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封致虛弄清楚守靜前來洛陽的目的時,他幾乎失手掐死她。
「你再重復一次。」他的雙掌已經運滿勁道,隨時可以一掌拍掉她半顆腦袋。「我爹告訴我,洛陽長春巷的胡記臭豆腐遠近馳名,中原人這輩子沒進店里嘗個滋味就算白活了。而姑娘我雖不敢立下什麼雄心壯志要當花木蘭第二,可也不願意白吃賴活的名號冠到頭頂上來,既然命數里無緣擔當女將軍,好歹也得吃吃臭豆腐充數呀!」臭豆腐!他押鏢的事都不管了,還把同行的七個鏢師放鴿子,只捎個口信要他們自個兒上路,辛苦伴侍她千里跋涉來到洛陽,滿心以為南宮大閨女遠來洛陽尋人、探訪親戚之類的,結果她居然僅是來城里吃臭豆腐!「你頭腦不清啊?你神智失常啊?你沒事找事啊?」肉票拎起綁匪的衣領晃成人肉鐘擺。「打從見到你開始,我的災難生涯就一天比一天精采,被熊追、被你揍、被滿鎮的居民追殺我都認了,你也不乾乾脆脆地帶我回天機幫辦正事,居然一路拖著我來洛陽吃臭豆腐。你走火入魔啦?你頭暈眼花啦?你四肢無力啦?」「豈、拐、樓!」她吊在他的手臂上,轉成怪腔怪調的口音開罵了。「什麼?」大爺他的接收頻道和她接不上線。
「這是四川話啦!笨!下次要和別人吵架之前,先學好南七省基礎方言口音,好不好?」當你想罵一個人,而他卻听不懂你的用詞時,這種感覺是很悲愴淒涼的。「好,為了不佔你弱智的便宜,我重新開場──奇怪了!反正你回我家一定逃不過被老頭子砍成肉醬的命運嘛,早死晚死都要死,索性臨死之前陪我游山玩水有什麼不好的?」他好像非常有興趣到閻羅殿去找牛頭馬面賭牌九。「我……」就因為早死晚死都要死,所以他才巴望盡快解決完天機幫的小案子,免費奉送大伙兒投胎轉世的機會呀!不過他繼續吼下去就穿幫了。「辣塊媽媽!」「什麼?」輪到她瞪目結舌,不知如何以對。這下子你可不懂了吧?哈哈哈!原來說贏嘴的感覺如此爽快。
「姑娘,下次要和別人拌嘴之前,麻煩先學會各省基礎罵詞兒好不好?為了不佔你識見淺薄的便宜,我也換個流通性比較高的開場白吧──去你的!我活得不耐煩,渴望繼承武林前輩獨孤求敗的遺願,以早早去死做為終生的職志,不行嗎?」「真的?」守靜圓靈有神的瞳仁烏溜溜地轉個圈兒。「那就太好了嘛!我就等你這句話。拿來!」「拿什麼來?」他的寒毛豎直成最高警覺狀態。「反正你遲早要死的,銀兩留在身邊也沒有用,不如交給我替你花掉吧!」听她口氣,她似乎已經覬覦他的遺產很久了。「我就不能留下來做為日後的安葬費用嗎?」這丫頭簡直沒心沒肺!他為了她拚掉大半條老命,結果她滿腦子顧念的只有他的小錢囊。「沒關系,」這種小問題難不倒她。「我允許你指定我擔任瘋大俠的‘收尸者’。趕快把安葬費交給我!我保證到時候把你的靈堂打點得妥妥貼貼的,孝子、孝女、孝曾孫一個也不會缺,甚至多燒幾個紙糊的強盜去地府里幫你洗腳丫子,免得你寂寞。」封致虛自認非屬昆蟲類,但多多少少與她肚里的蛔蟲還算有一點交情,這鬼丫頭為了騙錢,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算了,和一個小女孩斤斤計較,非英雄好漢所當為。況且,她也曾經陳述過一句非常有哲理的名言──綁匪向肉票勒索金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既然她是綁匪,他是肉票……咦?怎麼他在心態上真的以肉票自居啦?簡直是毫無天理。
他臭著一張老臉皮,由口袋里掏出三兩銀子。「給你,今天只能花這麼多。」「喲!三兩,加餉啦?」她口氣酸得可以。也好,一次拿幾兩,一天討十次,十二個時辰下來收獲也算可觀。大體而言,她不滿意但可以接受,隨即偷笑著溜出客棧房間。「且慢!」他忽然阻撓她的伶俐腳步。「干嘛?反悔了?」她立刻把銀子藏到背後。「起手無回大丈夫。」
我還「有借無還大瘟生」咧!
「我跟你去。」封大公子拎著她的衣襟出門。
「啊?不用了啦!你一路上也辛苦得要命,我會很善良的買東西回來給你吃。」幸虧她還存著些許的良知和人性,畢竟維護肉票的健康也是綁匪應盡的義務之一。封致虛的嘴角迸出兩聲「嘿嘿」,充滿不屑的意味。他當然明了南宮小姐極端樂意花用「他的」錢來請他吃美食。問題是,放她一個人四處亂跑,她回得來嗎?他自認「封致虛」的鐵招牌在大江南北已經夠響叮當,不需要她再站在洛陽街頭扯開高人一等的嗓門狂喊︰「瘋──子──虛!」替他打亮知名度。路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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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未時,探子過來向我稟報,說他在長春巷里看見你蹲在牆角吃臭豆腐。」洛陽城內人潮最洶涌的精華大街就屬安福胡同,胡同里雲集了各式各樣的商販,光是路旁擺出來買賣的物品就讓人看花了眼,即使逛個三天三夜也不厭倦。此外,以豪美奢華聞名于南朝的會賓樓也坐落在這條寬道上。會賓樓的第三層以上好紅木區隔成十來間的小雅室,只有城內的王公貴族或巨商名流才有能力在此承租下私用的雅室,接受店方專人的服侍。今天,以王大富戶的名義租用下來的私人廂房,正坐著兩位卓爾出眾的男子。看起來年紀較輕的公子擰著兩道翩飛的劍眉,但輕憤的表情並無損于他倨傲不群的瀟灑勁。反之,正在調侃他的男子就顯得沉斂多了,言談之間流露出來的氣度自然而然比年輕公子穩健幾分。「我還以為他們看錯人了。」較年長的男人朗笑出聲。「你?吃臭豆腐?我居然不知道我親愛的小弟弟對他一向痛恨到極點的豆類糧食產生了興趣。」「否則我還能怎麼辦?讓她一個人在街上亂逛,以她的大嗓門危害滿城的百姓?」這位年輕男子自然就是封致虛。「我等于是犧牲了自己的形象和幸福而成就大家的安寧,你非但不懂得感激,反而出口取笑我,你活得不耐煩啦?聞人獨傲。」口氣相當哀怨不滿。「孔夫子有言︰做人要甘願。」聞人獨傲笑吟吟的,完全沒有絲毫罪惡感。「而且願賭服輸,既然天機幫的鏟滅工作在你的‘任職期限’之內,你最好認分一點,乖乖替我跑完這趟腿。」「別太透支你的好運。」他咬牙切齒地咀咒老大哥。「等我三年的‘坐監’期滿,‘不得動用武力侵犯兩方賭約人’的誓言就算失效了,到時候你給我走著瞧。」到時候?到時候他聞人大捕頭已經不曉得消失到哪個角落去搜捕壞人,誰怕誰?聞人獨傲端起酒杯,吸氣飲進杯內醇美微辣的酒汁。「言歸正傳,今天找你出來喝酒,主要是想順便轉告你一件消息。」放下空杯時,名捕頭的頰上已經換回平時慣有的端嚴神情。「據說南宮勞已經派出大批探子出來尋訪他的寶貝女兒,你最好當心一點,接下來的路途隨時有可能和他們面對面踫上。」是嗎?顯然南宮勞關心女兒的程度比他想像中更真切,他還以為天機幫的人大多沒殘留多少人性呢。「知道了,我會立刻催南宮守靜離開洛陽,打道回天機幫的落腳處。」與其讓天機幫的人逮住他和守靜,倒不如他自動上山去攻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好歹也坐收先聲奪人的氣勢。他的心念直覺轉到南宮守靜上頭。她實在心直口快得離譜,一點心眼都沒有,他們也不過才相處將近一個月而已,她卻已明顯對他產生死心塌地的信賴感。假如她獲悉他前往天機幫,是為了消滅她的爹爹、兄弟、朋友、叔伯,她將會有什麼反應?而且,該死的,他越來越容易忽略一件事︰她也是天機幫的一分子,而所有天機幫的成員都名列他的「奪命黑名單」上。屆時,他該不該下手取她性命?「瘋子虛!瘋子虛!」獨特的尖銳嗓門從一樓食堂直直響透整棟客棧的各個角落。「想」曹躁,曹躁到。債主大人來啦!他垮下淒慘兮兮的俊臉。
「瘋子虛,你看這是什麼?」
轟隆!雅室的小木扉分開一條空道,紅潤如梅子的俏臉蛋閃現在他們眼前,跳動的黑眸爍亮著毋庸置疑的歡悅。「閣下又有什麼新發現了?」他強打起精神迎合她的好心情。「你看,蟋蟀耶!」天上的太陽彷佛鑽進她的眼楮里。她興匆匆地遞過拳頭大小的竹籠到他面前,里頭關著一只烏漆抹黑的蟲子。「剛才我在客棧門口觀賞斗蟋蟀的比賽,每一只都好厲害喲!尤其是這只黑將軍,它連續斗倒三只對手,沒有其他蟋蟀打得過它,簡直就是大內第一高手,所以我立刻掏銀子把它買下來。」「你花了多少銀子買這只蟲子?」他不太確定自己希望獲得答案。「就是你一大早固定捐獻上來的綁匪零用金呀!三兩。」她回答得理所當然。「什麼?!你花了三兩銀子買一只小黑蟲?」「黑將軍才不是普通的蟲子,它是排名天下第一的厲害蟋蟀。」她的歡樂氣息登時餒了。難道他不喜歡?她以為男人對這種斗雞、斗貓、斗蟋蟀的把戲都很感興趣的。「你到底明不明白何謂民間疾苦?三兩銀子足以供給黃河水災的百姓添置兩條暖身的棉被,足夠讓尋常叫化子七、八天不用出門討飯,足夠替你購下一套質料不差的宮裝羅裙,足夠……總之足夠做出一百件更有意義的大事。」而她,南宮守靜姑娘,居然一出手就是三兩銀子──只為了一只用力柔捏就會死翹翹的小蟲子。「我覺得它很好玩嘛!白天能打架,晚上又會唱歌,起碼比你多了一項功能,你……你干嘛凶巴巴的?」眼里的太陽迅速下山,黑夜的陰霾取代了喜心翻倒的光彩。這樣就嘟起嘴巴了?她也未免太敏感了,他也不過才說她幾句,大部分指責的話甚至還念在心里咧!該死!她為何用這種充滿了失望、委屈、傷心的眼光瞄他?他又沒做錯什麼,行事不正確的人是她耶,他出言教導她儉樸的必要性是基于善良的心態,她干嘛用這種眼光看他?看得他都……都……都心軟了。唉!還是投降吧。「罷了,算我怕了你,討債鬼。」下回罵人的時候,他得千萬記住不能看向她的眼楮。守靜不答話,嘴角仍然撇下來,眼瞼半合,一副好委屈、好可憐的模樣。「你干嘛裝出這種臉,我又不是在凶你。」謊言自動冒出他嘴巴,甚至不必勞煩大腦下達命令。她仍然不動聲色,顯然她也察覺出他的言不由衷。「真的嘛!我不是在凶你,而是……」殺千刀的!她能不能收起那副快哭的表情?「其實我在稱贊你干得好,三兩銀子就買到一只天下無敵的蟋蟀,旁人都做不到呢!」「真的?」旭日再度東升。「對。」
「我不信。」
輪到他無言以對,好想乾脆跳進酒壇里淹死自己。
聞人獨傲暗自在肚子里嘖嘖稱奇。致虛居然認輸了,而且是輸在一個女人手上!這家伙向來秉持「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原則,教他向姑娘家放軟身段溫吞吞地哄勸,那簡直比閹了他更痛苦。反正女人沒了,可以再找嘛!憐香惜玉那一套絕對不符合他的做人原則,偏偏幾個死心塌地的紅粉佳人就吃他這副調調。而今他居然真的收起自己氣焰,任由南宮守靜對他「欺壓凌虐」?!他自己有沒有注意到發生在兩人之間的異樣情緒?「豈拐樓,我和她吵架,你在旁邊坐山觀虎斗呀?」封致虛把焦點對回老哥身上。「你何時學會了四川口音?」聞人獨傲饒有興味地問。「嘿嘿,人家比你厲害,一听就知道那是四川話。」守靜這下子可樂了。「是他比我厲害,又不是你比我高明,你樂個什麼勁?」封致虛口氣很沖。聞人獨傲從頭到尾掛著興致高昂的笑容。他多久沒看見致虛被姑娘家消磨得連說話也不懂得修飾?八成從這家伙弱冠之年,第一次開了「暈腥」之後,便再也不曾有過。瞧瞧目前的戰況,小弟弟惱羞成怒了,他最好想法子轉移致虛的攻擊對象。「這位姑娘想必就是封大俠口中的南宮姑娘。」聞人獨傲的視線投向她的臉蛋。這男子是誰?守靜滿肚子納悶。適才掌櫃轉告她,瘋子虛在三樓竹廂與朋友晤面,她一時之間忙著盤算如何以蟋蟀向他獻寶,沒工夫仔細揣想清楚這位朋友的身分,此刻方才真正注意到雅室里還有第三者。不僅如此,這位第三者好像滿眼熟的……「啊!你是聞人獨傲!」她忽然指著他的鼻子大叫。
喲!難得沒見過世面的小蝌蚪居然還叫得出天下第一名捕的名頭。封致虛忍不住有些吃味,兩相比較之下,自己顯然受到差別待遇,連守靜找到他的過程都算老天爺好心,讓她誤打誤撞瞎蒙到的。「你見過我?」聞人獨傲挑高形如箭矢般的黑眉。何止見過!簡直如雷貫耳。有一回她陪著師兄在山林里練拳,正好踫到公差們押解死囚經過附近。當時師兄拉著她躲進樹叢里,還悄悄指著騎在駿駒上的英挺身影告訴她︰「那個帶頭大哥叫聞人獨傲,幫內有不少兄弟就是被他抓去的。」她偷眼打量他嚴峻的身影,再瞄瞄那個被折磨得小命去掉十分之九的死囚,鼻端甚至可以隱約聞到從囚車飄散出來的血腥穢氣,當場心驚肉跳地向自己發誓,以後如果不幸遇見這號人物,說什麼也要跟他保持兩座小鎮的安全距離。怎麼今天她不但面對面和他踫面了,而且還同處在一個小房間里?她下意識地踮起小碎步,躲到封致虛背後,探出半顆腦袋來端詳名捕頭。她害羞嗎?兄弟倆同時感到不解。「失禮!在下委實太不懂禮貌了,居然忘記向姑娘介紹自己。」聞人獨傲發覺南宮守靜與他想像中的土匪小姐不太一樣。「在下聞人獨──」「不用不用,你不必介紹自己,我也不想認識你。」她雙手亂搖。「以後你就當作不認識我,路上踫見了也沒必要打招呼,我不會見怪的,真的!」她轉頭先溜為妙,俗話說得好︰「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古人的名言果然充滿了智慧。「慢著!」她衣領被肉票提起來。「你在背上畫個大圈圈干什麼?」「什麼大圈圈?」守靜吊在他手上飄來蕩去。
她七手八腳地抓過背部的衣料,隱約看見白色的粉痕揮灑在外衣上。真的有圈圈耶!是誰那麼大膽,竟然在她的背後亂作記號?「倘若我所料不差,應該是南宮姑娘錢財露了白,引來歹人的覬覦,所以才畫上特有的標記,警告其他的同行不要過來和他們搶生意。」名捕聞人獨傲對于搶犯的慣用伎倆自然相當有研究。「搞啥鬼?太不給我面子了吧!」好歹她也是堂堂天機幫大小姐,其他宵小竟然將她視為肥羊,可惡!「瘋子虛,走!去把那些家伙給我找出來,痛打他們一頓。」又來了!每回都隨口撂下一句命令,就指望他把事情處理得完美無缺。她也不多思量一下,光靠嘴巴說說是挺簡單的,可是他執行起來的困難度有多高,她知道嗎?「人家畫完圈圈就跑了,我上哪兒找人去?」他的口氣雖然惡劣,也包含幾分認命。「那還不簡單,我照樣在你的背後畫上一個圈圈,咱們再一起出去外頭四處晃,其他搶錢同伴看見了,自然會挨上來動手動腳,根本不消你四處打探他們的下落。」聰明!可見守靜姑娘雖然天真了一點,路痴了兩點,霸道了三點,然而她的腦袋比起尋常人仍然靈光多多。「去吧!小老弟。」聞人獨傲立刻掛上滿意開懷的笑容。「听說洛陽城的扒手幫派挺猖狂的,那些公差們鐵定非常樂意看見封大俠親自出馬替他們收拾小賊。」物盡其用嘛!既然三年的合同未滿,多差遣小弟跑點腿有什麼不好?「走走走!」守靜跳下肉票的掌握,再次品味到腳踏實地的感覺。「今天你非替我揍他們一頓不可。」這回變成他的衣襟被她揪住,直直拉出雅室。離開之前,封致虛不忘回頭投與哥哥奪命的一瞥──敢利用我利用得如此徹底?沒關系!老兄,咱們秋後算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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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不怕死的亡命之徒比她想像中多出好幾倍。
他們才上街不過半個時辰,街角立刻出現幾顆探頭探腦的黑頭顱。
「賊痞子來啦!」她努努嘴角,示意後方的鬼祟身影。
「終于。」若再教他背著一個大圓圈逛遍洛陽,他寧可買副面具罩在臉部。「咱們往人跡稀少的地方去、這樣下流胚子才敢靠過來動手。」身旁有個武功略略比其他人高明一點的肉票撐腰,她哪兒都敢去,當下拖著他一路闖向人氣較稀薄的巷。且別懷疑為何南宮大姑娘這回沒迷路!就因為她路痴慣了,將自己帶進無路可退的死胡同儼然變成她的看家本領,因此他根本沒必要搶著指引她往何處走。果然,一刻鐘不到,她領在前頭拐個彎兒,眼前赫然是一條死巷子。踢踢噠噠的腳步聲傳來,兩人回身一看,巷子口圍住六個歹人,手中甩著刀劍兵刃,不懷好意地朝他們包抄過來。「幾位大哥來得正好,我們兄妹倆好像走錯路了。」封致虛故意裝傻。「請問垂楊胡同往哪個方向走?」「兩位到垂楊胡同做什麼?」其中一位胖強人笑咪咪的,和藹可親得不像「沒本錢買賣專家」。「實不相瞞,小弟遠從鄉下前來洛陽投親,家人交托了一千兩銀子,吩咐我們務必平安妥當地交到親戚手上,沒想到親戚沒找著,自己反倒迷路了,實在心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找個人打上一架,你們還不速速上來送死。他暗暗冷哼。一千兩!毛賊的眼瞳剎那間放射出光芒。原本僅計畫擄了那位俏麗嬌美的小姑娘轉手賣給胭脂樓,沒想到她老哥附送一千兩銀子的紅利。一千兩雖然不算什麼大數目,說少可也不少,起碼足夠大伙兒一家幾口過上半年多的好日子。搶!非搶不可。而且,六個土匪心中升起一模一樣的思緒,倘若自己能夠獨吞,豈不比和其他五個人分享更快活?「呃,哈老大,听說您前陣子剛剛收到八百多兩的保護費。」一只瘦皮猴率先開口。「甭提了,我第七個小妾害病,八百兩銀子花得只剩八兩了,倒是查老兄上個月搶了條價值千把兩銀子的珍珠鏈子,情形應該比我樂觀。」「噯,那條鏈子早拿去孝敬六扇門里的公爺了。」大伙兒開始把明示暗示一起拉出抬面,儼然將兩只甕中鱉的銀兩當成自己的財物,逕自分起贓來。竟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里?守靜今兒個算是開了眼界啦!「依我看,大家愣在這里你爭我吵的也不是辦法。」被同伴稱作哈老大的胖子出了個主意。「乾脆大家拆成三對來過過招,輸家淘汰,贏家晉級,大家點到為止,不傷感情,最後勝利的人將一千兩銀子捧回家,至于這位小姑娘的賣身錢就由大家平均分攤了,誰也不得有異議,兄弟們意下如何?」六個人轟然叫好,自動挑好對手過起招來。守靜滿肚子疑問。她的賣身錢?敢情連她也在他們的計畫之內。但是為什麼人也可以買賣呢?買主挑了一個「人」回去,必須供她吃、供她穿,生病了還得找大夫來開藥方子,豈不是非常花錢?「他們賣我干什麼?」這種小問題用不著耗費她絕佳的腦力思考,由肉票負責回答就成了。封致虛眼角斜瞟著她,儼然莫測高深的高人身段,不作回答。「希罕!」她輕啐了一口。
八成是要買她回去當丫鬟吧?呸!她連掃把都沒拿過,哪個傻蛋買她回去當丫鬟,只能算是白花銀子。「哎喲!」「阿!」
「該死!」
幾刻鐘後,三對人馬自動分出高下。然而,封大公子已經不耐煩等他們再從三人之中選出優勝者。真是絕世三腳貓呀!憑那幾手功夫也敢在他面前班門弄斧。「好看好看,果然精采刺激。」他用力鼓掌叫好。「沒想到第一遭來省城,就遇到六位大爺好心表演武技娛樂咱們兄妹倆,只是天色不早了,我們必須盡快找到垂楊胡同投宿,如果各位不嫌棄,今晚一起吃飯、交個朋友吧!愚兄妹先告辭了。」「且慢!」胖子哈老大神氣地吆喝。「要走可以,把一千兩和那位姑娘留下來。」「不好吧?」他故作愣頭愣腦地搖手。「實不相瞞,一千兩銀子是我娘交給我下聘金的,如果送給六位壯士,我就娶不到老婆了。至于舍妹……她又野又皮,典型好吃懶做的無德婦人,你們遲早會被她吃垮的。」乘機損我!瘋子虛,待會兒要你好看。她暗罵。巷子口開始傳來高聲談笑的浪潮,想來第一波的游街人海陸續打道回府,準備回家用晚膳。六人一看,搶人奪財的好時機快過去了,心頭同時發急。查老大最沉不住氣,大踏步走過來,扭住他的手臂猛力推開。「你給我滾得遠遠的!」驀地,一股內力從他的臂膀反彈出來,封致虛一揚手,查老大只覺得身子騰雲駕霧般飛了出去,在空中畫了個半弧形,遠遠降落在大道旁的松樹上,果然是名副其實的「給我滾得遠遠的」。這家伙有功夫!其他五個人同時警覺起來。原來自己有眼不識泰山,光憑他不動聲色地震走同伴,這手本事就比六個人高明太多了,他們的功力雖然不濟,眼光還是有的。無所謂!同時出手硬搶,就不怕他們打不贏。「大伙兒上!」五個人大聲吶喊,翻出各自的兵刃撲上去。
乒乒乓乓,烯哩嘩啦,封致虛的身形在五人之間游閃,也沒見他出多大力道,五把兵器已經迸射向四面八方。「咦,刀呢?」「劍呢?」
「我的狼牙棒!」
幾個強人尚未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你們輸了,傻瓜!守靜站在旁觀者的超然立場,看戲看得快樂透頂。真可惜,剛才忘記順手買根糖葫蘆,如此一來還可以邊欣賞打架邊嘗嘗甜嘴兒。「小靜兒,剛才是誰在你的背上畫圈圈?」他悠哉游哉地踩著一個哀哀叫的強人。其實她並未看見那個不知死活的家伙長成何種丑樣子,不過──「應該就是他吧!」春筍似的指尖點向胖子。沒法子,她討厭贅肉太多的人類。「我……不是……我……」天外飛來橫禍,哈老大胖呼呼的臉頰抖顫得彷佛快滴出油來。「既然如此,請恕在下失禮啦!」他揪過哈老大的衣領, 啪啪四個巴掌甩得他昏天暗地,哈老大本來就胖嘟嘟的臉頰此刻更是腫得像豬頭。「哈老大,你可怪不得我,誰教你們不知好歹,得罪了在下的頂頭上司──」封致虛的眼角倏然閃過一道白光。他心中一凜,直覺扳起胖子的身體做為武器,擋住白光的來勢。「啊!」哈老大痛叫一聲,暗器釘進碩大的體軀。但是封致虛仍然遲了一步,第二道飛鏢掠過相反方向,射向身後的女孩。「啊──」守靜忽然失聲尖叫。「守靜!」他心頭大震,隨手將哈老大扔給他的同伴,一個箭步竄向她,及時接住她搖搖欲墜的嬌軀。「我……我的肩……」她痛楚地閉上長睫毛。一根系著紅絲的飛鏢刺上她的肩頭,豐沛的艷紅色液體迅速濡濕了月牙白的綢料。逐漸地,紅彩轉為深褐色──鏢上有毒!一顆重石彷佛卡在他的心口,令他幾乎喘不過氣。守靜受傷了!居然當著他面前中鏢流血!一簇無名心火從他體內快速騰升到沸點。該死的毛賊,竟敢傷了他的人!「今天你們一個都別想活著離開!」他下手不再留情,形影閃電如風,凡是手指可及之處,「喀啦、喀啦」的響聲不絕于耳。五個人的肩胛關節一一被他下重手捏斷。被摔向樹頂的小角色發覺情況不對,老早就腳底抹油,溜之大吉。「饒……饒命呀!」
「大俠饒命。」
五個人滾倒在地上,痛得滿地亂爬,巴不得自己從沒認識過這兩個煞星。「把解藥拿出來!」封致虛揪起發鏢的家伙。「我……我沒帶出來……」發暗器的人哭喪著臉承認。
封致虛氣恨交加,一掌劈碎他的膝蓋。他慘叫一聲,暈了過去。
「瘋子虛……別……別傷人……可憐……」她居然還有力氣同情土匪。
封致虛回眼打量她的面色,淡藍色的青氣已經罩上印堂,再不趕緊施救恐怕來不及了。「哼!我給你們一個時辰的時間。」他厲聲警告。「一個時辰之後取解藥來會賓樓救人,如果超過時限,南宮姑娘的性命有什麼萬一,我封致虛發誓翻出你們的窩袕,殺個滿門雞犬不留!」封致虛!五個人的心涼了一半。他就是近幾年來挑平了無數個山寨碼頭的封致虛?
封致虛沒心思等待他們應答,打橫抱起她疾竄回客棧。
他的功力雖然厲害,祛毒逼毒的本事卻及不上大哥高明,守靜的傷勢如此猛毒,看來非得聞人獨傲親自出手不可。剛才似乎听大哥提起今天下午就要動身離開洛陽,不知他走了沒有?不行,即使他走了,發出十二道金牌也要把他召回來。
封致虛越想越心急,遠遠瞧見會賓樓的招牌在望,店門口赫然停止著一匹神駿的靈駒,聞人獨傲眼熟的背影翩然翻身上馬,正要策鞭而去。慢著!他再也顧不得身分問題,拔高了嗓門狂喊──「聞──人──獨──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