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楓竹馬 第七章 作者 ︰ 冰之丞

二十六歲冬.瑞士

如其名,被皚皚白雪覆蓋得嚴嚴實實的白朗峰俊朗而威嚴,其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和阿爾卑斯山脈的其它峰巒一樣,為世界上所有的滑雪愛好者提供了一個再理想不過的運動場所。

考察完萊茵河的地理成因和水質情況後,史密斯帶著六名研究生來到白朗峰,以兌現自己當初半開玩笑的承諾。當晚,一行七人便入住了位于白朗峰半山腰處的瓦格納滑雪別墅區。

與室外厚厚的積雪和刺骨的寒冷正相反,室內熊熊燃燒的壁爐以及日夜啟動著的中央空調讓每個人都熱到就算只穿一件長袖襯衫都嫌太多,有人甚至還很夸張地只穿著短袖T恤就到處去游蕩。

靠在窗邊,似在欣賞黑暗中的雪景,啟炫的眉宇間在不知不覺中又泛起了淺淺的落寞。

「後悔嗎?」

不知何時,史密斯已從下西洋棋的那一桌移動到了他身邊的座位上。

淡淡的笑,是茫然的無奈——

「說不後悔……是騙人的……」

「即使如此,也下定決心要拋棄過去,尋找新戀情?」

沉默,就是回答。

「算起來,已經差不多有一個月了吧。」史密斯若有所思地模了模下巴,決定換一種方式旁敲側擊。

「這期間,你們沒有任何聯絡?」

「……對。」

「唔,這麼久都沒有響應的話,應該是因為已經找到新戀情了吧。」

心,猛然被揪住,沉重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樣也好,你們都可以擺月兌這束縛在彼此身上二十六年之久的伽鎖,自由地去尋找自己真正的所愛了。」

是這樣嗎?

濃重的窒息感讓他的全身都猶如被刀割似的痛,彷佛下一秒鐘,就會支離破碎,消失在塵埃中……

「嗯,是個好消息!」

像是絲毫也沒有發現啟炫愈來愈蒼白的臉色,史密斯爽朗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豪邁道——

「所以,啟炫,明天一定要好好地滑他個痛快,慶祝你的新生!」

***

早晨八時許,六個倒霉的研究生就被一大清早便精神抖攤的史密斯用盡各種手段從暖和的被窩里挖了出來。

「……教授,滑雪場要到下午才開耶!」最早被挖起來示眾的Ma莊n揉著睡眼惺松的眸子,不滿地抗議道。

下一秒鐘,一個不輕不重的爆栗就落到了他的頭頂上,讓他直呼痛。

「年輕人,現在已經八點了,還像死牛一樣癱軟在床上豈不浪費大好的青春?」史密斯得意洋洋地用銀勺輕敲著咖啡杯。

「真不知道您是愛我們,還是恨我們……」Martin一邊揉著頭頂,一邊咕噥著。

「眾愛徒,用你們的聰明才智想一想,你們的導師我會帶你們專程來白朗峰玩嗎?」

從容不迫地將學生們的背包分別塞進各自的手里,史密斯壞心眼地揭示喚他們早起的真正原因——

「呵呵,那是不可能的!」

「啊!」眾生頓時發出慘絕人寰的叫聲。

「所以,我們現在要出發去研究白朗峰的地質成因了!」

「教授,你是披著天使皮的惡魔!」

哭喪著臉,六只「雞蛋」分別被塞進早已等候在門外的越野車內。

「謝謝贊美。」

史密斯爽朗的笑聲直到越野車開出很遠之後,仍在原地回響了許久。

金色的陽光如絲如縷地撒在噎嗤的白雪上,反射出如夢如幻的光芒。不過,倘若不戴滑雪鏡就沉迷于這約爛的美景,極有可能它就會成為你能用雙眼看見的人世間最後的景象。

因此,盡管六有四、五是菜鳥,雖然大家都有無論如何要痛痛快快滑一場的想法,但出于對地理知識的了解,幾乎無人不是全副武裝,把自個兒從頭到腳統統牢牢地包在保護措施之下。

結結實實地將六個稻草人愛徒嘲笑了一通,一個瀟灑的劃動,史密斯身輕如燕地朝下坡悠然而去,只留下干瞪著羨慕之眼的六人。

基于互相幫助的原則,經過一番掙扎,六個人好歹也算是跨出了滑雪的第一步,即使三番五次地摔個狗吃屎,大家也嘻嘻哈哈地繼續前進,總算安然到達半山腰。

再次乘坐纜車到達山頂,卻發現史密斯教授早在哪里等著他們了。揶揄般地彈去George帽于上殘留的白雪,壞心到令人發指的偉大導師終于大發慈悲,耐心地對愛徒們慘不忍睹的滑雪姿態一一加以指導。

指導,練習,再指導,再練習……經過數次反復,一個半小時後,基本上所有的人都能以不太難看的姿勢一溜到底了。

當啟炫第十次回到山頂時,史密斯走上前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啟炫,雖然你的傷已經大致痊愈,但因為失血比較多,你身體的抗寒能力應該還沒有完全恢復到原來的水準,所以現在還是休息一下為好。」

「好。」接受了導師的建議,啟炫月兌下雪撬,向旁邊的休息區走去。

「對不起,你們的滑雪衣顏色不符合安全標準,所以我不能讓你們進入滑雪區。」

剛坐下沒多久,在休息區出口處發生的一場小小的爭執便在無意中吸引了啟炫的注意。

「可是,我們沒有帶別的滑雪衣啊!」兩個身穿寬大銀白色滑雪衣的女孩幾乎是哭喪著臉拜托滑雪區安全人員。

「對不起,我真的不能讓你們進去。因為一旦發生雪崩事故,你們滑雪衣的顏色很有可能會送掉你們的性命。」

「什麼意思?」兩個女孩都瞪大了眼楮。

安全人員無奈地嘆了口氣,「因為你們滑雪衣的顏色跟雪的顏色差別很小,萬一你們失足的話。空中救援隊根本無法把你們和雪區分開來,這樣一來,你們就幾乎沒有可能會得救。」

「可是,我們是特地從台灣到瑞士來滑雪的啊,而且明天我們就要回去了。」

「對不起,除非你們能另外租兩套顏色鮮薛的滑雪衣,否則我不能讓你們進去。」

其中一個女孩拿下滑雪鏡看了看對方,用中文問道,「姍姍,你身邊還有錢嗎?」

另一個女孩滿懷希望地掏了掏口袋,最終卻露出了失望之極的表情,「只有十法郎,完全不夠啊!」

再看了一眼藐然不動的安全人員,兩個女孩終于垂頭喪氣地準備打道回府。

「等一下。」

啟炫忽然開口喊住了她們。回頭,兩個女生眨眨眼,迷惑不解。

「你們是中國人吧?」

領悟到對方講的同是中文,兩個女孩驚喜地點點頭。

「反正我在休息,滑雪衣可以換給你們當中的一個人;至于另一個,可以想辦法再向別人借借看。」

兩個女孩開心地瞪大眸子,「真的可以嗎?」

啟炫點點頭。

「太謝謝了!」

幸好女孩們的銀白色滑雪衣十分寬大又中性化,套在身為男性的他身上雖不至于非常合適,倒也不算很勉強。

女孩們歡天喜地地遠遠地跑去另一邊踫踫借衣服的運氣,啟炫在自動販賣機里買了一杯熱咖啡後回到座位上,繼續休息。

喝著暖暖的咖啡,視線在不遠處喧鬧的滑雪者中隨意地游移。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自他視野中一晃而過,待到他想要再仔細確認時,卻已完全消失了蹤影。

是錯覺吧……

自嘲地笑了笑,將漸漸變冷的咖啡一飲而盡。

「vic,怎麼不去滑了?」

肩上突兀地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是有點氣喘噓噓的Martin。指了指身上的白色滑雪衣,啟炫簡單地將前因後果解釋了一下。

「哦,原來是遇到了不懂滑雪知識的同鄉啊。」Martin釋然。

「你來得正好,幫我看一下雪撬。我想過去那邊看看。」站起身,啟炫向不遠處觀望。

「哦,好。沒問題。」

走到入口處,果然被安全人員攔住,但當他舉起空空如也的雙手,安全人員在失笑的同時便讓他過去了,不過依然沒有忘記克職盡守地叮囑他要小心一些。

漫步在雪地里,不時地看向滑得歡快的人們。莫名的空洞感再度襲來,亦伴隨著些微的心痛。

滑雪道上忽然傳來一群年輕人肆無忌憚的笑鬧聲。寒意十足的空氣彷佛也被他們的熱力撼動了,開始發出異樣的振動。

半數以上正在滑雪的人們忽然停住了腳步,驚恐的眼光不約而同地望向山頂。

「快跑!」

數名安全人員在一分鐘之內全部沖入滑雪場,使勁地揮動著手中象征著危險的鮮紅色旗幟。人們紛紛開始逃散,啟炫亦快速地往安全區域退去。

然,還未等所有的人都疏散開來,巨大的、猶如瀑石流般的大量積雪便呼嘯著翻滾而下,撼動了整個山峰。一時之間,地動山搖,整個世界猶如產生核裂變般的一片茫茫,完全分不清何處是天何處為地。

就在退出危險區的最後那一剎那,一道熟悉的人影再度閃入啟炫的視野,而此時此刻他恰恰正處在滾滾雪流即將沖襲而過的區域之中。

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啟炫在人們的驚叫聲中飛奔向那道即將被覆滅的人影,以矯健的身手準確地將他撲倒在地——

下一秒鐘,兩人便消失在奔涌而過的雪流中,再無任何蹤影……

***

不知過了多久,被窒息感驚醒的啟炫睜開眼楮,卻發現周圍一片雪白,費力地伸出手清理去臉上的冰雪,這才明白原來自己從頭到腳都被埋入雪中。花了數分鐘讓自己擺月兌被雪包圍的困境後,啟炫終于站在雪層的上面,得以估量目前的狀況。

眼前,是全然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寒帶樹木,陌生的灰白色岩石群,陌生的地理位置;而頭頂上那閃爍著星光的藍黛色天空卻清楚地顯示現在已是午夜時分了。

忽然,一個念頭閃過腦海。

對了,他呢?

抱著強烈的信念,啟炫艱難地在厚厚的積雪中移動,還不時地睜大眼楮,試圖借著微弱的星光,在白茫茫的地面尋找到一處微小的異常。

他真的沒有想到自己會如此毫不猶豫地在沒有確定那個身影究竟是不是以寧之前就飛撲過去,只因為……他承受不起任何一絲……失去以寧的可能……——

真是傻的……不是麼?

其實他也明白那個身影會是以寧的可能性渺茫得令人心悸,畢竟他從來不曾提到過他會在十二月的時候來瑞士考察,且以以寧的個性,他也絕不會在這天寒地凍的時節背著行囊來旅游……

自嘲地看了看身上的銀白色滑雪衣。

也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注定了他和以寧的爭吵,注定了他來瑞士的季節,注定了他會遇上那兩個女孩,也許……也注定了他和以寧……永遠的別離……

如果,真的會在這里消失……那在他的這一生里,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告訴過以寧——

其實,他真的……很愛他……

不遠處一塊灰白色的岩石邊,有一小撮異樣的黑色忽地映入了啟炫的眼簾,加快了移動的速度,啟炫在盡可能短的時間里到達了岩石邊。

用力扒開積雪,一張令他不敢置信的臉龐便真實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怎麼會!?

啟炫大吃一驚。

現在,他不是應該在英國,在帝國學院里完成聖誕節前最後的設計圖嗎?為什麼?……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里1?

拼上所有的力量,在幾分鐘之內將以寧幾近凍僵的身體從雪地里挖了出來,全然不顧手指已完全失去了知覺。

緊緊地抱住以寧,讓身體的溫暖傳送到他的身上。卻在同一時刻愕然地發現,以寧的身上,竟然穿著和他一模一樣的銀白色滑雪衣……

輕輕地笑了,悲哀而又絕美,一顆溫暖的晶瑩不知不覺地落下,落在那張冰冷的臉龐上。

「……唔……」

緩緩地睜開眼睜,一張比記憶里消瘦了一圈的俊臉赫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我一定是已經升天了。不然,我怎麼會看到從來不哭的你在為我掉淚……雖然,真的很美……」伸出手想要抹去啟炫眼角點點光芒的同時,以寧喃喃地自語。

「白痴,誰在掉眼淚了!」迅速擦去水漬後粗聲道,「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我離開了家以後草草地投宿在Jimmy家里,因為終日頹廢等死,Jimmy那伙人在忍受了近一個月後終于爆發了,所以他們聯合起來把我強壓著飛來瑞士散心。」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撫模著戀人冰冷的臉龐,滿足地在唇邊綻出一朵微笑,「幸好,我來了。」

「笨蛋!」

含淚扶起欲起身的以寧。

「啟炫。」

「干什麼?」

「……真的……是你嗎?還是……我確實是在做夢?……」緊緊地凝視著他,彷佛仍不相信這是事實。

「你要做夢的話我也不反對,但當務之急是要找個比較暖和的地方去做夢——現在能站起來嗎?」

與嘴上的犀利剛好相反,啟炫的動作溫柔而耐心。

但就在以寧站起來的同一時刻,忙碌著的身影便被擁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怔了一秒,靜靜地閉上雙眸,放任自己全身心地沉溺在這熟悉的味道之中……

那麼緊,那麼緊地擁抱在一起,感受彼此彷佛分離了一個世紀的生命節奏……慢慢地,慢慢地,心髒里邢空缺的一半被漸漸填滿,成為完完整整,沒有任何殘缺的一個……

「……為什麼我們會蠢到一度以為……自己不是彼此生命真正的另一半呢」凝視著啟炫的黑眸,以寧低低地問道。

「……其實從出生開始,我們的生命就是完整的。但也許是因為這一點在我們的心里太過理所當然,我們便自然而然地遺忘了它。所以,在情路上一時遇到坎坷的我們才會以為自己應該和其它人一樣,需要去尋找生命里缺少的另一半。」

「……很傻對不對?」

「……對……」

肯定的尾音消失在密合的唇與唇之間……

滿天璀璨的星光似在為這份愛情見證,見證彼此的情比金堅,也見證彼此的愛比海深。

即使,他們……或許並沒有明天……

***——

已經整整三天了!

史密斯焦急地在屋內踱步。

自啟炫在雪流中失蹤以來,已經整整過了三天三夜!

在這三大里,沒有人敢輕易地離開電話邊,一旦鈴聲乍響,所有人都會不約而同地撲向電話,期盼從中得到任何一點的消息。

可是,每一次,他們都失望地放下話筒。全力地期盼著下一次鈴聲的響起。

「我的計算不可能會有錯誤!」拿起桌上寫滿公式的草稿,「雪流的速度和沖力,再加上地形的詳細數據——他們肯定還在白朗峰三分之一高度的某個地方,而不是被沖入山腳的河流!」

Martin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他一把抓住史密斯的袖子——

「我知道了!」

十只眼楮齊齊地看向他。

「我知道為什麼空中救援隊會找不到他們了!因為,vic身上穿的是銀白色的滑雪衣;而那個人影,你們記得嗎?他穿的也是和vic一模一樣的銀白色滑雪衣!」

史密斯恍然大悟——

「你是說……空中救援隊並不是沒有找到,而是錯過了他們!」

「對,很有可能!」

飛快地拿起話筒,史密斯第N次地撥打那個三天以來已經快要被打爛的號碼,將最新得到的消息迅速地傳送到空中救援隊總部。

放下電話,史密斯難掩心中的激動——

「這一次,他們會派地面部隊去尋找!」

「太好了!」坐在一邊干著急的五個人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彼此的手。

「只是——」

史密斯輕模著下巴,提出了大家心中共同的疑問

「為什麼……Vic身上的瑩藍色滑雪服會變成銀白色?」

***

三天了。

白天和黑夜已在他們的頭頂交替了整整三個來回。

期間,隆隆作響的空中救援隊曾數次經過他們的上空,可是由于他們身上那與白雪沒有任何差別的顏色,他們失去了數次被營救的機會。

虛弱地靠在灰白色的岩石上,輕輕地拉了拉以寧的衣角,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浪費體力。

「沒有用的,不要再喊了。」悲哀地將掌心中僅剩的溫暖送給戀人,「那麼遠的距離,他們根本不可能看見跟雪的顏色沒有任何差別的我們。」

「難道……我們真的就這樣白白等死嗎?」不甘心地握住愛人的手,以寧悔恨交加,「如果當時我沒有和那個女孩交換滑雪衣……」

「沒有如果……」發紫的唇揚起一個細小的弧度,「我們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待地面搜索部隊發現我們。所以,我們必須儲存體力。」

費力地挪動到啟炫身邊,兩人再次相擁。

三天以來,這是他們喜歡,也是不得不采取的唯一的保暖措施。

沒有食物,只能靠冰冷的雪水充饑。寒冷和饑餓使他們虛弱得幾乎不成人型,也讓他們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也許,他們真的不會再有明天……

「你為什麼要跟著那群愛玩的留學生來瑞士?如果你沒有來……現在坐在溫暖的畫室里畫著聖誕前的最後一幅設計圖……」

「然後讓你一個人在這里冷冷清清地等待死亡的來臨?」想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以寧慘然一笑,「是啊,我是不該來……否則,你就不會因為我而置身于死亡的威脅之中……」

捂住愛人近乎紙色的嘴唇,啟炫淡淡地笑了。

「可是,如果你沒有來。也許,我們這一輩子就只會擦身而過。所以……我很高興……現在有你陪我。」

頓了一下,他又輕道︰

「……也許,我們真的會生于同日,也死于同日……」

「……嗯……」再度握緊心愛之人的手,「那對我來說,是一種幸福。」

「我也一樣。」

「……對了……」

以寧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只見他用另一只手艱難地自滑雪衣內掏出一根鏈子,在鏈子的末端,懸掛著一對一模一樣的鉑金戒指。

費力地取下鏈子。將戒指放在掌心。

「……如果我們真的沒有了明天,那今天……就是我們的盟誓之日。記得嗎,啟炫,我們曾說好要在聖誕節的那一天交換戒指的……既然我們很有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那麼……」

熱淚,再度涌上了雙眸。

顫顫地拿過刻有自己名字的那一枚銀色指環,舉起左手——

「蒼天為證,我,殷啟炫,在此發誓,直到生命的最後一秒鐘,我都會用我的整個靈魂去愛著羅以寧。」

「蒼天為證,我,羅以寧,在此發誓,直到生命的最後一秒鐘,我都會用我的整個靈魂去愛著殷啟炫。」

用盡全身的力氣為對方戴上刻有自己名字的銀環,在聯系著心髒的那只手指,盟下一生的誓言……

干涸的雙唇輕輕地相觸,卻已無力再更進一步,因為,死亡的陰影已慢慢地迫近,緩緩地籠罩住了兩人的身軀……

***

黎明時分,空氣中隱隱傳來空中搜索部隊直升機朝這個方向再度飛來的聲音。

慢慢地睜大眼楮,費力地撿起身邊那一塊他幾乎看了一整夜的尖銳小石子。

昨夜,忽然想起了一個很久以前在一本探險雜志上看過一個故事︰白色的外衣帶給一對遭遇雪難的母女死亡的威脅——如現在的他們,為了拯救心愛的女兒,母親在最後關頭想出了一個絕無僅有的辦法……幸好,他曾看過這樣一個故事,不然,他真的想不出什麼法子可以挽救以寧的生命……

轉首,看著以寧依然在沉睡中的容顏,淡淡地笑了。

是最後了……過了今天,他也許就再也無法見到這張戀入心底的臉龐了……二十六年來,他和以寧一起攜手走過了無數的日子,他的歡笑,他的淚水,他的成功,他的失敗……以寧的一切沒有人會比他更清楚,而他的一切,也沒有誰會比以寧更了解……

也許,這一生他唯一的遺憾便是不能和以寧一起變老,就像很久以前一首歌詞所敘述的那樣,老到哪兒也去不了,還依然把彼此當作手心里的寶……

如果他們有這一天,想必也一定是如此吧……

唇邊噙著最後的微笑,啟炫用盡剩下的力氣撫了撫深愛之人的臉龐後毅然劃破自己的手腕,匍匐著朝樹林正中央的那塊空地前進。

殷紅的生命之血,在他的身後一路畫出一道長長的軌跡,那樣鮮艷,那樣美麗,彷佛盛放在雪地里的火談。

像是被什麼驚醒似的,以寧在下一秒鐘驀地睜開眼楮,然而眼前的景象卻讓他的心髒幾乎停止跳動——

「不準!!我不準你這麼做——!」

嘶吼著,以寧憑著一股不知從哪里來的力量,以驚人的速度爬到啟炫身邊,狠狠地將那只鮮血流消著的手腕舉過頭頂。

「既然說好了生在同日,死在同時。我就不準你有這種自私的念頭!」在怒火燃燒的眼里,盈動著的不是淚,而是血。

「你記住,殷啟炫,如果你死了,我絕不會單獨活著!」

語畢,奪過啟炫手里的小石子,以寧亦決絕地朝自己的左手腕狠狠地劃下,快得連啟炫根本來不及阻止。

「你……為什麼……這麼傻……」

啟炫半合著眼眸氣若游絲,然他的唇邊,卻漾著一個天使都會自嘆弗如的聖潔微笑。

「……你……還不是……比我……更傻……」

「殷啟炫,」啟炫低低地開口。

「羅以寧,」以寧亦深深地凝視著戀人。

「同年同月同日生;」

「同年同月同日亡。」

相視一笑,是滿足,也是深愛……

牽住那只一樣流失著生命動力的手腕,緊緊地貼住自己的,銀色的光環縈繞著彼此的溫暖緩緩地、緩緩地交融……

終于——

在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分開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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