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軌跡 第九章 作者 ︰ 北琦

從明澈的落地玻璃向外眺望,盛夏的夜,溢泄著純粹而深邃的藍。

燻熱的風息自微啟的窗縫間吹拂而來,十一樓的高度,濾淨煩擾喧嘩,徒留下清澄的溫和。

拉開窗,探身而出的同時,窗台上的雀鳥驚動地展翅下墜,猶如一道弧線,在俯降的片刻旋即迎風而起,隱沒在樓際交疊的深藍暮色中。

「可薇,累了嗎?」伴隨漸行漸近語音而來的,是可堇遞過的溫熱牛女乃。

「果然通車是很辛苦的哪。」

不待自己有所響應,可堇一面打量著自己的面容,了然于心似著啟口。

顯然不滿意對方半是惺惺作假的憐惜,可薇捧著牛女乃沒好氣地說,「你知道累還叫我過來?」

身後的戀人探出了手,不期然地將自己納入寬厚的胸懷中,巧笑倩兮著響應,「你不會說整個暑假都打算待在新竹吧?」

「我回台中不可以嗎?」斜睨了洋洋得意的項可堇一眼,可薇斗氣地想甩開他的擁抱。

「別動別動,牛女乃會灑出來的。」按壓下扭動身軀的自己,可堇柔聲勸說著。

不甘心地咬了咬唇瓣,對于總是輕易順從可堇的自己,可薇有些無可奈何感受。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這個頂著手足名義的弟弟,在激烈無比的告白後,堂而皇之取代戀人角色直搶入自己心扉。那種猶如力道強勁的夢幻,時常教自己頭暈目眩的茫然,仿佛眼前的一切盡不是真實。

「我們好久沒獨處,可薇一點也不想我?」

貼靠著自己的耳側,可堇溫熱的氣息伴隨低沉語音騷動般地襲上胸口。感覺心神稍稍歇楞,可薇旋即不以為然地回復。

「喔?那怎麼不是你來新竹?」

「可薇住宿舍不方便,對吧?」先是無加思索地月兌口,隨後仿佛有所顧慮般,可堇輕輕淡淡地詢問,「還是,你到現在還是不喜歡台北?」

短暫漠然,聞言的自己也不由僵直了身。

喜歡台北嗎?

這樣一個問題,怕是迄今也無法回復出聲的吧?

繁華熙攘的城市、眩爛耀眼的風貌,它是如此美麗動人,卻也是同樣殘酷無情。

在出生成長所歷經的十年里,沉澱下太多不堪回顧的點滴記憶。以致于當可堇聯考揭榜,宣告將赴台北就學時候,錯愕的自己一時難以分辨心底糾結的復雜感觸。

單單想象可堇將遷入靜的住所,生活在記憶中遙遠而縹邈的場域,可薇就不免淪亡主見。更遑論為可堇千哄萬騙,在暑假開端重新踏上這片土地時候,心底幾經翻轉的倉惶與迷惘。

縱使失去一切,以身心所銘刻的過往,仍舊會這樣保持在記憶的窮盡深處吧?

「別露出這種表情,靜阿姨看到可會傷心的。」牢牢摟抱住自己的可堇,月兌口的牽念中夾帶著無所掩飾的愛憐與疼惜。

「靜?」

「阿姨的人生一大半都在這城市里渡過,最後也是在這屋里自殺過世的。」抿抿唇,可堇不知是故作輕松,或者純粹有感而發,「所以說,搞不好會見到阿姨的幽靈喔?」

「靜的幽靈嗎?」

「嗯,阿姨若是看到你苦著一張臉,也許會氣昏頭也說不定?」

靜的幽靈啊?

假使當真存在,若能見上一面該有多好?

只要見上一面既已足夠,想要將自己滿滿的思念與愧欠完整地傳達令她明了?

「靜阿姨要是氣成了怨靈惡鬼那可就糟糕了。」

「項、可、堇!」

「咦?你回神了?」

迎對上可堇狡詐的笑容,不知緣故地,可薇就是狠不下心多所苛責,惟有瞪大雙眼憤憤抗議。

「我吃醋了。」突如其來的是可堇低沉的語音。

「每次提到阿姨你總要失神好一陣,這樣我可是會忌妒的。」修長的指刮過可薇的面頰,可堇清晰而明確地這麼說著。

溫柔而霸氣的戀人,微蹙的眼光柔和猶如流沙般直教人深陷無止。

「可堇……」

「現在只準想我一個人……」

俯身,輕輕覆蓋那張唇,可堇似將一切的猶豫與遲疑盡數融入溫柔的親吻中。

「堇……」

戀人以舌尖舌忝舐著自己薄冷的雙唇,無聲侵擾闖入,熱切品嘗唇舌交纏間的激昂渴望。感覺身軀輕輕顫抖,縴弱的指節不由牢牢緊扣向可堇的背脊。

狂肆而蠻橫的親吻,甜蜜得像要溶化般的需索,暖暖地盈滿心扉。

所謂愛情,原來是如此幸福簡單而令人揪心刻骨的存在?

「暑假一起去旅行吧?墾丁或花東都好……」

提出遠游建議的是興致勃勃的項可堇,不待自己應允與否,他便一頭栽入了密集的打工之中。

可薇不免有些怨言,特別是鎮日被拐騙往可堇打工的餐廳,漫無目的地陪伴著戀人一事。別說共同工作的伙伴,縱使是甚少管事的店長也深知了倆人兄友弟恭的良好情誼。

真搞不懂那家伙的腦子里裝的是些什麼?

望著櫃台後忙碌洗滌的可堇,可薇再一次無聊至極地嘆息出聲。

「這個是阿堇說要給你的。」

失神之際,闖入的是份精巧細致的水果泡芙,可薇抬仰起頭,烈揚起嘴角笑得明朗友善。

「你們哥倆感情真好,看得我恨不得回家要老媽再生個弟弟好玩玩。」

「是嗎?」

「這還用說嗎?我老姐啊,整天只會虐待我,哪還有你這麼好的哥哥?」

以小叉分食著甜點,可薇听聞著烈唱作俱佳的生動語匯,淡淡淺笑而開。對于陌生環境懷抱強烈排斥感的自己,意外地並不討厭此地。或許是木頭的裝潢讓人有種篤實舒適的溫柔?也或許只是同可堇一般過度親切的人們照應環繞著吧?

「對了,我還听說你們要一起去旅行?」

「阿堇前天高興得像什麼似,我還以為那家伙泡到什麼馬子說?」

「你們決定去哪沒?……墾丁不錯哪,花東也滿值得去的就是……」

有一搭沒一搭,听著烈洋溢熱情的描述,可薇的眼底仿佛也能勾勒出那明媚湛藍的南國風光。

澄淨的藍色海水、潔白干爽的沙子、灼熱的陽光與燻熱的風息,心曠神怡的感受猶如幼年白日偷懶的賴床,舒適且無所疑慮的純真。

兩個人的旅行,是嗎?

去墾丁好了?自己決定,反正可堇到現在一點規劃的雛形也沒有?

這麼思索的同時,可薇放下小叉,自皮夾內掏出切合的餐飲費用,起身離席。

「咦?你要走了?不是都阿堇下班的嗎?」烈訝異地出聲詢問。

「突然想到有點事……」可薇解釋的話語尚未終結,櫃台後的可堇已搶至身前。

濕淋淋的掌上依然沾掛著些許泡沫,不掩匆促的舉止里有著態若自如的率真。

「我去書店買個東西。」

「書店?」

「我會直接回家,你乖乖工作就是了。」

「感覺好冷淡哪……」淺笑的戀人壓低了音量佯裝沮喪地輕聲抱怨,眼角不期然閃過一抹狡詐,驀地厚實的掌順勢牽過自己,貼近耳側瑣細私語,「要想我喔……」

「笨……笨蛋。」緋紅面頰的可薇,連忙甩開手,尷尬萬分地張望四周目光。

一回神,這才留意到可堇燦爛過分的笑靨,絕對自得而心滿意足。

應該張口責罵的,只是眉眼交會的瞬間,在戀人爽朗明亮的笑顏中,意外地,可薇淪亡了駁斥的所有語匯。

寧靜的夏季午後,明亮的日光灑滿市街。不過甫踏出空調涼爽的書店,干燥熾熱的風息旋即撲面而來。未及下班時刻,人群稀稀落落地漫步其間,街頭的咖啡館正飄蕩著純郁美味的香息,角落花坊中的植物奼紫焉紅而生機盎然。

拎著剛購買的旅游書籍,可薇緩緩舉步返家。

步履,卻在街角盡頭為一陌生猶帶熟悉的語音攔止而下。

回轉過身,定定望著呼喚自己的身影,有短暫的瞬間,腦海里徹徹底底空白一片。

「可薇,好久不見了。」

透明的陽光削過藍的側顏,隱沒在焦黑深邃的眼瞳底層。

十年分隔的光陰仿佛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絲毫痕跡,白晰的面孔、薄紅的嘴唇一如往昔,普普通通的白色上衣搭襯條黑色窄長裙,予人一種隨意卻不失高雅的風格氣度。

然而,有些不同。

無法以言語明確解說,只是盯著緊握在藍掌中的罐裝啤酒,凝望那張淡薄顏容上坦然的微笑,可薇霎時難以平靜下心。

「你什麼時候回來台北的?」

藍的聲音清清脆脆,出乎預料地不帶任何牽絆。

「可薇現在和可堇在一起,是嗎?」

沒有啟口響應,可薇甚至猶豫著歇止腳步與她迎對的抉擇是否正確?

青春、年華以及夢想是那樣短暫,而當時光無情流逝,記憶殘存的將只有悲傷無盡的氣息。

「可薇?」

「我們沒什麼話好說的。」俯首低語,可薇冷淡地月兌口出聲。

聞言的藍淡然笑了,她偏著頭,沉默地凝望可薇的臉,輕輕嘆息。

「可堇是個好孩子,溫柔而且善良,你們能夠在一起讓我很欣慰。只是可薇,你是個總將事情藏在心底的孩子,不願意相信人也拒絕受到幫助。這是我的錯,我很抱歉。盡管如此,卻還是希望你能慢慢把心房打開,慢慢地把心里的感受說出來。因為,有些話如果不說出口,永遠不會有人理解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怎麼會不明白?真正不明了的應該是藍才對吧?

冷嘲似地瞥過娓娓敘說的女人,可薇不以為然,「我清楚得很,就好象最後還是錯過向靜道歉的機會一樣,這輩子永遠沒有可能性了。」

「不是的,我要說的是……」

試圖澄清,只是伴隨黯淡而下的眼瞳,那朦朧的話語也最終隱沒在緊緊反咬的薄紅唇瓣之中。

終究,靜的存在與離去,猶如記憶中層層掩抑的禁忌,單單是追念懷想,便足以陷入孤獨的無底深淵。

無法繼續忍受如此僵持的詭譎,可薇轉身瞥下了佇立原地的藍,邁步向前。

「可薇,其實我……」

「靜的事情……其實我真的……」

遙遠地,仿佛听見藍掙扎不決的語音。

模糊延續,卻在不及辨析的剎那被街道店家宣揚的樂曲聲徹底掩蓋。

『重新來過讓我像我讓你像你……

幸福若是說出口你瞧就會從指縫間溜走難以捉模』

日光很強,晴朗且能見度很高的午後,雲影緩緩移游。

在此起彼落來往交錯的車輛人行里,踽踽而進的自己仿佛有種稀薄歪扭的感受。

想念可堇,突然想要這麼躲回戀人溫暖的懷抱,將不快的一切盡數付諸雲煙。

***

「阿堇剛剛出去了喔。」

搶步返回熟悉餐廳的同時,可薇首先听到的便是烈笑容詭譎的話語。

一頭霧水,尚未出聲詢問,旋即為烈拉過身來,附耳輕聲低語。

「泄漏個機密,來找阿堇的是個氣質美女,好象還是學小提琴的哪,拎著琴盒一塊過來。真看不出來那家伙還挺有一手的。」

可薇呆楞,仿佛有陰蒙蒙的煙霧無聲地罩上心頭。

「可薇也不曉得?想不到這小子深藏不漏,真的是保密到家。」

「急急忙忙就拉著人家女孩子闖出去了,該不是怕東窗事發吧?呵呵……」

絲毫感受不到一點嘻鬧促狹的氣氛,僵直佇立的可薇只有純粹的焦躁與滯郁蒼茫。

「他們去了哪里?」發問的自己全然不知聲音發自何處。

「嗄?」懷疑地望著可薇,烈滿是困惑,「你該不會是好奇那女孩長怎樣吧?我只知道阿堇拉她過馬路,所以你下回再逼他介紹不就好了?你們哥倆感情那麼好──」

烈的話語沒有結束,可薇卻已轉身奪門而出。

街頭依舊清清淡淡,陽光從大廈的間隙大量涌現,行道樹上也閃閃耀眼。應該是明亮溫暖的景致,胸口卻徒有冰冷空洞的局促不安。試圖探巡于附近道路,來回奔走間,瞥過街角巷弄的剎那,可薇硬生生倒抽了口氣。

道路的角落,可堇輕摟著似曾相識的女孩,縴細的指結搭扣在柔細長發之上,一手扶抵住索索顫動的肩膀。可薇的目光自戀人過分溫和的神態,緩緩落向擱置地面精致的小提琴盒以及散落雜亂的演奏樂譜。

貼在可堇胸膛的身影哽咽啜泣著,紛雜的淚水接連不止地奪眶而出。

「小凌,你別哭了,不會有事的。」可薇听見戀人低沉喑啞的安慰語句。記憶里教人心動不已的聲調,此時此刻卻有著悲切冷凝的殘酷。

小凌?這從來就不是陌生的名字猶如尖銳的石子重重飛砸入可薇混淆動蕩的心湖。

可薇是認得她的。高中時代起即與可堇過從甚密的女孩,數度演奏比賽更尋求可堇的伴奏支持。記憶里,淒厲嗚咽的琴聲有種歇斯底里般的神經衰弱感,正因此,非常遺憾的是自己始終無法表示欣賞。

只是,小凌她也待在台北是嗎?也待在這個可堇生活居處的繁華都市嗎?

腦海中有什麼逐漸混雜的思緒,一點一滴仿佛支離破碎般地鮮血淋灕。

聯考放榜時,選擇台北作為志願的是可堇本人。母親隱約存在顧忌,可薇則是低垂下了眼眸,明明白白的不樂意。那時候,可堇的解釋是似是而非的論調。

「新竹的學校太優秀了,憑我這種成績大概沒希望。」

「台北距離新竹比較近,電車和客運兩小時以內一定到得了。」

「如果到南部去,不是越離越遠嗎?所以說還是台北比較恰當,不是嗎?」

不是嗎?指尖掐入掌心,留下深紅的印記。

不願揣測,然而站在歲月此端的可薇卻禁不住有所疑慮。可堇選擇的台北,是因為小凌的存在嗎?是因為小凌的緣故嗎?

來不及藏躲向憂傷的深處,現實里,小凌抽噎的語音以真實的力道狠狠撞擊上可薇的疑慮。

「可是……我懷孕了……可堇……我懷孕了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可堇……」

是堇的孩子?是堇和小凌的孩子?屬于可薇最後的一絲期許,在短暫的轉瞬灰飛湮滅。

仿佛听見淚水滑落的聲音,滴答一聲,迅速隱沒在淺灰色的人行磚上。沒有繼續凝視的勇氣,所以放輕了腳步,轉身遠遠離去。

藍說過的,他是個將事情藏在心底的孩子。

藏得很深很深,深刻得墜落向傷悲的無限極點。

應該憤怒嗎?對于那個口口聲聲說著在乎自己的項可堇?

***

闖入屬于自己平靜無波的單戀,爭執不休地逼迫迎對這段感情,如此霸道卻溫柔的那人。之前總是仔細呵護著自己,一旦有所氣憤不滿,也必定首先低頭認錯。但自從成為戀人,可薇反倒屢屢屈居弱勢,不是被那花言巧語所蒙騙,就是陷入無可奈何的妥協中。

小凌的事也一樣。

始終沒有詢問出口的自己,不言不語地冷戰閃避。

以為,可堇遲早會澄清解釋,遲早會溫柔安撫。

然而,沒有。

無論自己如何焦急煩瑣、心慌怨懟,戀人依舊什麼也沒有說明地忙碌度日。伴隨月歷上旅游預定的漸行漸近,留意旅游手冊上添注資料的越益清晰,曾經熱切期待過的夢想仿佛一把銳利匕首,直直揣入心扉,鮮血泉涌。

是個漆黑深沉的夜,晚風激烈吹拂,潮濕燥郁的空氣有如漣漪般緩緩擴散。指針上,時間逼近十二,遲歸的可堇依然沒有任何聯絡。

靜謐無息的屋,漫無光影的廳,如同被遺落般空蕩蕩地虛置著。倚坐在客廳地面上的可薇漫不經心地兀自發楞。

鈴聲,在此刻不經意響起。

亦如浪潮,寂靜地泛樣在昏暗空間之內。

抬仰起頭,凝望向黑暗中閃閃爍爍的電話接口,正是猶豫思索的轉瞬,錄音機緋紅的燈光亮起,啪搭地鈴響截斷,旋即是機械喀啦啦的運轉聲息。

「我是項可堇,現在無法接听電話,有事通知請在嗶一聲後留言……」

話筒的兩側,無言的寧靜悄悄溢淌而開,以為是惡作劇電話而緩步向話機的可薇卻在遞伸出手的同時,听見了窸窸窣窣的背景聲。

「……」

「我是凌,我是小凌。」

可薇挪移向話筒的手驀地歇止而住,細長的眼眸凝視運轉中的錄音機,沉默無語。

「你不在家是嗎?」嘆息似的語調緩緩溢泄,隨後自嘲地接續,「也好,如果真的讓你接起話筒,說不定我就沒有和你說話的勇氣了吧?謝謝你,不管是伴奏的事情、孩子的事情真的都謝謝你。要說從來沒有後悔是假的,就算是這樣,能夠走到這里我還是心滿意足,無法抱怨。仔細想想人生好象一盤棋局,我是個差勁的棋手,只顧著眼前卻看不見大局,一頭栽了進去,也就沒有回頭的可能。攪得一團亂的時候,還任性得要人插手協助……真的很可笑對吧?不過,不能這麼下去了。任性也好、可笑也罷,這樣既沒有目標更談不上踏實的生活還硬生生卷入不相干的人來,真的不能繼續下去了。」

話題的跳躍性過大,佇立傾听的可薇一時無法掌握重心,只是對于小凌深夜閑聊的通話感到傷害與不安。想要摀住雙耳杜絕現實的殘酷沖擊,才發現自己連壓按終止鍵的氣力也淪喪。

為什麼會如此感傷難受?是因為內心早已存在拒絕迎對的定論嗎?環抱住冰涼的臂膀,緊咬著顫動的唇瓣,可薇悵然無力。

「可堇……你知道嗎?你真的好溫柔……和你一起渡過的日子非常愉快,有時候真的分辨不清楚……要是越來越喜歡你……越來越這樣下去會怎麼辦……會怎麼辦呢?好自私的自己,好無聊的佔有欲,想到也許會變一個討厭的女人就突然覺得好恐怖。」

听見小凌停歇的短暫,自己的淚水潸潸滑落的聲音。

要是越來越喜歡?越來越這樣下去,會怎麼辦?

這樣的疑問,提出的該是自己吧?應該是被可堇空空蕩蕩拋置在此的自己吧?

分明沒有什麼錯誤地珍惜這段的情感,何以還要遭受無言的冷落與背叛?自己是那樣在意著莫名其妙的項可堇,百般掙扎地重新踏上這個城市,卻何以睹見此般的結局?

不甘心,好想這樣干淨厲落地分手離開。

可是,想到可堇以深沉喑啞的聲音呼喚著新的戀人,以縴長溫柔的指掌撫觸著新的情人,自己的心底不禁氣憤得顫抖不止。無法允許,完全無法忍受,咬牙切齒的不快夾雜著委屈蒼涼直搶入爛泥般的心田。

「我果然還是……」

錄音機里的語音依舊不間斷地轉動著,恍惚中,可薇卻什麼也沒有留意地開始哽咽啜泣。

「謝謝你,我喜歡的可堇。謝謝……」

中斷,嘟嘟嘟的聲音回蕩在燥郁冷清的子夜,殘留下不知所終的孤寂與慘淡。

驀地,用力按下留言清除鍵。扯斷電話線路的同時,听見話機啪啦劇響地摔落地面。抓著衣襟的可薇重重跪落,心靈里,那個可憐的小小的自己緊縮成一團,反復地嘶聲吶喊,沒有盡頭。

「堇……可堇……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討厭你……」

顫抖唇瓣,紛亂的淚水自赤紅雙眼里不斷跌落而出。可薇,仿佛要將所有情感發泄出來般,放聲大哭。

最渴望的事物始終月兌手遠去,而最不希望的際遇卻永遠揮之不散。

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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