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回幸福的彼岸 第8章 作者 ︰ 黑澤雪

容若洗完臉,有些失神地靠在洗手台前。

一早醒來,她發現自己竟在雲湛的懷里安穩地睡了一夜。干澀地道了聲「早安」後,她動作迅速地穿衣下床,用披散在臉頰旁邊的長發來遮掩自己的尷尬。

為什麼要尷尬?

以前,她也曾和雲湛睡在一起不知多少個日夜,常常手腳並用地纏在他的身上,安心地度過每一個夜晚。可是如今,她發現自己竟有些害怕將會到來的與雲湛的親密相處,害怕會漸漸喚回過去的熟悉和習慣,讓自己錯以為,這場婚姻便真真正正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她與他的關系將會延續至生命的終結——就如同昨天司儀所說︰他們的婚姻將會地久天長。

可是,只有她知道,不會有所謂的天長地久,所以,她怕自己陷落在這一場注定虛空的夢境中。

然而,當她扭開門,看見雲湛掀開被子的時候,仍不自主地問了句︰「要我幫忙嗎?」

雲湛將手放在腿上,只是稍微沉默了片刻,隨即點頭,「幫我拿條長褲好嗎?在櫥子里。」

知道他今天不去上班,找出一條休閑的棉布褲子,容若坐到床邊,猶豫了一下,試探地問︰「我幫你?」

「嗯。」既然是夫妻,那麼有些事是無法隱藏的,而他也不想回避。

雲湛任由容若托住他的腰,自己動手月兌下睡褲,雙腿暴露在空氣中,皮膚有些不見陽光的蒼白。

腰部力量不足,要搬動沒有知覺的腿套進褲管,原本就是一件吃力的事。同時,雲湛也不想讓自己的狼狽和吃力落在容若的眼中,並且,他也不確定自己如今的心髒是否能夠承受這一連串的動作,所以,他安靜地半躺在床上,由著容若幫他。只是,直到一切穿戴妥當之前,他都沒有看向她。

即使想得很清楚,尷尬的感覺,仍是不能避免。

「有沒有想去的地方?」飯桌上,雲湛喝著白米粥,突然淡淡地問。

容若還在神思恍惚地想著自己的心事,聞聲抬頭,「嗯?」

「度蜜月,你想去哪?」

「不用了,不用去哪玩。」她想也不想地回答。末了,又補充一句,「我一時想不到,以後再說也不遲。」

「嗯,隨你決定吧。」

「嗯,那就以後再去。」

容若低下頭,夾了一筷綠海苔放進嘴里,脆生生的,帶著輕微的辣味,她卻好像沒什麼感覺,食不知味,只是機械地咀嚼吞咽,心思仍舊放在剛才幫雲湛穿褲子的事上。

不能行走,不能站立,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雙腿讓它們動一下,那是一種什麼感覺?

當她扶著他的膝蓋,幫助他彎起腿的時候,她確定自己能夠深切體會他的痛苦和無奈,所以,她幾乎不用考慮地否決了外出蜜月的計劃。

早餐後,容若單腿跪在沙發上,看到窗外明媚的天空,她舉步走到花園的台階邊。

沐浴在一片暖意里,容若眯著眼仰頭,神情愉悅而慵懶。冬日里,這樣難得的好天氣,似乎更適合休閑而不是工作。

沒有回頭,她稍微放大聲音,問著身後客廳里的人︰「你放假幾天?」

「我是老板,所以,無所謂幾天。」客廳里傳來淡淡的陳述。

難得!容若低頭輕笑,轉過身,「以純說你是工作狂,難得你今天說這種話。」也許是天氣的原因,竟讓她的心情也跟著大好起來,「我原以為,你只給自己一天的假。」

雲湛轉動輪椅,來到容若身邊,此時的陽光有些刺眼,他遙遙望著前方,「我很久沒放長假休息了。」這一次,正好是個機會,他也覺得有些累了。

「那就在家多待幾天。」接著他的話回應了一句,容若邁開輕快的腳步,往花園中走去。

容若彎著腰,認真而耐心十足地看著蹲在牆角邊的園丁修剪花枝,時不時漫無邊際地聊上兩句。

淺玉、紫紅、純白,三種顏色間隔擺放開來的月季,正在灰磚矮牆下熱鬧地開放。

拾起地上的花剪,在面前的一株白色月季上微一用力,多余的枝葉應聲而落,容若微笑,「種花養花,真是有趣的事,通常總能讓人自得其樂。」

「您一直很愛花草,從前就是這樣。」老園丁抬起頭。

微微一怔,「是嗎?」容若直起身,往後退了兩步,輕描淡寫地略過所謂「從前」這一話題,偏頭欣賞自己方才的成果。

「為什麼滿園的花草,偏偏那塊地空著?」望向之前專屬于自己的小塊土地,容若猶豫了一下,最終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時值冬天,那塊地的空白與此時周圍的色彩繽紛相比起來,更顯得突兀的荒蕪。

園丁月兌下手套,站起來,順著容若的目光,「那是兩年前,少爺吩咐的。」

「吩咐什麼?」

「他讓我不要在那里種任何東西。」

「為什麼?」

「少爺沒說原因。」

容若愣了愣,再次看了一眼那一片惹眼的荒蕪,心中隱隱有答案呼之欲出,只是她不願細想。

外出回來的時候,佣人迎面而來。

「雲湛呢?」

「少爺在書房。」

「工作?」

「是的。」

容若忍不住輕哼一聲。今天是他給自己放假的第四天,卻已經開始捺不住空閑恢復本性。

「少女乃女乃有事嗎?」

容若一愣,無奈地笑著擺手,「這個稱呼我不習慣。你以後還是叫我的名字吧,或者,像以前一樣叫我。」

「……容小姐?」佣人臉上明顯露出「不妥」的表情。

「對。」反正總有一天,她將恢復單身的「小姐」身份。

往書房的方向移動了兩步後,容若突然改變主意,轉身拎起衣架上的風衣。

「今晚不用做我的飯,我不回來吃。」交代了一句,她踏出家門。

「新婚燕爾,怎麼有空跑出來?」

「我一直都很閑。」容若靠在竹圓椅中,有些漫不經心。

「但……」

「客人來了,你快去招呼,不用理我。」打斷何以純的話,容若輕輕推了她一把,自顧自地喝著檸檬水。

何以純站起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你似乎總是忘記自己也是這里的一分子。」

容若笑著聳肩,直到何以純離開,才低下頭盯著手中的玻璃杯,若有所思。

是誰說過,習慣是第二個上帝,可是她沒有想到,對自己來說,這個上帝居然降臨得這麼迅速——不過短短四天時間,她竟似乎已經從內到外徹頭徹尾地習慣了雲湛的親密存在和氣息。當今早她又一次挽著他的手臂醒來時,已不會像前天那樣帶著惶惑迅速離開他的身邊。反而,她莫名其妙地、清醒而安靜地在雲湛的懷里繼續停留了近十分鐘,然後,像所有普通夫妻一樣,下床、洗漱、換衣。

吃早餐的時候,她看見桌上的海棠,插在水晶瓶里,帶著清澈晶瑩的水滴。

那是她喜歡的花。側頭對上雲湛的眼,心下了然之余,更有淡淡的喜悅在緩慢涌動。

還有這兩天總是與清淡口味背道而馳的各色餐點食物——她當然知道油鹽對心髒病人的影響。

淡黃色的檸檬片在水里慢慢旋轉,最終沉入杯底。

也許,不只是習慣,也許,她已經開始貪戀那一份生活中的溫情,而在不久的將來,她可能會更加沉溺在那一份看似不經意的關心和寵愛中……心不在焉地轉動水杯,容若在心里這樣想,帶著一點慌亂、無措,和茫然。

「明天我要回鄉下老家一趟。」晚餐的時候,何以純說。

「什麼時候回來?」

「大概一個星期後吧。」

「店怎麼辦?」

「如果你願意守著,當然就繼續開著,否則,只好暫停營業。」

容若慢慢咀嚼著牛排,咽下後,又喝了口水,才說︰「交給我吧。」

何以純接得飛快︰「早上九點到晚上十一點,不要偷懶。」

「當然。」刀叉在白瓷盤中熟練流暢地來回運動,容若露出一個理所應當的微笑。

「你今天反常。」何以純挑高了眉,眼里流動著懷疑。

「有嗎?」

「你對‘藍夜’何時有過主人的自覺?」

「從今天開始,不行嗎?」放下餐具,容若和著音樂漫不經心地晃了晃手中的高腳杯。

早出晚歸,是否可以稍微阻止自己的陷落呢?

「從明天起,我可能會很晚回家。」容若坐在梳妝台前擦頭發,從鏡子里看雲湛,看到他坐上床,動作不甚流暢地躺下。「怎麼?有事?」雲湛拉好被子,與鏡中的她對視。

「以純回老家,我負責看店。」

「晚上幾點關門?」

「十一點。」容若走到床尾坐下,看著雲湛。

「怎麼了?」

「你沒告訴過我。」她沒頭沒腦地說。

「告訴你什麼?」

「這個。」伸手拿過一旁椅子上的軟墊揚了揚,她又看著他被子下的腳。

如果不是剛才雲湛洗澡的時候,佣人恰好進來,她根本不知道原來他睡覺的時候腳下是要墊著軟墊的。而這幾天晚上,他從沒這樣做過。

雲湛怔了怔。

以前這都是佣人幫他做的,自從結婚後,夜晚時間佣人不會擅自進來,並且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工作已經由容若接替了。

「是我忘了。」他淡淡地說。而事實上,有和沒有,也確實沒有區別。

無言地掀開被子,容若按方才佣人教給她的方法,將軟墊墊在雲湛的腳下。

上床熄了燈後,她平躺著,安靜中,又突然問︰「通常都是夜里幾點翻身?」

「兩三點。」黑暗中,雲湛的聲音很低,帶著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出的些許無奈。

許久沒听見身旁的回應,他又說︰「你睡吧,不用特意醒來。」事實上,他也不認為平時本沒有在半夜清醒習慣的容若,能夠在那個時間醒過來,幫他翻身。

仍舊沒有回應,容若只是動作很輕很慢地側過身,背對著雲湛。被子擋住了她一半的臉,她在暗夜里微微皺著眉,心里有一陣很強烈的悲傷不斷地涌上來,卻不是為她自己,而是為身旁的人。

「通常那樣,你會醒嗎?」好半晌,當雲湛以為容若已經睡著了的時候,突然听見她低聲地問。

「會。」他原本就淺眠,即使下半身沒有感覺,但當有人靠近踫到他身體的時候,仍舊會立刻清醒過來。

「那你是不是已經習慣每天在那段時間自主醒來?」

「嗯。」

「今晚你醒後,叫我。」

「……」

睜開原本微閉著的眼,雲湛轉過頭,容若仍然背對著他,並且不再說話。寂靜中,她的呼吸輕微而均勻,似乎說完剛才那句,便立即沉沉地睡去。

雲湛的心里有些亂。他是明知容若心底的計劃的,知道她總有一天會從他身邊離開,會將當年她的傷痛還給他。那麼,既然如此,為何她又這麼執意而主動地關心他的生活?

關心?他不知道能不能用這個詞。

只是,剛才容若的反應,確實讓他的心里泛起淡淡的暖意。

在容若的呼吸起伏中,雲湛輕輕微笑。

深夜十一點半。

和服務生收拾好所有東西,臨出門前,容若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何以純走了兩天,她也在店里從早到晚地待了兩天。因為雇了服務生,所以她並不需要做些什麼。只是,一整天大部分時間里都只局限在櫃台後的一小塊空間,這讓她覺得有些困乏和無所事事。

難怪以前每次自己過來,那個女人都會抱怨連連。鎖上門的時候,容若算是能夠體會何以純無數次對著自己的悠閑狀而表現出的憤憤不平了。

沒有意外的,她看見路邊停著的黑色轎車,尾燈在昏暗的夜里忽閃忽滅,不知等了多久。

坐進車里,溫暖撲面而來。月兌下纏在頸上的大圍巾,容若對著司機點頭笑了笑,下一秒,車子平穩地駛向前方。

「讓你久等了。」容若覺得有些抱歉,平常這個時候,司機本應該可以休息了,可現在卻還要在寒冷的夜里來接她。

「沒事。」年輕的司機誠懇地笑笑。

將視線調回前方,容若調整椅背,舒適地坐好。此時的街道,與白天相比顯得有些冷清,偶爾對面有車子駛來,車燈照出強烈的光,刺得眼楮幾乎睜不開。容若順勢閉上眼,又想起昨天晚上從店里出來時,看見雲湛坐在車里等自己。其實她昨天出家門的時候,並沒打算要車接送,所以,當她看到雲湛帶著司機在等她時,確實有些吃驚。

昨天在車里,雲湛說︰「以後每天這個時候,我讓司機過來接你。」

她想拒絕,但想了想,又作罷。也許是因為她對雲湛的了解,她並不覺得自己的拒絕能起到作用,況且,她也不想在小事上與他爭什麼。

不需要太認真,這只不過是短時間的狀況,連同這場婚姻也是如此。這兩天,她幾乎時不時地給著自己這樣的暗示。

突然間,她有一點後悔。如果那個時候沒有興起這個所謂的報復的念頭,倘若當初回國後,干脆斷了與雲湛的一切聯系,讓他徹徹底底地退出自己的生活,那麼如今也不至于擔心自己陷在矛盾和掙扎之中。

這一切,是否都是她在自討苦吃?

回到家,臥室里的清冷讓容若微微意外。她知道雲湛從今天開始恢復上班,卻不認為他要工作到午夜仍不能回家。

「容小姐。」佣人從廚房里端出餐盤。

雖然這個稱呼不妥當,但佣人們顯然一直都很習慣這個叫法,只是,當昨天雲湛听見這三個字的時候,容若不經意間看見他微微地皺眉。但他接著並沒有表示什麼,所以,她自然全當沒事。

「您找少爺嗎?他去公司了。」放下剛做好的宵夜,佣人笑眯眯地說。

「沒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他晚飯時候回來過了,接了電話,大概公司里有急事,所以又走了。」

容若听了,疑惑地走到餐桌邊,不清楚公司有什麼大事,需要他下了班後還親自回去處理。

「咦?」當看到桌上冒著香氣的雪菜牛肉粥時,她突然笑了。

「你怎麼知道我想吃這個?」白天吃午餐的時候,她想起已經很久沒吃到雲家的廚師做的牛肉粥,沒想到,晚上居然有這個當宵夜。

「容小姐以前就很喜歡吃啊。」

佣人的話剛出口,容若便反應過來自己問了個蠢問題。這些佣人待在雲家超過五年,怎麼可能不知道她的喜好?

「不過,這倒是少爺吩咐做的。」

「他?」她拿湯匙的手頓了一下。

「對啊,少爺吃晚飯的時候讓我準備的。」

容若抬起頭,佣人臉上的笑容讓她的心緊了一下——那個笑容分明是在告訴她雲湛的體貼和細心。

「哦,是嗎?」她匆忙低頭,對著香氣四溢的牛肉粥,一口一口地吃下。

「司機到了?」高磊等雲湛接完電話,問。

「對,在樓下,我們走吧。」

低頭整理腿上的毛毯,雲湛覺得有些乏力,眼前有一陣輕微的昏眩。

如果不是海外分公司的經理督導不嚴管理有失,致使屬下員工泄露重要資料給競爭對手,使得公司幾乎同時喪失多家重要客戶,他也不會臨時召開董事會直到深夜。

出辦公室的時候,胸口突然微微一窒,雲湛停下輪椅,閉目皺眉。

「怎麼了?不舒服?」跟在後面的高磊彎下腰詢問。剛才開會的時候,看見雲湛的臉色,他就隱隱擔心。以雲湛目前的狀況,根本不適合長時間的勞累。

「沒事。」心悸的癥狀在十幾秒後,稍稍退去,雲湛睜開眼楮。

「要不要休息一下再下樓?我打電話叫司機先等著。」

「不需要。」見高磊拿出手機,雲湛搖了搖頭,「早點回去吧。」

已經過了十二點,也許容若要準備睡了。他不想太晚回家,以至于上床的時候吵醒她。

進電梯的時候,高磊突然問︰「你和容若怎麼樣了?」這段婚姻,從他知道真相那天開始,他就是不贊成的。事到如今,他擔心的是好友將來受到的傷害有多重。

雲湛淡淡地答︰「並沒你想象中那麼糟。」

「可是以後呢?」高磊追問,他並不認為他所認識的雲湛會對著這樣的表象自欺欺人,「等她要離開的時候,怎麼辦?」

「叮!」電梯門開了。

雲湛轉動輪椅朝外移去,「如今我和她是真真正正地在一起,何必在乎時間的長短?」

地下停車場燈火通明,司機等在車門外。

「也正是因為明知時間不多,不知道哪一天現在的一切都會消失,所以我才會盡可能地做完我應該做的,趁我還有機會。」包括寵她、關心她,甚至,縱容她。

車子流暢地滑出停車場的斜坡。高磊側頭看向身邊的雲湛,終于明白,為什麼他會在知曉實情的情況下,仍願意和容若開始這一段沒有結果的婚姻。

只因為愛。

躺在床上的容若,翻來覆去,全無半點睡意。

當她再次看向床邊的鬧鐘時,听見了門被打開的聲音。

雲湛停在門口,看見床頭還亮著台燈,床上的人已經坐了起來,他低聲問︰「吵醒你了?」

容若搖搖頭,借著燈光依稀看見雲湛蒼白的臉色。

「還沒睡。」她下床,走進浴室,拿了塊熱毛巾出來,遞給已經進入屋內的他。

雲湛眉宇間明顯的疲倦讓容若不太好受,她接過他擦完臉的毛巾,問︰「幫你放水洗澡?」語氣有刻意平淡的痕跡。

輕輕點了點頭,雲湛只覺得自己幾乎快要坐不住,想要勉強轉動輪椅,眼前卻瞬間一片漆黑。

「小心!」

向前傾倒的身體被一雙溫軟的手扶住,他閉著眼楮等待突來的昏眩散去,才搖搖頭,聲音低弱︰「沒事,只是有點累。」

「那就上床睡吧。」雲湛現在的樣子,讓容若的心微微緊縮。她扶著他坐好,推著輪椅到床邊停下,用力撐起他的身體。讓雲湛平躺下來後,她才幫他輕輕蓋上被子,繞到另一邊躺上床。

「公司的事,怎麼樣了?」臨睡前,她問。

「嗯,已經解決了。」雲湛回答後,月兌力一般,忍著背上的一片抽痛,昏沉地陷入睡眠。

睡到半夜,容若被身邊的動靜驚醒。

幫雲湛翻身,這是她醒來時的第一反應,但是,這個念頭卻在她听見一陣急促粗重的喘息聲後立刻被拋到九霄雲外。

一聲重似一聲,近在耳邊,在深夜听來格外清晰,也讓人極度驚心。

容若迅速爬起來,順手擰亮床頭的燈,轉頭的同時,看見雲湛灰白的面孔,和痛苦蜷縮的身體。

「你怎麼樣?!」嘴里問著,她快速跨到床的另一邊,去拿床頭櫃上的藥。

得到的回答仍是吃力的喘息,她扶住雲湛的肩膀,將藥喂進去。

讓他靠在自己懷里,等了片刻,容若才輕聲問︰「好點沒有?」

事實上,她很害怕,聲音帶著明顯的輕顫。如果情況仍然不能好轉,下一刻她便要去驚醒全屋子的人。

幸好,似乎並沒有她想象的嚴重,看見原本按在胸口上的手漸漸松開,她也跟著慢慢松下一口氣。

「好點了嗎?」她再次問。

無力地點頭,雲湛閉著眼楮沒有說話,窒息的疼痛雖然在減輕,但仍然胸悶氣喘得厲害。

得到了確認,容若卻不敢輕舉妄動,只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屋子里開著暖氣,她穿著睡衣跪坐在床上,胸前從雲湛的後背傳來的體溫非但沒有溫暖她,竟還讓她無端打著冷戰。

「……沒事了。」不知又過了多久,雲湛沉聲道。

容若仍不敢移動,只是問︰「那你現在可以躺下嗎?」

再次點頭,雲湛伸手扶住床沿,借著容若的扶持慢慢躺平。這個過程中,感覺到那份小心翼翼,他躺好後抬手握了握她的手,發現那只手竟比自己的還要冰涼。

「進被子里來睡。」他放開她的手。

「嗯。」

容若調轉方向,跪著從雲湛的身上跨回去,卻在中途硬生生地停了下來——暖色的燈光中,她半俯著身子,長發從臉頰兩邊垂下,掃在雲湛的肩頭,不經意地抬眼,與他的視線對上,她看見他的臉有一小半隱在自己頭發的陰影里,消瘦而完美,還有那雙眼楮,此時此刻顯得愈加深不見底。她想動,卻偏偏愣在那里。

一個極其曖昧的姿勢和狀態。腦中突然跳出這樣一個意識,容若不自覺地抿了抿唇,別開臉,迅速繼續剛才被自己貿然停下的動作,回到被子里安靜地躺好。

她輕咳一聲︰「晚安。」

關上燈,她睜著眼楮望著天花板,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我媽竟然讓我去相親!」正當容若午間倍感無聊的時候,何以純打來電話,听筒里傳來她憤憤的高聲。

「那恭喜你了。」將手機從耳邊稍微移開,容若輕描淡寫地回應。

「真是上當!早知道就不回來了!真不懂她在搞什麼!」

「那麼,你媽為你找的對象,你還滿意嗎?」

「喂!你明知我最反感這種事情的,竟然還這樣問?!存心氣我嗎?」

明顯的氣急敗壞從電話那頭傳來,容若托著下巴,低聲笑開。

「我今晚就回去。」

「嗯?這麼快?」她望著窗外,有些心不在焉。明亮的天空,一片澄澈。

「那個書呆先生還打算邀我共度情人節,我當然不能再留在那里任人宰割!」

「為什麼不試試呢?也許這會是個有情趣的書呆。」說完這句,容若幾乎能夠想到此刻何以純翻白眼的模樣。

「至少他的外表無法讓我看到情趣的蹤跡。」無奈的聲音再次傳來,有氣無力。

容若笑著靠倒在椅背里,「那就不要多說廢話,祝你順利逃離你媽的掌心。」

「下次打死我也不回來了。」臨掛電話前,何以純仍然咬牙切齒。

結束了通話,容若無意識地來回轉動著旋轉圓椅。這才想起,倘若不是何以純提醒,她差點忘了明天便是二月十四號。

「情人節……」她小聲低喃,「結了婚的人,應該不用過了吧?」

「女人果真難伺候!」高磊推開總裁辦公室的大門,重重坐在沙發上,一臉灰暗。

雲湛抬眼,「怎麼?」

高磊扯開領帶,仰面靠在沙發里,語氣低沉︰「和小昕吵架。」

「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讓著她一點。」雲湛轉動輪椅從辦公桌前退出來,來到沙發旁。

「開始只不過是為了一點小事,本以為爭過了就算了。沒想到越鬧越嚴重,現在連我的電話都不肯接。」高磊閉上眼搖搖頭,有些力不從心。

事實上,除了不接電話之外,這兩天他還被趕到書房睡覺。這次算是他們結婚以來,吵得最凶的一次,現在即使他肯主動認錯,雲昕估計也不會給他這個機會,更何況,他並不認為完全是自己的錯。

「她從小就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難免會任性一點。」雲湛淡淡地道。對于他們的家務事,即使是他,也不便過多干預,只能要求高磊多做讓步。

閉著眼楮點點頭,高磊沉聲道︰「我知道。」現在他只希望雲昕能夠盡快消氣,那麼就算要賠禮道歉,他也認了。

「我倒不是後悔結了婚,」過了片刻,高磊似乎很有感觸,「但我覺得,很多男人不願結婚也是有道理的。畢竟,對于婚姻中的矛盾,似乎男人的承受力比起女人差得太多,而偏偏這些矛盾又是不可避免的。你說對嗎?」高磊側過頭看向雲湛。

而後者,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婚姻,或是愛情,大多無非都是苦中作樂,喜憂參半。如何承受壓力,能不能忍受到最後的終點,大概只能取決于對另一方的愛的深淺,以及對這一份感情是否執著。

雲湛相信,高磊確實也只是說說而已。他與雲昕的這段婚姻,即使無法十全十美,也不至于半途破滅。

而自己與容若,卻從一開始就注定沒有結局,無關執著,無關愛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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