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然,他靠在身後那輛白色賓士的車頭上,面容在月光的照耀下,宛如雕像般肅然。
他今天是不應該來的,甚至在看到應寒揚和畢雨柔糾纏不清時,他也不應該出面的。
還有剛才的電話,他的語氣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然而,有些事並不是他想要壓抑就能壓抑、想要忍耐就能忍耐的。
可是,無論如何,卓然,你必須了解你今天來的目的。
畢竟有些話他一定要和她說清楚,也到了必須說清楚的時刻。那麼他就不能再逃避,不能再當作和她之間什麼也不曾發生過。
听到開門的聲音,他立刻挺直了身體,轉過頭去,看著她從鐵門里走了出來。
門前的燈光透著月色,映照在她秀麗的臉龐上,她看起來就像個復仇女神,熊熊怒火燃燒的力量,仿佛可以將人摧毀。
「你來了。」他指了指身後的車。「我們上車再說。」
畢雨柔冷笑了一下。「怕被別人看到你在我家門口出現嗎?」
「我是怕被人看到了,也許你會覺得難堪。」他的口氣冷漠。
她嗤笑了一聲,走到車子旁邊,打開門,逕自坐上了副駕駛座。
「果然是‘品軒集團’的新任總裁,車子和衣服都不同凡響。」畢雨柔的聲音嬌媚得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卓然的臉色倏地緊繃,但他很快就發動了引擎,將車開上了車道。
「你一邊開車,我們一邊把話說清楚吧。這樣,就不怕任何人看到了。」她搖下一點車窗,讓風吹醒她的頭腦。
「如果我現在說對不起,你一定覺得我既虛假又殘忍。」卓然的聲音仿佛被風打散似的,听在她的耳里顯得飄忽。「而我也說不出口。」
「那就不要說,我的確也不想听。我只是想知道,你預謀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套來接近我,目的到底是什麼?想要借由我了解‘鼎盛’內部的情況?還是想要打擊我,讓我從此無法振作嗎?如果是這樣,你兩樣都不會得逞。」她咬牙切齒地說著。
卓然將車停在路邊,他無法專心開車,當她就這樣坐在他身邊,說著這些話的時候。
「那一次在首爾遇到你,是偶然。」他點起了一根煙,似乎這樣可以讓他顯得更鎮定。煙火的光在他嘴角邊跳動著,讓他的表情變得模糊。「知道你是畢雨柔之後,我就刻意的接近。」
她的心逐漸下沉,果然是這樣,雖然早就料到,但是親耳听見,為什麼還是會覺得如此心痛?
「堂堂‘品軒企業’的繼承人,需要親自出馬去做這樣下三濫的事嗎?還是你覺得我畢雨柔的感情很難欺騙,所以得由你親自出馬才能搞定?」她握緊了雙拳,指甲深深的嵌進了掌心里。
「一開始接近你,我並沒有想好要怎麼樣……」卓然的手顫抖了一下。「也許你不會相信,但事情的真相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他提高了音調,話語也漸漸有了氣勢。
「不是我想的那樣?那你告訴我,那是怎樣。」她覺得可笑至極,這個時候,他還想掩飾什麼嗎?
「我接近你的目的不單純,的確因為你是畢任豪的女兒。」他熄滅了煙頭,突然轉過身來,定定的看著她。
卓然眼里的光芒也是熾熱而堅定的。
她被他眼里的光芒微微震懾住,只能與他對視著。
「可是當時我既沒有想過要欺騙你的感情,也沒有想過要從你這里套取任何的晴報。」
「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不管你信不信,這是事實。」他又一次提高了聲音。「你听我把話說完,雖然這個故事也許有點長,這些事原本不應該告訴任何人,但因為我欠了你,其它人可以不知道,你卻不能不知道。」
畢雨柔冷笑了一下,她轉開頭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你愛說就說,听不听由我。」閉上眼楮,她必須用盡所有的意志才能壓抑住自己的顫抖。其實她一點也不想听他的解釋,那等于再一次用一把利刀割開她的心,血淋淋的提醒她被人玩弄和欺騙的事實。
「許多我的事,你們應該都調查過了,我的母親雖然是應家的長媳,卻因為我的爺爺不喜歡她,在結婚三年後就和我父親離婚。她帶著不到一歲的我離開!你知道原因是什麼嗎?應家不要他們的長孫!理由是他們懷疑我的母親和佣人有染,懷疑我不是我爸的親生兒子。」卓然又點了一根煙,他沒有怞,只是任憑煙草燃燒著。
畢雨柔閉起的眼楮突然張開,她沒有想到他告訴她的居然是這些事。
「三十年來,應家沒有人來找過我們母子,而我卻從十歲那年起,就知道這一切。我的母親要求我向他們復仇,向趕走我們母子、是非不分的應國正報仇。」應國正就是他的爺爺,「品軒企業」的主席。
畢雨柔的手指怞搐了一下,她緩緩地回過頭來,愣愣的望著他。「我不懂,那麼你……」
「要向他們報仇談何容易?即使我台大研究所畢業,即使我進入了一流的公司工作,可是想要接近應國正,甚至打倒他,對我來說,還是有著很大的難度。」卓然的眼神帶著一種混沌的光芒,直直地落在她的臉上。「後來在首爾遇到了你,我知道能夠與‘品軒’抗衡的財團,只有‘鼎盛’。」
她不自覺的屏住呼吸,微張開嘴唇。「這麼說,你接近我是為了要向應國正報仇?可是你現在……」她覺得自己有些糊涂了,他現在的所作所為怎麼看都不是向應國正報仇,難道又是一個針對她的陰謀嗎?
「從我知道你身分的那一刻起,動機就開始不良。‘鈞天’的老板是我的大學學長,我拜托他讓我擔任設計部的總監,那也是為了接近你的一步棋子。你打電話給我的那一天,是我上班的第一天。」眼看著香煙就要燒到指間,卓然再度熄滅。
畢雨柔的眼里閃過一抹悲哀,不管怎麼樣,她還是被他利用了。
「後來的事出乎我意料的順利,你竟然對我毫無戒心,和我調查的結果大相逕庭。」
「你還派人調查我……」她冷笑了一聲,握拳的指關節都被掐得發白。
一種隱忍而痛苦的光芒在卓然的眼里一閃而逝,他又再次點起一根煙。
「你不要怞了,我討厭這種味道。」畢雨柔從他手里搶過了那根煙。「原來你有怞煙的習慣,我以前也不知道。」
「這兩個月才養成的習慣。」他沉默了一下,將煙盒扔出窗外。
「繼續說呀。」受不了這突然而來的沉默,她強迫自己開口。「你不是應該要報復應國正的嗎?可是……」她咬了咬嘴唇。「可是在你假裝和我交往的那些日子里,你卻從來沒有提起過這件事。」
「因為來不及提起,應國正就找到我了。」卓然看著她的眼楮,霎時間變得深邃無比。「我第一次見到母親以外的親人,我的父親早就和應寒揚的母親一起因為交通意外而去世,所以應國正和應寒揚應該算是是我僅剩的親人了吧。」
畢雨柔回視著他那雙深不見庭的眼楮,她可以感覺到他在忍耐著悲傷,情不自禁間,她竟想伸手去安慰他。
原來他有這麼坎坷的身世,即使他現在的口氣那樣輕描淡寫,但是一個在仇恨里長大的孩子,被自己親生父親懷疑出身的人……他們母子一定受過許多常人無法理解的痛苦和歧視。
卓然不再說下去,他深刻的眼只是靜靜的望著她。他的眼里閃過許多的感情,可是都被他忍下來了。
他應該知道,現在的他,和眼前這個因為他而變得眼神悲哀的女子,不能夠再有任何的牽扯。
他說出這些故事,是為了給她一個解釋,然後一刀了斷。
「應國正跟我說了很多,他乞求我的原諒,並且求我回去幫助他。畢竟血濃于水,我答應了他的請求,再說,品軒企業繼承人這個位置,真的很誘人。我只要繼承了他的事業,不就是對他最好的報復嗎?」他眼里的光芒最後只剩下一片漠然與冷酷。
畢雨柔心里的憐惜被他的口氣打散,她這才發現自己剛才的胡思亂想有多麼可笑。她怎麼可以同情自己的敵人,甚至還想安慰這個曾經傷她這麼深的人!
「所以你就從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因為現在的你不再需要利用我報復他,你反而變成我的敵人。如果我再跟著你,可能就會破壞你的計畫,也會變成你的累贅。而你的身分總有曝光的一天,你也不可能再從我這里得到什麼有用的情報了。」她厘清了自己的思緒,譏刺的開口。「我明白了,我總算全部都明白了。」
卓然又想點根煙,卻發現煙盒早就被他扔出車外。他繃緊了全身的線條,用最冷酷的聲音說道︰「沒錯,你說的很對。當時我也有過掙扎,但最後還是決定離開你永遠的從你的世界里消失。」
「這真是個好辦法。」她用輕蔑的表情來掩蓋淌血的心情。「你的自私自利也許連我父親都比不上。你知不知道那樣的失蹤是多麼不負責任的事……反正,你本來就不必對我負什麼責任,對不對?」
卓然的手握住了方向盤,他用力的緊握著。「也許還有我的懦弱,懦弱得不敢對你說出真話,懦弱得怕因為你的事,而影響我當上‘品軒企業’的總裁。可是當上總裁對于任何人來說都是太過誘人的事,而且那本來就應該是我的,我只是拿回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這也是應該的吧。」
她冷笑了一下,猛地咬緊自己顫抖的嘴唇,她怎麼會愛上這樣的男人?這個真實的卓然與她當初愛上的那個勇敢溫柔的男人,相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
「你應該也看得出來,對付‘鼎盛’是爺爺給我的考驗,我只有完成它,才能順利繼承整間公司。」他的口氣變得狠戾。「如果因為你的事而讓爺爺發覺我以前想要對付他,或者讓他懷疑我對‘品軒’的忠誠度,那不就更麻煩了嗎?」
一轉頭,他帶著冷酷的笑容盯住她的眼。
「所以我不再和你聯系,反正早晚有一天,我們會遇到,所有的事,你也會知道。我以為那是很快就會發生的事,沒想到爺爺卻希望我保持神秘一陣子,所以才會拖這麼久,一定讓你很擔心,這一點我要向你道歉。」他的聲音是輕率的,听起來毫無誠意。
「混蛋!」畢雨柔一伸手,猛地打了他一巴掌,想要打去他眼里那讓她作嘔的做作。她整個人劇烈的顫抖著,她的血液在那一刻都是冷的。
卓然沒有躲開她的巴掌,他的表情就好像在等著她打他一樣。絕對不可能,會對她做出這麼殘忍的事,居然還一副無動于衷的人,居然是他?!
也許是因為太突然,所以他才沒有躲開。
「如果我以前愛過你,那就是我瞎了眼。你是我見過最沒心肝的人,恭喜你,你有可以打敗‘鼎盛集團’的能力,因為你比畢任豪更加冷血無情、卑鄙無恥。你放心吧,不用再擔心因為我而讓應國正懷疑你什麼,因為我和你不會再有任何一點關系!」怒火在她的雙眸里燃燒著,她的聲音充滿了厭惡和自我嫌棄。
卓然用深邃的表情看著她的憤怒,他沒有再說話,只是看著她。
畢雨柔此刻的心情正在煎熬著,她的人生里有過許多痛苦,但都沒有這一次來得刻骨銘心。她覺得自己身處在火海里,那種痛,是會椎心刺骨的。
「你給我听好了,以後我畢雨柔不認識你,我們之間只是敵人。我會不計一切代價捍衛‘鼎盛集團’,你有什麼手段盡管使出來,我隨時奉陪。可是你也不要太小看我們,我畢雨柔是個傻瓜,不代表‘鼎盛’的其它人都是傻瓜。而我,也不會永遠是傻瓜。」她一把推開車門,帶著憤怒的火焰看了他最後一眼。
「我要你付出代價,卓然,你和你的‘品軒企業’休想得逞。」咬牙切齒的道出她的誓吾,畢雨柔投給他鄙視的一眼,然後沖出了他的車。
自始至終,卓然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他的臉上依然感受著她那一巴掌留下的疼痛,他的耳里充滿了她最後憤怒又輕蔑的話語。
他關上了車門,靜靜的坐著。
他成功了,成功的讓她恨他,也成功的燃起了她的斗志。她應該不會再因為他的突然離開和突然出現而心煩意亂,甚至傷心哭泣了吧?
今天傍晚,他在她臉上所看到的那些蒼白、絕望、悲戚……希望以後再也不要出現在她的臉上,希望她能把對他的愛完全化成恨意。
突然間,他用力的靠向身後的椅座,閉上雙眼,面如死灰。
剛才的冷酷殘忍早已從他的臉上褪去,那緊皺的眉頭、下垂的嘴角、緊繃的線條……這是一個在忍受折磨的男人,這是一個絕望的男人。
畢雨柔,她真的恨他了,不會再對他有任何的愛,不會再對他露出那樣毫無戒心的笑容。
他曾經想給她一個溫暖的家,想要一直牽著她的手直到永遠……他曾經許下的誓言,都已風干。
不管怎樣,他隱瞞她的那部分真實,他將會用一生去捍衛,不讓她知道事實真相,才是對她最好的。
卓然張開眼楮,更悲哀的是,他們以後也許還要見面,還有無數次的機會考驗著他的意志。
命運,為什麼會如此殘忍?可是命運是無法抵擋住的,他要她幸福的話,就必須在這一次快刀斬亂麻。
讓她死心、讓她恨他,只要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的牽掛,她才能去追求她自己的幸福。
比起她的幸福,他的那些謊言根本不算什麼。他在兩個月前對她造成的傷害,早就無可彌補,所以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他都要讓她從他的陰影中走出來,面對她嶄新的人生。
兩個月的不聯絡,只是為他今天的謊言做一個鋪路。他面對的是那樣冰雪聰明的她,如果不早點做準備,他又怎麼能讓她在今天這麼輕易的就相信了他的謊言,並且還開始鄙視他的為人呢?
看起來,他的計畫進行得很順利。成功的讓她恨他,而且是那種徹骨的仇恨。比起下午見到她時,她臉上那些讓他心疼的悲哀表情,剛才甩門而去的她顯得那樣生氣勃勃。
他知道她還是會傷心難過,可是起碼不會再對他有所留戀,而且她也會盡量讓自己振作起來。
他現在能為她做的,也只剩下最後這一點了。
至于她內心受到的傷害……卓然的臉頰,靜靜的滑下兩行眼淚,誰說男人不能哭呢?當真的傷情傷心的時候,男人一樣有掉淚的權利。
他帶給她的傷害永遠也無法彌補。可是他會讓自己比她更痛、更傷,來作為對自己的懲罰。
此後,他們將會是敵人,比陌生人更悲哀的一種身分。
雨柔,我愛你……這句話,我永遠也無法說給你听了。
卓然發動了車子,心里不停地重復著這句話。他驀然想到,在他們交往的那段日子里,他竟然連個愛字都不曾對她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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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柔,你不要這麼拼命?‘精靈’的銷售不是已經全面回升了嗎?你就不要天天在公司里加班到深夜了,畢竟身體要緊。」
「沒事,我很注意自己的身體,也很健康,大嫂,你不要擔心。」坐在電腦前的畢雨柔立刻回頭給大嫂一個開朗活潑的笑容。「吃飯了吧?我這就下樓。」
「你看你,星期天在家也還在工作,比你幾個哥哥都還認真。」寧漣漪搖了搖頭,前些日子她還替這個小姑躁心,可是最近幾個禮拜,她又恢復了往日的活力十足,臉色也逐漸紅潤起來,只是怎麼突然間變成了工作。
畢雨柔放下眼鏡,她柔了柔自己的眉心,調皮的露出笑容。「我要挑戰大哥的位置呀,也想要將來繼承整個‘鼎盛集團’,如果以後有個女主席,不知道會怎麼樣?」
「小丫頭,你趕緊給我找個人嫁了吧,我好怕呀,你這麼厲害,你大哥二哥三哥一定個個都不如你。爸爸又最疼愛你這個女兒,我看你最有機會當主席。」寧漣漪挽住了她的胳膊,兩人說笑著走下樓去。
「爸,媽,大哥二哥三哥大嫂二嫂三嫂,大家都好。」畢雨柔一跑下樓梯,就撒嬌似的同所有人打招呼,然後跑到父親身邊,坐在沙發扶椅上。「爸,你今天沒在書房里,居然和大家在聊天,早知道我就早點下樓來了。」
畢少卿的眼和妹妹的眼對視了一秒,他眼里的光芒有些難測。看起來,他這個八面玲瓏的妹妹真的恢復了常態,全家人當中敢對父親撒嬌的也只有她一個人。可是,這真的是一個和過去一樣,心機復雜、很會掩飾的畢雨柔嗎?
是這個家讓雨柔戴上了這樣偽裝的面具,可是之前有一段時間他曾經看到過妹妹臉上真誠的微笑,可是現在,當妹妹恢復了常態,明明更有助于他登上集團主席的位置,但畢少卿的心里其實並不輕松快樂。
「小嫻,你說我們這個女兒是不是越來越沒大沒小了,你看看她,一點規矩也沒有。」畢任豪雖然很少同兒女說笑,但最近因為公司的情況好轉,他的臉上也有了笑容。
「哪有,我哪里不懂規矩。我只是覺得我們是一家人,是在大敵當前時,唯一會攜手作戰的人,我們應該互相敞開心扉的在一起。所以我很尊重爸媽的,我以後可不要再做畏懼爸的女兒了。」畢雨柔的聲音听起來輕描淡寫,可是她眼里的光芒卻堅強執著。
她的話一說完,所有人都為之一震。大家的關系早在一年前因為白孅雅舉行的一場生日會而不再那麼劍拔弩張,互相算計,可要說敞開心扉,卻也困難了點。
更何況,對于大家長畢任豪,他們誰也不敢去嘗試改變和他的相處模式。
畢竟二十幾年都這樣過來,突然間要改變,談何容易。
「以前我一直覺得我們這個家很壓抑,也很勾心斗角。」畢雨柔帶著平靜的笑容望著眾人。「可是這一次的集團危機讓我突然明白,家人就是家人,會在這樣重要的時候完全一條心的,也只有家人。二哥三哥,你們說是不是?」她意有所指的望向了畢少卿和畢少爵。