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胡同 第七章 作者 ︰ 燦非

雅致花廳內燈火通明,祁家老夫人正在跟小女兒祁豫寶一同用膳,祁豫寶眉飛色舞地一會兒說笑話一會兒講些四處听來的奇人異事,逗得向來嚴肅的祁夫人不時露出笑容。

「兩個莊稼人去衙門吵架,一個說︰『大人,他把我鼻子咬了一個洞,您一定得治他罪!』另一人卻說︰『大人,那鼻子上的洞是他自己咬的,不干我的事啊。』」祁豫寶一邊替母親夾了個珍珠蝦球到碗里,一邊活靈活現地說著。

「哪有可能自己咬自己的鼻子呢?」站在一旁伺候兩人吃飯的年長丫鬟笑問,其余站在一旁的丫鬟也都附和,但人人眼楮發亮,顯然都听得津津有味。

「可不是嗎!那縣太爺也是這樣問︰『這鼻子比嘴巴高,他怎麼可能咬得到自己的鼻子啊?』誰知那喊冤之人竟說︰『大人,他是搬了個凳子,站在凳子上去咬的啊!』」

祁豫寶才一說完,整個花廳里所有人全都笑彎了腰,一時間笑聲不斷,好不熱鬧,就連祁夫人一口茶都差點嗆著。

「你這淘氣的丫頭,哪兒學來這樣刁鑽的笑話。」祁夫人笑著擰了小女兒臉頰一把。「真是不像話,都可以嫁人了還這麼不端莊。」

「我才不要嫁呢,人家要一直陪在您身邊。」祁豫寶環著母親的手,臉蛋磨蹭著母親的肩膀撒嬌著。

「你不嫁人,咱們家豈不永無寧日?」

略低的嗓音傳來,眾人全往門口看,只見一個高瘦人影緩緩走入花廳,竟是祁家二少爺祁豫棠翩翩而來。

「娘您听听,二哥又來取笑人家。」祁豫寶哇哇大叫抗議著。

祁夫人讓丫鬟添上一副碗筷,又給舀了碗湯放在祁豫棠桌前。

「瞧你這幾天累得,臉都瘦了。」祁夫人看著兒子削瘦的臉龐,語氣不無心疼之意。

祁豫寶皺皺鼻子。「二哥的臉本來就長成這樣,也不是這幾天才瘦的。」

「你這丫頭老是這麼淘氣,你二哥為了那案子忙得不可開交,肯定沒好好吃睡。」祁夫人說著,又讓丫鬟去叫廚房趕緊加菜。

祁豫棠氣定神閑地瞧妹妹一眼。「你方才說的笑話,挺有諷刺寓意,比以前進步許多,是從哪兒听來的?」

「才不告訴你呢。」祁豫寶作個鬼臉。

祁夫人滿意地看著二兒子吃喝,又想起那樁命案不知如何。「阿喇善大人的案子可有甚麼眉目?」

祁豫棠搖頭。「娘這幾天可去過他們府上慰問?」

「下午才從他們家回來,可憐他夫人哭得都昏了幾次,如今整天躺在床上也下不來。」祁夫人嘆氣。

「不是听說抓到一個嫌疑犯嗎?怎麼問不出甚麼嗎?」祁豫寶好奇問著。

祁豫棠停住筷子,正色看向她。「你怎知道抓了個嫌疑犯?誰告訴你的?」

「怎麼了?」看二哥表情轉為嚴肅,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拉拉母親的手。

祁豫寶在家里誰都不怕,唯獨每次見到祁豫棠變臉她就不敢再造次,她總覺得二哥冷怒的模樣實在很嚇唬人。

「你這孩子怕甚麼?二哥問你話你就答不就是了。」祁夫人說著又看向二兒子。「四丫頭只是淘氣些,別嚇著她,我瞧她約莫是好奇心作祟,到處向下人們打听而已。」

「我只是覺得奇怪,這件事只有我的侍衛知道,豫寶以前從不曾向我那兒的人打听事情。」祁豫棠不疾不徐地說著。「這次倒變得好奇起來。」

「城里發生這樣的命案,誰不好奇呀。」祁豫寶不大高興地嘟囔著。

站在她身後的丫鬟忍不住幫自己主子辯駁。「其實四小姐是擔心婂瑩姑娘的安危,才會熱心幫著她問問案情進展。」

祁豫棠看向那說話的丫頭。「婂瑩是誰?」

「就是赫舍里家的——」

「誰讓你多嘴啦!」祁豫寶氣嘟嘟地打斷丫鬟的話,卻又在二哥銳利的注視下,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口︰「婂瑩只是擔心回家時倘若遇上歹徒,那可怎麼辦?人家幫她問問也好讓她安心些嘛。」

果然印證他的猜測,那女子總是從豫寶這兒打听消息。

原來她名喚婂瑩。

昨日傍晚他命侍衛跟蹤她,卻不料跟丟也就算了,竟還被打昏扔在胡同內。那侍衛的身手雖說不是頂尖,可也是經過嚴格訓練,卻連個女子都給跟丟,這讓祁豫棠更迫切想查出關于赫舍里家的一切。

雖然他昨日已經派人去調出十年前赫舍里家案子的所有卷宗,可也不是一時半刻就可以蒐集得齊全。況且,要想了解赫舍里家的近況,恐怕還得找個人來套話才行,而這個對象當然就是他四妹祁豫寶。

「你倒是很講義氣。」祁豫棠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手巾擦拭著,又讓丫鬟送上一碗熱茶。「改天人家問你要不要一起去殺人放火,你答不答應?」

祁豫寶看二哥臉色沒甚麼異樣,放心下來,又嘻嘻笑著。「二哥真愛說笑,婂瑩生得那樣弱不禁風,她那雙手弄點胭脂差不多,怎麼可能干這種事?」

「這倒是。我前幾日在暖閣里仔細打量那孩子,的確生得斯文秀氣。」祁夫人從不輕易稱贊人,這句話听來簡簡單單,卻是極不容易的贊美。

「听起來她時常來咱們這兒,你可有去過她家?」祁豫棠邊喝茶邊問。

祁豫寶搖頭。「她家還沒出事前倒是去過幾次,但那時年紀還小,也記不太清楚了,這幾年她沒提,我也就不便開口。」

「所以都是她主動來找你?你卻約不著她?」祁豫棠輕松地拿杯蓋撥了一下茶面,啜了一口。

「我怎麼可能約不到她。她雖然不讓人去家里,但每次只要我送信鴿過去,她很快就來了。」祁豫寶頗有點得意。「那信鴿是我跟她一起訓練的,從沒失誤過呢!」

原來如此。

「我瞧那丫頭生得挺惹人憐,改日你做衣裳也給她做一件。」祁夫人提議。

哪知豫寶搖頭。「婂瑩不喜歡那樣。以前我好幾次拿新做好的衣裳要給她,她總是笑笑拒絕,後來我就不再問了。你們別瞧她斯文,她說不要便是不要,一點兒都不肯妥協呢。」

「听起來這丫頭也挺有骨氣。」祁夫人點點頭。

祁豫棠心底冷笑。表面上推辭不受,卻是背地里偷偷取走,還哄得豫寶對她贊不絕口,足見這赫舍里家的女子手段之高明。

「可不是嗎,倘若我請她吃東西,她便親手做些釀梅蜜餞甚麼的回送給我,還幫我染指甲編頭發調配胭脂,她可是從來不佔人便宜的!」祁豫寶說著,還將十指張開給母親瞧。

「她家如今只剩女眷了吧?」祁豫棠沒興趣听那些胭脂蜜餞的事情,連忙轉移話題。

正把肉丸子放進嘴里的祁豫寶邊吃邊點頭。「是啊,只剩她和她額娘,還有一個姊姊,人丁十分單薄。」

「那她可有婚配對象了?」祁夫人猜想既然她家道衰敗至此地步,恐怕也無人作主。

祁豫寶瞪大眼楮,奇了。「你們都沒听過嗎?她自幼就跟醇親王府的三貝勒訂親,但人家在赫舍里家出事後就急忙退婚,連訂親時送的玉佩都給要回去了,這件事好多人都知道的啊,二哥你沒听過嗎?」

醇親王府三貝勒和赫舍里家的女兒?祁豫棠攏起眉心思索半晌,像是有點極其模糊的印象,卻又半點也想不起來,約莫是他當年正處于讀書習武階段,沒時間理會這些閑事吧。

「走了,我還得去辦點事,你們慢慢聊吧。」反正該問的全都問出來了。祁豫棠起身,有如一陣風又走了。

赫舍里婂瑩,家中尚有母親和姊姊,與醇親王府三貝勒訂過親,平日跟豫寶以信鴿連系……

妝台前,一個白皙清麗的女子對鏡細細打扮,修長靈巧的雙手先是替自己編發,然後拿出香粉慢慢地均勻涂抹在原本就十分剔透無瑕的臉龐,再打開盛著上好胭脂的盒子,以手沾取一點艷紅後涂在小巧嘴唇上,然後起身換上一襲湖水綠、繡上淡紫色小碎花的新衣裳,之後還戴上一副與她女敕臉相映生輝的白玉耳環。

打扮妥當後,只見鏡子里照映出來的是一個顧盼生姿的絕子,姣美小臉卻染上薄愁,卻也因此更添一抹楚楚可憐的姿態,這女子便是婂瑩。

說來好笑,母親對她向來苛刻,平日半點花費也不給,吃的用的都極為克儉克難,惟獨對于計劃中所需的妝扮服飾等等毫不吝嗇;然而,每次換上新衣裳就代表她又得遵照母命執行計劃。對婂瑩來說,換穿新衣不但沒有半點喜悅,反而只有忐忑與茫然。

「都好了?走吧。」婂珍打開門,見她已穿戴整齊,遂催促上路。

今晚他們將斬殺第三個官員,如同前兩次,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婂瑩取來一件黑色長披風將身子整個罩住,靜靜地跟在姊姊後頭。

今晚的對象是左都御史王照大人,根據可靠消息,他今晚將在茶館設宴替朋友洗塵,而他的兩名親信當然也會陪同前往。

有監于上回破廟狙擊的狼狽,婂珍這回部署嚴密,整間茶館連同巷內總共安排了超過十個死士;她計劃先將赴宴的客人擊昏帶至偏遠巷內棄置,然後讓婂瑩引開王照那名武功了得的親信侍衛,再來就是假扮成上菜的小二,將混有迷藥的酒菜送入廂房,接下來就只要對付落單侍衛,將其擊斃或引開,再將吃了迷藥的王照斬首!

一行人分幾批在暗夜中開始行動,婂瑩不會武功,只得坐上姊姊安排的轎子,在茶館附近的巷弄里下轎,正大光明地從茶館大門入內,在店小二帶領下來到二樓廂房內。

夜色中,卻有一個穿著黑色勁裝的高瘦人影遠遠地跟隨著他們。

茶館內人聲鼎沸,左都御史王照領著兩個侍衛走上二樓,獨自入內,命侍衛們守在門口。

半晌,卻見一個身型苗條的女子緩緩從隔壁廂房走出來。

「兩位大哥借問一句,可有見到我家姊姊上樓來?」

細致溫柔的嗓音,未語臉先紅的嬌態,直把兩個威風凜凜的侍衛給迷得傻了眼,其中一個體格較為壯碩的更是兩眼發光,直勾勾盯著女子清麗絕倫的容顏。

「咱們哥兒倆在這里站了半天,沒、沒見到半個人影。」壯碩侍衛略帶結巴搶著答話。

清麗人兒听了,面露憂慮。「不知怎麼耽擱了,那我再等等吧。」

「倘若見到你姊姊上樓來,必定幫小姐你留意。」侍衛熱心地強調著。

「那先謝過這位大哥。」她微微欠身致意,那壯碩侍衛目不轉楮盯著她看,瞧見她竟然對他露出羞怯淺笑,一時間整個人輕飄飄,心神向往。

那清麗女子轉身返回廂房,卻不料才剛入內就听見絆倒聲以及軟語輕呼。

「姑娘怎麼了?」壯碩侍衛連忙奔過去,另一人看在眼里也不阻止,只是賊賊笑著,可見壯碩侍衛早就不止一次為了看美女而怠忽職守。

婂瑩見他果真沖進廂房內,連忙揉著腳踝面露痛楚。「我沒事,只是一時沒留心給絆了一下。」

壯碩侍衛堅持要扶美人起身,她羞紅小臉婉拒,卻在勉強起身後竟又往他身上倒去,縴細身子軟綿綿地倚在對方身上,那侍衛登時給迷得連自己姓啥名誰都給忘了。

「姑娘小心,扭傷可就不得了。」侍衛正說著,卻見清麗女子忽然環住他頸項,朝他臉頰噴出一口迷香。

那侍衛大驚,正要推開,但已來不及閉氣,只見他吸了那迷香後整個人踉蹌一步;婂瑩見狀,迅速取出一串青銅鈴鐺在他眼前搖晃,另一手按著他眉心,霎時整個廂房內都是清脆鈴聲,沒幾下子,一個壯碩大個子已經眼神渙散,痴痴傻傻地被她拉著去坐在椅子上。

同時間,婂瑩听見隔壁有店小二上菜扣門聲,以及另一個侍衛心生疑惑準備走過來,卻顯然被他們的人馬阻止;緊接著隔壁廂房發出踫撞與打斗聲,就在婂瑩認為一切都十分順利時,廂房大門卻被撞開,婂珍神情焦急地沖進來拉她。

「情況不對!快走!」婂珍抓著她手就跑。

「怎麼了?!」婂瑩從沒見過姊姊這般驚慌的模樣,嚇了一跳,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拉著往外走,經過隔壁廂房時卻見另一侍衛倒在走廊旁,王照也倒在廂房地上,他們的死士總共四人正從窗戶跳出去。

婂珍一把環住妹妹腰身,推開窗戶就往外跳。「抓好!」

婂瑩感覺到身子忽然往下墜,還來不及叫就到了地面,然後又被姊姊拉著跑進巷子里,兩人便在一條一條四通八達的胡同內左一拐右一彎的不斷往前奔。

「可恨眼看著就要將王照斬首,卻不知窗外竟有人吹箭進來阻止,我才要吹哨召來幫手,沒想到外頭的人都給打昏了!」婂珍氣急敗壞,邊喘邊說,腳下卻沒停過。「剛屋內四人跳出去追,也不知是否追得到,此地不宜久留,只怕過沒多久就要被包圍,咱們得快走!」

這是怎麼回事?婂瑩被姊姊抓著跑,好幾次差點跌倒又被姊姊拎起來,折騰得她上氣不接下氣,險些昏厥,然而心里一面感到驚疑,一面卻又暗自慶幸王照沒被殺死,可是又不免擔心大伙兒的安危,一時間矛盾不已。

「二小姐小心!」

就在兩人不斷繞著胡同跑時,後方傳來一個死士的淒厲大喊,婂珍心感不妙,回頭一看,卻見一個高瘦人影手持長劍緊追在後,那劍在月色下閃著銀光,劍面如鏡似水,光滑彷佛明月。

婂瑩見姊姊臉色大變,也轉頭察看,卻見一道銀色冷光朝她月復部狠狠刺過來。

剎那間,婂瑩听見犀利的刀劍穿刺聲,以及姊姊驚呼大喊她的名,她感覺到月復部像是有道閃電急速地穿破她,又俐落地狠抽了出來,但最讓她驚駭的不是那瞬間染了血的冷劍,不是月復部汩汩流出的血液,也不是婂珍驚天動地的怒吼,而是月光下她清楚看見了對方的模樣,那俊雅清瘦的臉龐,那帶著三分英氣的深邃五官,不是別人,正是祁豫棠!

婂瑩全身血液彷佛在一瞬間被抽干,渾身一震,如遭電擊,椎心刺骨的痛楚從她腦袋炸開後彌漫至全身每一處,痛得她彷佛靈魂抽離了軀殼;然而,傷她的卻不是那刺穿縴細身子的冷劍,而是她清清楚楚看見,祁豫棠臉上輕蔑冷怒的表情。

不要……

她感覺到自己留下兩行眼淚,開口想喊,喉嚨卻像被死神緊緊箍住,倏地眼前一黑,墜入了無間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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