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曼公主的武士 第八章 作者 ︰ 碧蘿

迷迷糊糊中,感覺到一只手輕柔地撫過面頰,同時耳邊依稀傳來一聲低沉的嘆息。「你這又是何苦啊,莎曼……」

她的心驀然一驚,這聲音如此熟悉,熟悉到連想也不想就讓她月兌口而出。「羅亞!」

猛地睜開眼,一道高大的身影正急急轉身想要離去。這幾日他牽心掛念著莎曼的病,終于忍不住悄悄前來探視。見侍女不在,莎曼又像是睡著,才放心走近。細看躺椅上蒼白憔悴的人兒,心頭又是痛惜又是、無奈,于是不由自主嘆息出聲。豈料她突然醒來,此時要避開也來不及了。

近在咫尺,莎曼抬手便拉住他的袖子,眼中掩不住驚喜與希望。「羅亞,你來看我,是嗎?」

他僵立了一刻,才回過頭來,臉上的神色平靜而淡然。「商隊今天回來了,王子殿下命我這些新鮮水果過來。」他一指小圓桌,桌上放著一盤尚掛著水珠的紅艷隻果。

莎曼的手一顫,無力地松開他的衣袖。真是,自己還在希望些什麼呢?那夜不是就知道他對自己無意了嗎?這樣幾乎像乞討的話是不該再出口了,莎曼啊莎曼,難道你身為王族的尊嚴就這麼不值分文?

「原來如此,謝謝你,莫爾。」她淡淡點了點頭,閉上雙服不再看他。

莫爾……她叫他莫爾。

這麼多年來,已經習慣听她用銀鈴般清脆的聲音叫他的名字,此刻這一聲「莫爾」,听來如此冷漠、如此怪異、如此……痛心。

一切都是自己的決定啊。羅亞-莫爾,是你自己親手斬斷這條倩絲,所以,即使再痛也得咬牙忍受,哪怕連靈魂都要撕裂,心都在滴血!

不敢再多作停留,他以異常快速的步子離去,落荒而逃。

而莎曼,望著他倉皇的背影,心中最後一點希望,也終告熄滅。

*********

「哥哥,我同意與利迪斯聯姻。」站在尼奧王子面前,莎曼平靜地說。

他眼中不加掩飾地驚喜,「你終于想通了。」

「不過,我有個條件。」莎曼直視他的眼楮,「你必須允許羅亞-莫爾繼承他養父西蒙-德-莫爾的貴族頭餃和職務,並且,若真的復國,得取消對吉德族人的一切歧視法律,視他們為平民和自由人。你答應嗎?」

「可以。」尼奧王子答應得很爽快,對他來說,這並不是什麼令人為難的條件。

「以死去父母的名義發誓你會遵守約定?」

「我發誓。」

「那麼,」她垂下眼睫,「你可以會答覆利迪斯使臣,我同意聯姻了。」

就這樣了嗎?我們之間的一切就這樣結束了吧。羅亞,我最後能為你做的,就只有這樣而已。

*********

莎曼的病來得突然,好得也怪異,然而全無人在意。岩堡寬大的露台上,尼奧王子當眾宣布,伊林梅爾將與利迪斯結為姻緣之好,利迪斯王薩丁陛下即將迎娶伊林梅爾的莎曼公主為妻。

近千名臣民的歡呼聲響徹天空,而站在尼奧王子身邊,已經遵照伊林梅爾習俗用白紗遮住臉龐的莎曼,卻一動不動,恍如未聞。

*********

接下來的日子,威登山谷是一片的忙亂,縫制結婚禮服、采辦嫁妝、確定行程、協商典禮儀式……伊林梅爾公主與利迪斯王的婚禮,絕不能有任何可以指摘之處。

一切事情千頭萬緒,卻讓人忙得不亦樂乎,畢竟,這是托勒利夏第一次看到復國的希望。

與旁人的忙碌相反,婚禮的主角莎曼卻變得深居簡出。她不再去為平民巡診,只是靜靜地、沉默地等待著婚禮。

裁縫與女工請她去量身制作禮服,她就木偶一樣隨他們擺弄;商隊不斷送來各種貴重的嫁妝禮品,她無可無不可地收下,從不表示喜惡︰負責典禮的貴族徵詢她關于行程的安排,她回答一切由尼奧王子定奪。總之,她似乎將自己放逐到一個沒有人觸模得到的地方,冷眼看著這個世界的喧囂。

但是,莎曼的反常被誤解為新娘的羞怯,沒有人會認為,他們的公主其實反對這次聯姻。只有明白內情的玫蘭,暗暗為小姑憂心著,卻是什麼也不能說、不能做。

反常的並不只有莎曼一人,羅亞也變得古怪而沉默。

出乎眾人意料的,尼奧王子竟然以辦事認真為由賜予羅亞愛國勛章,並允許他繼承養父西蒙-德-莫爾的貴族頭餃與職務,他一下于由吉德賤民躍為托勒利夏王室禁衛隊隊長!

得到如此恩賞的羅亞並未如眾人所想的興奮驕傲,他的臉色黯然而冷肅,帶著一種冷冷的憂傷與疲倦,原因卻無人知曉。

當朱理安做為迎親大使再度來到托勒利夏時,己經是一個月後的事了。漫長而寒冷的冬季使這片荒涼土地生機斷絕,到處白雪皚皚,只有一叢一叢的駱駝刺頂著風雪頑強地生長著,將鐵一般的糾枝刺向天空。

覲見過尼奧王子,遞上利迪斯王的親筆信之後,莎曼突然派女官請他到小客廳去。朱理安有些訝異,通常未出嫁的公主是不直單獨召見外臣的。懷著滿月復好奇;他跟著女官來到小客廳。

莎曼己經坐在那里等著他,她穿著一件繡有迎春花的禮服,絕美的面容被一張級著珍珠的面紗遮掩——伊林梅爾風俗,即將出嫁的少女不能讓別的男人看見自己的臉,只有她的丈夫才有權在婚禮上揭開她的面紗。

見他進來,她優雅地欠了欠身。「費頓伯爵,抱歉這麼冒昧地請你來。請坐。」

朱理安無言地鞠了一躬,隔著桌子與她相對而坐。

「尊敬的公主殿下,不知有什麼能為您效勞的地方?」

「費頓伯爵,能不能請你告訴我一些關于薩丁陛下的事,比如他的性情、喜好之類的?我希望在婚前能對自己的丈夫有個大致的了解,也希望能成為讓他滿意的妻子。」莎曼的聲音很鎮定、很柔和,然而細心的朱理安卻發現她放在膝上的雙手在輕微地顫抖著。

可憐的小公主,她是多麼緊張而羞怯啊。朱理安明白她極力想要被未來的丈夫接納並喜愛的心情,可惜……在心底嘆息一聲,他對這位應該算得上情敵的少女產生一種莫名而奇妙的好感,也許因為他們都同樣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吧。

他暗自決定,要盡己所能,在未來的日子里幫助莎曼,以彌補對良心的愧欠。

*********

退出小客廳,朱理安一陣疲累,這感覺來自心理,而非來自身體。勉強做不合自己個性的事果然很辛苦。年輕的伯爵皺著眉,回到專為貴賓準備的房間,意外地發現有個不速訪客正在等他。

「禁衛隊長找我有什麼事嗎?」他有些懨懨地問,實在不願再與這些人假意周旋。

伊林梅爾王室禁衛隊的新任隊長猶豫了下,看著他的眼楮;低沉地開口。「我這麼說或許有些唐突,但請相信我絕沒有對薩丁陛下和伯爵不敬的意思。能不能請您告訴我,薩丁陛下此次求婚的真實意圖是什麼?」

朱理安愕然,他怎麼也想不到有人會問他這種問題,更加想不到會是由這個人來問他。他驚訝地仔細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羅亞。啊,他認出來了,是初次偶遇時陪在莎曼公主身邊的護衛,也是剛到托勒利夏那天,莎曼公主眼中的……

「你是代表誰來問這個問題呢?尼奧王子?莎曼公主?還是你自己?」他的好奇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這並不重要。」羅亞避開他莫測高深的眼光,不自然地說。

「這很重要。」朱理安沉下臉,「因為它關系到我答案的真實程度。」

羅亞沉默了長長一段時間,終于向朱理安行了一個禮。「對不起,問了這麼無聊的問題,請伯爵忘了它吧,告辭。」他轉身向門外走去。

突然,朱理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你愛她吧?」

像被鞭子抽中般猛地一顫,羅亞頓住腳步。「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

「既然愛著她為什麼不去爭取?眼睜睜地看著她嫁給別的男人,你難道不會因此而後梅嗎?」朱理安也不知自己為什麼如此激動與憤怒,這些話根本不是迎親大使應該說出口的。

羅亞僵硬地站著,好半天,他回過頭,眼神陰郁而絕望,沙啞地說︰「因為,我沒有辦法給她幸福。」說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朱理安閉上眼楮,頹然坐倒椅中。「真的是個無聊的問題。」而自己又有什麼資格那樣指責、質問他呢?自己不是和他一樣做著相同的事嗎?眼睜睜地看著,卻什麼也改變不了,甚至還在盡力促成悲劇……

申吟一聲,他舉手捂住臉。「朱理安-金-達特,你的確是個偽善者啊。」

*********

離開朱理安的住處,羅亞踉蹌地扶住身旁的牆壁,透不過氣來似地大口喘息著。他撫住胸口,深深地俯去,若不如此,心就要痛得爆裂開來。他緊緊地咬牙,運用全身肌肉的力量,來和那陣劇烈的刺痛作對抗,緊得甚至嘗到淡淡的血腥味。

自己是昏了頭嗎?為什麼要去問那種問題呢?難道听到「薩丁陛下非常喜愛莎曼公主」之類的答案,自己就會安心、就會無憾、就會不再牽掛莎曼的幸福嗎?或者,只有親眼見到她一切安好生活美滿,才能讓自己不後悔推開她的手,將她推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然而,心靈深處卻如此清晰而殘酷地明白,終其一生,他都不可能獲得平靜,心頭的那個傷口,是任憑歲月更迭、桑田滄海。也無法止痛痊愈的!

*********

為了顯示利迪斯對此次聯姻的重視,利迪斯王源源不斷地派人送來各種奇珍異寶,而在這一天送到的禮物最得托勒利夏君臣歡心。

那是一盆紅色伊秀塔花——在伊林梅爾,伊秀塔花被視為「幸福」的象徵,每一位出嫁的女子都要在發上別一朵做吉樣裝飾。伊秀塔花本為單瓣,唯有在王都帕西法爾的皇家園園中所種的是雙重花瓣,因而,新娘配戴雙重瓣伊秀塔花是伊林梅爾王室婚禮的傳統。

國變之後,他們自然無法再遵循這一風俗,而利迪斯王居然能夠送來一盆雙重瓣伊秀塔花,其用心之誠、神通之大不言而喻,更暗示了莎曼公主與托勒利夏代表伊林梅爾正統王室的意義。

*********

時光飛逝,轉眼間,出嫁的日子就要到了。尼奧王子將親自護送妹妹前往利迪斯都城墨赫里完婚,嫁妝己全部備妥,隨從也都做好準備,只等明日一早祭過先王、王後便可出發。

由十四名女工精心刺繡而成的結婚禮服,用架子妥帖地支撐在床畔,即使早無舊日尊榮,禮服還是很奢華,一半為了襯托她這個新娘,另一半也是為了襯托兩方的尊貴地位。

夜冷如冰,在這個出嫁前的寒夜里,一顆心始終不能人睡。

技著厚厚的毛裘,莎曼坐在窗前,幽幽地、痴痴地望著天邊孤懸的那輪明月。

下了兩、三日的雪,今夜卻突然晴朗起來,整個天宇澄明如水,萬里無雲,襯著一顆如冰似玉的寒月,淒冷至極。

就這樣告別了嗎,羅亞?她輕輕地在心中問著。這一次的分離之後,再相見只怕遙遙無期,即使能夠相見,我也不再是我,你也不再是你,我己為人妻、為人母,而你身邊,也會有一位溫柔的妻子,以及一個可愛的孩子吧?

從今以後,我的夢將是訴不盡的淒寒,是我的無奈,你的無意啊!

如果我們真的有緣,為何這緣分無法支持個幸福的結局?甚至,不容我向你親口道珍重。

一股難以自抑的沖動推著她起身,穿上禮服,戴好白紗,向門口走去。經過放著那盆伊秀塔花的桌前時,她停住腳步,猶豫了一下,她摘下那朵含苞欲放的紅艷花朵,輕輕插進發間。

夜靜無聲,沿著長長的石廊,她一步步走向羅亞的房間,像是走向婚禮的聖壇。拖及足面的裙據發出沙沙的聲響,心,也漸漸熾熱起來,期待一個甜蜜而哀戚的告別,讓她可以無憾地離開。

羅亞啊……

在他的門前,徘徊躑躅,終于舉起冰冷顫抖的縴手,叩響房門。

「是誰?」屋里立刻有了回應,熟悉的語聲里滿含不耐與煩躁。在這寒冷冬夜,無法入睡的似乎並不只有她一個人。

她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勇氣似乎一下于跑到天邊。

門開了,在明亮的月光下,被著外衣的羅亞,看見那個身穿雪緞華貴禮服的窈窕身影,陡然退了一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莎曼……公主!」

水色的月光清冷地灑在她身上,雪緞反射出一層蒙蒙螢光,她看上去像是從最深沉的夢里走出的精靈,帶著難以言喻的聖潔與誘惑,叩動著他的心扉。

「我只是想來和你道別。」那個不該出現在這里的人兒輕輕開口,聲音柔和得像春天的風。「畢竟,我們曾經是朋友,朋友是不能輕率分別的,對嗎?」

羅亞靜靜地站著,沒有說話,此時此刻他不知道該說什麼,看到她的那一瞬起,思緒就完全亂了。

「我知道不應該來打擾你,可是請原諒我的情不自禁,」她暗暗握緊了拳,「也別笑我不知羞恥……」

「莎曼!」這一次他終于忍不住叫出她的名字,眼前一陣恍惚,他好像看到她掀開覆面的白紗,那張令他魂牽夢縈的俏臉蒼白中透著奇異的紅暈,像霧中的花,離他那麼遙遠,然而,又是這樣接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

一個柔軟戰栗的身軀投進他懷中,他听到宛如天籟的低語,「請你吻我吧,至少讓我帶走一點甜蜜的回憶。」

接著,兩片柔女敕而冰涼的唇瓣帶著微微的顫抖印在他唇上。

理智的堤防瞬間清決,那壓抑己久、潮水般的情感完全不受控制地傾瀉而出,淹沒意識。他張開雙臂,緊緊地擁抱她,深深地、激切地吻她,忘記了過去,忽略了現在,也;沒有未來,只有此時、此刻、斯景、斯情……

子夜的懷抱里,命運清寧淡漠地站在一旁,注視著他們在彼此的親吻中翻滾著生命的動蕩離合,無論他們知不知道、願不願意,未來的巨大車輪都將不可阻擋地碾過他們的血肉之軀,碾成一生的傷痕,卻無人憐惜。

幾乎要窒息的長長熱吻結束時,她緊貼在他胸前,感覺到彼此的心應和著歡跳。他的手臂是那樣強健有力地擁抱著她,帶給她春天般的溫暖、夏天般的火熱,她覺得一生的幸福都在這個懷抱里了。

「羅亞……」她低低地說,宛如夢囈。「其實,你也是愛我的吧?」

這句話像一柄大錘,一下子擊碎這夢幻般的柔情蜜意,讓理智重回頭腦。羅亞猛地一震,放開了她。天,自己剛才做了什麼?他居然——吻了她!吻了利迪斯王的新娘!

此刻,那身華貴的結婚禮服和她發間艷紅的伊秀塔花,無比刺目地提醒他這個無可改變的事實——她,即將成為別人的新娘。

苦澀從心口泛起,一點一滴的浸透全身,他垂下嘴角,「己經很晚了,公主,請安歇吧,明天……還要起程。」

莎曼凝視著他,像要一直看到他的心底去。她那碧海晴空般的眸子此時蒙上一層極其煥發的神彩,仿佛突然之間下了某種重大決心,而且是義無反顧的那種。她點了點頭,對他露出一抹淺淺、溫柔至極的微笑,他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笑容。那一剎那,月光似乎都變得黯淡,全世界的光華都集中在她的唇邊。

「再見,羅亞。」

留下這最後一句話,莎曼以決然的姿勢轉身離去,再也沒有回頭。

羅亞怔怔地望著縴細的背影,一種即將失去最寶貴的東西的恐懼盤踞在心頭,久久不散。

晴朗的天宇飄過濃重的陰雲,掩去月光,寒風凜冽地吹拂起來——又要下雪了。

*********

一路踩著雲朵般地回到房間,莎曼在桌前坐下,支肘托腮,望著瓖金鏡里映出的身影。

冰涼的白絲緞滑過指間,像水,鏡中人影被絲緞、珍珠與大量的寶石重重包圍著。雪白的錦緞禮服裝飾著粉色薔薇,領口、袖口釘著寶石鈕扣,薄得透明的頭紗綴滿圓潤的珍珠,寶石是采自諾丹遙遠邊境的天然萊因石,細碎而晶瑩,宛如夏夜托勒利夏夜空中散布的星砂。金燦如秋陽的發間,一朵鮮血染就似的花朵幽幽地盛開著。

「無論明日如何,今夜,我是你的新娘,我把我的心嫁給你了,羅亞。」

鏡子里的女子甜蜜地微笑著,雙頰嫣紅,半闔的雙睫掩不住春水般的明眸。閃動著夢幻般的神彩。她自顧自地發著光。陶醉在巨大的幸福里。

就這樣坐著,笑著,完全不曾察覺夜的消逝,直到黎明的光線從打開的窗戶射入,她才驚覺己然天明。她猛地站起來,僵坐整夜的雙腿麻木得毫無知覺,腳一軟,又坐了回主。

她不由自主地喊著,「神啊,請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吧!讓我再想想他,我不要就這樣結束!」

然而,時間之神冷漠無情地拒絕了她的祈求,隨著光線的一點點增強,絕望的感覺也越來越沉重,終于淹沒心頭最後一抹——生機。

「那麼,就讓一切……停留在這一刻吧。」

*********

「怎麼回事,你們這麼慌慌張張?」眼見幾個侍女無頭蒼蠅似地在樓梯間亂跑,正準備去看妹妹的尼奧王子不悅地皺眉喝問。

「啊,不……對不起!」為首的侍女一頭是汗,哆哆嗦嗦地行禮,「實在是……」

「說。」短短一字卻有千斤力量,壓得恐慌的侍女們心肺都要混亂了。「公主不見了!」月兌口而出後眼淚也隨之落下。「今早我們來為殿下梳妝時發現屋里沒人,一切都好好的,公主卻不見了。」

「什麼?!」尼奧王子猛地退了一步,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很快鎮定下來。「誰是最後見到公主的人?」

「是……我。」一個矮小的侍女膽怯地回答,「昨夜我服侍公主卸妝後,她就命我退下了。」

「公主屋里可有少了什麼?衣服?首飾?」

「什麼都沒動過……除了禮服!公主好像是穿著禮服離開的……啊,對了,那朵伊秀塔花也被摘走了!」

尼奧王子微微放下心來。看樣子莎曼大概只是出去走走,或是在母後墓前說什麼悄悄話,她一向是個羞怯而天真的孩子,應該做不出什麼激烈的傻事。

想到這里,他心中閃過一絲對妹妹的愧疚,可是捷徑是每個人窮盡畢生精力所找尋的,負擔的責任越大,對捷徑的也越大,做為一個極力夢想復國的王子,還有什麼捷徑比與強國聯姻更能快速獲得武力與支持?莎曼雖然天真孩子氣,可她終究是王族一員,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即使心中這麼篤定,他還是對侍女們吩咐,「四處去找找,不要驚動利迪斯的迎親使。」

當侍女回報哪里也找不到公主殿下時,尼奧王子的篤定開始動搖了。此刻送嫁的人馬車輛都己備齊,只等新娘梳妝完畢祭別陵寢就該出發。

羅亞走進王子的書房,卻見人人都面色難看。

「出了什麼事?」他驚訝地問。

「莎曼不見了。」尼奧王子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命令禁衛隊四處搜索,一定要把她找回來!」

羅亞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這樣劇烈的神情變化令尼奧王子也不禁一怔,還未開口問他怎麼了,岩堡的鐘聲突兀地敲響,一聲聲清音仿佛一句句咒語,打在眾人心頭。

十一、十二……十三——伊林梅爾的喪鐘。

喪鐘為誰而鳴?

羅亞拔腿就跑,拚命地跑出房間,跑出府邸,跑向鐘樓,他知道是誰在敲鐘,更清楚這意味著什麼。莎曼,你這個傻瓜!你絕對不要……神啊,求你阻止她!

尼奧王子莫名其妙地跟在他後面,當兩人氣喘吁吁跑到廣場上時,很多人已經被鐘聲吸引而聚集于此,奇怪地望著鐘樓上的白色身影。

敲鐘人一身雪白衣裙,戴著新娘的頭紗,高高站在鐘樓的牆垛上。風吹起她的裙角,揚起她的紗巾,她輕盈得像是只要裝上一雙翅膀就能夠飛翔。望著底下的人群,被寒風凍得慘紅的臉頰帶著一抹飄忽而安詳的笑意。

眾人遍尋不著的新娘——伊林梅爾的莎曼公主——即在此處。

「莎曼,你要干什麼?快下來,」眼見妹妹站在危險的高處搖搖欲墜,尼奧王子不由驚叫出來,臉色鐵青。

「哥哥,還有听我說話的托勒利夏的子民們,我很抱歉這樣向你們道別。」莎曼的聲音仍舊那麼溫溫柔柔、毫無狂亂,卻有著不可阻擋的堅定。

「我知道今天是我出嫁的日子,可是……」她頓了下,「可是我心里另有所愛,我想要和他在一起!」

人群一下子爆發驚呼,隨即嗡嗡的議論聲颶風般傳遍全場。

尼奧王子的臉色己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他厲聲喝道︰「莎曼!你胡說些什麼!」

「我答應嫁給利迪斯王,是因為錯以為我愛的人並不愛我,既然如此,嫁給誰都沒有分別。但我現在知道其實他也同樣愛著我,我無法在愛他的同時再去嫁給別人!」

尼奧王子在人群中一眼看見利迪斯王的特使朱理安,心頭更是氣惱至極,低聲對羅亞說︰「你快去找人把那丫頭弄下來,給利迪斯王的人听到成什麼樣子!」他只顧惱怒,而未去注意羅亞身子在微微抖顫。

莎曼高高站在鐘樓上,像站在世界之巔,面對所有人大聲說出她的愛戀。此刻,在白衣的映襯下,她莊嚴聖潔得足以媲美女神。人群鴉雀無聲,靜靜听著他們的公主傾訴心中的愛情。

「這些年來,大家都一心想著復國,此次聯姻是最好的機會,嫁給利迪斯王也是我身為伊林梅爾公主的責任,這些我都明白,可是我的靈魂不肯接受,我不能勉強我的心!

「對不起,哥哥;對不起,大家,請原諒我的任性和懦弱。永別了!」

她對著天空露出解月兌般的微笑,踏出腳步。

听說死後靈魂可以到任何想去的地方,甚至是世界的盡頭……

羅亞,任何地方都能去的話,就去你的身邊吧。

「不——」

在那雪白身影尚未墜落之前,人群中突然爆出一聲痛楚、驚駭至極的大吼,一道人影瘋了似的沖向鐘樓,試圖接住下墜的嬌軀。

然而,他仍是遲了;那縴雅的少女像斷翅的鳥兒,砰然跌落在他身前幾尺處。

一朵艷紅的花,飄飄搖搖,被風兒一帶,翩然棲在他肩上,像是最後的告別與依戀——

伊秀塔花,屬于何人的幸福?

世界在眼前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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