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愛你兩次 第七章 作者 ︰ 黃茜

他們說好的。最後一天要花光錢、走斷腿,換到一輩子的回憶。

天還沒亮就搭第一班公車上陽明山,在晨曦中的擎天崗吃早餐,然後下山,搭車到城市另一端的動物園,手牽手地和所有他們認識的動物打了招呼,也說了再見;簡便的午餐就在路易學校附近有名的約會勝地某湖畔解決。接著走敦化南路,散步到路易打工的PUB喝最後一次酒、玩最後一次吉他;早早在吃到飽的Pizza店盡情享用過晚餐後,他們才開始一天以來——或許也是他們認識以來——唯一的一次奢侈——買了門票,上到新光摩天大樓頂樓的觀景台。

一天里面重溫認識以來所有共同踏過的景點,是冉方晴堅持的;而現在蹲在觀景台的大玻璃窗旁慘叫的人也是她。

「我有一種明天一起床就會殘廢的可怕預感。」她嚴肅地告訴身旁的路易。高瘦的男孩一副沒事的樣子,一整天的「健行」下來,他的體力顯然比平日不愛吃飯又四體不動的她好太多了。

路易只是笑笑,早听慣了她這一類天馬行空的話語。他一把拉起冉方晴摟住,讓她把重量放在他身上,眼楮還能構著窗台的高度,欣賞外頭的台北夜景。

「多看幾眼吧,我們想了好久的。」他傍著她耳邊輕聲說著。

可不是嗎?還只是朋友的時候就聊過「金玉盟」和「西雅圖夜未眠」,真的成了情侶後,窮哈哈的兩人還是常常幻想在高空被夜景環繞著談情說愛是件多麼浪漫的事。

「以前總舍不得花這個錢。」冉方晴幽幽說道。「真的上來、看到了夜景,你卻要走了。」

「我們說好不哭的。」路易壓抑的聲音里有著不尋常的沙啞。

「我不會哭的。」她的聲調刻意放松,微偏過頭。「路易,我要向你招認一件事。」

「什麼事?」

「你在機場抓到我問路……其實不是意外。」她想起往事,滿臉的笑意。「那時候我已經在你身邊晃來晃去好久了,心里還在想要怎麼去和這個帥哥搭訕。」

「沒想到這個帥哥馬上就自投羅網了。」他笑著幫她接下去。「我也要向你招認。」

「你也有?」冉方晴一副「那我們不就扯平」的興奮樣。

「其實這個帥哥早就發現有個清純可愛的小女生一直在附近打轉,為了不想讓她失望而回,就順水推舟把她抓來問路嘍!」

冉方暗和路易對看了一眼,一起笑了出來。他們都清楚記得那一次漫長的「問路」過程,從機場問到台北,由陌生人問成朋友。

相識的地方有最刻骨銘心的甜美回憶,這也是他們決定不在機場分手的原因;他們寧願那里永遠都只是「路易和方晴認識的地方」,沒有難過的分離來污染這個印象。

路易悄悄抬手看了一眼腕表,離他上巴士時間只剩幾十分鐘了。

「記得你對我的承諾嗎?」他輕撫著懷中人兒柔順的烏絲,心想這或許是這輩子最後一次了。「絕對不可以比現在還瘦,知道嗎?」

冉方晴僵住一下下,她知道說再見的時刻到了。

「你也要保重自己。」她在路易懷里轉過身,仰起小臉正對他。「現在就好好把我看夠,回去之後不可以太想我。」

他依言照做,細讀的眼光恨不得把她的影像直接熨貼在瞳孔上。

「要乖,要專心做事,不要整天擔心我吃飯了沒,但是不可以把我全部忘掉。」她還在殷殷叮嚀著。

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遺忘鐫刻在靈魂上的印記?即使只是淡忘都不可能。

「你也要乖,要好好畫圖,要听家明的話。可以的話……就把我忘了吧。」

他吻上她眼底那抹受傷,帶著深深的歉意。「如果有一天我回來了,一定是來補償我們得不到的一切。」他輕輕地低喃著誓言。

「我不要別的,我只要你。」說好不哭,她清澄的瞳眸里仍是上了水氣。

他苦笑地放開她,松開緊握的雙手。「再見了,方晴。」

在她的眼淚掉下來之前進了電梯,電梯門關上之前,路易用嘴型最後一次告訴她︰「我愛你。」

冉方晴不記得那天她是怎麼回到宿舍、怎麼上床睡覺的。只記得第二天一大早驚醒的時候,第一個躍出腦海的念頭是——路易走了。

然後她就不顧一切地放聲大哭了起來——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的那種極致悲傷的哭泣。喘氣的空檔,冉方晴清楚地意識到︰她的腳沒有殘廢,但她的心,將會終生殘廢。

********************

每個月例行的主管會議,是由各部門一級主管分別報告當月的情況,評估成長率等等數字,再總合成分公司整體的進度報告。總裁除了裁示分公司的近期目標活動外,會針對不同部門的消長提出問題或予以嘉許,由主管代表作出解釋或接受。

上個月因為台灣某航運公司在國外發生糾紛波及同業,造成台灣威登國外訂單大減、國內訂單大增的不正常消長現象。早上九點開始的主管會議,光是業務部就用掉了近兩個小時。冉方晴這個幾乎算是局外人的人終于苦等到發言機會時已是正午;而總裁竟當場宣布散會,要大家去吃飯,沒開完的會擇日再議。

那一次雷諾.威登是主席,他說了就算。冉方晴準備了一個月,只白白坐了一早上,也只好送他幾個白眼了事。總裁大人押她去吃午餐的時候都說了,擔心她沒時間吃飯,下午跑工地會昏倒,她還能說什麼呢?

但這回情況不同。

冉方晴一手抓著幻燈機的遙控,另一手拿著提示重點用的紅外線指標,對同級主管們解釋著幻燈片上所列出的下一期工程的進度、預算、時程及屆時將造成的環保問題等等。她自認這場會議主持得不錯,如果不是列席的總裁頻頻投來「關愛的目光」,或許還會更好。

「威登」總裁並不需要出席這場由建築事務部召集的小型主管會議;但他既然來了,也只好讓大龍頭上座,他們的會照開。冉方晴的工程需要這幾個部門配合一些協商、采購的事務,她對這場會議的重視程度可說是非同小可。

會議進行的流暢度原屬尚可,但或許因為領域相差太大,一些細節和專有名詞雙方都得互相解釋多次,尤其是采購預算的部分——這也是冉方晴最緊張的地方。她向來不太花心思在金錢上,也因此在準備這方面的資料上下過最大的工夫。但是當問題在某個附加的小工程的需要與否上盤旋過久,她耐心地對提出問題的主管一再說明仍不得要領之後,坐在最後面的大總裁開口了。

跨國企業的領導人果然不是混假的,三、兩句話抓出那個主管的盲點,讓對方安靜下來,會議繼續。

整個工程項目繁瑣,需要溝通的地方甚多。雷諾.威登一開始偶爾發言,到後來幾乎只要某個議題有點爭執就干脆由他來裁決——而他的裁決則通常偏向總建築師的意見。冉方晴的尷尬和怒氣一起累積著,卻不好現場發作,只得強自鎮定地繼續主持會議。

更夸張的事還在後頭。會開過了下班時間,雷諾.威登竟開始對著她打起了「催場」的手勢。

冉方晴當作沒看到,幻燈片照樣往下放,討論依舊進行著。這種協商性質的會議時間長短本來就沒有固定,與會的人多半有邊吃飯邊開會的心理準備,她實在不知道雷諾.威登的催場是什麼意思。

催場不成,時間過了六點,總裁又跳出來說話了。

「我想各位都已經開會開得很疲倦,威登的企業風格也不鼓勵員工們加班工作,所以我建議把剩余的部份延到後天,當天原訂的游輪企劃籌備會議延後,大家覺得怎麼樣?」

大頭目都開口了,有人敢說不贊成嗎?三兩下,在場的主管們全都收拾妥當走光了。

冉方晴真、的、生、氣、了!

她把手上的報表重重地摔在會議桌上,用力拔掉幻燈機的電源,再把所有東西看也不看一古腦兒地掃落到地上的紙箱里,聲音大得像摔碎好幾台機器。

「怎麼了你?」雷諾.威登扯住她正要甩玻璃杯的動作。

「我怎麼了?問你啊!」她完全不想掩飾話里的火藥味。

杯子她不要行了吧?女超人扛起地上的箱子就要往外走。

又被他給攔下來。

「你擱著,明天早上我叫小妹過來收。」

不用做事最好!冉方晴扔下紙箱,拍拍往外走,在門廳重重地槌下電梯的下行鍵。

「生我的氣啊?」剛才威風凜凜宣布會議延後的人可憐兮兮地跟了過來。

「廢話!」她大踏步走進電梯,看也不看他一眼。

沒想到雷諾.威登就這麼吭也不吭一聲地跟著她進電梯、出電梯、走出大樓、拉著她到餐廳,像是要和她比賽似的半個字兒也不吐出來。

冉方晴別著一肚子火氣沒地方發,已經累積到快要爆發的極限。可是他不說話要她怎麼開罵?難不成要對他吼︰喂,我們來吵架?

食不知味地吃完晚飯,一語不發地看著雷諾.威登付完帳、拉她到他們常去散步的國父紀念館,冉方晴終于甩開他牽著的手,獨自一人找了台階坐下,繼續培養怒氣。

「想罵我什麼?現在我就站在這里,你罵吧。」他站定在比她矮幾階的階梯上,剛好與她平視。

「你真的很過分你知道嗎!」他自己知道欠罵,她當然不會客氣。吃飽了飯,罵起人來也比較中氣十足。「你一定要時時刻刻把我當成長不大的小孩、沒有行為能力,才能滿足你過度膨脹的男性自尊是不是?」

「我從來沒有這個意思。」雷諾.威登的音量沒有提高半個分貝。

「你沒有,但是你已經這麼做了!」她才不接受什麼「無心之過」的說法。「總裁大人,你一向是以公正客觀的形象來服眾的不是嗎?那你這段時間的作法又是怎麼一回事?你恨不得全公司的人以為我這個總建築師是靠攀關系走後門才保住職位的,是不是?」

「我只是不想讓你在工作上太過勞累。」他仍是波瀾不興。

「我到今天才知道,原來最天真的人是你!」冉方晴真是給他氣炸了。「這世上有什麼工作是不勞而獲的?你的作法只會讓我以後在公司里做人做事更孤立、更辛苦,你知道嗎?」家明說的沒錯,有些不爽到極點的事就要吼出來。

「你的專業能力和判斷都是正確的,沒有人會說話。」

「對!因為總裁大人親自裁示過後,沒有人會再對總建築師的話有任何疑問。」吼一吼下來算是消了一點氣,但是那個死腦筋的家伙還是扭轉不過來。「你知不知道這和由我自己得到的勝利有多大的不同?我的創意、我的經驗、我的努力,別人都看不到!他們只會記住冉方晴有總裁撐腰、冉方晴甚至沒辦法自己解釋好一件事、主持好一場會議!」

「當時我只想到要保護你。」雷諾.威登的話有了點後悔的意味。

「你的手腕、你的遠見都到哪里去了呢,Ronald?」冉方晴直視他眼中的理直氣壯,萬般無奈。「我要跟你強調多少次?我不是小孩子了!能有今天的成就是我一步一步奮斗來的。我知道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我也懂得如何去應付它——或許在你眼中還是生澀了一點,但我正朝著目標前進,誰不是這樣一路跌跌撞撞地慢慢模索成長的呢?」

暗黑的夜色里,他們僵持著。

「我太盲目了。」他牽起她的手,纏握住。「看著你的時候,我只看得到你在爭執中處于劣勢、你的無助和你的疲倦,我只想讓你早早月兌離那些情況,我看不到其它的東西。」他總算肯承認錯誤了。

「我不想把縱橫商場的你變成一個短視的傻瓜。」她分享著他手心的溫度,祈求的眼對上他。「你也不要讓我變成一個永遠成不了氣候的半吊子建築師,好嗎?」

「我無法讓自己眼睜睜地看著你身處困境。」雷諾.威登一個用力,把冉方晴拉站起來,靠在他身上。

「那就不要看。」她自然地把重心移位,伸手環抱他強健的腰。「你有那麼龐大的事業王國要管理,有那麼多要勾心斗角、運用腦力的case,為什麼要來搶我這些不小的成長機會呢?」

「剛好有時間空下來的時候……我沒辦法阻止自己去看你。」

她將兩人拉開一些距離,讓他看見她臉上的不滿。

「不要這麼愛我好嗎?這樣會讓我越來越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這句話或許會傷了他,但是她非說不可。

「很困難。」雷諾.威登仿如察覺到危機似地更加摟緊她,絲毫不覺話里的跋扈。

冉方晴深深地嘆了口氣,下巴靠回他肩上,茫然地看著廣場上四散的或運動或休息的人群,她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那你看著我的時候,能不能只是隨時準備為我喝采、為我驕傲,不要擔心我如何辦到?只要相信我有處理事情的能力,可以嗎?」很久很久之後,她說。他以無聲回應。

「可以嗎?」她堅持追問。

「好。」雷諾.威登是咬著牙同意的,一直以來,他以為時空阻隔是愛情的敵人,保持距離的愛對他來說很陌生,但是為了方晴,他會做到。

「謝謝你。」她送上自己的唇,知道這個承諾對他而言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深吻過後,她讓他圈抱在懷里,兩人坐在階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看人,享受風雨過後的寧馨時刻。

「方晴。」他在背後出聲喚她。

「嗯?」她的眼光跟在遠處溜直排輪的小孩身上。

「我愛你。」他的口氣仿若只是不經意地提起。

「我知道。」她回頭對他笑笑。

「那你呢?」也像是隨口問問。

她陷入沉思中。

「我想……我也是吧。」最後終于決定。

一口氣長長地吁了出來,天知道雷諾.威登緊張得快窒息了。

「你也是什麼?」他還不死心。

冉方晴背對著他笑了起來,先是輕輕的、沒有聲音的抖動,漸漸演變成夸張的放聲大笑。

他被笑得臉都綠了,硬是把懷中笑不可遏的人兒轉過身來。

「這有什麼好笑的?」

冉方晴笑著搖搖頭,對他說︰「我剛剛發現了一件很棒的事。」

「什麼事?」

「我發現我又找回了愛人的能力。」她止住笑,正正經經地對他說︰「我也愛你。」

這下換成雷諾.威登開始瘋狂地抱著她又叫又笑。

他或許不明白她真正的意思,冉方晴在笑鬧中,心里摻著一絲酸澀想著。這短短的一句話,她花了七年多,才有了重新開口的能力;直到這一刻之前,她仍深信自己的殘廢。

********************

下班時間雷諾.威登手機響起的機會向來很少。

「抱歉,你等我一下。」他接起電話,拉住要往前走的冉方晴。他們已經在她家樓下,差幾步就進門了。

「我自己上去了。」不想打擾他談話,她用嘴型無聲地對他說。

雷諾.威登專心在講電話,但也沒有松開拉著她的手。

冉方晴只好無聊地陪他在路邊罰站。

沒想到他越講臉色越難看,掛上電話的表情好像剛听到有人死掉一樣。

「你有朋友過世了嗎?」她問出最直接的判斷。

「比那還糟。」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忙著撥另一通電話,一接通就是一連串僻哩啪啦的英文。

冉方晴大約听出雷諾.威登在罵人,罵某個人干嘛沒事跑到台灣來、半個中文字也不懂、馬上滾回加拿大去、他的事他管不著等等……

听起來像是災星降臨了。她才想到她從沒問過他結過婚沒有,搞不好是他在加拿大的老婆。

「是誰到台灣來找你啊?」她終于能體會雷諾.威登說過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那種心情了,因為她現在就處在那種七上八下的狀況中。

「多管閑事的家伙。」他眉頭深鎖地收起手機。

「噢,對不起。」冉方晴像是被打了一巴掌,心里淌血地閉上嘴。

「我不是在罵你。」他被她弄得啼笑皆非。「我是說,來了一個多管閑事的家伙,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她。」

「‘她’是誰?」冉方晴在中英夾雜的對話里抓到了那個關鍵字。

「我叔叔好友的女兒。」這關系牽得有點遠,雷諾.威登又加了一句︰「威登航運的現任總經理。」哇!來頭不小。

「她來做什麼?」

「據她的說法是,我叔叔要她來搞清楚我在台灣做什麼,順便把我勸回加拿大。」

「噢。」人家的確是有這個權利,畢竟威登的總部和他的家都在加拿大。「怎麼不先通知你呢?」

「她說她在答錄機里留了話,可是我沒听見。」因為沒營養又讓他不耐煩的電話老早就被洗掉了。「我現在得回公司一趟。」

「為什麼?」

「她直接殺到公司樓下,和警衛鬧著要闖進去。警衛打了電話進公司,剛好有員工忘了東西回去拿接到電話,才能聯絡上我。」

「真是一波三折……」她喃喃評論著。「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先見到她再說。」

「那我跟你去吧。」戰斗的時刻到了。

雷諾.威登沒有多想便帶著冉方晴上車。

十分鐘後回到公司,她沒想到遇到的竟會是這樣的對手。

車都還沒停穩,大廈里就沖出了個窈窕的火紅身影,直接開了駕駛座,把雷諾.威登抓出來又是尖叫又是親吻的。

怎麼女人遇上雷諾.威登全是這麼激動的反應?冉方晴咋舌。沒忘記幫他把鑰匙拔掉,自己從另一邊下車。

那個女人的熱烈舉動已經停了下來,正拉著他的手嘰嘰呱呱不知道在講什麼。

真是賞心悅目啊!冉方晴在心里贊嘆著。

俊男美女就該是這樣吧?雷諾.威登那種西方神祗式的俊美不用再多說,而一襲貼身紅洋裝、黏在他懷里的棕發女郎那足以讓人噴鼻血的身材、那一身白皙的皮膚讓她終于見識到什麼叫「晶瑩剔透」,模特兒也不過如此的精致五官——從上到下挑不出一個毛病來。

除了聲音。冉方晴忍住拿手搗耳朵的沖動,這女人的聲音大概可以震碎防彈玻璃。

還在發楞,人家倒先發現了她。

「她是?」咬著唇問向雷諾.威登。

「她是台灣分公司工程的總建築師,冉方晴。」他對她笑笑,不著痕跡地拉開兩人的距離,再抬頭對冉方晴介紹︰「方晴,這位是威登航運的總經理西西莉.荷頓。」

怎麼跟他剛才講電話的口氣差這麼多?

而且他剛剛介紹她用的是「總建築師」,不是「我女朋友」

「你好。」忽略掉心里那陣不快和酸意,冉方晴友善地對她伸出手。

「你好。」西西莉回握,力道輕重得宜。

連她那鉅細靡遺的打量都能快速地完成,冉方晴有種幾秒鐘內被剝光了衣服的感覺。

結論似乎是「不足為懼」。

「你趕快送我去飯店,飛了快二十個小時,我都要累死了!」沒再多放在意力在冉方晴身上,西西莉打完招呼又自動黏回原位,蹭著雷諾.威登撒嬌。

「你先到飯店休息,我幫你訂機位,明早就回加拿大。」他沒等她回答就示意大樓警衛幫忙把行李搬進車上的行李箱。走過冉方晴身邊時,雷諾.威登仿佛能感受到她的不安,快速地摟了摟她後,有默契地接下她手中的車鑰匙。

西西莉滿不在乎地睇了他「你能奈我何」的一眼,車門一開,率先坐進駕駛座旁的位置。

吵嘈的火雞終也有累的時候。到飯店的路上,她很有良心地關住嗓門,沒讓另外兩人得在密閉空間里忍受耳膜的折磨。

辦完手續送西西莉進了房間,回家的路上冉方晴坐回駕駛座旁的位置,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在想什麼?」趁著等紅燈,雷諾.威登把滿臉心事的她抓過來「香」了一下。

「你沒讓她和你住同一間飯店。」

「我應該嗎?」他好笑地。「你該知道我對她的感覺。」

「不,我不知道。」她嗅著車箱里充斥的刺鼻香水味,西西莉身上的「毒藥」「見到她之後,我就不知道我該相信什麼了。」

她的話讓他挑起了眉。

「你知道我是愛你的。」

「我甚至忘了問你家鄉是不是有人在等你回去。」

「我像是那種會到處留情的男人嗎?」他試著用玩笑的語氣抹去她的質疑。

「你和她相處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在看待你口中‘多管閑事的家伙’。」

「听著,方晴,」雷諾.威登在她家門口停下車,轉過身來握住她的肩。「西西莉.荷頓和我認識三十年了。我向來受不了她,但是也沒必要扯破幾十年的交情,何況她是全世界我所能找到最好的管理和數字天才。三十年來我對她從來沒有超出‘叔叔朋友的女兒’外的任何感覺,以後也不可能會有,懂了嗎?」冉方晴半信半疑地點點頭。可能嗎?那樣一個絕世美女?

「還有,除非有一天你跟我回加拿大,否則那里不會有讓我牽念的人。除了你之外,一個都沒有,知道嗎?」

她再點頭,這次總算是笑著的了。「加拿大沒有,那其它地方有沒有?」

「有的話我會被天打雷劈,行了吧?」他捏捏她頑皮的小臉,在兩邊各親了一下。「趕快上去早點睡,明天上班有黑眼圈,小心我打你。」

********************

冉方晴呈大字型躺在床上看天花板,腦中一片空白。現在是晚上八點,她已經一個人吃過晚飯、讀過晚報、看過晚間新聞,無事可做,也無處可去。

認識雷諾.威登以後,下班直接回家已經是少有的事,但是這一個禮拜以來這又重新成為她規律的生活模式。

換句話說,那位原本「明天」就要回加拿大的總經理小姐,在台灣停留的時間到今天正好滿一個禮拜。

一個禮拜,天哪!冉方晴在床上翻個身,眼楮鼻子嘴巴全給壓在床墊上。她已經整整一個禮拜沒有和雷諾好好吃一頓飯、約一次會、接一個吻了。

西西莉不愧是大企業的總管,她想做的事誰也沒法動搖她。在他們來得及押送她到機場之前,威登總經理抵台的新聞稿已經成了各大報財經版的頭條,各方巴結奉承、有意合作的邀約如雪片般飛來,半句中文都不會說的她自是排好滿檔的時間表,要求雷諾.威登全程奉陪。奔走交際的時間之外,西西莉還不忘視察分公司的營運狀況,約談各部門主管,儼然以另一個老板自居。

那晚雷諾.威登的那番話為冉方晴帶來的信心並沒能持續很久。來人畢竟是集團的核心決策者,受注目的眼光遠大于當初對她這個小小的、沒什麼名氣的得獎的建築師;連索求關注的語氣,西西莉開起口來都比她來得理直氣壯。

因為西西莉,他們愛情里的時間空間消失得仿佛理所當然。

冉方晴的不安情緒被磨得只剩鴕鳥般的事不關己,把眼前所見、足以燃起漫天妒火的事證視若無睹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整天泡在工地里不回公司,反正偶爾能見到雷諾.威登的時候,他身邊的西西莉也不會讓他們有單獨交談的機會。

一個翻身下床,冉方晴決定為自己找點事做,停止把時間花在這種再想下去可能會去自殺的悲慘事件當中。

徐家明開門踏進自己家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個披頭散發、趴在地上打蠟的女人。

「Hello!What'syourname?」

冉方晴抬起頭來瞪她。「你干嘛跟我講英文?」

「我還以為是你請來的菲佣咧。」徐家明一臉怪笑地越過她坐上沙發。「要不然我們住了快三年的房子,地板什麼時候打過蠟了?」

「我突然想讓它看起來豪華一點不行嗎?」冉方晴也把自己丟上沙發。

火氣不小。徐家明看了她好幾眼。「你跟金發大頭目吵架啦?」

「我又不是你,只有吵架才會打掃房子。」

「那你沒事干嘛突然想累死自己?」

「累死了最好。眼不見,心不煩。」

「什麼事讓你煩成這樣?」

「唉……唉……唉……」冉方晴一連嘆了三聲,活像得了肺癆。「我是一個失敗的女人。」

「怎麼?有對手出現了?」

「一個兼具智慧和美貌的青梅竹馬追到台灣來,她一年還可以幫他賺到好幾百億美金。」

「大頭目不是愛你愛得要死?他頂多和這個女人談談公事吧?」

「談公事談到沒時間談戀愛。」

「這樣就太過分了,你該跟他抗議才對。」

「你以為我不想嗎?」冉方晴斜了她一眼。「現在我們唯一能好好說話的時間只有在電話上,通常那時候他要不就累得像條狗,要不就醉得語無倫次。」「那個女人還灌他酒?」

「不用她灌,別人就會代勞。台灣的應酬文化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怎麼辦?就這樣被吃得死死的?」

「只能祈禱那女人趕快滾回加拿大去。」不然還能怎麼辦?

「真是消極啊……」徐家明也為她感嘆著。「不過選好,至少他不管多累多醉,電話還是一定打,表示他真正在乎的還是你。」

電話鈴響,冉方晴跳下沙發連滾帶爬地沖進房間。

她現在能擁有的愛情,也就剩下這麼一點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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