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喜帕 (上) 第一章 作者 ︰ 寄秋

鳳凰花開,艷陽天晴。

鑼鼓鬧喧天。

鞭炮聲中,一列迎親樂隊浩浩蕩蕩地從城東來到城西,濃重的炮竹煙硝味帶著關也關不住的喜氣,飛揚的大紅囍字好不熱鬧。

陳家的閨女今兒個要出嫁了,嫁給她擱在心上多時的張家大少,兩人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巴望著舉案齊眉,百年好合。

瞧那大紅花轎多顯眼呀!披紗織綿綾羅縵,彩條繽紛隨風蕩,仿珠逼真的垂掛轎頭兩側,綴著紅色的流蘇一串串,等迎美嬌娘。

駿馬上的俊兒郎迫不及待的下了馬,有些歡喜過了頭差點絆了腳,傻笑地拜別岳父母,手中的紅彩球另一端牽引著他的小娘子。

在喜娘的攙扶下,嬌滴滴的新娘子跨上轎子,丟了扇,羞答答地低著頭,注視牡丹繡鞋,不敢讓人瞧見她一臉喜色。

「快快快……別耽擱了時辰,你們一個個傻在那兒干什麼,還不快點準備甜湯四果,手腳利落點,少些發愣,要是砸了我妍姊兒招牌,看我饒不饒得了你們。」

頭上綰了雙髻系著緞發帶,鬢上插了朵大紅花,神態嬌俏的小姑娘佯怒地大喝著,略圓的年輕臉蛋泛著珍珠色澤,一雙柳葉眉倒豎著,只是笑咪咪的模樣總裝不出凶悍樣,天生的好脾氣,看起來心情很好,雖然嘴里喝,可一雙柔白雙手仍勤快地幫忙,一刻不得閑。

「妍姑娘,我家夫人說了,待會兒請妳扶少女乃女乃入喜房,少不了的大紅包稍後便給,妳可得多擔待點,別閃了神,今兒來的親朋好友得罪不起。」

「得了,得了,周管家,我妍姊兒辦事還有什麼不放心,你盡管放一百二十萬個心,準不讓你家老爺、夫人丟臉的。」她可是有家學淵源,壞不了事兒。

「那就好,給的媒人禮我們絕不小氣,妳細心點,之後我家小少爺的婚事也就有勞妳了。」年過半百的老管家有著大戶人家的脾性,看人的眼神多了倨傲。

「呵呵……別說得我很貪財似的,做功德嘛!寶少爺才十歲,不急不急,趕明兒我多瞧瞧幾個小娃兒,先給你訂下了。」

模樣討喜的葉妍笑臉迎人,一手挽著陳家丫鬟,一手攀著張家管事,八面玲瓏的和著兩家人,拉近彼此生疏的距離。

年方十九的她是鳳陽城里小有名氣的媒婆,因母親也是做媒婆的,打小耳濡目染,跟在娘親身旁當個小幫手,久而久之也磨出一些心得。

她相信幫人成就姻緣是一種結善緣的事,她日後也會嫁良人,因此十五、六歲便入行,當起牽和緣份的小紅娘。

生性古道熱腸的她,常常路見不平地把別人的事全往身上攬,彷佛她不做就沒人肯做似的,雖然有時熱心過度,卻也給人溫暖熱情的感覺。

另外,她的繡工十分了得,堪稱鳳陽城第一人,不少人涎著好話想一求繡件。

可千金難買一尺繡布,以做媒為樂的葉妍從不繡東西給不認識的人,每次媒合成功時,總會要求新娘子剪一塊做喜服的布給她,她再繡上鴛鴦戲水的圖樣,送給下一個媒合成的新娘當喜帕,讓這份喜氣能源源不絕的傳下去,她樂于做紅娘,並不想成為繡娘。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紅燭輕燃,雙喜紅字高貼,賓主盡歡,把酒談笑,喜娘牽著新娘子往新房走,身為媒人的葉妍也跟進房,對著新嫁娘說兩句恭賀話,交代洞房前的繁復儀式。

接過丫鬟遞來的紅色喜布,她笑盈盈的推門離開,留下羞紅臉的新嫁娘等待她的夫君,共度春宵。

媒人的工作是將新人送入房就沒她的事了,再來就是小兩口親親熱熱的恩愛時光,見著又撮合了一樁好事,葉妍伸伸腰、柔柔發酸的雙肩,笑著看了眼闔上的喜房門,便打算向東家告辭。

她雖小有酒量,可不喜沾上滿身酒味,畢竟她還是雲英未嫁的姑娘家,若身上老是有散不去的酒氣,給人的印象總也不太好。

因此,拿了該拿的媒人禮後,她便從後門偷偷開溜,心里盤算著徐家的閨女也老大不小了,該配哪家的公子好?還有金府的小兒子喜歡善廚、精女紅的女孩,誰家小姑娘手巧心細,能博得他歡心……

想著想著,她有些失神了,滿腦子盡是誰缺了媳婦,誰少了伴,誰又該成家立業,一堆的生辰八字和名單還有賴她去撮合。

驀地,一道黑影迎面撞來—

「哎喲!哪個沒長眼的混帳敢擋我妍姊兒的路,想要下半輩子打光棍,娶不到娘子是不是。」

「是妳嫁不出去吧!」

冷冷的幾個字如乍暖還寒的三月風,冷颼颼地從她耳邊掃過,凍得四肢微微發寒。

一抬頭,本來帶笑的面容轉為惱意,葉妍不快地瞪著眼前不熟、但過節不小的冷峻男子。

「是你呀!二少爺,什麼風把你吹出門?瞧你這一身錦衣玉袍的,走路可得小心看路啊,別弄污了,咱們這市井小民可是賠不起啊。」真倒霉,明明是好日子,卻偏遇上個黑煞神。

「妳是賠不起,年紀輕輕卻只靠著那兩張嘴皮子唬弄,想必也沒什麼本事賠。」身著華服,有著一頭醒目白發的男子沒什麼表情的說。

本想打個招呼就當應付過去的葉妍一听他刻薄的諷刺,柳眉橫豎地扠起腰。

「我說李二少,你別狗眼看人低,當下我是比不上你家的大門大戶,可難保有一天我發達了,你就別來求我為你談一門好親事,到時我會忙得沒空接見你。」擺什麼臭架子,他最好別來求她,否則……

嗯哼!得罪小人,倒霉三年,得罪女人,叫他一輩子翻不了身。

葉妍從不承認自己是個小家子氣的人,可是一遇上這個天生少年白,還有著一雙異色瞳眸的李承澤,為人稱贊的好脾氣立即變為母夜叉,張牙舞爪地想抓上幾把。

原因無他,看不順眼是一個,最大的原因是他常找她「麻煩」,三不五時就有李家下人堵在街頭巷尾,威脅著她若不入李家繡坊就要讓她好看。

不論李承澤本人知不知情,沒教好手底下的人就是不對,而且他經商手腕一向強硬、嚴厲,實在讓人難生好感,所以她討厭他!討厭他的眼高于頂,老把別人當成死不足惜的螻蟻,放在腳底踩的模樣。

「很難。」一頭白發的李承澤冷漠的道。

「什麼叫很難,你要娶得到娘子才叫難!我告訴你,不要以為財大氣粗就無所不能,事有專精,天底下還有很多事是你辦不到的!」他竟敢看不起她,她和他杠上了。

「譬如?」自從他繼承家業後,還沒遇到什麼事是他辦不到的。

面容清俊、身形偏瘦的李承澤斜眸看著眼前個頭嬌小的女孩兒,眼神帶點蔑然。

李家以經營布行跟織坊為生,李老爺娶了兩房妻妾,小妾比原配早了六個月生下兒子,因此李家兩位少爺,今年同為虛年二十六。

然而嫡庶終有分別,李老爺兩腿一伸升天後,不受重視的李家大少爺只分到幾畝薄田和少許財帛,大部份的家產全由嫡生二少爺繼承。

因此出生在富豪名門的李承澤是富甲一方,身份、地位自是高人一等,吃、穿、用皆是極品。

「還譬如吶!你今年都幾歲了,身邊連個補衣縫鞋的女人都沒有,你好意思這邊逛、那邊溜達,不把終身大事當一回事,讓心有遺憾的李老爺死不瞑目」

早些年,娘尚未過世前,李家老爺子就曾來拜托娘,盼能為弱冠成年的小兒子尋一門好親事,早日傳延香火。

可是娘找了些好姑娘,對方一听見做媒的對象是孤僻冷傲的李家二少,不是打退堂鼓,便佯稱高攀不起,十個有九個搖頭,另一個當場嚇暈。

後來這件事不了了之,未再提起,城里沒有半個媒婆敢接下李老爺的請托。

李老爺一直到死前都擔心小兒子的婚事,心有愧疚兒子因異于常人的外貌而飽受世人側目,無法走得安心。

李承澤雙目一沉,唇角嘲弄的揚起。「在說別人之前應該看看妳自己吧?葉老姑娘。」

「葉老姑娘……」她怞氣,兩頰如青蛙般鼓起腮幫子。「姓李的,你太過份了,我葉妍哪里得罪你了!」

鳳陽城的姑娘家大多十三、四歲就議定終身,一待及笄便風光大嫁,敲鑼打鼓地沿街昭告,鮮少有年過十八仍未許給人家。

葉妍的娘本來也為女兒挑了一名循規蹈矩的教書先生,正要安排兩人見上一面時,卻在一個風雨夜中急病不起,沒多久便撒手人寰,沒來得及看女兒嫁為人婦。

葉妍總不能為自己說媒談親事吧,即使她本身就是能言善道的媒婆,但遇到這種事還是羞于啟齒,于是一樁喜事就這麼不了了之。

然後她忙著幫人牽線,每天一睜眼就有躁心不完的事,這會兒古婆婆要嫁孫女,那會兒于老頭娶小妾,城里的憨小子追不到豆腐西施,酒樓晏老的千金愛慕秀才郎……

總而言之,林林總總的雜事讓她忙得不可開交,無暇顧及私事,以至于她的婚事一年拖過一年,成了李承澤口中的「老」姑娘。

「妳又何嘗好言好語過?利牙一張有如山中老虎,見人便咬。」李承澤冷眸淡漠,深不見底。

真所謂冤家路窄,很少出府的他,每回出門竟常遇到這女人,而她一見到他就一副看見討厭的蟲子似,讓他忍不住與她斗起來。

「那是遇到你,平常的我可是溫柔得像一攤水,每個人見了都贊不絕口,好聲好氣地喊我一聲妍姊兒、妍姑娘。」她葉妍可威風呢,鳳陽城里無人不知她是何人,略帶得意地揚起下顎,學他用斜眼看人,故意要氣死他。

很怪的,她與他前後見不到五次面,可就是不對盤,彷佛天生相克,每回不是劍拔弩張,不歡而散,便是唇槍舌劍,互在心口插刀,沒一回能心平氣和的交談。

說是仇人嘛,也沒什麼深仇大恨,只是斗上幾句,互相損言酸語;可若無仇,瞧瞧他們此時的神色,似乎又多了一絲不屑和輕蔑,你看我礙眼,我看你心煩,活似魚簍里兩只跳蝦,想踩對方一腳好跳出魚簍。

「如果妳到我繡坊為我做事,我也會喊妳一聲妍姑娘。」他看重人才,該有的禮遇不會少。

她一啐,粉舌輕吐。「別作夢了,本姑娘才不去,你們這些沒天良的商人呀,一天到晚只想著壓榨繡娘,也不想想她們每天花了多少眼力,為你們做了多少……」

「一個月一百兩。」沒有人會將眼前白花花的銀子往外推,這是他經商多年最好使的手段。

利誘。

頓了一下,她暗吞香涎。「沒得商量,我……我不缺錢。」

雖說一百兩她最少得撮合十對新人,相當三、四個月的收入,她是很心動啦!不過做人的原則豈能輕易地被錢財打破,人要堅持己見,不可隨波逐流。

何況她刺繡單純是一種興趣罷了,不想當成買賣交易,當初會繡鴛鴦戲水純粹是給予新人祝福,願他們百年好合、平順快活。

哼,分明拿喬,想抬高工錢罷了。「葉妍,別糟蹋了妳的好手藝,別家繡坊不可能開出這樣的高價。」李承澤臉色嚴峻,語氣帶著嘲諷和對她自抬身價的不齒,異于常人的深藍色瞳眸閃著幽晦。

她沒好氣地回道︰「要你管,我就甘心為人作嫁關你什麼事,反正我們道不同不相為謀,以後有多遠離多遠,你別再來找我麻煩了!」

一說完,她螓首一甩,走人。

粉色發帶在她大動作轉身下飄揚起來,仿如春日杏花,飄呀飄地,煦煦金陽照射,如瀑般的墨黑發絲也染上點點金光。

那一瞬間,李承澤的眸子瞇了一下,臉上表情看不出情緒,但眸光卻盯著走遠的背影久久不移。

「二少爺,要不要找人去教訓這丫頭,她的態度太張狂。」竟敢出言不遜,還拒絕他家主子親口邀聘。

隨侍在側的下人,自做主張的揣摩上意。

「多事。」他低斥一聲。「李怒回來了嗎?」

「回來了,二少爺,他在府里等你。」被斥責的下人不敢再多說什麼,恭敬的回道。

「嗯,回府。」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李府的議事廳中,蓬首垢面的游鎮德有如一只落水的耗子,神色惶恐,十分狼狽的被推倒在地,身上的衣服因慌亂想逃而勾破幾個口子。

他一臉恐慌,臉色灰白,委靡不振的垂下雙肩,低著頭,一副已知做錯事的模樣,不敢抬起頭看堂上眾人。

但實際上他在心里咒罵不已,心機深沉地想著該如何挽回劣勢,不讓精心策劃的一切毀于一旦。

「我知道錯了,不應該貪小便宜,偷工減料,讓李家蒙上不少損失,我保證以後不會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老老實實的做事,不生二心。」

「給你機會?」嘴角微揚的李承澤冷笑著,將做假的帳目毫不留情地丟向他臉上。「你損及的不只是財物,還有我李家建立已久的商譽,你要我怎麼饒恕你的貪得無厭」

給他機會無異是養鼠為患,後患無窮。

「我只是一時財迷心竅,沒想過事情的嚴重性,做出悔不當初的行為,經過這一次教訓後,我已經徹底悔悟了,我……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李家……」游鎮德雙肩怞動,以手抹淚。

「這樣的理由不足以說服我,如果我原諒了你,又如何對其他商家交代?」有一便有二,人的貪念無止境。

李承澤毫無轉圜的冷厲語氣,無疑是給利欲燻心的游鎮德重重一擊,他眼中先是閃過一抹陰狠,繼而淚涕齊下地裝出悔改之意,博取同情。

「不要呀!表弟,我一家老小都靠我吃穿了,要是失去李家的支持,我拿什麼養活老娘和家中十來口,我會活不下去的……」

那一聲表弟喊得好不淒楚,好似割心割肉般,叫人好生不忍,忍不住想替他求情。

原來游鎮德是李家親戚,他的娘親正是已故李老爺的表妹,兩家多少沾上一點姻親關系,因此往來密切,互有貨物交易。

游家是李家布行和織坊的上游,長期供應布品給李家,以獲利情形來說,雖不致一夕致富,但少說也是小富人家。

可是他並不滿足于現況,有了錢還想更有錢,絞盡腦汁,妄想和富可敵國的李家一樣富有。

所以他不但苛扣工人薪餉,又以粗麻混細絲混充絲緞,當成上品高價賣出,牟取暴利,造成布匹的質感變差而失去信用。

李家的賬房和管事的人可不是由著人瞎蒙混的庸才,他們一察覺到布料品質有異,模起來較往日粗糙,二話不說地打了回票。

要不是游鎮德勤走旁路,想用錢打通關節,好讓他的劣質布料入庫,這事還不致難以善了,讓人看出他的貪婪。

「當你決定做這件事前,你就該想到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一切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人。」至少他沒趕盡殺絕,要他吐出十倍的違約金。

「二少爺,我的大菩薩,求求你高抬貴手,給我一條活路了,不要斷絕和游記商行的合作,我給你磕頭了,你大人大量,別和我一般計較……」

做戲做得十成十的游鎮德當真連連磕了好幾個響頭,那紅成一片的凸額還沁著血絲呢!整個人卑微地跪在李承澤面前,求他給一口飯吃。

在座的家族長輩有不少收過游鎮德的好處,他貪雖貪,卻懂得攏絡人心,該送的禮一分不少,還送到收禮人的心坎里,這下子可派上用處。

「承澤呀,游家小子也不過是一時胡涂,讓豬油蒙了心眼,你就看在三叔公份上,別讓他太難看。」

「沒錯,得饒人處且饒人,他也不真是大奸大惡之徒,認了錯就好,以後應該不會再犯了。」

「……哎呀!誰沒做錯過事嘛!退一步海闊天空,鎮德平時也挺老實的,對我們這些一腳進棺材的老人家噓寒問暖,我看他本性不惡,就再給他一次好好認真做事的機會。」

李家的長老們當真被收買的十分徹底,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起好話,頗有私心的出言相護,不忍心對他們好的游鎮德磕破了頭,血流滿面。

面無表情的李承澤看了為人說項的族親一眼,再垂眼看向抱著他大腿不放,低嗚泣涕的表哥,冷然表情始終未變。

「若是再有下一次,用不著等我開口,你會知道什麼叫山窮水盡。」必要時,他會給予絕對的制裁。

他在商場的作風雖然強勢,但不失誠信,與人交易不欺童叟,方是經營之道。

而他,名義上的「表哥」卻是不折不扣的短視商人,眼光短淺地只看得見眼前利益,不思長久之計,遲早會出紕漏,不可不防。

「你的意思是……」暗自竊喜的游鎮德佯裝驚喜不已,心底另有一番盤算。

「游掌櫃,別高興得太早,心存僥幸,那批不良品我李家悉數退回,你未依約定所造成的損失共一萬七千八百萬兩銀子,一個月內補足。」想在他眼皮下搞鬼,得看他底子夠不夠。

「什……什麼,一萬七千八百萬兩……」他嚇得不輕,當場血色全失。

「你該慶幸我未向你索取十倍的賠償金,別忘了我是見血就吸的商人,不是見危救急的大善人,自個兒好自為知。」

一說完,李承澤甩手一揮,神態清冷地不置一語,雙眸微垂,送客之意很明顯。

在座的諸位長者也非不識相之輩,一瞧見他懶得理會的神色,個個不想自討沒趣地自行離去,未再多說一語。

畢竟人有私欲,最看重的是自己,不管收了多麼貴重的禮,怎麼比得上自家銀庫充裕,萬兩銀子夠他們過個好冬。

唯獨面容一怔的游鎮德無法接受耳朵听見的事實,猶自轉著心機,意圖讓當家主事的李二少爺收回成意。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李承澤身側的清瘦男子臉色不佳的一喝。

「你還不走,想要我家主子算算你虧空了多少銀兩中飽私囊嗎?」

跳梁小丑,不足為懼。

被一個隨從驅離,從沒受此屈辱的游鎮德身子微僵,眸中閃過陰狠,但仍故作謙卑的拱起手,倒著走出大廳。

表面改過向善的他其實積怨甚深,對繼承祖蔭的李承澤懷恨已久,但時候未到,他仍得裝出恭敬順畏的模樣,為下一步的計劃布局。

「少爺,你就這麼放過他嗎?不給他一點顏色瞧瞧?」一旁隨侍的李怒忿忿的說,換成是他,肯定打得讓游掌櫃爬著出去。

「小不忍則亂大謀,你定力不足。」太過性急,只會打亂情勢,他要看看游鎮德還能玩出什麼把戲。

「可是他明擺著坑人,我們不拿出魄力,哪天他會更張狂,目中無人地爬到你頭上叫囂。」這種賊頭賊腦的鼠輩放回去,只怕會有後患。

「我自有打算,不必躁之過急。」幾只不成氣候的小蟲子,他還沒放在心上。

「二少爺……」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李承澤舉起手,不許他再多言。「李怒,我要你辦的事辦妥了嗎?」

二十出頭的男子面上一暗,出現潮紅。「我……呃!很快就能完成二少的交付,再給我幾天……」

「也就是說你搞砸了。」他的聲調平靜無波,卻讓人心口一顫。

「二少爺,這件事不能全怪我,那個姓葉的婆娘太不識時務了,不管我開出多好的條件,她一律不為所動,反過來纏著我……」看來得再找些人施壓,看她還能逞強到幾時。

「纏著你?」向來八風吹不動的劍眉微挑,眼神帶著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射向他。

性子較沖動的李怒沒發覺主子的不同,只顧氣沖沖的說道︰「她一直問我成親了沒,直嚷著要替我做媒,還說我老大不小了,不要盡顧著為人做牛做馬而忘了終身大事……」

沒看過那麼不害臊的姑娘家,竟捉著他的手逼問八字和家中有無恆產,要他自個兒斟酌斟酌,男子無後大不孝,早日娶妻方為人子。

頭一回他被逼得落荒而逃,就怕哪天醒來,莫名多了個娘子,方臉大耳,足長三尺,活活嚇死他。

「看樣子她還是不肯妥協……」李承澤近乎耳語地低喃,目光森冷無情。

李家繡坊的極品織繡一向是獻給皇上的貢品或貴胃高官專用的,這一次他要最好的織工織就出一匹匹艷而不俗、華而不妖的美麗布帛,以裁制成引人雙眼一亮的華服。

好的織品不僅要有神,更要有靈氣,得繡出花的芬芳,鳥獸的靈動,每一針都得到精髓,才能鳳飛龍舞,百鳥齊鳴,召喚出精魄。

這種人才難得,但他找到了。

唯一的阻礙是,她本人並無意願成為他旗下一名繡娘,反而如田園中不受約束的小粉蝶,飛到東,飛到西地為花朵授粉,不肯停留。

李承澤冷眸一沉,捏碎晶瑩的月光杯,化成粉末的細屑從指縫間流失。

須臾,一道影子落于地面,他只瞧了一眼,頭也不回地下命令。

「監視游鎮德的一舉一動,定時回報。」

他不信任他,會咬人的狗不會安份太久。

「是。」

如來時的無聲,一抹黑影去也無蹤,彷佛一片樹葉落地,靜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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