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鐘頭之後,杜磐石歸返。
喬玲瓏早料定他的臉色一定會臭得跟大便一樣。所以,為免被惡臭波及,她早早就鑽上床去睡覺。
誰知道,杜磐石一進門就來到她床邊,一把掀了她的被單。
「為什麼要陷害我?!」他劈頭就憤聲責罵。
什麼陷害?說得那麼難听。喬玲瓏從床上彈跳起來,埋怨又氣憤地瞪他。「我又不是故意的。」
杜磐石的心情爛透了,他忍不住吼她。「-就不能忍忍嗎?就差那麼幾秒鐘,確定我大門關上以後-再出來不行嗎?」
喬玲瓏更大聲地吼回去。「我怎麼知道你還沒關門?你平常走路、關門都沒聲音的,誰知道你跟她走了沒啊?」
「-這個笨--」他沖口想罵人,偏偏天生說話速度慢,又扯不出什麼難听的字眼,索性懊惱地大手一揮。「算了。」
她亦是一臉苦悶,見他為沉春霏黯然、為沉春霏跟自己生氣,她莫名其妙地氣悶、不平衡了起來。
她挑釁地問他︰「沉春霏比我重要嗎?你為了她跟我發這麼大脾氣?」也不想想他們之間的交情、也不想想她大方地讓他住下,哼。
「她當然比-重要!」杜磐石睨著她,冷冷吐了句。
「你--」喬玲瓏為之氣結。這可真教人傷心,虧她當他是朋友,他竟然冷血地說出這種話。
好!他有說這話的權利與自由,誰都重視心里面所愛的人嘛。可是……她還是很在意,心里頭不爭氣地難過了起來。
喬玲瓏深呼吸、咽下火氣,聲音刻板地問道︰「怎麼?沉春霏誤會了嗎?」
哼哼,她該不會對杜磐石起了興趣吧?那就讓她誤會好了。
「對!她是誤會了。」杜磐石冷眼睨她。
他曉得沉春霏正對他產生好感,也約略知道她正對自己觀察評估。他多年前的一場單戀,原以為該認了、就這麼放心底;現在眼看就要有機會,卻讓喬玲瓏給破壞了。
吃飯時,沉春霏總擺出一臉懷疑他跟喬玲瓏有曖昧的臉色給他看。
啐!他跟喬玲瓏怎麼可能有任何曖昧。他才不會喜歡她。
喬玲瓏急切追問︰「她真的誤會了?誤會我們同居?有曖昧關系?哈哈!」
不知道為什麼,她非常愉快。嘖,她也覺得自己的心態真奇怪,是存心看別人的好戲嗎?好象又不是……
「對。」杜磐石粗嘆一聲,坐在她床畔猛搖頭。「她怎麼會那麼愚蠢?我怎麼可能看上-,-喬玲瓏要溫柔沒溫柔、說身材沒身材……」
「喂!」她忿忿地打斷他。「沉舂霏的身材就很棒嗎?她身高不過多我兩、三公分,跟我一樣也是小矮人耶!」她真不服,杜磐石怎麼可以樣樣否定她。
杜磐石上下打量著她,很不屑地慢條斯理說道︰「起碼,人家婀娜多姿、凹凸有致。」
「去你的!」喬玲瓏粗口反擊。「她是公主、我是青蛙對吧?」她不禁為此傷心難堪,抓起枕頭往他臉上砸去。
「喬玲瓏!-再粗魯一點沒關系!」杜磐石惱火地揮開迎面而來的枕頭。「死性不改,莊亦之怎麼可能喜歡-?會有男人看上-才有鬼。」
「我就是粗魯!」喬玲瓏不堪他重話批評,氣得紅了眼眶。「對啦、對啦,沒有男人會看上我啦,你高興了吧!」
杜磐石覷著她瞬間泛紅的眼眶,半晌吐不出話。他把話得太重了嗎?他惹她難過了?
他忽然覺得好歉疚。再怎麼樣,兩人也算是一起長大的,著實存在著深厚的情誼。可能就是因為彼此信任對方、也太熟識,以為玩笑的分寸沒有底限,出口的話就欠缺考慮。
他是無心的,希望她沒當真。
兩人對視的當下,喬玲瓏只覺得更加難堪,她覺得他的眼神充滿憐憫。
他那憐憫是什麼意思?批評她之後,又拿同情的眼光看她?氣死人也!
喬玲瓏不願他看她狼狽,咬唇瞪他一眼,隨即跳下床、走出臥室。
「---」他喊住她。「-要去哪?」
「少管我!」她那悶悶的聲音,彷佛快要哽咽。
「喂,-穿草莓睡衣-……」他一個箭步追了出去,話都還沒說完,她一頭長發飛揚,甩了個好大的弧度。
砰--大門一關,喬玲瓏忿忿地踏出家門。
出門後她就後悔了。
為什麼是她離開?那是她家耶,要走也該是杜磐石滾蛋才對。
而且穿著睡衣能晃到哪里去?她出門沒有帶鑰匙,又拉不下臉按電鈴,只能在樓梯爬上爬下,然後登上無人的五樓樓頂。
他是料定她穿睡衣跑不遠,是吧?不然怎麼可以混蛋得安然待在屋內。
她在屋頂吹了整晚冷風,除了氣他所說的話之外,也覺得納悶,她什麼時候竟計較起自己與沉春霏在他心中的地位?
那根本是失常的表現,她討厭自己變得小家子氣。
她不該在意杜磐石對她的觀感才對,會不會……她其實很重視存在她生命中這麼久的這號人物?
待在屋內的杜磐石,心情也好不到哪去。
他雖然氣她,氣她出這紕漏,壞了他在沉春霏心中的單身行情,卻也對于惹她生氣的言語而感到歉意。
可是他就是拗著,不爽先求和,所以沒追出去。
認識喬玲瓏以來,她只跟他發過兩次脾氣,一次就是今天這沖突,一次是學生時代他偷看她情書那次。
其實,那次他在事後也有反省過,拆閱她要自己轉交的情書的確很不道德,他不該太好奇。所幸她後來沒跟他計較,讓他不至于感到那麼罪惡。
只是她好賊!居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也偷看、甚至丟掉他寫給沉春霏的情書啊,所以扯平了。
但這一次,要怎麼扯平?
他嘆息,躺在沙發上翻來覆去。
再想起沉春霏,為了她對玲瓏生氣,好象並不值得?
他已經不是當年一頭熱的小伙子,他的心思變得更細膩、更會觀察人性了。沉春霏來這里時,眼中掠過的那一抹嫌棄,他沒錯過。
她變得勢利了,會以男人的財富作為首要的擇偶考量。這是他的新發現。
不能怪她不再善良,是歲月改變了人。他仍喜歡她,只是伊人已不是當初他想象中的樣子。
所以他還是喜歡自己年少時,印象中那個單純的她。如今人事已非,對她不一定會有所行動,大概會就這樣放在心里了吧,當作是緬懷少不更事時所萌生的傻氣愛情……
半夜,喬玲瓏晃回二樓的鐵門外,踟櫥著要不要按電鈴叫他開門。
她伸手撫著門把,意外地發現鐵門並未鎖上,只是輕掩。哼,杜磐石那小子還算有點良心,竟還會給她留門。
她悄悄踏進屋內,客廳幽暗,但他幫她留了一盞燈。
走至沙發旁,她看他未更衣而眠。
她應該趁他睡著時,狠狠偷瞪他幾眼。可是,喬玲瓏看著他高大魁梧的身軀擠在沙發上睡覺,竟然有點不忍心。
她是怎麼了?明明就很氣他,為什麼突然會同情他?
大概……是歉疚于自己壞了他跟沉春霏之間的好事吧,所以她才會一時「良心發現」,覺得他可憐。
她的心情好悶,瞪著他的睡顏良久,最末還是忍不住拉起他腳邊的被單為他覆上,然後才回房鑽進被窩里睡覺。
杜磐石並末入睡,他要等她回來才會放心。他听見她進門的聲音,但沒睜開眼楮。
當喬玲瓏為自己覆上那層溫暖時,他的心底有分感動。
等她腳步離開,他才睜開雙眼。
杜磐石盯著她的房門,眸子里有幾分復雜的情緒。喬玲瓏這丫頭,生他的氣之後,居然還會關心他、幫他蓋被。
他想,自己該對她好一點。
隔天是假日,喬玲瓏睡得較晚。
但未到中午,就被房外一陣聒噪聲響吵醒。她揉著惺忪睡眼踱至客廳,然後猛地清醒。
在她家客廳喋喋不休的,不正是她老媽與據說嚷著要上吊自殺的杜伯母?
而杜磐石沉著臉坐在餐桌那頭,安安靜靜地覬著她們。兩名婦人像一對麻雀般吱吱喳喳,非常刺耳。
她們來到這里之後,看到沙發上的那套寢具,忍不住大呼失望。「怎麼辦?他們沒睡在一起。」
「這兩個人到現在還沒有生出『火花』來。」喬母覺得不可思議,難道他們的兒女都是尼姑、和尚嗎?怎麼可以連一點少年人的「沖動」都沒有?
「再這樣下去就火熄了,也不用肖想什麼火花了。」杜母瞪了兒子一眼,那眼神就像在責備杜磐石沒有男子氣概,很不爭氣、讓她丟臉。
喬玲瓏好無奈地開口說道︰「杜伯母,-還是把杜磐石帶回去吧?」
「不。」杜磐石的母親猛搖頭。「我不會把他帶回去的。嘻嘻,我會跟-媽努力來監督你們有沒有認真試婚,他就繼續住-這兒吧,我跟-媽下次會再來看你們的進展。」
那頭的杜磐石搖搖頭、無聲地嘆氣。他將目光投向她,神色友善、並且帶著溫柔的歉意,但喬玲瓏卻不領情。
她別開頭去,對媽媽們說道︰「媽、杜伯母,-們別白費心機了,就算-們把杜磐石放在我這里一輩子,我還是不會嫁給他啦!」她堅決地表明立場。
杜磐石听了她的言論,心中莫名失望。他也從沒考慮兩人會戀愛或結婚,但她這種完全撇清否決的口吻,竟讓他覺得太過于絕情。他的胸口悶悶的,不曉得那種難過的滋味是什麼。
喬母自動降低悟性,假裝听不懂女兒說的話。「磐石你是男人,要努力、主動一點喔!我們家玲瓏是女孩子,所以有時會多一分矜持,但是你千萬不要放棄,知道嗎?」
什麼跟什麼?雞同鴨講。喬玲瓏白眼一翻,杜磐石則愣得吭不出半點聲音。
「我真受不了-們。」她忿忿地-下話,一坐在沙發上板著臉。
在杜伯母面前,她不好太潑辣,只有悶悶地隱忍下來,要不然她真想大罵這兩位母親「頭殼壞去」了。
「磐石哪,你睡沙發多不舒服呀,就睡床上嘛。」喬母擠眉弄眼。要不是杜母想早日抱孫,她還想奉上呢。「喬阿姨恩準你睡玲瓏房里,接下來就靠你自己-!」
「喬阿姨……」杜磐石哭笑不得。這喬阿姨發癲哦?他雖然已不是什麼純潔小男生,但被長輩這樣夸張「明示」,總是不自在。
「媽-夠了吧?」喬玲瓏大叫。真丟臉耶,她是沒人要嗎?母親怎麼可以這副一心要倒貼的猴急模樣。
杜母可開心了。「我們很開放的,既然讓你們試婚,其它事情我們會睜只眼、閉只眼啦。」
杜磐石瞧了眼喬玲瓏那鐵青的臉色,苦笑著對兩位長輩說︰「喬阿姨、媽,我看-們還是快回家吧,玲瓏快瘋掉了。」
真要命,這雙開明母親的心意他心領了。盡管她們非常「樂見其成」,可她們忽略了,年輕人是保守得要命哪,與她們想象中是不同的。
兩母相偕離開。「好、好、好,我們這就走?磐石啊,玲瓏就交給你-!」
喬玲瓏癱在沙發上,心情惡劣得不想起身送她們。
她們離開後,杜磐石來到她跟前。「-打算怎麼辦?」
「看著辦啊,怎麼辦。」她口吻僵硬,很不自在。她還在為昨晚賭氣呢,並且預謀著要對他施以漫長的冷戰報復。
「我搬走。」他昨晚才跟自己說要對她好一點,所以若離開能讓她開心,他會搬走。「如果-覺得困擾……」
她月兌口打斷他。「不會。」怎麼搞的?她現在反而不希望他走了?
「真的不會困擾?」杜磐石似笑非笑地睨著她。
「嗯。」她悶悶應聲,躲開他的目光,轉身返回房內。
坐在床畔,她覺得心湖紊亂混沌、胡涂迷惘。
怎麼她不舍得他離開呢?明明這樣生活著大家都不方便,明明他們都不想讓父母給硬湊成一對呀。
對了、對了,一定是因為他們有這樣讓人頭疼的母親,所以彼此產生了「患難情誼」……
好吧!那他們應該同仇敵愾,她不要跟他賭氣,放棄跟他冷戰好了。喬玲瓏這麼告訴自己。
你從不知道,我想做的不只是朋友--喬玲瓏的手機響起,她可憐的暗戀心事盡在這曲苦澀的專屬鈴聲中。
「喂?」莊亦之的來電,讓喬玲瓏異常興奮,春風再度拂上她的臉。
「玲瓏,有事情拜托。」不等話多又-唆的她說話,莊亦之單刀直入表明,免得像之前一樣,老被她打斷。
喬玲瓏豪爽地開口︰「你說。」只要是他,什麼忙她都肯幫。
「我想跟沉春霏深入認識,-可以幫我安排嗎?」莊亦之出口的話,簡直差點教她當場泣血而死。
「安排你跟……她?」喬玲瓏遭受好大的打擊。「學長,你……喜歡她?你要追她?!」
「嗯。」莊亦之充滿柔情的聲音,在她耳中听來多剌耳。
學長喜歡沈舂霏?天啊!她內心一陣沖擊,很不是滋味。
「可、可是……她……她交過好幾個男朋友了……她……」她結結巴巴、心慌意亂。
很想說沉春霏的壞話,卻又實在無法昧著良心。她對沉春霏不了解,不該在人家背後胡亂批評。
莊亦之接口表示︰「據我所知,她身邊現在沒有男伴。」
「原來你都打听過啦?」喬玲瓏頹喪地嘆口氣。「學長,你為什麼想追她?」
為什麼自己身邊的男人都喜歡沈春霏?天真可愛又善良的喬玲瓏,就真的那麼差嗎?嗚……她好可憐。
幾年來,莊亦之的女友都換好幾個了,為什麼就偏偏輪不到她呢?她不想永遠反復地听他失戀時訴苦、戀愛時又充滿幸福地跟她分享哪!他的得意是她的失意,有夠哀怨。
「我們在公司打過幾次照面,我覺得她看我的眼神,應該對我也有意思。以前在學校雖然沒機會了解,但是現在這麼巧能當同事,我想……這應該是緣分吧?-說對不對?」
我跟你也很有緣分啊!喬玲瓏在心里偷偷哭泣。
學長,不要啊、不要啊。別真的把她當成紅粉知己、跟她傾吐對另一個女人的愛意,那會讓她心碎。
當然,心是不可能碎的啦,但也夠她難受了,因為她還要裝作平靜、虛偽地連聲附和。
「對啊,是緣分吧,呵呵。」她一定會嘔死!竟要介紹自己喜歡的人跟沉春霏認識?噢嗚……介紹個香蕉芭樂啦!
莊亦之順著她的話,很快地說道︰「我跟她的緣分,就靠-拉線啦!」
「可是,我跟她不熟-!」她搬出最好的借口來婉拒他。
「我跟她更不熟,起碼-熟一點嘛!看怎麼樣,-安排安排,過陣子我們一起吃飯討論吧?」
「喔。」她委屈地應了一聲,無力地掛電話。
這下子,她更沒希望了,在莊亦之的眼里,永遠沒有她喬玲瓏這號人物。
心情悶得快死了。
假日,滿心郁悶的喬玲瓏搭車到台北,但卻沒回家探望父母,她在鬧區閑晃,從白天走到天黑。
街頭霓虹閃爍,夜色中帶著涼意,喬玲瓏站在紅綠燈下等待,視線投向對街,意外看見杜磐石佇立在紅磚道上的身影。
好巧,他也北上。
杜磐石的視線落在車陣中,並末注意到她。她-眼看他,這是第一次,她凝視他這麼久,突然覺得杜磐石其實長得很好看。
他穿著淺藍色休閑衫、米色長褲,清爽且優雅。那悠哉閑適的身影吸引了幾名經過女子的目光。
喬玲瓏淺笑。原來他也算個有魅力的男子,怎麼她從來沒發現?
隔著車陣、行人,她的眸子一直停留在他身上,跟隨他所有動作,一些年少往
事浮現腦海……
她跟他,認識多久了?
已經忘記到底幾年了,但是仔細體會,其實他在她記憶里的分量還真不少。
他們知道彼此的糗事、知道彼此的痴傻愛戀,其實他們真像,都是很悶的那種性格,懦弱得不敢表現愛情的那種人。
喬玲瓏想起兩人這些年來的可憐暗戀--
杜磐石這大傻子,沈春霏那超級大型發電機,這次放電的對象是莊亦之啦,永遠也輪不到他這大笨牛-
,還真同是天涯淪落人哪!
綠燈亮起,行人匆匆踏上馬路穿梭而過。喬玲瓏沒移動腳步,等待杜磐石向這端走來。
他也看見她了。杜磐石走近,立定她面前,很愉快地對她微笑問道︰「-也上台北?回家嗎?」
喬玲瓏搖頭。「我沒回去,只是來逛逛。」
「我也是。」他與她相視而笑。他們好可悲,連家都不想回去,只怕那雙父母又來幾招讓人又氣又好笑的鬧劇。
「那你現在要去哪里?」喬玲瓏笑問。她突發聯想,覺得他們是異地里的亡命鴛鴦。
杜磐石指了指她身後的大樓。「想去『誠品』看書-要去嗎?」
「好啊。」喬玲瓏隨他踏進誠品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