時候再解決中飯?」

「那也……不……怎麼晚嘛……」我支支吾吾地說。

「是不晚。不過足以讓你中飯晚飯兩頓一起吃。」

「好啦。我不是已經答應去吃了麼?大哥你今天還真不是一般的羅嗦!」我嘴上抱怨,其實心里是頗感動的。這也算是有一個對自己知之甚詳的大哥的「好處」吧……

學倫神情專注地按著copy鍵,紙張一頁頁地從影印機內送了出來,伴隨著「嗡嗡」的噪音和掃描燈發出的亮光。

「大哥,要不要我幫忙?」我問。站在旁邊無所事事似乎說不過去,雙腳開始不自在起來。

「不必了,七手八腳反而麻煩。」

這倒是真的,影印機就一台,按鈕也就一個,想幫也無從幫起。

「那……我去買飯盒好了!待會兒和你踫頭?」

「在哪兒?」

「天台好麼?」

「哪個天台?工學院離這兒可不近。」

「圖書館頂樓那個,不遠吧。」

「這還差不多。幫我打包星州米粉和仙草茶。」

「Noproblem!不見不散!」我頭也不回地朝餐廳的方向沖去,因而沒有留意到學倫若有所思的目光。

「給我兩份星州米粉,打包,青辣椒少一點。」我朝櫃台後的米粉大叔喊道。周圍一片喧鬧,所以不得不用喊的。

「28號,五分鐘後再來。」他把一張卡片丟過來後,立刻轉身去招呼後面的人。

我吃力地從人堆中鑽出來,把號碼牌當成扇子拼命地扇。小了點兒,不過也只能湊合了。好熱,好悶……

幸好米粉大叔從來不按順序發牌,否則豈不是要等27個人才能輪到我?到時候不是我熱死在餐廳里,就是學倫餓死在天台上。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有像我一樣鋼鐵築成的胃……

反正等著也是等著,我決定趁這功夫去買飲料。

就在我走向飲料販賣機的時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這不是孟帆嗎?」

我回頭,發現站在我面前的是陶麗的男朋友,康健鴻。

他和我們同系,但因為上課的時間經常錯開,所以見面的機會不多,跟我就更談不上熟絡了。不過因為陶麗的關系,感覺上倒也不像陌生人。

「嗨。」我笑著應了一聲。看到他就立刻想到陶麗,于是問︰「陶麗沒跟你在一起?」

「她……」康健鴻欲言又止,臉上的笑容也變得十分牽強。

我察覺到事情不大對勁兒,連忙追問道︰「怎麼了?你們吵架了?」

「談不上吵架,一點小摩擦罷了。」他故做輕松地聳肩。「女生難免要耍耍脾氣,過兩天就沒事了。」

我微微皺眉,不大喜歡他的口氣。我了解陶麗的脾氣,雖然她有些小孩子心性,但絕不是亂發脾氣的人。照他的說法,好像她是在無理取鬧似的。盡管我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我相信問題絕不出在一個人的身上。「一個巴掌拍不響」就是這個道理。

這時,我仿佛听到米粉大叔叫28號,也來不及和康健鴻解釋,連忙三步並兩步地跑回櫃台拿我的外賣。

塑料袋里,兩包熱氣騰騰的米粉香氣四溢,讓人忍不住想大快朵頤一番。

吞了吞口水,我斗爭了半天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大哥正在辛辛苦苦幫我影印資料,我怎麼可以先吃?太忘恩負義了……

一回頭,我發現康健鴻還站在那兒,心里不禁奇怪。

「你還有事?」我問。

「我……你……能不能幫我勸勸她?」他吞吞吐吐地說。

「陶麗?勸她什麼?」

「勸她……把……把……」

「勸她爸爸?」我覺得莫名其妙,而康健鴻愈來愈緊張的臉色卻讓我不安起來。

「唉,不是……你跟我來!」他硬是把我拉到餐廳後面,一個鮮少有人經過的地方。

「你葫蘆里到底實的什麼藥?」我對他的神秘兮兮感到不耐。

「你能不能幫我勸陶麗把……」他四下張望了半天才壓低聲音說︰「把孩子拿掉?」

「什麼!?」仿佛晴天霹靂,我當場呆掉了。「你……你再說一次!」

「拜托你小聲點兒……」

我才不理他的「拜托」,厲聲質問道︰「你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什麼孩子?」

「求求你別這麼大聲,你想讓全校都知道她懷孕的事嗎?」

我這才有些清醒過來,連忙看了看四周。還好,一個人也沒有。但願我那幾聲大叫沒被別人听去。

「陶麗她……你們……」我還是無法相信。昨天看她還好好的,這幾個星期來也根本沒什麼異狀,怎麼可能突然就……

「她是這麼告訴我的。好像真的有了。」康健鴻用手扒著頭發,一張勝漲得通紅。

「多久了?」

「三個星期。」

我完全沒了主意。這種事,我還是頭一次遇到,又是發生在好朋友身上……

「你打算怎麼做?」我問他。

「孟帆,我知道你是陶麗的好朋友才告訴你。幫我勸勸她好嗎?現在拿掉還來得及……」

「但她不想,是不是?」我打斷他的話,眼神不由得銳利起來。

「但我們沒的選擇!留下孩子會有什麼後果,你應該知道的!其實這也是為了陶麗好,想想她的學業……」

我試圖從他的聲音中找尋一些不舍和心疼,但是沒有,我听到的只有煩躁和不安。

「孟帆……」

「好了。」我打斷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催逼,點了點頭。「我會去和她談,但是……」

我頓住,抬起頭來嚴肅地注視著他。

「我希望你是個負責任的人。否則,別說是陶麗,我也不會放過你!」

不理會他的滿臉措愕,我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當我確定自己已完全離開康健鴻的視線後,表面強裝的鎮定即刻全數瓦解。要不是手里提著東西,我說不定會當場賞他一個耳光!

這個人……不,他根本不算個人!他怎麼可以這麼對陶麗?怎麼可以……

當我走上圖書館頂樓的時候,學倫已經在等我了。

「好慢啊,隊很長嗎?」他問。

我勉強笑了一下,把塑料袋交給他,滿腦子想的坯是陶麗的事。

今天一上午沒見著她,但願別出什麼事才好……

「我的仙草茶呢?」學倫打開塑料袋問。

「啊!我忘了……」我一拍額頭。「我現在下去買。」

他攔住我說︰「不用了,又不是非喝不可。」

「哦……」既然他這麼說,我也只好坐下來。

我必須找陶麗談談,但是該怎麼說呢?那是一個孩子,一個未成型的生命,結束這個生命,和殺人有什麼兩樣?我辦不到,辦不到啊……

「孟帆?」

「呃?」我完全沒听到他說了些什麼。

「你怎麼不吃?難道兩包都是給我的?你太高估你大哥了。」

「哦,我忘了……」我從袋子里取出另一包米粉,慢慢吃了起來。

如果把孩子留下,會有什麼後果?輟學?還是以一個未婚媽媽的身份繼續留在學校?校方會允許嗎?無論選擇哪條路,對陶麗都是個不小的打擊。她將要面對的,絕不僅是旁人異樣的眼光而已……

「孟帆?」

「呃?」我又被學倫的聲音喚了回來。「什麼事?」

「你根本沒在吃。」他指了指我的筷頭。原來我一直夾著空氣往嘴里送,自己卻渾然不知。

「你的心情落差還真不小,不過我勸你吃東西專心一點兒。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坐著發呆于事無補,等三堂講座都結束了你也未必能吃完。」

「對了!我還有講座!」我慌忙看表。幸好,時間還來得及。

看看學倫,他的飯盒已經見底,于是我遞過我的。

「大哥,幫我吃一半。」

「不行。」學倫一口回絕了我的「好意」。

「我知道你還吃的下。」我又把飯盒往前伸了伸。

「不行。」他還是搖頭。

「我真的沒什麼胃口……」

「沒胃口也要吃。」

「那……三分之一?」我作出一點讓步,「請求」變成了「哀求」。

「下不為例。」學倫接過飯盒,撥了一些到他那邊。

我這才意識到,他根本早就打算幫我,討價還價只是不希望我吃得太少罷了。好「狡猾」的大哥……

「你四點下課對吧?」他突然問道。

「嗯。怎麼呢?」

「之後還有事嗎?」

「沒有,不過我要在七點前回去。」

「補習七點開始?」

「不,是晚餐。我答應雷……主任回去吃飯。」好險,差點兒忘了是在學校,「雷」這個稱呼是不能用的。

「要不要一起喝個下午茶?」

「可是……我約了陶麗……」其實是打算約陶麗,只要待會兒在階梯教室能遇見她。

「那下次吧。快吃,別遲到了。」

听學倫的口氣似乎不怎麼介意,我放心了。

陶麗一直沒出現,直到第三堂講座結束前十分鐘,才從後門偷偷溜了進來,坐到最後一排靠邊的位子上。

我因為坐在比較中間的位置,不方便走動,所以只好邊听課邊盯住她,免得等一下又不見了。

遠遠地看著她,我發覺她根本沒在听課,兩眼一直出神地凝視著前方,也不知在看什麼,或者什麼也沒看;兩只手托住下巴,唇角時不時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都什麼時候了,她竟然還笑得出來?她現在的模樣,既不像個未婚先孕的準媽媽,也不像和男朋友發生過爭執,更不像在為墮胎而苦惱……我開始懷疑康健鴻那番話的真實性。

好不容易教授終于宣布了「下課」,我頭一個從座位上站起來,也不管會不會撞到人,連推帶擠地朝她跑去。

「陶麗!」還沒到跟前我就開始揮手,但顯然是多此一舉,因為她已經朝我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比平時還要燦爛許多。

「孟帆,我請你喝茶!」她拉住我的襯衫袖子。

「你……請我……喝茶?」我差點兒跌倒。看來她心情好得很嘛……

「來不來?一過五點茶屋的人就多了,要去就趁現在!」

「那……就走吧。」我說得有點兒勉強。我擔心她現在的開朗是裝出來的……

「我有事情要告訴你哦!」她神秘兮兮地覆在我耳邊細語。

我立刻緊張起來,但又不得不裝作不知情的模樣,只得隨口問道︰「好事壞事?」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保證你嚇一跳!」

「是麼……」我愈來愈理不出個頭緒,只有緊緊跟上她異常輕快的步伐……

這次,我們選擇了一個不起眼的座位,一張緊貼著牆角的小桌子。

我正要起身去叫飲品,陶麗卻搶先把menu拿在手里。

「今天我來。」說罷即朝櫃台走去。

幾分鐘後,她端著兩個杯子回來了。

「你的泡泡茶,我的檸檬咖啡。」她重新在我對面坐好,坐得端端正正的,臉上仍掛著持神秘的笑。

我雖然很想把事情弄清楚,但我也知道,催她是沒有用的。她既然主動約我來喝茶,遲早會把該說的說出來,只怕連不該說的也說出來……

「孟帆,你有沒有當過千媽?」

「好像……沒有。」

「你現在有機會了……」她這次笑得有些羞怯,但神情還是愉快的。

「陶麗,你……難道……」

「我有小寶寶了。」

竟然是真的!我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盡管已經不是第一次听到這個消息,我仍然抗拒著接受這個事實。看她開心的模樣,我該說「恭喜」麼?

「你看過醫生了?」

「是啊!今天早上拿的檢查結果,我先告訴了阿健,第二個就來通知你了,夠朋友吧?」

「那麼,你打算把孩子生下來?」

「當然了!你不想當干媽麼?」陶麗臉上露出不解的神色。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有沒有考慮清楚?」

「有什麼好考慮的?」

「比如說……你那個阿健的想法。他想不想要這個孩子?」

「他當然想!這是我們的孩子,他怎麼可能不想?他一直都很疼我……」

「你確定嗎?我今天踫見他時……」

「你踫見他了?他有沒有說什麼?是不是很開心?」

「他讓我來找你……」

「讓你來恭喜我對不對?我就知道他一定和我一樣開心,他是寶寶的爸爸嘛!真是的,他干嗎不自己來?一定是不好意思……」

「陶麗!你讓我把話說完!」我迫不得已抬高音且。不能再含糊其詞了,哪怕接下來的話很殘忍,也非說不可。倘若任由她繼續沉浸在虛夢里,到最後只會受傷更重。

「康健鴻不是讓我來恭喜你,他是讓我來勸你,勸你把孩子拿掉。」

「孟帆,你在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我一把握住她的手,緊緊地握著「你還不明白麼?他不要這個孩子!」

陶麗呆坐在那兒,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嘴唇微微顫抖。

「不……你騙我……他不會這麼說……他……他愛我的……」

「他愛不愛你我不知道,但他一定不愛這個孩子。」

「不……他愛的……」

「他愛就不會逃避責任了!」我狠心放下重話,不打算給她任何假想的希望。這是為了她好,我對自己說。

「他……他真的讓我把寶寶拿掉?」

「我不曉得他是否會改變主意,至少今天中午他是這麼說的。」

「孟帆……我……我現在該怎麼辦?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望著她發紅的眼眶,我不由得心痛起來。她不該承受這痛苦的,她該是快快樂樂、開開心心的……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為什麼要讓她的世界崩塌得如此之快?我必須幫她,可是……僅靠我那微薄的力量,夠麼?

「陶麗,我問你個問題,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她點點頭,低聲啜泣著,蒼白的臉上掛滿淚痕。

「你愛不愛這個孩子?」

「它是我的寶寶,我怎麼可能不愛?」

「有多愛?有沒有愛到不顧一切也要把它生下來的地步?」

「不顧一切?」

「對,不顧一切。」我開始慢慢分析給她听。「這是一個生命,不是玩具和擺設,你一旦決定要生下它,就要負起一個母親的責任。所以,你的生活將不再是毫無牽掛的。你也要考慮到你的家人,他們能否接受你懷孕的事實,會不會支持你。我知道伯父伯母都不大管束你,但這件事你不能不告訴他們,他們畢竟是你的父母。」

說到這里,我不禁想起了我自己的家,那個已被我曾打算徹底拋開的家……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眼下最要緊的是陶麗!

我趕忙扯回那絲涌出的牽掛,繼續對她說︰「還有你的學業。我們現在才二年級,離畢業還有蠻長的一段路,如果你一定要生下孩子,勢必得休學一陣子。你更要學會容忍周圍人的指點和議論,畢竟在大學里這種事情還沒普遍到每一個人都能接受。最後,也是最實際的問題,那就是錢。如果我們做最壞的假設,你家里不接受這個孩子,拒絕提供經濟資助,那麼你就要靠自己了。當然,我會盡量幫你。」

說完,我松開她的手,給她一個完全獨立的思考空間。

「孟帆,把寶寶留下,真的這麼麻煩麼?」她淚痕未干,但總算止住了哭聲。

「這不是麻煩不麻煩的問題,這是責任。」我嚴肅地說。

「可我從來沒想過……」

「所以我希望你想清楚再回答。」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該怎麼辦……孟帆你告訴我……」

「該告訴你的我都說了。但我不能替你做決定,孩子是你的,不是我的啊!」

「哦……我不知道……」她又哭了,身體不住地顫抖。

我從沒見過這麼無助的她。或者說,她從不曾有過這麼無助的時候。我猛然記起了學倫的話——你遲早會寵壞她……你剝奪了她擔起責任的機會……這對她不公平……

天!難道……是我?是我害了她?珍惜她的單純,愛護地的天真,縱容她的任性……錯了麼?

頭一次,我的信心動搖了。

也許,我真的錯了……

「孟老師……孟老師?」

「啊!呃?哦,寫完了是麼?」我慌忙接過寧寧遞來的練習簿,抓起紅筆批改。

今晚的補習內容是三角函數。我出了十個小題目給寧寧,自己在一旁看著她做。沒想到……

「孟老師,你今晚一直在發呆。是不是太累了?」寧寧關心地問。

「是麼?也許吧……」我知道自己在為陶麗的事分神,但對寧寧沒有解釋的必要。何況,寧寧才十三歲,即使我把前因後果都告訴她,她也未必理解吧?

「孟老師……我……」寧寧欲言又止。

「有什麼事說吧。」

「我以後可不可以叫你帆姐姐?」她忽閃著那雙水靈的眸子,有些期待地問。

「為什麼突然這麼問?」我覺得驚訝,同時亦為她主動表示出的友好而高興。

「因為……因為帆姐姐比孟老師好听啊!而且帆姐姐比我大不了多少,叫孟老師會把你喊老了。」

「謝謝啦。你若是真的喜歡,就這麼叫吧。也讓我覺得自己年輕一點兒。」

「帆姐姐是很年輕啊,我肯定我們之間沒有代溝!」寧寧一本正經地說。

「但願如此……」我不自覺地嘆了口氣,笑得有些力不從心。

「帆姐姐,我看你真的累了。」寧寧自作主張合起課本,又把練習簿從我手里抽回。「今天晚上就到這里吧,我自己再做些習題,明天拿給你看,好麼?」

這番話說得不容質疑,如果不是那柔柔的嗓音減弱了氣勢,還真有點兒像雷的再版。這就叫有其父必有其女吧……

「好,听你的。別做到太晚,記得十點前睡覺。」我叮嚀一番後便揉著太陽穴走了出來。

隔壁就是我的房間。

我正要伸手開門,突然被人從後面圈住。

「雷,你就那麼喜歡嚇我麼?」我埋怨道,但緊繃的神經卻隨之松弛了。

「告訴我,今天發生了什麼?」他的聲音沉穩而令人心安。

「我們換個地方談吧。」我拍拍他攬在我腰上的手說︰「在這里會吵到寧寧。」

來到客廳,我本想坐在沙發上,但最終還是被雷拉進懷里。

我沒有拒絕,但忍不住實話實說道︰「你膝蓋好硬,沙發比較軟。」

「我喜歡抱著你的感覺。」

「我以為你已經有個女兒了。」我笑他。

「我從不這麼抱著寧寧。」

「真的?為什麼?」我驚訝地問。傳達一份親情,沒有比擁抱更為直接而溫暖的了。而他竟說沒有抱過寧寧?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眉頭微微鎖起,像是試圖鎖起什麼不愉快的過往。

「你知道嗎?寧寧今天叫我帆姐姐呢。」我體貼地把話題岔開,輕輕拂開他額前的亂發。

逼一個人說出心底的秘密,不是我的作風。盡管我很想知道,但我會等到他願意說出來的那一天。

「那說明她開始接受你了,是個好現象。」

「雷……」我突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臉。

「你在于什麼?」他問。

「幫你松弛肌肉。因為我發現你很少笑。其實你笑起來蠻好看的,為什麼不笑呢?」我邊說邊繼續拉扯,直到兩只手都被牢牢攥住。

「我不知道你也有這麼淘氣的一面。」他好笑地瞧著我。

「看吧,你的表情有彈性多了,證明我的按摩有用。雖然距離‘開懷大笑’還很遠,不過我會再接再厲。」

「好了,下次讓你捏個夠。現在告訴我,今天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

「為什麼這麼問?」

「你晚餐吃得太少了,元嫂很介意。」

「哦,晚餐好吃極了,真的,元嫂的手藝是最好的。」

「跟我說沒用,你要用行動證明。」說著,就像變魔術一樣,一碟芒果布丁出現在我眼前。

「把這個吃完。」他命令道。

我把眼楮眨了又眨,怎麼也想不透那究竟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剛才開始就一直放在茶幾上。」雷主動解答了我沒問出口的疑惑。「你沒注意到,更證明了你有心事。」

「沒錯,我是在為一件事心煩。」我坦白地說。

「吃完再說。」他把碟子塞進我手里。

「我吃不了這麼多……」

「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但必須專心。」

「為什麼?」

「元嫂的布丁不是一般的滑,不專心吃會嗆到。」

「說得跟真的一樣……」我沒放在心上,拿起勺子挖下一小塊放入口中……味道不錯。

如果不是正在為陶麗的事不安,相信這布了一定更加美味爽口。真是應了那句話——心情是一切食物的味道。

不知道陶麗現在怎麼樣了?雖然我目送著她搭上公車,也打電話確認了她已平安到家,但心里還是七上八下的。

今晚,她會想清楚吧?會麼?也許,一天的時間是不夠的。換做是我,一天之內做出決定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啊……

啊……哦……咳咳咳……布了真的滑進氣管了!

「看吧,不听話的後果。」雷連忙幫我把沒吃完的布丁拿開。「看來你是不可能專心吃東西了,除非把憋在心里的話說出來。」

「我……抗議,是你……你讓我先吃……」因為咳得厲害,我發出的聲音與平時大相徑庭。

「抗議駁回,我警告過你。」

「可是……」

「我勸你還是少說話的好。」雷輕輕拍著我的後背。

說來也奇怪,在他毫無技巧可言的拍打下,我感覺好多了。

「雷,知不知道你是全世界最霸道的人?」我喘著氣說。

「也許。」

「不過你也可以很溫柔的,就好像現在。」

「是麼?」

「我喜歡你溫柔的樣子。」

「謝謝。」

「但我也不排斥你的霸道。」

「為什麼?」

「因為這才是你啊!而且,沒有霸道,也顯不出溫柔的可貴。」

我終于咳出了喉管里的布丁,有些月兌力地倚著他,發覺這姿勢舒服得很,于是又靠得緊了些。

「帆……」

「嗯?」每次他叫我「帆」,我都有種浮在海水中的錯覺,整顆心一點一點地蕩漾開去……

「你在考驗我的自制力。」

「怎麼?我這麼靠著你會讓你有反應?」我抬起頭來。」那你剛才抱著我為什麼不會?」

「你不懂男人的身體。」

「男人的心理更難懂……」我有感而發,

「你又在想什麼了?」

「是啊,我在想什麼呢……」我有些出神地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心髒的律動變得不規則起來。

認識他,是一個月前的事;感覺,卻還停留在三天前。就在那個霧茫茫的早上,我似乎失落了一樣東西——我的心……

「我在想,要是能一直這麼看著你,也是件不錯的事。」

雷突然摟緊了我,緊得讓我喘不過氣來。

不必說話的,我明白這個擁抱的意思。是的,我明白。

「這麼下去我永遠也說不了今天的事了……你不想知道麼?」我用食指戳戳他,笑在心里。

他輕吻了下我的額頭才把雙臂松開︰「你說吧,我听著。」

「我最好的朋友懷孕了,她不知道該不該留下孩于,因為她和我一樣是大學生。」

整件事似乎並不復雜,三兩句話就說完了。可實際上……要是真的這麼簡單就好了……我嘆了口氣。

雷沉默了好一會兒。

就在我試圖從他面無表情的臉上讀出他心里的想法時,他開口了。

「她愛這孩子麼?」

沒想到他和我問了同樣的問題。這是否證明我們的想法相去不遠?

「她不知道。」我慢慢解釋道︰「她一直是個很單純的女孩,單純地快樂,亦單純地戀愛。也許,她對愛的定義和我們是不同的。」

「如果她不懂愛,她便沒資格擁有這個孩子!」雷的口氣突然變得嚴厲。除了嚴厲,仿佛還有些別的什麼……

「雷,你怎麼了?」我對他的態度感到奇怪。

「沒什麼……你打算怎麼幫你這個朋友?」他問道。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給她支持,不管她有怎樣的決定,我都支持她。我已經答應她了,如果她真的把孩子生下來,我就是現成的干媽。」

「要是她後悔呢?你也打算幫她照顧孩子?」

「是的,雖然我並不希望她後悔。」

「要是她真的後悔呢?要是她最終不再想要這個孩子了,你是否也要領養它?」

「為什麼這麼問?說得好像已經發生了一樣……」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有你這樣的朋友是她的福氣。」

「這是對我的贊美麼?收到。」

「其實你不該太操心,畢竟當事人不是你。」

「我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想關心她、幫助她、照顧她……」我無奈地搖頭,一股說不出的焦躁在身體里躥騰。「你不知道,我們初中就認識了,我一直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我喜歡她的熱情和單純,我希望她一直這麼快快樂樂的,我不想看到她為任何事煩惱憂愁,不想她透明的心因環境的復雜而蒙塵,可是……」

「可是你無法保護她一輩子的。」

「是的,我不可能永遠在她身邊,我今天才明白了這個道理,可是已經遲了……」

「別這麼說……」

「這是事實!」我打斷雷的安慰,激動地坐了起來。「是我!如果不是我,她就可以早些成長,可以變得更堅強些,就不會受到這麼大的傷害!是我害了她!我以為這樣對她好,實際上卻害了她

雷抽起一張面紙,溫柔地抹去我眼角的潮濕。我這才發現自己哭了。

「這不是你的錯。」他輕輕擁住我,聲音輕柔得像在哄一個嬰孩。「人總要成長的,無論你是否保護她。你可以陪著她一路走來,保護她不被石頭絆倒,但岔路一定會出現,你無法幫她選擇。如果你繼續領著她前進,她將來只會根你。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目送她好好上路……」

我動容地看著他。他的眼神如此深邃……他在想什麼?他想起了什麼?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我知道他在安慰我,可又仿佛不只是這樣。難道,我又一次觸到了他的回憶?他給我安慰,同時也是在說給自己听?他有著與我類似的經歷麼?……

對他的過去,我一無所知,就好像他也不知道我的。

但我相信他總有一天會與我分享,就好像我遲早會把自己的一切告訴他一樣。

是的,我相信他。

「雷,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

「我好高興遇到了你……」我在他的磨上印下一個輕吻,把頭埋進他懷中。

在他的臂彎里,我找回了曾經失去的溫暖。

我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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