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妳過來幫我看一下,這樣的設計沒有問題吧?」
「悠然,這次新產品的目錄已經印好了嗎?」
「悠然,與ASK的合作企劃書妳有空看一下,我想听听妳的意見……」
「悠然,董事長要妳立刻去他的辦公室……」
「悠然……」
一間采光良好、格局開闊的大辦公室里,此起彼落喊著一個人的名字。
只見一位穿著米色套裝,身材高瘦的女子在眾人間穿梭。她不時停下來和身邊的同事說話,聲音清脆悅耳,始終帶著和顏悅色的笑容,一點也沒有因為大家的呼喊而覺得不耐煩。
她就是陸悠然——「飄然美姿」化妝品的市場部總監,同時也兼任陸氏集團企劃室成員。但是,飄然美姿的工作團隊里,沒有人稱呼她總監,大家都習慣叫她名字,因為她親切,也因為這是她的要求。因此她很少待在自己的辦公室,而是在這間寬闊的大辦公室里,和員工們一起辦公。
「好,我去一下董事長辦公室,一會就下來。」
父親很少在工作的時候把她叫去頂樓,這一次還親自派助手下樓來叫,應該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吧?
「悠然,妳去機場接雷洛先生。」一進辦公室,陸悠然就听到父親的命令。
「爸,你說什麼?」悠然愣了一下,關上辦公室的門。
父親把她從繁忙的公事中叫來,就為了要她去接機?
「他的飛機四點鐘到,妳現在過去應該還來得及。」陸非凡面無表情的說,在工作時,他一向疾言厲色。
「可是為什麼要我去?這不是我的工作範圍。」雷洛是來和父親一起商量世通公司的MP3進軍亞洲市場的合作事宜,以及開發新產品的細節,這和她的工作一點關系也沒有。
「明天起,妳暫時調動職位——與世通合作的這個企劃案就交給妳去做。」陸非凡的聲音鏗鏘有力,不容人反駁。
「好的,董事長。」在工作上,悠然從不與自己的父親爭辯什麼。在很多年以前,她就已經決定要把自己的人生奉獻給父親的事業。
「悠然,這個雷先生對我們公司很重要,所以,拜托妳了。」
父親鄭重的話語讓她心驚,她臉色微微整肅道︰「是,我知道了。」
公司的財務危機已經這樣嚴重了嗎?不需父親明言,藉由他的語調,她就能感覺到雷洛對公司的重要性。
雷洛,美國世通公司的現任總裁,擁有這閃亮光環的男人會是怎樣的人呢?
公關部里似乎有搜集關于他個人的檔案,她也從公司女職員的閑聊里知道些這個男人的點滴事跡。
听說他是個商業奇才,听說他非常桀驁不馴、不按牌理出牌,听說他外表英俊如明星,听說他身價超過千億……
她微微嘆了口氣,其實她並不喜歡與陌生人接觸,在自己熟悉的團隊里工作是她最喜歡的工作模式。她不想認識任何人,為什麼父親不懂呢?
為什麼父親堅持要她去接待他,除了公司的財務危機外,她知道還有另一個原因——
因為雷洛是單身!
悠然一貫平靜的臉上漸漸流露出焦躁,她很少這樣焦慮不安,可是此刻的情況卻讓她沒了平日的鎮定。
她一再的抬腕看表,飛機抵達機場的時間一分一秒接近,可是她眼前的車海長龍卻絲毫沒有移動的跡象。
怎麼會塞車塞得如此厲害,出了什麼交通事故嗎?
再次看了下時間,她可以肯定照現在的情況,她無論如何也趕不及去接機了,不如直接給他打個電話,不必讓他在機場苦苦等待。
這一次是她的失誤,以為不是下班尖峰時間,道路會很暢通,所以就沒有提早出發。她的錯,她得親自解決。
計算著飛機應該已經降落,悠然翻出行事歷,找到雷洛的聯絡電話,撥了他的手機。
「你好,我是雷洛。」幾乎才響一聲,對方就已經接通,而且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她以為會听到一句英語,沒想到卻是道地的中文。
而且他的聲音醇厚低沉,讓她有一瞬間的怔忡,心頭莫名的悸動了一下。這聲音讓她想起了什麼……
悠然立即穩住自己的心神說︰「你好,我是陸氏集團的陸悠然,我本來應該在機場接你,可是現在發生了一些狀況,沒有辦法按時到達。」
「什麼狀況?」
他不高興嗎?悠然心里暗忖,不,听不出他醇厚聲音里的任何感情變化。
「我遇到了塞車。對不起,是我判斷錯誤。」她很坦率的道歉。
「沒有關系,陸小姐。我不是第一次來台灣,我可以自己去任何地方。其實,妳也不用來接我。」對方的聲音醇厚里帶著一絲柔和,莫名的讓悠然輕松下來。
「你是我們公司的重要客戶,我們不能怠慢了你。」她微微露出笑容,看來這並不是個太難纏又趾高氣揚的男人。
「如果真是這樣,妳就應該早點出發。」雷洛的口氣依然平和。
「是,對不起。」悠然也很誠懇的再度道歉。
「沒關系。那麼現在,我直接去你們公司,可以嗎?」
听他聲音里透露出的俐落果斷,悠然嘴角的笑容更上揚了幾分。「雷先生旅途疲勞,我覺得明天再開始工作會比較妥當……」
「在正式會談之前,妳哥哥讓我帶些東西交給妳的家人,所以我決定還是先去見妳父親,把私事辦好,公事可以等到明天。」話筒里的背景漸漸嘈雜,悠然似乎還听到了汽車喇叭的聲音,他應該是走出機場大廳了。
「是嗎?」她愣了一下,看來對方很清楚她是誰。唉,她怎麼會忘記這個雷洛也是哥哥的朋友呢,哥哥一向喜歡對別人說她的事。
「妳想辦法掉頭回公司吧,塞車是最浪費時間的事。」
對方的話里是否隱含著一份關切?那種莫名的悸動再度掠過心頭,總覺得這個聲音似曾相識!
悠然用力甩了甩頭,甩掉自己腦海里那不切實際的幻想,難道是因為這幾天晚上沒睡好的關系嗎?她怎麼會有那麼荒謬的想法?
「好的,雷先生,那我們公司見。」她禮貌的掛了電話,表情卻有些怔然的望著前方。
這個聲音,的確讓她想到了什麼……
悠然的心情驀地落到谷底,太陽袕也開始隱隱作痛,這麼多年了,她還是忘不了嗎?
可是忘不了又能怎麼樣?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就像墜落的流星那樣,一去不復返了……
悠然好不容易擺月兌讓人心煩的交通,等她回到公司時,已經華燈初上。
夜幕籠罩下,街上的霓虹顯得異常的絢爛美麗。但是,她根本無心欣賞,只想趕緊回到公司,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看到那個雷洛?
奇怪,她微微皺起眉頭,自己為什麼會忽然想到那個人?今天,她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還有工作沒有做完。她回公司怎麼會是為了要見這個男人一面?她應該是回來完成未完的工作。
父親要調她去做和世通公司合作的case,那麼她自己這邊的工作不就必須在今天交代完成。她的團隊很優秀,即使少了她也能運轉正常。
剛走進電梯,手機的鈴聲就響了起來,在無人的電梯里顯得異常尖銳。
「喂,你好。」
「悠然嗎?妳怎麼還不回來?我在公司等不到妳,還回家等妳。」父親威嚴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
「爸,你等我干什麼?」她愣了一下。
「雷洛明天要和我們談合作計畫,我想和妳再討論一下細節。」這個合作的企劃書她有參與,所以對這個case並不陌生。
「可是我這邊的事……」
「我會派人幫妳,妳現在立刻回家。」
悠然掛上電話,嘴角揚起一抹苦澀的笑容。父親的話總是充滿威嚴,誰也不能反駁,不論是哥哥,還是她。
她在無人的電梯里輕聲嘆息,也只有在無人的時刻,她才會讓自己流露出這種疲憊的表情。
按下一樓的按鈕,悠然知道自己無法違抗父親的命令,從小到大,她都沒有辦法違抗。
陸家別墅布置的很氣派雅致,一走進寬敞的客廳,就讓人感覺到主人的品味與氣魄,也讓人佩服女主人的布置巧思。
可是此刻,陸家的女主人卻不悅的推開丈夫的書房大門,對著里面的一老一少說︰「你們父女倆可以停一停嗎?這里是家,不是辦公室!」
一老一少立即動作畫一的回頭看著妻子、母親,露出相似的笑容。
「媽,知道了,馬上就出來。」
「老婆大人,再一會就好。」
「你們父女啊……」連淑賢微微搖了搖頭。「真是對工作狂。老的也就算了,悠然啊,妳也老大不小,還整天泡在辦公室里。我說非凡,你也不要整天拿一堆公事去麻煩女兒,工作上的事有兒子幫你還不夠嗎?」
「媽,妳怎麼又開始嘮叨了。」悠然有些無奈的撇撇嘴角。「我的事我自己知道。」
「妳知道?妳的那些朋友都一個個結婚生子,眼看就只剩下妳沒有歸宿,做媽媽的怎麼可能不著急?」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我已經這麼大了,自己的事會自己處理。」
悠然認真的望著母親,她平時很隨和,可是只要遇到這個問題,就會變得異常固執。
「悠然,妳這孩子到底怎麼了?從小到大都不見妳談過一次戀愛,妳又聰明又善良,人又長得漂亮。難道妳都沒有遇到一個讓妳心動的男人嗎?」
母親最後一句話觸動她心里的某個部位,悠然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起來。
「淑賢,妳讓我們把話談完再嘮叨,行嗎?」陸非凡打斷了她們母女的話。
「你這個做父親的怎麼一點也不著急?她畢竟是女孩家,找個好歸宿是很重要的事……」
「媽,妳等一下再說,讓我接個電話。」就在母親嘮叨時,她的手機也響了起來。
「喂,你好,我是陸悠然。」她即使心情沉郁,可是聲音卻依然清脆有力。
「陸小姐,我是雷洛。明天早上的會議能不能改到下午?我有一點私事需要處理。」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溫潤男聲,悠然驀地覺得一絲溫暖滲入心脾。這種感覺很奇特,他的聲音居然會讓她這樣在意!
「當然可以……」悠然以為他會是個工作至上的人,卻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要求。
「不會造成妳的不便吧?」他客氣的說。
「如果我說會,那麼你該怎麼辦?」她輕輕的說,連自己都驚訝為何要跟一個甚至沒見過面的男人開玩笑呢?這太不像她了!
「……既然是小姐的要求,我會早上來開會。」對方的聲音依舊低沉,卻隱隱帶著一絲笑意。
她的臉頰驀地紅了,因為自己的魯莽與唐突。「對不起,雷先生,我不應該和你開玩笑。」
「沒關系,陸小姐,妳的聲音很好听,有人這樣告訴過妳嗎?」他那帶磁性的聲音在她耳邊說著。
「有,有人這樣告訴過我。」她忽然面色死灰,兀地掛掉電話。
她感覺到自己沉重的心跳聲,以前,也有這樣一個男人,用幾乎一樣的聲音對她說過這句話!
是的,她之所以會如此在意雷洛的聲音,就是因為這個聲音讓她毫無警戒,這個聲音讓她覺得如此熟悉,這根本就是「他」的聲音,一樣的醇厚,一樣的帶著溫暖……
「悠然,是雷先生嗎?」父親的聲音彷佛漂浮在耳邊。
「是,是的。」她倉皇的說。「他希望明天早上的會議改到下午,他有點私事要處理。」
「那我們明天早上再討論一遍,現在還是听妳媽的話,離開書房。要不然,她可真要發脾氣了。」陸非凡雖然是個叱 風雲的商人,卻對老婆言听計從,疼愛有加。
「好。」悠然只是低下頭去,跟著父母走出書房。她的心情混亂到極點,那扇已經關閉許久的記憶之門突然地被打開,讓她措手不及,也惶恐至極。
微微的辛酸與恐懼在心頭徘徊,她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會因為一個聲音,一句話,就變得如此脆弱?
「他」早已死去,這一點是絕對不會錯的……
可是,為什麼雷洛的聲音會讓她想起他呢?為什麼他會說出和他一樣的話呢?悠然大口的深呼吸,想努力控制自己失控的思緒,不,這絕不可能,絕對絕對不可能!
她不應該繼續胡思亂想下去,她要鎮定,有些事過去了就不應該再想起,她不可以這樣敏感和猜疑。
雷洛就是雷洛,明天只要見到他,就可以消除這些荒謬的念頭。
悠然沉默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母親依然在旁嘮叨著結婚和戀愛的重要性,可是她卻什麼也听不進去。
她臉色蒼白如雪,整個人深深陷入自己的思緒里,無法自拔。
陸悠然坐在辦公室里看著眼前的卷宗,對這個計畫她是自信滿滿的,雷洛願意親自來台,表示他也很看重這次的合作。
現在,就等雙方談妥合作的條款,然後簽約。
她吐出長長一口氣,看著雷洛傳真過來的企劃書,關于成本和收入的分配,以及新公司成立時各自所佔的股份……這幾點爭議需要討論。
「陸小姐,雷先生已經到了。」她的秘書敲門而入。
「好,我立刻就去。」她收起卷宗,整整衣服上的皺褶。
她很少如此注意儀容,但這不經意的動作,連她都不曾注意。
她跟著秘書朝著會議室走去,心里恍惚的思考著一些事情。她知道自己不是在想著那些計畫、那些合作……她到底在想什麼?
是一張曾經讓她心動的臉,還是那個醇厚中帶著親切的聲音?是過去的心痛如絞,還是現在的隱隱期待?她到底在期待什麼?只因為那個聲音有些相似,只因為那個人說了同「他」一樣的話嗎?
秘書在門前等她,陸悠然點了下頭,然後推門而入。
會議室里的人都站了起來,大家對她禮貌地微笑打招呼。
有幾張很熟悉的臉,都是陸氏企業里的精英,還有幾張陌生的外國容貌,從美國來的世通公司職員吧?
她抬起頭,望向那個坐在長座盡頭的男子。
男子也站了起來,一雙睿智深邃的眼眸正炯炯的看著她。
那是一張陽剛堅毅的臉,俊朗里帶著自信與優雅……
那是一張讓悠然失去呼吸,失去理智,失去意識,失去心跳的臉!
悠然怔怔的、一瞬也不瞬的望著這張臉,眼里閃出一種比震撼更激烈的光芒,卻又在瞬間失去了一切。
她直直的向著地下倒去。她暈倒了,在這樣重要的會議上……
悠然在失去意識的剎那,嘴里呢喃著一個名字︰「書偉……」
在她忽然暈倒的剎那,所有人都感到驚愕與慌亂,沒有人听見她的聲音。
對面的偉岸男子微微蹙起了濃眉,深邃的眼里閃過令人難懂的沉思,他朝著那位暈倒的女子走去,他知道那個女人叫陸悠然!
這是一間非常干淨的病房,潔白的牆紙,潔白的床單,床頭櫃上放著一束新鮮的百合。
病床上躺著一個雙目緊閉的女子,她的右手吊著點滴,蒼白的臉色帶著一種說不清的哀愁。
女子微微掀動了下眼簾,她似乎醒了,但並沒有立刻睜開雙眼,而是微微的嘆了口氣,這才睜開那雙純淨中帶著虛弱與哀愁的眼。
她猜到自己在哪里,也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送進這里。醫院里總是有著一股消毒藥水的味道,帶著淡淡的刺鼻。
她居然暈倒了,在那樣重要的場合,在那麼多人面前,她竟然失去了意識。
那個震撼太過強烈,強烈到她所有的理智與情感都已經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如何去感覺,如何去呼吸……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忽然覺得有些寒冷。
病房的門被人輕輕推開,穿著合身的黑色西裝男人走了進來。
「妳醒了嗎,陸小姐。」
這個聲音再度讓病床上的陸悠然一震,她轉頭看向來人,露出虛弱的微笑道︰「雷先生。」
此刻,再听到這個低沉的嗓音,再看見這張似曾相識的臉,她終于可以不至于忘記呼吸,只是心頭的悸動仍在,身體的顫抖也還在繼續。
「醫生說妳只是貧血,加上缺少睡眠,看來妳很不會照顧自己的身體喲。」他自然的在她床邊坐下,露出親切的笑容。
那種笑容很陽光,很能撼動人心。
悠然再一次感到呼吸急促,她急忙拉回自己的心神。「在你的面前出丑,讓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微微低下頭去,現在,她終于很清楚的明白,在她面前的男人是雷洛,是一位客戶,一位合作者而已。
「當時我真的嚇了一跳。」他的聲音有如磁石般帶著某種吸引力,讓她不由自主的集中所有精神去傾听。「妳居然就這麼直挺挺的昏倒,讓大家亂成一團。」
「我也沒有想到,我居然會暈倒。」她低著頭說。
「妳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而已。」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真誠的安慰。
她猛地抬起頭看他,目光里有著一種壓抑的熱切和探詢,為什麼他簡單的一句話,會讓她胸口澎湃著無法遏止的激動呢?
他的話一針見血,是的,她太累了,累到只想休息,累到不想再去硬撐。
悠然的眼里閃出一絲哀傷。「我真的可以休息嗎?」她真的可以放下心里的郁結,可以用正常的方式去面對眼前的男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