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天下 第六章 作者 ︰ 莫霖

平兒站在房外、門上了閂,無從進入。可在紙糊的門上戳破個洞,可以清楚看見趙紫心也打算自盡。

那懸在梁上的白綾,顏色慘白,頗為嚇人。

她大驚,不禁放聲哭喊,同時用力拍打門扇,希望讓趙紫心回心轉意,哭聲震天,令人動人,甚至還哭啞了嗓子。「公主,您行行好……不要做傻事……」

眼楮湊上那戳破的小洞,再看看房內的狀況,只見公主已經站上矮凳子,脖子已經穿過那穿梁結環的白綾,只要一踢凳,很快就會魂歸西天。

平兒又驚又痛,不知如何是好,心念一動,開始撞門,想要將門撞開,阻止主子做傻事。

可是她一個弱女子,怎麼可能有辦法撞開門?「主子……不要啊……平兒求求您……」

這里是開陽宮深處,已經可以听見遠處的叫囂聲。那燕王的叛軍,以及倒戈投向新主的宮人、太監已經開始往開陽宮的方向前進,似乎要找公主。

難怪公主想自盡……先是萬歲爺、幾個遜、娘娘,還有早已出嫁的公主都殉死了,讓公主根本無心求生。再者,誰知道落在燕王趙本義手里會怎樣?

外人都說趙本義一定比當今聖上更是明君,她看未必,人心隔肚皮,誰知道趙本義一直以來的和藹溫煦,究竟是真是假?

就在此時,平兒的淚還沒干,耳旁還能听到不遠處的呼嘯聲,卻同時清楚听見一聲踫撞聲,似乎有東西被推倒,撞在地上。

她立刻聯想,眼楮再度湊向那門上的小洞,果然,趙紫心踢倒了凳子,整個人已經懸空,可以看見她的雙腳不停晃動,很痛苦的掙扎。

她淒厲驚吼,「公主——」

放聲大哭,邊用力拍打門板,一顆心跟著碎盡,涕泗縱橫,幾乎花了她的臉、茫了她的眼;她看不清楚,只能死命拍打門板,希望有人能來幫忙,救救公主。

平兒雙腳一軟,整個人幾乎癱倒在地,但就在此時,有人沖上前來,一把扶住了她,朦朧雙眼一看,竟是沈一虎。「虎子……」

沈一虎心急如焚,沈力恆也來了。平兒看著他們兩人,不禁悲從中來,放聲痛哭,哭聲令人心疼,尤其是沈一虎。

「平兒,怎麼了?」

指著眼前這間房,「公主上吊自盡……」

沈力恆仿若遭到雷擊,腦門轟然一聲,連他也差點站不住腳,但是他立刻反應過來,奮力對著房門一撞,不成,再撞,也不行,又急又氣,最後一掌出擊,徹底將門打碎,再出腳一踹,解決這個阻礙。

一進門,果然見到這令人心碎的景象——紫心已經上吊,但雙腳仍在掙扎,表情非常痛苦,動作也逐漸放緩,似乎來到生死關頭。

沈力恆二話不說,立刻抽出沈一虎身上佩的劍用力往白綾的方向擲去,當場割斷穿梁結成的環結,白綾自梁上緩緩飄落。

趙紫心身子疲軟,整個人自半空中摔落;沈力恆立刻沖上前,緊緊抱著她,但沖勢過強,最後只能隨著她跌落在地,撞擊地面,但他依舊緊緊抱住她,沒有讓她受到一丁點皮肉傷。

人就倒在他懷里,眼神緊閉,表情極端痛苦,一彎細眉緊緊皺攏,沒有張開,似乎因為痛苦的事實而不願張開。

沈力恆不顧自己身上的疼痛,輕輕拍打著趙紫心的臉,一邊呼喊著她的名字,「紫心……紫心……醒醒啊!紫心。」

平兒與沈一虎站在一旁全身緊繃,深怕晚了一步,公主已經去了,不自覺間,兩人緊緊靠在一起,握住彼此的手,緊緊握住,但都不覺得痛,仿佛眼前的一切更讓他們心痛。

「紫心……不準丟下我,趙紫心,你听到沒有?」沈力恆堅定喚著,眼眶里卻布滿淚水,倔強不願流下。但他知道,如果紫心真有三長兩短,他會崩潰的,一定會的……

「咳咳……」

懷里的人傳來一陣咳嗽聲,沈力恆眼楮一亮,這代表紫心呼吸順了。果然,過沒多久,趙紫心的眼楮緩緩打開,里頭竟是她熟悉的身影。

然而對趙紫心而言,張開眼楮沒能見到身後世界,依舊是這一方斗室,是這開陽宮的小小角落,她自幼長在這里,但現在這熟悉的場景卻讓她痛苦萬分。

眼中的淚水緩緩流下,她渾身發抖,已經張開的眼又緊閉上,不願再看這一切,就當自己已死了……

平兒全身一軟,就這樣癱了下去,若非沈一虎緊緊抱著她,只能跌坐在地,茫然不知何去何從。

「公主……」輕喊一聲,不禁哀痛哭泣。

「為什麼不讓我死……」

沈力恆緊緊抱住她,「不要再說了,我來了,沒事,一切都會沒事的……」

她開始掙扎,推開了沈力恆的懷抱,她全身無力,站不起來,但還是邊跪邊爬,爬到那斷落的白綾想再來一次,可是白綾斷了,沒用了。

她不死心,看見那掉落在一旁的劍,她沒用過劍,自幼身受閨女養訓,怎麼可能犯了母妃的大忌動刀動劍?

可是她還是將劍拾起,正要往自己的脖子招呼去;沈一虎驚喊著,但沈力恆動作更快,立刻撲上前,將劍搶下,不在乎銳利的劍鋒割傷了他的手臂,也不能讓她傷了自己一分。

又一次落空,她怎麼連死都不成?她怎麼這麼沒用?父皇死了,母妃也死了,兩個姊姊也死了,這個王朝也覆滅了,她還有活下去的必要嗎?

讓她去該去的地方吧!誰能幫她,她會很感謝的……

氣力放盡,全身軟弱無力,現在的她,真的是沒用到了極點,連結束自己生命的力氣都沒有……

趙紫心不再掙扎,只能直挺挺的向後一倒,徹底昏了過去;沈力恆趕緊上前接住她的身子,怕她受傷。

趙紫心的哭聲瞬間停止,整間房內恢復寧靜,偶爾只能听見平兒的啜泣聲,聲聲顫抖。而那從遠方傳來的叫囂聲比原來更近了,似乎已經來到開陽宮門口,更說不定已經沖進來了。

沈力恆知道,燕王叛軍早就發現皇上、皇後自盡,現在一定是要找皇上的子嗣,方才兩個公主也都自盡了。

現在,燕王叛軍肯定是要找紫心以及四皇子。听聞四皇子已經在幾個忠僕的護送下逃出宮;而紫心在他懷里,他心里有數,眼前這個女人不單是他愛的女人,更是皇族子嗣。

沈一虎很緊張,趕緊將劍拾起,心里已有準備,等會兒恐怕將有一場硬仗要打,誰知道對方有多少人?「少爺,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坦白說,他也很想問,但是他不能多想,所有人都在等他拿主意,眼下他只能先帶著人逃出去,其他的以後再說。

「我們快走。」他們才四個人,還有兩個女人,根本不該以卵擊石,自取滅亡。不如先逃,再想辦法。

沈力恆將昏厥的趙紫心背在背上,不假手他人;平兒在一旁幫忙,沈一虎則將劍戒備,深怕隨時有人闖入。

听那聲音,叛軍在幾個受傷的太監幫忙下,很快就會進入搜索。

四個人離開小房間,準備循來時路逃走——沈力恆賄賂了幾個太監,才安排好這條後退之路,打算就到紫心之後出宮。

事實上,戰事愈打愈差這段時間以來,他就已經在安排這件事。沈力恆知道自己不可能有辦法挽救整個王朝,敵我之間實力懸殊,這場戰事幾乎篤定敗北。

所以他告訴自己,不管如何,至少救下紫心。

他心里有數,如果包括皇上在內的皇室成員沒有逃出宮,便很有可能會自盡免燕王攻進皇宮帶來的屈辱。

紫心一向愚孝、愚忠,肯定會跟著自盡,他確實有心理準備,可剛剛沖進房內看見這一幕時,心里依舊震驚,依舊疼痛不已。

就在四人從後方逃出開陽宮時,正巧被個小太監看到,那個小太監看見這四人,再看見沈力恆背上背著公主,心下一急,才想大叫,告訴眾人人在這里。

但沈一虎立刻喝道︰「你敢叫!我立刻殺了你。」

小太監年紀不大,確實被這麼嚇了一跳,立刻住嘴,可是這個小太監還是親眼看見了沈力恆他們帶著公主逃跑的畫面。

沈一虎立刻拿著劍,「我殺了他,以絕後患。」

小太監立刻哭哭啼啼求饒。

沈力恆看著,嘆息,「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可是少爺,就是這些該死的閹人開宮門,讓逆賊進宮的,不然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

沈力恆搖頭,轉身就走;沈一虎無奈,只能听話,收劍,趕緊跟上。

這天下不會是幾個閹人開了宮門,就能易主的。王與霸,百姓心里有數,不是一個人說的算,不是他們沈家說的算,當然也不是趙本義說的算。

四人循來路逃出宮,沈力恆準備了尋常人家姑娘穿的衣裳,讓平兒找個隱蔽處幫紫心更衣,以免一路上紫心一身華麗服飾反倒啟人疑實。而換下來的公主燕服,隨處找個地方就埋了。

看著那隨意掩埋的華服,沈力恆當然知道那是哪一年從錦繡署出去的公主服飾,只是現在,天下大亂,這衣服不能留了。

事前就在宮外不遠處準備好一輛小馬車,將昏迷中的趙紫心放在後方,讓平兒隨身照顧,他則與小虎子在前方一同駕車。

小虎子駕車,他持劍,就怕路上會踫見燕王軍隊。幸好錦繡署其實距離皇宮不遠,他們熟門熟路,鑽過幾個巷子,刻意繞道不從錦繡署的正門進入,反而來到沈家的後門。

沈府後門也有紅漆大門,連月戰事,連後門也大門深鎖。為了避人耳目,馬車鑽進小巷,從偏門進入沈家,甚至為了讓看見紫心的人愈少愈好,也不下馬車,一路直達沈力恆作息的院落。

進了他獨居的院落後,停住馬車,沈一虎先下車看了看四周,將院落大門關上,確保沒有閑雜人等。

事實上,先前就已經屏退府里與署里僅存的僕佣,這些日子的戰事,讓府內許多僕佣以及女匠求去,想先回家鄉避難。

畢竟燕王如果得勝,天下將會如何又有誰知道,為免橫死于戰亂中,還不如回老家待著,看看狀況再做打算。

沈力恆一個不攔,甚至每個離去的僕佣與女匠還給了一筆盤纏,除了路費,還有回到老家的安家費,要他們好好保重,有緣再見;每個離去的僕佣與女匠都充滿感恩,甚至許多都是淚流滿面。

沈家確實待他們好,但戰亂之下,保命要緊,況且戰事發展至今,官軍節節敗退,京城岌岌可危。

到頭來,府里與署里剩下的僕佣不多,留下的幾乎都是本來就定居在京城的人。因為戰事,錦繡署甚至停止了運作,皇室成員不可能還在此時要織造新衫,剩下的,只有沈家自己本有的錦繡事業。

沈力恆到馬車後頭將還在昏睡中的趙紫心抱出,那女孩極不安穩,渾身不停發抖,不是身體不適,似乎心有夢靨。

往屋內沖,平兒跟著,沈一虎緊張兮兮護在後頭,連已經回到沈家,還心想負責斷後,顯見這段日子的緊繃,讓每個人都不好受。

一路上往屋內走,沈力恆抱著趙紫心,不停在她耳邊低聲說著,「沒事了!紫心,不用怕;沒事了,你好好睡一覺,醒來就沒事了……」

「唔……」睡夢中,她依舊痛苦得皺緊眉頭,渾身頻頻發抖,她的心緒不平,遭受極大打擊,說是閉著眼楮入眠,誰知她夢中的畫面有多恐怖。

一個從小養在深宮的女孩,雖受到嚴格的訓練與養育,但肯定沒有經歷過這恐怖的時刻,眼見趙家的天下就這樣亡了,父母、兩個姊姊全都自盡,她該怎麼自處?

可憐的紫心……

進到他的房內,沈力恆此刻已經毫無顧忌,立刻將她安置在自己的床上,為她蓋上被子。以往他會顧忌紫心的清譽,不敢過于接近,怕給她惹麻煩,但現在,他管不了這些了。

雖知她身體沒病,只是心里有病,但還是妥為照顧,就怕心傷與身疾並發,到時候就麻煩了。

趙紫心睡得相當不安穩,時而皺眉、時而咬唇,時而夢中流淚,時而臉上滿是冷汗。旁人不得見,無從知曉她夢中那一幕幕恐怖畫面。

平兒主動去燒水,想幫公主擦去冷汗;沈力恆也在旁看顧著,不肯離去;沈一虎則是著急緊張,卻不知自己能做什麼。

沒過多久,平兒端著水來,蹲拿起白帕子沾濕熱水,幫忙擦拭趙紫心臉上的汗水,以及那時而竄流的淚滴。

沈一虎待不住,他的個性總想先發制人,要他乖乖等著,他實在覺得悶,「少爺,我去外頭看看。」

「可是……」沈力恆也知道該主動去探知一下消息。

外頭已經快要日落,今天燕王軍正式攻進皇宮,皇上、皇後還有元妃都已自盡,如無意外,燕王應該這幾天就會稱帝。

但燕王還有幾個難關要過,包括那幾個先前不斷鼓吹應該撤藩打燕王的大臣,其中好些個都是名聞朝野之博學鴻儒,這些人不能收服,等于難收服天下讀書人的心。

而沈力恆也知道,下一個就是他……畢竟燕王趙本義要登基,就要龍袍,而織龍袍,肯定要找錦繡署……

況且,趙本義要的可能不只龍袍……

「虎子,這樣很危險。」平兒的關心很直接,讓沈一虎心暖暖的。

「少爺,我待不住,我換老百姓的衣服出去外面晃晃,打探一下消息,不會有事的。」

沈力恆嘆息,「好,你去吧!但記住,不管如何,安全為要。」

「是!」于是沈一虎去換裝,打扮成黎民百姓的樣子,打算混到幾個地方去看看狀況。

雖然在全城戒嚴,但某幾個酒肆肯定有人,那里一定有很多小道消息。

他想看看,那個趙本義接下來有何打算?大臣們又怎麼想?百姓們的想法又是什麼?回來後可以說給少爺听,讓少爺去打算。

沈一虎出門後,房內只剩下沈力恆、平兒,還有躺在床上睡得不安穩的趙紫心,她一直冒著冷汗,好像很痛苦。

轉眼間,身上的衣裳全濕。沈力恆看著,還想喚人拿新衫,但想想,還有什麼人呢?只好自己去拿,幸好沈家與錦繡署什麼沒有,衣裳最多。

親自取來衣裳,再退出房間,關起房門,讓平兒為自行換裳。趁著這個時間,他走到自己的書房去取某樣東西,再回到房外等著。等到平兒說好,這才走進自己的房內。

囑托平兒倒杯水,自己從藥罐里取出藥丸;平兒當然照做,知道沈力恆不可能害公主。

「大人,這是什麼藥啊?」

「沈家的家傳藥,安神養心用的,老實說也不是藥,平日沒事也可吃,可以穩定心緒。」沈力恆不假手他人,徑自坐在床鋪上,撐起趙紫心的上半身,將藥喂進她嘴里,再接過平兒倒的水,喂紫心喝。

「大人,公主她會不會有事……」

「……讓她安穩睡,好好休息,今天對她的打擊太大了。」沈力恆嘆息,「這些年她听著皇上、元妃為她做好的一切安排,逆來順受,從沒為自己想過,因為她是個愚忠之人;如今國朝覆滅,雙親俱亡,這個打擊,我想她真的承受不住。」

平兒眼眶一紅,沈力恆全說對了,這就是公主,她就是這樣的人——先是為了拉攏燕王,兩次下嫁燕王親信不成,後來又為了拉攏重要將領,還要下嫁伍士康,公主都乖乖的听話,也許骨子里也認為自己不能反抗皇上的命令,只能效忠。

「大人,那個伍士康會不會回來找公主啊?」平兒本來就希望公主跟沈大人在一起,現在那個伍士康變節投向燕王,她更是這麼認為。

「就算他來,我也不會把人交出去。」

平兒終于露出笑容,擦去淚水,「大人,那公主……」

「平兒,先告訴你一件事,現在局勢已經變了,往後在私底下還沒什麼關系,但一有外人在,不要喊紫心公主。」

她知道原委,但心里更不適應,「可是,我已經習慣了……」

「為了紫心好,你要改掉這個習慣。」

「是,我會努力改掉。」

繼而,沉默不語,沈力恆專注看著紫心的變化,藥丸起了作用,她果然安定下來,身體不再時而發抖、時而抽搐,眼皮也不再跳動,她終于可以安穩睡去。

「公主會不會生病了?」

「如果生病那還好……」

「啊?」

沈力恆縱情撫模著紫心的臉頰,「府里什麼藥都有,如果只是生病,那還好解決,我怕……」

「怕什麼?」她不懂。

又是一嘆,卻不願再說,有些話怕一說出口就成真。

怕這女孩是心病,身體的病尚有痊愈的一天,就怕是心病沒藥可醫,如果自己不放過自己,終究會走向死路。

她必須放過自己啊……不然他就算有再多的愛意,也救不了她,但必要時,他只有這個籌碼可以賭一賭,賭她願意為了他的愛,苟延殘喘活下來。

沈力恆的憂心,果真沒錯。

當天晚上,夜已經深了,沈一虎還沒回來,沈力恆擔心、只得自己去看看;平兒則守在一旁,怕公主有什麼閃失。

她不敢睡,怕公主醒了過來沒人照應,又怕那個該死的燕王會不會突然帶兵沖進來,這一整天的變化,讓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不過她不知道的是,這沈府內部迂回交錯、院落重疊,要進到最內部沈力恆的院落,若非有人帶路,實非易事。

平兒很累,想醒著,但敵不過體力的損耗,心想眯一下就好,沒想到頭才靠向一旁,立刻沉沉睡去。

就在這個時候,趙紫心突然眼皮一動,眼楮頓時張開,看了看四周,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以為這里是身後世界,是十八層地獄,不都說自殺的人會下地獄嗎?那這里應該就是地獄了……

只是地獄里怎會有這麼溫暖的床,有舒服的被單?看看自己,她怎麼換了衣服,是套素色衣裳;她的發髻解開,長發散落,像是這段時間她一直這樣很舒服的睡著,沒有動蕩、沒有險巇。

慢慢坐起身看向四周,是間布置簡單大方地房間,家具不多,略顯單薄、顯見主人性情實樸,不愛奢華。

但不管如何,這不會是地獄啊!

她下了床,果然看見了那不應該屬于地獄的人,也就是坐在小凳子上,靠著牆睡著的平兒。

她沒死?她怎麼沒死?她怎麼這樣沒用?

一整天下來的記憶全部回籠,一幕幕恐怖的畫面、一則則驚心動魄的消息,甚至當然還有父皇、母妃的死訊,頓時在趙紫心的腦海崩泄而出。

她淚流不止,全身癱軟,跌坐在地,渾身發抖,想起自己已是孤單一人,家國俱亡,天地同棄,她怎能苟活于世?

她看了看四周,沒有可用的布料,心里也猜不透這里到底是哪里,她要再懸梁一次,卻無白綾可用。

她看見一旁角落有件衣衫,決定就用這東西。她用力撕扯衣衫,沒有剪子可用,撕得很辛苦,可是她還是努力撕出一條帶子。

布帶子不寬,不知道夠不夠吊死自己,她搬來凳子站上去,將帶子往梁上一拋,頓時過梁,再拉過;另一端帶子,梁下打結。

她踮起腳尖,高度正好,頸項過結,螓首穿越結環,只待踢倒矮凳,便將天人兩隔。

但在此時,平兒醒了過來,迷蒙眼神看見床上無人,心下一驚,眼神再轉,立刻就看見那站在登上的趙紫心。

嚇得所有瞌睡蟲全跑了,平兒從椅子上跳起來,想立刻奔上前去,又怕這麼一沖,反而讓公主直接踢倒凳子。「公主……不要做傻事……」

「唔……」

「好不容易把您給救回來,不要再做傻事……」

就在此時,正巧與沈一虎走回院落的沈力恆听見房內的哭喊聲,立刻踢門沖進房內,正眼立刻見到那再度打算自盡的趙紫心。

「天啊……」沈一虎見狀驚呼,跟著平兒一起勸。

沈力恆看著那淚流滿面的趙紫心,眼神看都不看勸她的人,心意好像已經走了,他心灰意冷,心痛到無以復加。

他到底該怎麼救她啊……「你還是想自盡嗎?」

「我怎麼能活……」痛苦失聲。

「好!」沈力恆走出房間,走到書房,拿起一匹布,再拿起銳剪迅速剪出一段,然後走回房間。

把手中的素色布段遞出,當然沒人接過,因為沒人知道沈力恆的用意為何,但這樣的動作確實引起趙紫心的注意。

「幫我打個結,我陪你。」

「……」

一听,沈一虎大驚,差點跳腳,開玩笑,少爺是瘋了嗎?這不是在火上加油嗎?還說要陪公主?「少爺,您冷靜一點,怎麼連您也這樣呢?」

「大人,你這樣,公主不就更敢了嗎?」

沒理這兩個人,眼神直直的看著她,似乎要看進她心里,讓她無從偽裝,自己也不再偽裝。

趙紫心也看著他,淚水撲簌簌的掉,心意似乎略有動搖。

「你想死,可以,我不會攔你了,但是幫我在上頭打個結,我陪你。」將手中的布拋向她。

「唔……」

「快啊!你不是想死嗎?你不是覺得自己該死嗎?」沈力恆大聲吼著,「我比你更該死啊……」

「……」

「三次幫你縫嫁衣,悶不吭聲看人把你當東西一樣賣,我什麼話也不說,我算什麼男人?你覺得自己現在受盡屈辱?我也沒差到哪里去,咱們同道中人,要走一起走!」

「啊……」抓著結環,哭個不停,甚至轉為哀號。

「不要哭了,把結系好,咱們一起走……」

趙紫心緊緊抓著,心卻動搖,但就在此時,那已經懸梁系好的帶子斷了,趙紫心緊抓著布帶子的身軀頓失依靠,只能跟著從凳上摔落,摔跌在地。

平兒心急如焚,沈一虎也是,只有沈力恆文風不動,站在原地,看著趙紫心摔落在地,不救她,也不扶起她。

趙紫心摔落在地,痛哭失聲,她很想起來,卻起不來,全身氣力放盡,心毀神傷,茫茫然,只能以痛苦來證明自己的存在。

平兒蹲在地上,跟著哭哭啼啼,圈著她,又要扶她,可是趙紫心不要,她起不來,但是她用爬的,慢慢爬,一步一步爬,爬到沈力恆的跟前。

他直挺挺站著,低著頭看著她,看清她的所有淚水,看清她眼里的一切痛苦思緒,知道她的痛,知道她的傷。

但是她只能自己走出來,放過自己,事已至此,要死簡單;可是要活很難,人想做簡單的事,不願做難的事,這是人之常情。

可是若懂他的愛,便懂他真心希望她即便再痛苦,也可以為他活著,他很自私,只要她安好,誰當皇帝,都沒關系。

「永綿……」

她一聲哭喊竟讓沈力恆淚水滑落,他顫抖的蹲,緊緊抱著她。知道她已經懂了他的意思,願意為他苟活。

看著這一幕,平兒也跟著放聲大哭,連小虎子都眼中帶淚。

苟活難,苟活苦,但他求她,為了他苟活……

他坐在地上,緊緊抱著她,什麼話都不說了,再說也沒有用,也不能洗盡她的傷心,改變這個局勢。

他只能以擁抱來安撫她破碎的心,帶著她找到可以繼續走下去的力量,但其實,要死也沒關系,真的,他不是開玩笑的,更不是要使險招。

他就像一件衣服,她就像上頭的繡樣,繡上了就注定了再也甩不開,要就一起留下,要就整件衣裳都丟了;他們之間,沒有誰留的問題,就如沒有只留衣裳,不留繡樣,或只留繡樣,不留衣裳的問題。

經過這件事,他真的想通了,此後會怎樣,誰也說不出個準,但不管如何,他一定會陪著她。

要辜負爹娘的叮嚀了……那時爹娘總說,如果局勢大變,要他就算拋棄家業也要先避險,他是沈家唯一的根苗,可不能出什麼亂子。

可現在,他要帶著紫心闖出這未來種種艱困的局面。紫心是公主出身,是先皇子嗣,燕王肯定不會放過她,而他帶著她,也肯定會惹禍上身。

況且,他還有個秘密一直不為人知……那就是萬龍針法,以及萬龍御天圖。伍士康曾為燕王來問過此事,顯見燕王在意。當時真不該就此作罷,燕王在意此事,表示有二心。

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了……朝局已定,天下易主,他什麼都可以不在乎,但他發誓,必要保住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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